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侍寝


    今天是小猫以温妙然的自觉当小猫的第一天。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以至于被段礼颜抱着不撒手的时候, 小奶猫的表情除了一开始被“耗尽”的疲惫,更多的则是“孩子还小让让他吧”的长辈宠溺感。


    对温妙然而言,这是他当小猫的第一天。


    对段知影而言, 这也是他和变成小猫的恋人分开的第一天。


    某位成年人的分离焦虑,表现得比眼下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还要严重。


    妙妙刚被段礼颜抱到小孩自己的房间, 段知影就紧随其后来敲小孩的房门。


    面对一小孩一猫的仰头注视,某成年人冠冕堂皇道:


    “来陪礼颜。”


    妙妙笑而不喵:


    你最好是。


    或许是第一次和段礼颜的独处并不算表现良好, 这次的段知影倒真有了大哥的样子, 和小孩一起拼那幅纯白的拼图时,耐心且平和。


    哪怕小孩有时拼着拼着,会莫名抬眼看看段知影, 并不说话, 就这么盯着看, 段知影也会稳定地回视。


    妙妙注意到, 刚开始被盯着看时,段知影会瞳孔微缩一瞬,或是呼吸骤停片刻, 毕竟这小孩心思深沉, 一双纯洁的浅眸直勾勾盯着人,有种神秘晦涩的探究感,像能洞穿一切伪装。


    但段知影转而看到妙妙后, 似乎就能多些底气,回视小孩时便从容淡然,不怯于自我被孩子剖析,因为内里充盈饱满,何惧被如刀目光稍稍削下分寸?


    好在,段礼颜喜欢段知影, 所以孩子的目光不是利刃。


    孩子只是在大哥每一次稳定回视自己时,抿起一个纯真的笑,而后将找到的新拼图递到哥哥手中,把答案对应的缺口指给哥哥看,示意他把它放进来。


    按段知影过往的习惯,这人擅长包容式的爱的表达,几乎从不主动提议。


    可这回,妙妙却听见段知影说:


    “礼颜,我们来比赛吧?”


    段礼颜一听,来了兴致,睁大期待的眼睛望向段知影。


    段知影伸出一指,朝拼图盘底部一圈,“这底下都是空的,你从左边拼,我从右边拼,看看谁拼得更快更多。”


    段礼颜的眸光瞬间发亮。


    孩子年纪小,以至于大人们和他相处时,总不自知带着点让小孩的宠。这种宠爱是温和的,是慈祥的,也是自上而下的,让段礼颜感受不到被平等的对待。


    而以段礼颜的天赋和智商,这种“平等”,也很难从他的同龄人那里获得。


    所以当听到大哥提出要和自己比赛时……


    小孩新奇、兴奋,且期待,以至于太激动,攥着拳头,挪着身子小屁股颠了好几下。


    对得起小孩这等期待的,自然是成年人的全力以赴。


    段知影确实没放水。


    兄弟俩都专注在千片拼图形状的寻找中,眼神炯炯。


    纯白拼图称得上是拼图中难度最高的品类之一。拼图的寻找有两个指引,一是缺口的形状,二是图案的关联,而纯白色的拼图,将最为浅显的图案关联抹消,只剩形状作为线索。


    而千片量级的拼图,注定了拼图的形状多有相似,有些人挑战这种难度时,也难免需要依靠拼图背部A-F的分区分类,来一区一区补全,这样就相当于把搜索难度缩减为6/1000。


    然而这对兄弟最爱和自己过不去。


    两人并不看拼图背面,也不按分区提前给拼图做好分类,就这么硬是在一大堆白色中,寻找那千分之一的答案。


    妙妙在旁边观战片刻,觉得自己雪盲症都要犯了。


    看不懂神仙打架,本就电量告急的小猫干脆抽空睡了会儿觉。


    等它一觉睡醒,兄弟俩的对决恰好也到收尾阶段。


    妙妙凑上前去,只见段知影补全的区域,恰好占全图约3/5,而段礼颜的面积仅为2/5。


    从数量上看,胜负毫无悬念。


    正好段知影看到小猫探头,顺手摸了下妙妙的脑袋,说:


    “你觉得谁赢了?”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歪头“喵呜”一声。


    段知影继续说:“你是裁判,你说谁赢,谁就赢。”


    妙妙铁面无私清汤大老爷。


    它当即屁股一扭,往段礼颜怀里走去。


    那肯定是五岁能拼2/5的小孩比25岁能拼3/5的成人更厉害啊!


    段知影:“……”


    妙妙蹲在段礼颜怀里,对着段知影得瑟甩尾巴:


    你看,真判了你又急。


    被小猫偏爱的段礼颜毕竟是个孩子,没忍住暗喜,笑都明晃晃挂在嘴角,抬眼注意到大哥耷拉着眼皮和小猫眉眼交锋,误以为大哥不高兴,又小心把猫猫递过去。


    段知影眼皮一抬,对上小孩的表情,忽而轻笑,笑得并不明显,先是鼻息骤舒,一侧嘴角稍稍勾起,但眼型弯得直观,使整张本凉薄的脸,渗透出消融的柔和。


    不是明显的笑,但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笑了。


    段知影把小猫按回段礼颜怀里,“妙妙判得很好,是你赢了。”


    段礼颜似懂非懂眨眼看着段知影。


    “真正的公平不是把本就有差异的两个人强行拉到同一起跑线,而是在补全差异的前提下进行评判。礼颜,你就是比我厉害。”


    这番话对小孩还是艰深,但段礼颜能听懂,大哥最后夸自己“厉害”。


    没有哪个小孩被自己崇拜的厉害的大哥哥夸奖能忍住不得意,段礼颜抱着小猫扭扭身子,正暗爽着,突然想起什么,还是把小猫往段知影怀里一塞,起身去找东西。


    段知影拿指头逗了妙妙鼻尖没几下,就见段礼颜抱着其常用的那台笔电回来了。


    计算机屏幕被点亮在段知影和妙妙面前。


    他们看到了先前那幅没能补全的全家福。


    之前,画面里,爸爸妈妈二哥和猫咪都簇拥着正中的小主角,只有黑衣大哥像个陌生人伫立一旁,没有他的位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这天,段礼颜给他们展示了孩子提前补好的作业——


    原先独自抱着小猫的孩子,此时坐进了妈妈怀里。而特地腾出的左侧空位,此刻便有了大哥的位置。


    一家人到齐了,挤挤挨挨地团在一起,哪怕画面还有大片留白,段礼颜也没设计让他们分开。


    毕竟家人的爱从不拥挤。


    而原先没有五官的大哥,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


    唇线虽直却并不绷紧,嘴角似有几个像素点的上扬。而这些微的笑意并不是看客的错觉,因为有更为明显的线索可以作证:


    那双兄弟三人同款的浅眸,正明显弯着眼眶,和刚才现实所见一样,蓄着温柔的笑。


    *


    纯白拼图毕竟烧脑,段礼颜这天用脑过度困得比较早,段知影把孩子安顿好,就抱着妙妙出了房间。


    刚到长廊,就见客厅黎黛,段南寻和段书逸正围坐着打扑克,段知影在三楼雕花栏杆边远远看了眼,恰好段书逸抬头看见了,忙招呼他:


    “哥,下来斗地主吗?我们可以玩四人版的!”


    “书逸,妈妈没教过你快输了就玩赖吧?”黎黛抗议。


    “什么玩赖?”段书逸无辜把手中的牌往牌堆一丢,边码牌边抬头看段知影,“我只是想跟哥一起打牌,总不能让哥干看着等吧?这局不算!哥,快来!”


    段知影:“……”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拿他哥当挡箭工具人的心思呢。


    段知影低头看了怀中的小猫一眼,像是征询意见。


    妙妙知道这人是体贴自己,怕自己再和人相处累着,但其实小猫闲着也是闲着,加上段知影没实时拒绝就证明了这人其实也有参与的意思,便点头替人同意了。


    得到小猫首肯,段知影抱猫下楼。


    段南寻正被黎黛使唤着洗牌重新发牌,段书逸手空着,看到小猫手痒,就主动伸手过来,“妙妙宝贝,好久没见,快让我抱抱!”


    被段知影端在怀里的妙妙,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兜着自己肚肚的手一颤。


    妙妙仰头看段知影。


    恰好段知影也低头在看妙妙。


    段知影又像在楼上征询意见时一样,微一扬眉,询问小猫的意见。


    妙妙睁着无辜的大眼,朝段书逸那边抻了抻爪爪,示意要过去。


    本以为一切都自然而然。


    然而,妙妙却清晰地捕捉到段知影在它头顶“啧”了一声。


    妙妙:“???”


    啧?


    他啧我?


