白石芽衣原以为老师找她是因为园子的事情,但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来告诉她,她又可以重新去参加那个比赛了。
“为什么…?”白石芽衣不明所以。
明明之前还那样语重心长地通知她要她退出,给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富江上,现在又找回她…总不能是良心发现觉得临时换人对团队不好,又或者他们终于发现富江真的是个草包吗?
然而真相远比她想象中要简单——
“啊…因为富江同学说时间上无法配合,不能参加,同时…富江同学对白石你的评价很高呢…真意外呢~”老师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白石芽衣,随后话锋一转,问道:“白石你跟富江同学的关系很好吗?很少听见富江同学这么在意一个人呢……”
白石芽衣莫名汗毛竖起,后背微微有些发凉。
有一种如果回答的不好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直觉……
联想到昨晚那个诡异又恐怖的梦境,白石芽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笑着开口:“是啊…毕竟谁不喜欢富江同学呢?富江同学人长得很好,心底也好,我很喜欢富江同学,老师难道不喜欢吗?”
她的一番话说得光明磊落,大大方方,反而不让人觉得可疑。
尤其还是一通无脑夸赞富江的话,让面前的老师非常受用,甚至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竟然附和起她的话来,对着她吹了好一通对富江的彩虹屁。
结果就是被迫听了十几分钟老师夸赞川上富江的废话......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白石芽衣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分手还是要分的。
但是或者可以晚点再分……
只是刚才离开的时候,富江的表情有点怪异...难道是生气了吗?
*
川上富江随意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稍有一点异动都很容易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即便少年脸上的表情和平常那副冷清的样子别无二样,但还是有不少人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挺不错的。
只见妖冶的黑发少年,此刻眉眼低垂,似乎正认真看着书上夹着的信纸,神色说不上来,但锋芒都收敛起来,看上去柔和美好。
崭新的书籍里面夹着的是白石芽衣送给他的那首诗。
纸张仍然保存如新,少年骨节分明、宛若艺术品的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着,触感细腻。
他无端地回想起刚才在办公室内,嘴唇接触到的女孩柔软的掌心,细腻单薄的皮肤层下是血管,心脏跳动着将血液供给到四肢,掌心下方温热的血液就好像一根根隐藏的绳索,将他的嘴唇和少女的心脏连接在一起。
恍惚之间,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
还有气味,他的鼻尖擦过的位置,还能闻见若有似无的香气。
川上富江讨厌一切的人工制成的劣质香水,但他还是可以灵敏地捕捉到并且分辨出女孩身体的气味。
淡雅的、清新的,像是雨后野外的野百合。
最重要的是——在女孩触碰到他那一刻,外界那些惹人讨厌的絮语顷刻之间消失,川上富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全世界只剩下她的体温、容貌,气息还有心脏的律动。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富江笑了。
和以往那些冷酷的、讥讽的又或者是轻蔑的笑容截然不同,少年此刻的笑容如沐春风,让不少见惯了对方或冷漠,或跋扈样子的人不免陷入了一阵松怔,随后转变成令人粘稠恶心的痴迷视线。
然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富江并没有向往日那样露出厌烦的神色。
他还是盯着那张信纸看。
圆滑中不是锋芒的优雅圆体在他眼前一个个地解构,变成了流畅优美的线条,随后又重新组合,幻化出白石芽衣的模样。
她是如何伏首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一边思索一边写下这些诗句。
真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白石....白石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芽衣....
偏偏有个没眼力见的家伙破坏了他这份难得的平静和温和,他瞬间又戴上那副冷清的、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具,瑰丽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川上富江抬眸看向一直在他面前吱吱喳喳的人,漆黑的瞳孔是深不见底的深沉和冰冷,“说够了吗?”
“诶?”正在说话被打断的女孩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富江会用这样的态度如此对待他。
“你很烦你自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滚远点,不要再出来污染我的眼睛.....”