    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给了个貌似不耐烦的反应,但段知影把小猫递到段书逸手中时,动作还是很轻柔小心。


    小猫一边扑腾后爪在段书逸手中落稳,一边把前爪从段知影手中收回,分离的瞬间,它抬脑袋看了段知影一眼,只见这人神色如常,只垂着眼睫遮蔽视线,薄唇微微抿着,是不言的微表情。


    被段书逸接过的小猫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少年抱着贴在脸颊边蹭蹭,“宝宝好想你!”


    “喵呜~”妙妙喜欢段书逸,便也亲近地回应。


    “嘶……”


    然后一旁就传来不太和谐的声音。


    少年和小猫一起抬头循声看去。


    段书逸:“哥?怎么了?”


    段知影:“咳。冷了。没事。”


    “冷吗?”黎黛摊开手掌探探空气,仰头望天顶出风口,“温控没变化啊?我热得都想脱外衣了。”


    段知影:“……”


    好在段南寻也发好牌了,招呼新成员找位置坐下,段知影便在方桌的最后一侧落座。


    这局的地主是段知影,出完一圈牌,轮到段书逸了,结果段书逸还在用指头勾小猫的肉垫,玩得不亦乐乎。


    目睹这一幕,段知影持着牌扇的单手落在桌面。


    黎黛等半天没等到牌桌后续,也抬眼,先注意到段知影微蹙眉头凝视着他弟,且身体极细微地颤着,她不动声色往牌桌下看一眼,赫然发现她那向来举止优雅端正的长子……


    居然在抖腿。


    黎黛:真这么冷吗?


    她默默取遥控器,把温控调高了几度。


    那边段南寻也等得不耐烦,干脆伸长手臂把小猫从段书逸手里捞走,“没收了。专心打牌。”


    “啊~”段书逸哀嚎一声,还是听话,继续打牌。


    结果这一轮出牌,段书逸不卡了,卡段南寻了。


    段知影抬眼看去,见灰白色的小团子亲昵地窝在段南寻的臂弯里,任人指头在下巴处搔搔,舒服得直眯猫猫眼。


    他忽而就呼吸不畅,深深吸进一口气,胸膛隆起,滞住,便不适地抬手解开衬衣顶上两个扣子,抖领口扬起一阵轻风。


    这一幕又被黎黛看见。


    黎黛:这就热了?


    她又默默按遥控器,调低了室温,看回来时,发现段南寻还在逗小猫,还是没出牌。


    一个两个,玩猫丧志!


    “给我!你也别玩!”黎黛朝段南寻伸手。


    段南寻犹豫了仅一秒,就惜命地上交了小猫。


    接过小猫的黎黛似乎也继承了某种魅魔debuff,并不意外的,这轮卡出牌的,就成了她。


    区别在于,卡牌的是她,家里三个大男人没一个敢催。


    就这么眼巴巴盯着美貌女子专心逗猫乐在其中。


    三人心情复杂。


    还是黎黛冷不丁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对上三人齐刷刷投来的视线,才不好意思赔笑,“哎呀你瞧我!”


    她赶忙出牌,又习惯性往段知影那里看了眼,发现自己的长子开始咬指甲盖。


    她不解:这算是冷了还是热了?


    就在她松懈时,掌下的小猫轻盈一扭身子,脱离桎梏,在牌桌上款款行走。


    因为小猫后知后觉意识到,段知影今天打牌时异常的反应,极有可能是……


    吃醋了。


    它看向段知影,见这人视线本一直锁着自己,待到对视时,才蓦地敛神,放下齿边的手指,整理好五官,一副无所谓的大气模样。


    妙妙:啧。


    还装呢,已经知道你是个连家人的醋都要吃的小气鬼了。


    虽然一开始就不愿意把变成小猫的它交出去,但段知影还是首先尊重了小猫自己的意愿。


    吃醋,但听话。


    妙妙走回段知影手边,尾巴尖尖在男人裸出的手腕皮肤上一扫。


    它眼见段知影的皮肤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敏感地被它触发,但它抬眼观察段知影时,这人却只看着牌面,好像并不在意它这只“始乱终弃”的小渣猫。


    不在意就不在意咯!


    小渣猫屁股一扭就准备找其他几个人玩,结果脑袋还没别过去,身子就被一截手臂稳当地捞过去。


    是被段知影直接抱回身边了。


    “喵呜?”


    “咳。”段知影还是不看小猫咪,但勾着小家伙身子的手臂,暗暗绷紧,格外用力。


    瞧给这人小气的。


    妙妙也不逗人了,乖顺地窝在人胸腹前,用毛茸茸的身子捂着某人怦怦直跳的心脏。


    跟你好跟你好。


    小猫用陪伴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偏爱。


    这边一人一猫暗潮汹涌,那边三个人还毫无察觉。


    段书逸:“我难得回家,今晚让妙妙和我睡吧!”


    段南寻:“这么说我还没抱猫睡过觉呢,要轮也先轮到我。”


    黎黛:“我同意。反正跟老段一起,也是跟我一起。二比一,我们赢了。”


    段书逸抗议,“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行!刚好小猫现在在‘地主’手里,我们干脆以这牌桌为赌局,谁先斗赢了哥,谁就能……”


    腾。


    那边猫猫侍寝权的争夺还没个定论。


    这边椅子就被挪动出声,段知影沉默起身,镇定捞起小猫,沉而冷地丢了句:


    “有点累了,下次再玩。”


    话音刚落,这人直接抱着猫走了,头也没回。


    留下三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争夺不了一点。


    毕竟段知影直接杀死了赌局。


    段书逸探头看了眼段知影甩在桌面的牌,疑惑:


    “哥这牌不错啊,怎么不打了?地主现在抄着家当就跑了,我们斗谁啊?”


    段南寻也凑过去:


    “这牌怎么都抓皱了?段知影心态什么时候这么不稳过?”


    黎黛担忧道:“会不会知影体质又变差了?忽冷忽热的。是不是得给他补气壮阳之类的?”


    “夫人别急,刚好我老友送了盒顶级鹿茸,我这就吩咐厨房煎了给他送去。”


    *


    妙妙看得懂牌,尤其又在牌桌上逛了一圈,段知影这副地主牌可谓得天独厚运气超然,那仨农的牌再怎么组合也很难打赢段知影。


    就算赌局成立,对段知影而言,也几乎是必赢的局,小猫根本不会从他手中被输出去。


    被抱回卧室放回床面的妙妙,任身子陷进柔软的丝绒被面,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向段知影,表示疑惑。


    段知影无声看回小猫,沉着脸,一手解着袖口的扣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曲着,青筋血管微凸,盘踞在手背上,线条蓄着隐隐的张力。


    而后,他抬腕,指头扩开领口,脖颈左右转动,将领口撑松。


    看得妙妙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虽然段知影压根还没脱掉衣服。


    但不得不说,这人冷脸松解束缚的过程……


    有点帅。


    “还看,一点自觉都没有。”段知影嘟囔一句。


    “喵呜?”


    “你明知我不敢赌一丁点把你输出去的可能性。”


    “咪~”


    小猫蛄蛹蛄蛹钻进被子里,假装没听见段知影说的话,假装不害羞。


    叮咚。


    恰好套间外门铃响,段知影叹一口气,把某只恃宠而骄的小猫从被子里捞出来,不痛不痒地戳了戳小家伙的额头,丢了句“好好反省”,就出去应门。


    来敲门的是黎黛,看到他出来,便把手中端着的一个小碗举起来,“看你今晚忽冷忽热的,让厨房的给你煎了一点补汤。”


    段知影瞥了眼碗心,见汤体泛黄,渗着药草和肉香,问:“这是什么?”


    “牛力鹿茸汤。”


    “?”


    第62章 心动


    妙妙听见套间外传来推辞声, 不算激烈的交谈,平静的几个来回就结束了,也不知道是谁占了上风。


    只是等段知影回来的时候, 嗅觉敏感的小猫闻到了一点淡淡肉香和药草气。


    喝啥了?


    家里人给段知影加餐了?


    段知影回来后只瞥了床面的妙妙一眼,见小猫一脸天真茫然, 不知心生什么念头,莫名找了平板教它看视频, 教它怎么划动上下, 怎么用肉垫点赞。


    “遇到喜欢的,就点这个红心。”段知影说,“我先去洗澡, 回来检查作业。”


    妙妙:?


    小猫呆呆目送段知影进了浴室, 低头看向平板屏幕, 赫然发现画面呈现一个随音乐舞动的肌肉男菩萨。


    这这这成何体统!


    ……再看一眼。


    当前的肌肉男虽一瞬给了看客视觉冲击, 多看两遍还是会审美疲劳,妙妙没给它点赞,爪爪按上屏幕, 直接划到下一个。


    下一个是清新美男在花树下的回眸, 这短视频推送的节奏倒是荤素搭配得恰好。


    妙妙又沉浸地看了会儿。也不是说小猫咪多么好色,只是觉醒了的上辈子自媒体人的事业魂在蠢蠢欲动,让它本能就盯着视频分析创作者如何配合背景乐设计动作和视觉重心, 如何设计镜头布局如何引导观众的心流。


    再往下划拉几个,妙妙猛然总结出规律……


    这么这批视频全是帅哥啊?


    妙妙还记得,上一次段知影给自己看短视频,给的还全是小猫咪的,里头甚至还掺了猫片。


    这回,怎么就给了人片?


    这是段知影给温妙然的“不要心动”考验?


    总不能是, 段知影自己私下会看这些东西?


    最后的念头一旦闯进妙妙的小脑瓜,眼前的视频顿时就变了味儿。


    本悠哉的“被取悦者”的视角突然切换,变得挑剔起来:


    夕阳下逆着光回身,对着镜头恣意张扬地笑起,身着校服的男高青春气息溢于言表,抬手朝屏幕外招呼,似乎眼中只映着镜头背后的人。


    是很有氛围感的高中校草视频。


    妙妙啧啧猫猫嘴,准备锐评。


    然而看到人男高清纯的脸,天生柔软的内心又编排不出狠话。


    反正段知影不喜欢这种的。


    妙妙只能这么糊弄自己:


    这位很好,只是太小了。嗯,段知影喜欢年上。我是年上,我是他哥来的!段知影喜欢我=段知影喜欢年上=段知影不喜欢年下!


    想着想着,纯净的吉他背景音,忽然就把妙妙的思绪拽进画面里。


    它突然就回忆起和段知影的初见,记起对方还是个男高时候的样子。


    身着西装制式的笔挺校服,分明是束缚感很强的款式,依旧掩不住少年自带的那股天然矜贵与张扬傲气。


    妙妙至今还记得,当时潮湿的雷雨傍晚,自己从少年身上嗅到的成熟男香,那股虽刻意强撑气场,却恰好反衬少年初成性张力的香气。


    小猫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几分。


    它扭扭脑袋,按照段知影教自己的,给这个视频点了个赞。


    下一个视频,是个身着长款风衣戴眼镜的青男,相比高中生时期稚气未脱的青涩感,这个时期的男色多了分成熟的诱惑感。


    本倚着电线杆似是等待,正沉着脸不悦看着手机的男子,在镜头靠近时抬眼,表情一瞬变化,从本来的戾气瞬间收敛为宠溺,被镜头后伸出的手摸头时,羞涩又别扭,压不住的嘴角,却让人依稀幻视某类摇尾巴的大狗狗。


    很有叙事感的一个视频。


    但是!


    差点要忍不住夸这位演员的小猫,内心一个突兀的转折!


    这位很好,但是太成熟了!嗯,段知影喜欢年下。我现在可是年下,他年纪已经超过我了!段知影喜欢我=段知影喜欢年下=段知影不喜欢年上!


    视频自动回放几遍,又勾起了妙妙的回忆。


    让人记起段知影刚上大学时被安排参与新生运动会,特地邀请自己去看。


    虽在遥远看台上,温妙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蹲距在起跑在线的段知影。


    仅是外表都出众得足够吸睛的存在。


    在风中柔顺扬起的碎发,比旁人更白净亮眼的肤色,个高腿长,宽肩收腰,身材比例漂亮得不行。


    温妙然还记得,当时同在观众席的,有人举着手机对着跑道上的人拍摄,拍完后还压着兴奋的嗓音,小声和旁边的人分享。


    断断续续的“段”和“影”字,传进温妙然耳中。


    这样说话的人里,有女生,也有男生。


    当时,听到这样的议论,温妙然只是屏息抿了很久的唇,心情有点莫名其妙,难以形容。


    他干脆就把这份奇怪的心情,全部发泄在赛枪鸣后,给段知影歇斯底里的应援加油上。


    段知影轻松地拿下了冲刺跑的冠军,温妙然特地在终点线旁边迎他。


    还没看到温妙然的段知复印件在草坪上踱步喘气,蹙眉平息时的表情有点不耐,因大汗淋漓和呼吸急促,显得有一点……


    不好形容。


    温妙然舔了下唇,提起一个自然的笑,过去和段知影打招呼。


    然后段知影才注意到他。


    表情一瞬切换。


    从不耐的疲倦,转为惊喜。


    段知影笑着上前,靠近温妙然。


    旁边的镜头快门劈咔劈咔闪,片刻,有人举着相机跑过来和段知影说话:


    “我去,段哥,你知道你刚才的秒变脸有多精彩吗?”


    一边说着,来人还一边把胳膊挂到段知影脖颈上,把相机拍到的画面举起来给段知影看。


    段知影嫌弃一抖肩膀,把那人胳膊抖下去,特地小心瞄了眼温妙然的表情,似乎见他没有不悦,才放心些许,而后压着嗓子对来人说:


    “赶紧走。”


    “段哥又这么冷淡!赶我干啥?我耽误你们正事了?”


    “知道就走。”


    “什么正事啊?哎我总不能耽误你们谈恋爱了吧?”


    “啧。”


    段知影又瞥了温妙然一眼,距离很近,温妙然当然听见了关于“谈恋爱”的玩笑话,有些尴尬地抬手指挠了挠脸侧。


    段知影收回视线,瞪没眼力见的人,“关你什么事?”


    没否认“谈恋爱”,没澄清二人并非这样的关系,只胡乱地怼了句“关你什么事”。


    烦躁地把损友搡走后,段知影转头看向温妙然时,表情一瞬收敛,由不耐烦,转为乖巧。


    眼皮抬着,故意睁大眼睛,好让自己显得清纯无害。


    可微汗的额角、呼吸的热气,和运动服上起伏的肌理线条,又都在暗示,眼前这位已非青涩的男生,而是已形成具有侵略感魅力的男性。


    这种态度的转变,和眼下这个视频里的表演,很相似。


    都是能让人感觉到自己在其内心独特地位的双标。


    都是会为这外溢的心情而忍不住被感染的心动。


    妙妙又默默给眼前的视频点了个赞。


    时间都消耗在挑剔的观后感上,妙妙基本没看几个视频。


    段知影洗完澡出来,用毛巾吸着发梢的水滴,微敞的浴袍内,肌肉线条清晰的皮肤泛着热气。他靠近小猫时,它也才点赞过四个视频。


    “看得怎样了?”


    男人坐在床边,低沉的嗓音传来,听得小猫冷不丁一瑟缩。


    嘶……


    是我心态变了,还是这人有意为之?


    段知影以前说话声音……有这么……


    那个么……


    平板被段知影取走,连带着一起端起的,还有被子上的小猫咪。


    妙妙被他放在小腹上,浴袍触感柔软,小猫忍不住用爪爪揉了两下,待到身后人传来轻微闷哼,爪爪下的布料越揉越梆硬……


    妙妙当即老实,不随便乱踩了。


    “来检查作业。”段知影点开账号后台,妙妙这才看清,那是个才一级的小号,显然是刚注册的,并不像常用的主号。


    而主页显示的点赞过的视频,数量为四。


    妙妙看见,悬在自己脑袋上,停在平板屏幕前的指头,顿了一下。


    它仰头,想看段知影的表情,它不知道“四个”对这人来说,算是多还是少。


    但段知影没给它这样的机会,指腹很快触上平板,点出第一个视频。


    是那个夕阳下男高回身笑的视频。


    段知影叹出一声长长的鼻息。


    妙妙:?


    “你喜欢这种的?”段知影突然说。


    妙妙:??


    “呵……”段知影似是自嘲地笑一声,说,“我还真没有这种风格的衣服。我也不会像他一样笑得这么阳光。”


    妙妙:???


    下一个视频,是那个熟男变脸的视频。


    段知影又叹:“这衣服我倒是有类似的。你喜欢这种表情丰富的?”


    妙妙:喵?


    “我也不是不能学,就是得花点时间。”


    妙妙:buer!等一下!


    再下一个,篮球场上身着运动背心露出肌肉的男大。


    段知影:“唉。”


    妙妙:怎么个事?


    最后一个,依偎在镜头前女友视角的赖床撒娇男友。


    段知影:“你喜欢的类型,还真是个个都和我截然不同呢。”


    妙妙:请苍天!辨忠奸!


    受不了段知影这自怨自艾式的阴阳怪气,妙妙急得直接攀着这人的胸口,爬到他锁骨上,然后蹲坐在他胸前,直接整个身体扒到人脸上。


    以身体力行的贴脸,让这个人闭嘴。


    段知影抬手,想把猫从脸上摘下来。


    但小猫不乐意,扭扭身体抗拒,非要继续黏着这人的脸。


    毛茸茸的小猫肚子散发着隐约奶香,段知影摘不下来,便也随它去。


    小猫却还是很急,贴着人的脸,不住地喵喵叫,小肚子因而不断起伏。


    妙妙想问:你什么意思?