富江身上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那人脸色红白交错,既有被当众冷言冷语拒绝的尴尬和恼怒,也有一丝困惑和不解。
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仅仅过去一晚上,对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昨天她在学校外面碰见了富江,对方不知道遭遇了何种尴尬的情况,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如果不是对方坚称这不是人类的血,又表明自己完全没有受到伤,只是不小心沾染上了道具血浆,她几乎都要按下手中的报警电话了。
随即富江表示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她便带着对方走遍了附近的酒店,最终富江选定了最贵的一家,一星期的房费几乎花光了她一个月的零花钱。
她本来以为这样两个人就是朋友了.....所以今天来到学校才敢壮着胆子邀请富江晚上共进晚餐。
没想到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越想越觉得委屈和不解,她忍不住问到:
“富江同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昨天晚上你还说,只要我帮你找个一个住的地方,你就愿意成为我的朋友,我可是花光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为你安排了东京市最奢华的酒店......如此说来,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然而,川上富江可没有这样闲工夫去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内心的小九九,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直穿人心隐藏的黑暗面。
因而他讥讽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那个在酒店的富江就是了...还是你觉得,自己付了钱买到了这份所谓的‘友谊’,就有权对别人指指点点了吗?你真是可笑至极。”
女孩的脸瞬间煞白,因为小心思被当中戳中而尴尬,全然没有注意到富江口中强调的‘酒店的富江’,就好像他故意划分的楚河汉界一样。
就好像说的他和那个在酒店里的富江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可算不上良善,她羞愤交加,可一句话都没有办法反驳。
最后是上课铃声响起才终止了这个让人难堪的小插曲。
*
这一节课是文学课,不过对于川上富江来说,上什么课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也不会去听,来学校也只不过是打发时间找趣味的活计而已。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就是富江,随心所欲。
偏偏——
“....十四行诗的韵脚非常具有特色,排列也非常严谨,其韵脚的排列方式一般为abbaabbacdecde,而提到十四行诗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作者莎士比亚,他所创造的十四行诗称得上是这个时期最优秀的作品,比方说我们今天要讲到的这首——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啪——”
所有人包括正在讲课的老师都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富江冷着脸,目光凛冽地用力合上了课本,他的表情犹如鬼魅,十分骇人。
“富、富江同学,是老师哪里讲的不好吗?”讲课老师小心翼翼、带着微不可察的讨好问道。
“...继续讲。”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道,然而脸上的表情仍旧非常阴森。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好,很好。
白石芽衣真的太好了......
巧克力是劣质的机器造的,情书也是抄来的...她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意想不到的?
搞不好,就连喜欢也不过是嘴上说说...
一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就变得越发地可怕,宛若是地狱爬出来的艳鬼,美艳无双,但是浑身上下都是剧毒,稍微一碰就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讲台上的老师哪里能猜透富江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每讲一点,底下坐着的富江脸色就越差一点,脸色几乎都快滴出墨汁来,让他一度有点讲不下去。
但每每这个时候,富江那冷冰刺骨的目光就会看向他,仿佛在警告他,如果不继续讲完的话将会有非常糟糕的下场......
一节课下来,他如芒刺背,磕磕碰碰,最后下课铃声一响起,他便狼狈地离开了教室。
没有人知道富江的想法。
*
下一节是体育课,富江压根没去,他本能地不喜欢任何一切户外运动,体育老师问起,多得是同学主动愿意为他打掩护,当然,老师也不会真的较劲富江缺席体育课的理由就是了。
他从外面走回教室,就看见自己桌上的课本夹了一张卡片。
想来应该是那些无聊的人又在给他塞情书,一般来说,他看都不会看,直接扔掉。
但这一次他没有。
因为他看见了信封熟悉的字迹——“totomie“
富江嘴唇轻抿,五官也崩得很紧,眼睛里仿佛是最纯粹的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他似乎在思索要不要看,还是像过往的惯例一样,直接扔掉。
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拿起了信封,缓缓拆开。
信纸上女孩的字迹一如既往地飘逸优雅,上面写道——
”诗其实是抄来的,巧克力也是买的现成的,但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落款白石芽衣。
“.......”
读完后,富江将卡片随手扔在了桌面上,深不见底的黑眸望向窗外,阳光终于照进了他的眼底,片刻后,他又抿着唇拿起那张卡片,反复阅读,似乎要在上面寻找女孩谎言的痕迹。
但这几行字,没有修饰,没有花言巧语,她甚至承认一切都是假的。
但她说唯有心意是真的......
也就是...她说喜欢他是真的。
片刻后,他抚上自己的泪痣。
事已至此,就让他来赴约看看白石芽衣还想耍什么花招......
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只是抚摸泪痣的手正好遮挡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微不可见,就连他自己没能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