    小猫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太便利,这种详细又抽象的含义,不能用语言来传达。


    “叫什么?”果然,段知影凛着脸,小发雷霆,“你说猫语,我又听不懂。”


    小猫百口莫辩,急得心跳加快,但还没到过往那种“生死危机”,迫切要变成人的程度。


    也恰是在这时,妙妙灵机一动:


    难不成,段知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小猫着急,从而心跳加快,便成人?


    不知是否是心灵感应,段知影此时开口,竟巧合地戳中了妙妙的心思——


    “不是说好了吗,你心跳加快,就有可能变成人?”


    “喵呜~”


    “毕竟我们以前没有交流过这个话题,关于你的理想型,我确实不知道。”


    “喵呜?”


    妙妙爪爪一软,从人脸上掉下来,但它没摔落,因为段知影的手掌一直悬在附近,所以它刚掉下来,就被安全稳定的大手,结实托住了。


    小猫就这么躺在人的掌心,睁着纯蓝的大眼睛,盯着人看。


    它看到段知影正柔柔的注视着自己,自与它相认后便不再冷淡的眉眼,盛着惯然的温和,此时掺了点患得患失的苦涩。


    这份苦涩来源于温妙然。


    这让妙妙内心又酸又甜。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想让你用视频的方式告诉我,我可以学着模仿那个样子。可我发现,我有点玩不起。”


    “喵呜……”


    “看到你的心动类型,和我的差距那么大,我还是有点……不,不是有点,我很不高兴。”


    酸涩的情绪翻滚,在妙妙小小的身体里膨胀开。


    原来,段知影不是想通过气小猫,来让小猫便成人,段知影舍不得这么做。


    段知影只是用了种更笨的办法,想学着模仿温妙然的理想型,让小猫心动,却适得其反,把自己给玩了进去。


    小猫心软软,细细舔着段知影的指尖,既是安抚,也是无奈:


    太笨了段知影,你学别人,是不可能让小猫心动的。


    毕竟温妙然的理想型,本来就是段知影。


    被小猫舔着手指,段知影感知得到这份温情,笑了笑,捧起掌心,鼻尖蹭了蹭小猫的耳尖,轻声央道:


    “我都不高兴了,你能不能变成人来哄哄我?……想你了。”


    第63章 摸摸


    变人?


    变!快变啊!


    妙妙如此对自己说。


    但毕竟变人次数不多, 它还没完全掌握这项技能,着急所带来的心跳加快,似乎和变身的要求背道而驰, 它越急,身体越没什么动静。


    反正急也没用, 小猫干脆不急了。或许段知影的方案也不错,它琢磨着, 要深入细化一下这个方案。


    既然这些视频, 因或多或少让自己回忆起过去的段知影而心动,但这份心动又来源于联想而缺了点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心动程度不足……


    那为什么, 不干脆直接看段知影相关的影像, 不因联想而心跳加快, 只因心动而心跳加快呢?


    目标已确定,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个意思传达给段知影。


    于是,妙妙上划平板底部回到首页,段知影以为它误触, 又把视频软件点回来, 妙妙再退出一次,段知影就意会小猫的心思了。


    “你不想看视频了?那你想看什么?”


    段知影一边问着,一边将手指悬在平板首页的软件上空, 逐一停顿。


    妙妙盯着人指尖看,沉默,直到其指尖停在“相册”上时,它就迫不及待地喵喵直叫。


    “相册?”段知影疑惑点开,“但这里是空的。”


    妙妙:“……”


    小猫盯着图库里“无照片或视频”几个字,沉默不喵。


    也对, 险些忘了这家伙以前有多么“不好好生活”了。


    一个不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特地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存在相册里呢?


    更不用期待这家伙还会自拍了。


    好在,段知影聪明得很,又通猫性,从在线视频软件切换到本地相册软件可能的意图,进行推测:


    “你想看我可能存过什么照片?”


    “喵呜。”妙妙点头。


    “关于谁的?我家人的?”


    妙妙摇头。


    “关于你的?”


    妙妙摇头。


    “那……”段知影试探问,“是关于我的?”


    妙妙连连点头,同时内心暗暗感慨:


    段知影真是个好养的人,太让猫省心了!


    “哈……”段知影似是放心松一口气,转而又说,“不过,我确实没留存过关于自己的影像数据,网络上能搜到的估计也少。我问问李昭和我妈,看看那边存没存。”


    “嗯呜~”


    情理之中的,李昭很快发过来段总在商务场合的一些音像,而意料之外的,黎黛那边竟也存了些段知影自己都没看过的视频,可能委托了他身边的人记录留存。


    许多视频背景的街道都呈现伦敦乔治亚风格,对称平衡的整齐建筑有序排列,来往行人大多浅发尖鼻撑着伞,在雾都灰蒙蒙的天色下疾步行过。


    段知影就是这时缓缓行过镜头前。


    衬得身形更修长的防水料深色风衣流过白日并不扎眼的光,高眉深目的东方骨相,在一行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立体面孔中毫不逊色。


    段知影没看注意到镜头,自顾自行过,皮靴尖踏过水洼时似有一瞬滞空,像慢镜头一般,让目睹这画面的妙妙心跳停滞一拍。


    赏心悦目的美感,兼具触目惊心的孤独。


    还有一个,背景像是校园,草坪上不少西欧年轻人身着黑袍学士服,正召集彼此合照。


    妙妙这才判断出,这些视频,大概率被拍摄在段知影出国留学的那段日子。


    是温妙然不曾得知的,关于段知影的过去。


    “Zane!e here!”有人伸手招呼镜头外,指指身边的空位。


    很快,同样身着学士服的段知影走过去,礼貌且疏离地颔首致意,而后站在了那同学特地让出的空位里。


    镜头前方,有摄像师对着相机调试光圈,而后抬起三根手指,逐一收拢,示意倒计时。


    在摄像师手握成全时,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们齐齐喊出“cheese,”因这单词的发音露出一排排微笑的牙齿。


    只有因身高站在末排中心的段知影,依旧沉着那张完美融入雾都的阴郁的脸,不曾因毕业展露半分笑意,一如他在此留学的这些时日。


    毕业照拍完,学生们散开,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交流,有的笑闹有的哭泣拥抱。


    只有段知影游离于集体外,有人刚有走向他的动势,他便预判似的提前走远。


    这种动态是种暗示,让人隐约感到推拒,想靠近的人会当即被距离更近的其他事物吸引,转而遗忘了要去寻找段知影。


    段知影因而得以独处。


    视频拍摄的画面微微晃动,像是画面的记录人也意识到后面应该没什么内容,正准备收起设备,但视频进度条还有一段,显然后面拍了什么东西。


    妙妙专心致志地往后看,可这时,身后的段知影似乎回忆起什么,轻轻“哎”了一声,抬手掩在小猫眼前欲盖弥彰。


    “等一下,后面的……”


    “喵呜!”


    有事瞒着我?


    小猫当即扭头,躲开段知影挡在视线前的手,继续看视频。


    那我非得定睛看看!


    捂眼的动作似乎只是段知影的本能,察觉小猫好奇,这人就没再蓄意遮挡,于是小猫得以把视频最后一段看完——


    一名头发浅金卷曲的碧眼女生,因为特地为段知影而来,没被他拉远的暗示影响。她停在他面前,摘下学士服胸前的波斯菊胸花,要与段知影的交换。


    这是校园里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情愫暗生的青年们交换毕业胸花,这与告白无异,含蓄地私定毕业后的未来。


    女生玉立的背影挺拔,姿态优雅礼致,一看便知家世和教养都很好,与段知影站在一块,称得上郎才女貌。


    只是可惜,段知影并无此意,低头说了几句话,镜头很远,他这段又故意放低了音量,因而被捕捉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看其平淡的表情,能推测是在冷静地拒绝。


    好在,那女生爱得起放得下,见他没有这意思,笑着打趣几句,大致在笑他这些年都没有过绯闻对象,是不是独身主义。


    段知影犹疑片刻,大概因毕业都要分开来,难得敞开心扉,点头。


    “真可惜,看不到你吃爱情的苦了。”女生说。


    段知影哼一声,像是苦笑,微微勾唇回道:


    “正在。”


    女生一怔,瞬间意识到对方正经历的,或许比她和同学们已知的复杂得多,便不再多打扰,体面地与段知影互道祝福后便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并没影响段知影的心情,他还是那幅寡淡的样子,镇定地走到草坪空地上燃着的火炬塔前,将自己的胸花摘下,丢进火中。


    波斯菊烧为灰烬。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拍摄者或围观者大概都没领悟段知影烧花的目的,或许都以为这是个丢弃的动作。


    可视频外的小猫,却心尖一颤:


    它记起,自己的原身,是被火化的。


    段知影或许,是在将私定未来的胸花,寄予温妙然。


    “喵呜!”


    视频外的小猫发出惨叫。


    要不是它自己就是当事人,自己也已经复活记起一切,以后不会再有这么悲伤的情节……


    它都想劝劝段知影:别太爱了哥!


    小猫呜咽着钻回段知影怀里,像是撒娇。


    冷不丁吃了刀子的小猫嘤嘤叫着,要人哄自己:


    本以为段知影不让它看,是怕他被人告白的画面让小猫吃醋。


    没想到段知影在大气层。


    这剧情对小奶猫来说还是太虐了。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段知影大抵也能体会到小猫的感受,指头轻柔地揉着小猫的头皮,直到妙妙放松下来,才提议,“要不别看视频了吧?看看照片?李昭发来的都是商务场合的合影,比较……平淡。”


    “喵呜!”倔强小猫当即抗议,表示要迎难而上。


    照片要看,视频也要看!


    关于段知影的,妙妙什么都要看!


    毕竟,虽然是一鳞半爪,但这些线索,也能帮温妙然补全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光。


    补全温妙然不在时,错过的段知影的那七年。


    而后,温妙然看到了第一次当领导的段知影,被办公室的员工偷偷拍下,镜头后的人还在偷偷议论:


    “据说是关系户,这么年轻,大概率没什么实力。”


    “哪怕是草包,不得不说,光看这颜值,确实有点惊人。”


    画面中,初次穿上西装的段知影,被拍到的侧脸沉着冷静,毫无青涩之意,面对来汇报的年纪比自己长上数十年的老精英,少年老成的领袖气质也毫不怯场。


    妙妙知道后来段知影发展得很好,凭才能在公司里成了核心支柱,算是狠狠打脸了这些言论,所以它不生气。


    它只是感慨,能拿到这种视频,不管是李昭还是黎黛,手段和眼线都有点唬人了。


    还有就是,议论者说的也并非全然错了。


    小猫心跳怦怦加快:


    这个时期的段知影,真的很帅!


    当然,不仅这个时期的段知影帅气,几年后在国际企业家会议上,于各国大佬面前发言依旧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段知影,也很帅气。


    在金碧辉煌的富丽酒会中,身着低奢燕尾服手持香槟杯,如鱼得水周旋于各色家主间的段知影,也很帅气。


    各种照片视频妙妙看得眼花缭乱,一时词穷,满脑子都是:


    这个好帅!这个也好帅!


    好帅好帅都好帅!


    帅到产生边际递减效应,妙妙看到后面都有些麻木了,都开始怀疑自己:


    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其实段知影根本不帅?


    只不过因为是段知影,所以我看到的每一眼,都会心跳加快。


    为了验证这有点滑稽的假设,妙妙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段知影。


    男人大抵是也感应到小猫的视线,本停留在平板上的视线微微下落,柔柔的兜住小猫,有形一般,将小猫全身都笼进一阵柔软的酥麻里。


    房间里被开了夜灯,微醺似的灯色泛着暖,将刚沐浴过的男人还发红的皮肤熨得更显蜜色,发梢尚未被毛巾吸干的一滴水蓄满力,坠落,沿胸膛上的浅壑滚落。


    引导看客的视线一齐向下。


    直到视线的主人默默扭头,将再往下看就不太礼貌的视线收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妙妙想:


    段知影帅得很客观!


    就在这时,小猫的脑子莫名一空,像某种沉浸视角的游戏突然bug发出一段闪光弹似的白屏,晃得小猫念想全空。


    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抬高到异常的程度,而房间里本对自己而言都很庞大的陈设,突然都缩小了不少。


    “唔。”


    他听到身后的男人隐忍闷哼一声。


    他循声回头,对上段知影抬头看向他的视线。


    男人本冷白的脸颊泛起极浅的绯意,融在灯光之下,又像人的错觉。


    正当他迷糊时,他听到段知影唤他:


    “妙然。”


    “……”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又变成了人。


    而由于刚才自己还是小猫时,坐在了段知影的小腹上,所以此时变回人型时,他基本还处在原来的位置——


    背对着段知影,柔软的臀部怼着男人不受控绷紧的腹肌。


    自己身前也蹭着某人的身前。


    感应到彼此的存在,攀比似的此消彼此地抽条。


    温妙然小脸一红,在心底骂骂咧咧,手忙脚乱要从段知影身上爬下去。


    结果爬到一半,就被段知影的手臂捞回原位。


    他感觉到腰间被身后人的双臂箍着,自己坐着的肌肉微动,是段知影调整了姿势,坐了起来。


    他的后背贴上一片热源,是段知影坐正,胸口贴上了他。


    他耳后被段知影恶劣地吹了口热气。


    低哑的蜜嗓令他忍不住瑟缩,“看来那些男人都没我效果好?”


    “段知影你别在我耳朵边说话。”温妙然咕哝着捂被烫痒的那侧耳朵。


    结果某个特别特别特别坏的人又换了一边耳朵,“所以你还是对我最心动。”


    “胡说!”


    “怎么?不是?”


    大概看到他就满足了,段知影此时哪怕斗嘴,声音里也还是带着明显的笑意。


    “当然不是!”


    温妙然打了八百字的腹稿,要怼某个欺负自己耳朵的人,结果话出口,还是坦诚的:


    “点赞本来就不是因为对他们心动,都是因为想到了你。”


    “想到我?”段知影错愕。


    温妙然抓住对方这个破绽,敏捷地从人身上爬下来,结果看到对方怀里一空时的迷惘表情,心里又软成一片,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只是,这回成了面对面。


    温妙然直视着段知影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段知影,我本来没有什么理想型,只是喜欢上你之后,理想型就都成了你。你不用模仿任何人,只有你会让我心动。”


    比任何告白都要甜蜜的剖白,让说话的人羞赧,让听话的人沉沦。


    温妙然眼见段知影迷离一瞬,抬高了头,要来亲他。


    他还臊得不行,心脏承受不了进一步的负荷,微微后退躲掉,拿起平板忙碌:


    “别亲。有事。”


    段知影不满,抬手把平板拂掉,要继续来亲他,被温妙然打掉手。


    “别装忙,温妙然。”


    段知影连名带姓唤他,嗓音里沉着压迫感,格外性-感。


    “没装!真忙!你看!”


    温妙然忙活好一阵,将平板竖起来给段知影看。


    于是段知影就看到,二人错过的那七年,自己在人群中显得形单影只的影像上……


    每一张他的脑袋边,都被p了一只手绘的白色小猫咪,亲昵地贴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于是,每一张失去温妙然的段知影,都重新得到了温妙然的同行。


    目睹段知影的怔愣,温妙然得意地笑起来,将平板收回,重新欣赏自己的作品,“嘿嘿,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哎!”


    天旋地转,身体失重,身上一沉。


    温妙然回神时,就见段知影将自己压在床上,原本端在手中的平板不知掉到了哪里。


    大腿内侧一陷,他不由得缩起肩膀,推推段知影,语无伦次,“不是……昨天……你怎么又……”


    “我不知道。”段知影俯下来,凑在他颈窝里,难耐道,“帮帮我。”


    “可是……我还没缓过来。”


    “不到最后。你摸摸我就好。”


    “呜……段知影……”温妙然有种预感,这人这时候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便讨饶,“我比你小,你让让我。”


    结果,这个坏人一点没心软,还咬着他耳廓说:


    “没听说过这种道理,比我小就得让着你?”


    温妙然莫名其妙,“怎么会没听过?咱中华的传统美德之一就是尊老爱幼……等等,不对!我在说年纪小你在说什么?!”


    “话不投机。别聊了。有事,忙。”


    事实证明,温妙然的预感对了一半。


    段知复印件来确实打算让让小的,只不过后来,某个小的自己没忍住。


    半夜昏沉的温妙然报复地咬着段知影的手指想:


    老男人开荤可真凶啊!


    第64章 神兽


    第二天清早, 妙妙起不来,半睡半醒间满嘴喵喵喵。


    虽然还是说的猫语,但段知影一听, 就知道小猫在骂人,或许骂的还很脏。


    心虚的人没吵醒赖床的猫, 就这么端着小家伙下了楼。段知影今天要回公司一趟,正思忖着该让小猫留下来陪孩子还是直接把猫带走, 就看见一楼大厅里, 段礼颜穿好贵族幼儿园的小制服背着小书包,似乎准备出门。


    黎黛不在家,应该是请假太多天, 不回剧组不太妥, 早早走了。段书逸也不在, 今天陪着段礼颜的, 是段南寻。


    段南寻正坐在沙发上,抬腕看了眼表,对时间似乎很在意, 可收腕看回段礼颜时, 没有半点催促或不耐烦的意思。


    老人家终于在第三个儿子这里,学会了恰当的爱的表达。


    “礼颜要上学去吗?”段知影抱着猫过去,嘴上问着, 手顺势摸了摸小孩的头顶。


    连段礼颜自己都因大哥的突然亲近意外,先是错愕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后,才暗喜着抬高双手,小小的指头捏着哥哥宽大手掌的边缘,抓下来。


    拽下来后, 小孩也没松开哥哥的手,就这么两只小手牵着大手攥着。


    段知影低头看小孩一眼,没说什么,任小弟牵着手,继续看回段南寻。


    “嗯。昨晚他已经跟黎黛约好了,今天回学校看看能不能适应,不能就再换学校。”段南寻解释。


    “您送礼颜去吗?”


    “嗯。”段南寻平淡道,“今天我前后接送都有时间。”


    “勉强吗?”


    “不勉强,我能安排出时间。”


    段南寻反复强调过不勉强,这个话题也该顺势结束。


    可不知怎的,段知影竟追加问了句:“要不,今天我来吧?”


    迷糊间听到段知影问出这句话,被揣在其手心的妙妙睁开了眼睛,支楞起脑袋。


    它看向段知影,见男人眉眼平和,说完这话时,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十分自然。


    可听到这问句的三位,不论是段南寻还是妙妙,甚至小孩本人,都品出一丁点特别:


    段南寻已经说了不勉强,接送小孩的责任已经有人胜任的前提下,段知影还提出自己来接管……


    也就是说,段知影并非在被动承担照顾小弟的责任。


    他是自发的,想和小弟亲近。


    闻言,段南寻眸光一顿,深呼吸之后又轻笑,问段礼颜:“颜颜,你想爸爸陪你,还是想哥哥陪你?”


    段礼颜不假思索,两只小手依旧攥着大哥的手,整个身子往哥哥身边靠近了一些。


    选择已然清晰。


    段南寻:“……”


    事已敲定,段知影便带着一猫一娃准备出发。


    还没出门,听觉敏锐的妙妙听见沙发上的老人家一声嘟哝:


    “哼。好歹犹豫一下呢?”


    *


    幼儿园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园方却有足够的财力在此圈出一块绿植茂密的山头,负氧离子充分的空气有益孩童身心,周围严密的安保系统也足够让家长放心。


    得知段家的小少爷想再度尝试回来上学,园长特地在校门口迎接。


    段知影将段礼颜带到园长面前时,小孩正抱着睡了一路终于清醒的小猫依依不舍。


    小猫喵喵着,像在说:小孩,你要好好上学。


    小孩也眨着大眼睛回视,像在说:小猫,你要好好……当小猫。


    见状,段知影莞尔,转而问园长,“今天可以让礼颜带着小猫进去吗?”


    园长是位知性的中年妇人,听到段总提出这样的需求,欣喜回道:


    “我们得知了小少爷先前冲突的始末,本就考虑孩子有需要的话,先建立单独的‘小教室’,让他从愿意接受的同学和老师开始适应,一点点回归集体。如果带着小猫能缓解他离家的分离焦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以段氏在市里的地位,园方如何调用手头资源满足其要求都不为过,而如果能成功将小少爷留在园里学习,既解决了孩子上学问题,又算是搭上了段氏的人脉,对园长而言更是双赢的美事。


    “对了,这个岁数的小猫宝宝,打过几次疫苗啦?”园长对着妙妙柔声问。


    虽说她是看着小猫问的,像是自言自语,段知影却领悟了园长的言外之意,回应:


    “我记不太清了,之后会差人找出证书发给老师。还有,小猫很乖,万一的万一伤了人,我会负全责。”


    “以段总的判断,能作这种程度的保证,说明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万一’。”


    旁听完二人对话全程的妙妙暗想:


    你们有钱人交流的方式真的很烧脑。


    两位成年人沟通完毕,段礼颜被允许抱着小奶猫进园区。


    他们进园区的时间,恰逢小朋友们下课。


    教学楼前的操场上,崽崽们正欢腾地你追我赶。远远看到园长boss亲手牵着一个小朋友穿过操场,崽崽们当即停住,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天外来客”,猜测大家口中强大的顶级boss园长带来的新人,会是什么来头。


    “咦?那不是向日葵班的颜颜同学吗?”


    “啊!是传说中那个不说话的神秘高手吗!”


    “呃啊!本牵牛花班的‘江湖第一高手’的位置,还是要被他夺回去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快看!他手里的是什么!”


    不知哪个崽子喊了这么一句,其他崽崽们一起闭了嘴,仔细打量“神秘高手”怀里微动的小东西。


    于是,小朋友们赫然看见,一只颜色奶呼呼的团子,迎风招呼着粉色的耳朵尖尖,一双宝石蓝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直到与他们对上视线,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


    “呜哇——”


    一个小孩的惊呼声或许无法穿透操场,但一群小孩共同的惊叹却可以。


    “那是小猫咪吗?好可爱吖!”


    “不!那不是小猫咪!长成那样的怎么会是小猫咪呢?那是神兽!”


    “我作证,动画片里的神兽都长成那样,仙气飘飘的!”


    “呃啊啊啊!神秘高手不是退隐了,而是去领养神兽了,我的‘江湖第一高手’位置真的要丢啦!”


    那边崽崽们闹哄哄的,虽你一言我一语各聊各的,但投向段礼颜这边的视线,却羡慕得很齐整。


    感应到孩子们的氛围,园长忍不住笑,低头对段礼颜说:


    “你的小猫咪很受欢迎呢!”


    再怎么神童,也毕竟是个小朋友。得知自己因为有一只漂亮小猫咪被大家羡慕,段礼颜忍不住骄傲,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小猫抱得更高,遮住自己掩藏不住的笑颜。


    如园长一开始保证的,园方特地空出了一间教室,让段礼颜和小猫先在里面适应。


    来给他们上小课的新老师年轻漂亮,说话轻声细语的,毫无压迫感:


    “之后我们会慢慢给颜颜建立新的班级。一会儿会有别的小朋友进来,只要颜颜和他们互相喜欢,你们就可以成为新的同学。当然,离开教室的小朋友也不是不喜欢颜颜,只是可能还没了解颜颜。颜颜是特别好的小朋友,记住了吗?”


    段礼颜认真听进老师的话,点了点头。


    第一节课还没有新的小朋友进教室,段礼颜和妙妙2v1听新老师单独授课,学小猫咪的绘画方法。


    这种程度的知识对段礼颜而言有些幼稚,但他是尊重大人的好孩子,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认真听讲并认真交了作业。


    等到课间小孩掏出书包里的笔电编程,老师凑过来看了眼屏幕,才深刻领会到园长所说的“特别的小朋友”,究竟有多特别。


    妙妙就坐在段礼颜大腿上,看着屏幕上的软件页面一点点被小孩拖拽的图框填满。但小猫能感受到,今天的小孩心不算静,总重复往正建立的城堡上堆一个违和的方框,回神后把它撤销,过会儿又把它堆上来。


    妙妙抬头看段礼颜的表情,瞥见孩子视线总悄悄往窗外看。


    小猫这才领悟:


    虽然听到所谓的“新班级”,听到教室里可能会进来别的小朋友时,段礼颜反应平淡……


    但实际上,小孩还是对结交新同学新朋友这件事,忐忑且期待。


    不多时,终于有人敲了门。


    段礼颜敲键盘的手一抖,新老师笑着提醒:


    “看来,有第一个新同学要来了,颜颜准备好了吗?”


    段礼颜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看向门边,显然,已经做好准备了。


    新老师前去开门,出现在门口的小朋友,让妙妙心一揪:


    小启。


    是先前那个说错话的,导致段礼颜决定从这所幼儿园退学的那个小朋友。


    小启站在门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攥着门框,手指头因用力而发白。小男孩低着头,小心地打量教室里的段礼颜,咬着的下唇险些出血。


    小启背后的老师弯腰提醒孩子不要咬嘴唇,而后朝教室里赔笑解释:


    “颜颜同学,老师问谁想成为你的第一个新同学时,小启同学是最积极的。他一直举手,边举边跑,都举到老师鼻子下面了!所以,老师就先把他带来了……颜颜愿意给小启一个机会吗?”


    段礼颜平静地看向门边的小启,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教室内外的两位老师都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段礼颜腿上的妙妙,可以通过小孩肌肉变化来感受其情绪,正准备开口将答案传达给两位老师时……


    门边的小启先有了动作。


    小孩很快,两位老师都没反应过来,他一咬牙冲进教室,站在段礼颜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低着脑袋……


    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掌心握着一个精致的小纸杯蛋糕。


    纸杯蛋糕上用奶油绘着细节丰富的蓝山双布偶,但线条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出自小孩笨拙的手笔。


    “给你。”


    小启开口时,奶声奶气的,但声线颤颤的,像是憋着哭腔。


    段礼颜呆呆看着小启,没有反应。


    小启便也倔强地举着蛋糕,没主动塞过来,但也不后退收回去。


    俩小孩就这么僵持着。


    “喵呜~”


    就在这时,妙妙轻飘飘叫了一声,小奶音将段礼颜宕机一瞬的大脑唤醒。


    于是,总被误解的小孩,大脑重新转起来。


    他迅速判断,脑子里一堆念头同时滚动,导致他手忙脚乱,半晌才做出决策……


    把手中的计算机举起来,捧给了小启。


    此结果一出,俩小孩同时一愣。


    旁观的老师却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她们此时和妙妙的内心想法,大抵是一样的:


    两个好孩子都忘了接受好意,而是急于表达好感。


    于是,好感和好感就这么笨笨地撞在了一起。


    第65章 幸福


    本空空的教室, 先是只坐着一娃一猫,而后又来了个小孩和他们坐在一起,教室里便溢满了香甜的蛋糕气息。


    再过了会儿, 又有小朋友来敲门,随着进来的小朋友越来越多, 本安静的教室逐渐变得热闹——


    “颜颜,你在计算机上干什么?我可以摸摸小猫咪吗?”


    “颜颜, 计算机上这个城堡会嘭一下出现在现实里吗?我也想摸摸小猫咪!”


    “颜颜颜颜, 我可以挑选城堡的位置吗?我想让它出现在教室后面!这样我不想听课的时候就可以躲进去!嘿嘿小猫咪好可爱,抱抱好不好?”


    “我警告你们!不许再说神兽是小猫咪了!要不然,颜颜上仙会制裁你们的!上仙上仙, 我可以摸摸神兽吗?”


    一群小孩, 直接把“摸小猫”当句号用。


    一个上午, 段礼颜晋升孩子王, 妙妙晋升万娃迷。


    大抵是因为事先老师特地提醒过,颜颜是很好的小朋友,只是反应有一点点慢, 和他说完话, 要稍稍等一下。


    之前没有“等待”的概念,孩子们没及时得到段礼颜的响应时,要么没耐心, 要么误解段礼颜不喜欢自己。


    现在,有了等待的概念,孩子们提出要求后,会安静地等一下。


    此消彼长的“摸小猫”请求终于消停,段礼颜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猫,妙妙也仰头平静地看着段礼颜, 以示自己对孩子们的请求并不反感。


    于是,段礼颜这才双手捧起小猫咪,像端着座柔软易碎的大蛋糕一样,推到围在自己身边的、眼睛亮晶晶的同学们面前,与大伙儿共享。


    “呜哇——小猫咪——”


    “啊啊啊啊颜颜真好!小猫咪也特别好!”


    “嘘嘘嘘,不要吓到小猫咪啦!猫咪猫咪,喵~”


    “都说了人家是尊贵的神兽啦你们这群笨蛋!……唔。对不起神兽,我不该说别的小朋友是笨蛋。”


    教室里虽然闹哄哄的,却整齐有序,孩子们都有着柔软的内心,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猫咪,都会本能收着势,哪怕触碰,也是用指头轻轻戳戳,没有肆意妄为让段礼颜和妙妙为难。


    那边教室里的同学们得到了和小猫亲近的机会,正享受试探着,这边段礼颜抬头无意间看到窗外景象,却一怔——


    窗外不知何时挤满了围观的其他班级的同学。


    小朋友们脑袋挨着脑袋,皆张大嘴巴,满眼都是好奇和羡慕。


    风水轮流转。


    先前段礼颜的身边空空荡荡,可今天,能得到坐在段礼颜身旁的资格,反倒成了令孩子们羡慕的事。


    段礼颜心生一个念头,转头看向教室门边,不待他动作,老师就已经站在了门边。她与他对视微笑,手指作势做了个旋转门把手的动作,抬眉询问他的意见。


    这恰好也是段礼颜的意思,于是,小孩重重点了点头。


    老师灿烂笑开,打开门,对窗边的小脑袋们喊:


    “孩子们,过来吧——”


    “好!——”


    *


    段知影放学来接时,段礼颜和妙妙都累得皱巴巴的。


    从园长处得知,俩崽子今天在幼儿园度过了万众瞩目的一天,段知影放心下来,弯腰将抱着小猫的段礼颜端起来。


    小孩一手抱着猫,一手环着人脖颈,他坐在大哥臂弯里,斜靠在哥哥肩头,稳稳当当的。


    虽然常见别的小孩被爸爸这样抱回家,这却是段礼颜自己第一次尝试被这种姿势拥抱,小孩适应了会儿,喜欢这种视角,被段知影抱到车边时也舍不得撒手进车。


    段知影见他这样,也就明白,问:“先不回家?要不要去散散步?”


    段礼颜重重点头,怀中小猫适时发出叫声。


    简直就像小孩自己喵了声一样。


    最寒冷的深冬接近终结,春意在街头枯树稍的芽苞上酝酿。


    附近的商业街恰好在办什么活动,拱门和路灯都被装点了彩灯和气球,遥遥可听见复古的电子音乐从广播中传来。


    咻——磅!


    远处突兀传来烟花在天空炸响的声音。


    哪怕身处街头,被喧闹的人声簇拥,段礼颜毕竟幼时被巨响吓得失语,心理阴影微消,此时还是被爆破声吓得身体一激灵。


    也就在这时,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轻轻覆上小孩外侧的耳朵。


    段礼颜呆呆扭头看向段知影,对上哥哥温和的笑眼。


    “我一手要抱着你,只能腾出一只手给你捂耳朵了,你有两只耳朵,要不要自己捂一边?”


    哥哥的声音虽低沉,但听着温柔,让小孩本忐忑的心突然安定,孩子低头看看自己,见自己一臂挂在哥哥肩上,一臂圈着小猫,两手都很忙。


    抱小猫的手肯定不能动,段礼颜正犹豫试探着把哥哥肩上的手臂撤回来时,自己内侧的耳朵,就被毛茸茸探上来的两只爪爪掩住了。


    段礼颜眼眶瞬间一酸。


    是怀里的小猫咪,在帮自己捂耳朵。


    咻——嘭!嘭!


    远处的烟火还在持续绽开,伴随绚烂光影的,还有不间断的巨响。


    段礼颜还能听到那些声音。


    但比自己强大的哥哥在保护自己,比自己弱小的猫猫也在保护自己……


    小孩感受到了来自这世界坚定的爱意。


    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比强大,感觉自己坚不可摧。


    段礼颜不再害怕了。


    兄弟俩抱猫来到商业街深处的新业活动处,原来,这里是一家儿童乐园刚开张。


    恰好附近的幼儿园都放学了,被音乐和气球吸引来的孩子们纷纷拽着父母的手,要去里头体验气球城堡、旋转木马和海洋球蹦床。


    段礼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乐园入口,却没别的动作,虽满脸都是憧憬表情,却没暗示想去。


    心思都写在孩子脸上了,段知影看得出来,他正准备开口,就听见旁边一声脆生生的:


    “颜颜!”


    他们一起低头看去,只见小启正牵着自己爸爸的手,惊喜地仰头看向被哥哥抱着的段礼颜。


    一旁的小启爸爸对段知影点头示意,或许还在因上回的插曲不好意思。


    段知影颔首回应。


    “颜颜你也来乐园吗?”小启兴奋地问,“爸爸同意我坐那个旋转木马!你也要一起吗?”


    段礼颜摇了摇头。


    见拒绝,小启有些失望,撇了撇嘴,但还是没勉强段礼颜。


    小启身边的男人,却晃晃儿子的手,提醒:


    “妈妈教过你什么,还记得吗?”


    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记忆,小启突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朝段礼颜发出邀请:


    “我想和颜颜一起玩!颜颜,我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段礼颜身子一颤,转头看向段知影。


    小孩眼前泛着一层朦胧的亮光。


    段知影轻轻问他:“你自己想去吗?”


    段礼颜点点头。


    段知影便应允,“你想去,你就可以去。”


    小孩被放回地上,怀中的小猫由哥哥接回去,他手中刚空,就被旁边迫不及待的小启攥住。


    段礼颜扭头,对上小启憨厚的傻笑。


    “走!颜颜!”


    段礼颜以点头代替了“好”。


    俩小孩屁颠屁颠跑远,小启爸爸不放心追了几步,等孩子们安全坐上木马,底座开始缓缓选择,男人才走回来,对段知影抱歉笑笑:


    “不好意思,我们家是挺溺爱小启的,给段总添麻烦了。”


    段知影回:“不会。”


    “其实啊,小启是我们领养的孩子,他回家的时候,岁数已经挺大的了,有自己被遗弃过的概念。所以刚来到我们身边,孩子小心翼翼的,有什么需求都不提,有什么情绪都不表达。”


    段知影侧目看向小启父亲,男人得到无声肯定,这才继续往下说:


    “我夫人也有被遗弃的经历,她深知,养成小朋友的过程,其实也在重新养成她自己。等她从小启这里重新养好自己时,小启也同样得到了滋养,被我们鼓励着,敢于开口,敢于说话,敢于任性,敢于提要求。”


    段知影视线落在怀中小猫身上,只静静听着小启父亲说话,若有所思。


    “但是,真正幸福的人,一定勇于表达。哪怕自己的表达可能是错误的,他也不会害怕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需求会得到满足,犯过的错误能得到包容。我确定,现在的小启,是个真正幸福的孩子了。当然,敢承认自己想和小启一起玩,我认为颜颜也是个幸福的孩子。”


    段知影莞尔。


    两名成年男子单方面交流着育儿经,聊着聊着,话题就有点跑偏,小启父亲从探讨忽而转为情绪激动的炫耀,什么“我儿天生就是做童模的料”,“我儿以后要成为大明星”,“我儿一定是社交达人”……


    段知影听着听着,就开始意识涣散,视线随意地飘在热闹的街道上。


    他看到一家还没撤下圣诞装饰的礼品店,门口支了小摊,在售卖苹果糖,有一对高中生打扮的小情侣正在挑选,脸上洋溢着青涩又羞赧的笑意。


    他看到一名身着职业装的白领女性疲惫从写字楼门口走出,看到街边抱着束满天星的男友,疲惫的表情收敛,当即敞开甜蜜幸福的笑靥。


    他看到渐深的夜幕中,在明亮路灯下,一对白发的老夫妻佝偻着背,搀扶着彼此,说笑着朝时光的深处缓缓行去。


    眼前的一幕幕,都让段知影内心曾溃烂如今新生的那部分血肉,在隐隐发痒。


    曾经的他,是看不到这些画面的。


    不是过往他身边不存在热恋的情侣,不是他哪怕看到了也佯装视而不见……


    而是,他真的无法捕捉到现实生活中,任何与幸福有关的意象。


    或许视线瞥见了,也进不到他的意识里。


    他的大脑曾屏蔽了整个世界。


    可如今,世界复活了。


    他放眼看向这世间的每个细节,好像都在骚动喧闹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哪怕只是路边砖缝里无名摇曳的小花,都成了幸福的意象。


    “抱歉。”


    段知影打断了小启父亲的喋喋不休,举起手机,接了个闹钟就暂时告辞。


    目睹段知影被儿宝爹纠缠全程的妙妙,毫不留情地发出肆意嘲笑,直到被段知影带进街巷静谧处无灯的拐角后,被压在墙面与男人平行,某小猫才后知后觉,自己引火烧身了。


    “喵呜!”


    干嘛!


    于无人无光的夜幕下,段知影的浅眸在月下泛着灼灼眸光,沉沉装着眼前轻飘飘的小猫。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小猫的肚子上,说:


    “变一下,有话想说,很急。”


    嗓音低哑急切。


    让它心一悸。


    什么话非得要它变人了才能说?


    段知影其实可以直接说的,小猫又不是听不懂。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就听见疑问从自己口中说了出来:


    “怎么了段知影?为什么突然……”


    温妙然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段知影的唇直接袭上来,以舌将他的话堵回口中。


    遥远街区喧哗声不断,分贝更大,却丝毫掩盖不过小巷深处唇舌交缠的细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妙然总隐约觉得有脚步声在附近徘徊,让他更加紧张,可感应到他的走神,不满的段知影更难克制,更恣意地侵占掠夺,让他连呼吸频率,都完全被亲吻自己的恋人掌控。


    他们在无人的街角深吻。


    直到段知影满足,松开他,温妙然才喘着气问:


    “你本来想说什么?”


    段知影回他,“想亲你。”


    嗓子还是哑哑的。


    “噗。”温妙然被逗笑,轻锤人肩头,“你这人怎么这样?都亲完了才说。”


    “你听到了不是吗?”段知影也笑,将他拥进怀中,在他耳边复述刚才听到的话,“真正幸福的人,一定勇于表达。”


    任性会被包容,需求会被满足。


    这是幸福者的特权。


    “谢谢你,温妙然。我现在,无比幸福。”


    第66章 静好


    傍晚还温暖干燥的天气, 入了夜就突然寒潮来袭。


    淅淅沥沥的雨丝降下,好在段知影带着段礼颜和妙妙到家及时,加重的雨幕被适时关在家门外。


    上学是对身心的考验。


    哪怕上的是幼儿园。


    这天, 幼儿园小分队的段礼颜和妙妙都累坏了,早早就被安排洗漱睡了。


    家中温控适宜, 有种与世隔绝的温暖,隔音玻璃厚实, 只要不开窗便听不到外面的雨点声。加之妙妙被段知影抱在怀里, 温度和噪音更被相对隔绝的小环境兜出舒适圈,让妙妙做了个简短又漫长的梦。


    却称不上是个美梦。


    它梦到自己没控制住身体,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突然变成人。


    许多路人一眼认出了他, 周遭异样的视线和惊恐的谈论声如潮水翻涌, 他开口想要解释, 却百口莫辩, 被段知影护着逃离现场。


    他在段知影怀里瑟缩,他听到段知影安抚自己,说没关系, 我会一直保护你。


    梦境的时间流速很快, 场景也很跳跃。


    他最后的结局,是和段知影窝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堡垒里,再也不见日光, 两个人相依为命过着苦日子。


    段知影反复地说,为了他,自己愿意。


    可他不愿意。


    段知影是很好的人,是要在阳光下坦坦荡荡活着的人,怎么能和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他很想哭,但梦境里掉不了眼泪。


    轰隆隆——


    直到闷闷的巨响将它从梦境中吵醒, 它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段知影怀里,还窝在温暖安静的大房子里,没有迎来那种乱糟糟的结局。


    梦里的细节它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个梦让它心情不好,头昏脑胀。


    它从段知影怀里仰起头,看到窗外闪电忽现,闷闷的雷暴声炸响,让它心情更糟。


    妙妙突然就想起了段礼颜。


    它是小孩日记的第一个读者,最清楚小孩失语的直接原因:


    那场无人守护的雷雨夜。


    它不知道段礼颜现在身边有没有人守着。


    它想现在就去找段礼颜。


    妙妙在段知影怀里动弹,轻易就吵醒了本就觉浅的男人。


    段知影睁眼,坐起来,很快缓回神。


    他看向小猫,见小家伙蠢蠢欲动有了要出门的动态,转头瞥见窗外电闪雷鸣,领悟到什么,轻轻说:


    “别急。我送你去。”


    段知影带着妙妙来到段礼颜的卧室时,就见床上坐着小小的人。


    小孩果然被雷声吓醒,没能再度入睡。


    只不过,有区别。


    这一次,段礼颜正举着电话手表,屏幕将小脸映得发亮,孩子似乎准备给谁打电话。


    小孩害怕,但小孩准备求助。


    正应了那句话,幸福的人敢于提出要求。


    更幸福的则是,还不待小孩提出要求,就已经有人响应,恰到好处地提前来满足他。


    段知影将小猫送到段礼颜怀里,抬手揉揉小孩的脑袋,轻声说:


    “今晚先把妙妙让给你。”


    段礼颜双臂搂紧小猫咪,毛茸茸的触感让孩子顿时有了安全感,他笑着回看哥哥。


    段知影一顿,又问:“够吗?用不用我留下陪你?”


    段礼颜纠结一剎,大概体谅哥哥的睡眠情况,还是摇头了。


    段知影走后,幼儿园小分队很快又被困倦纠缠。


    这回,因为有了小猫的陪伴,孩子睡得安稳许多。


    倒是小猫自己因为那个模糊的梦心有余悸,半睡半醒间,脑子还在胡思乱想。


    也就是这时,小猫听到了孩子卧室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进来,伴随着的,还有从外头带回家的淡淡寒意。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妙妙抬头,一下就看清半夜的到访者,是黎黛。


    对上妙妙隐隐发光的眼睛,黎黛微笑,将手指竖在唇上,一边示意小猫安静,一边将沾了雨水的微湿外套脱掉。


    显然,黎黛是急匆匆赶回来的,急得到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先进了段礼颜的房间看看情况。


    好在,孩子还睡着,没被雷声吓坏。


    黎黛只着单薄衣裤,掀了被子钻进来,将小孩连同小猫一起抱进怀里。


    女人虽然动作很轻,但段礼颜毕竟才重新入睡不久,还没进入深度睡眠,很快就被摆弄醒,迷瞪间睁开眼睛。


    依稀辨认出身边的人是妈妈,孩子本能安心下来,抬手很轻很轻拍了拍妈妈的肩头,眼皮又耷拉下去,喉咙间逸散出一声“嗯”。


    让黎黛浑身肌肉兀地绷紧。


    让迷蒙的妙妙猛然睁开睡眼。


    这是妙妙第一次听到段礼颜的声音,虽然是无意义的发音片段,但也让它足够惊喜。


    这也是一个母亲时隔多年,再度听到幼子发出久违的声音。


    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毕竟,眼前的孩子又长大了点。


    让黎黛眼眶酸涩,暗暗庆幸:


    还好,还好。至少,没再错过孩子五岁时的声音。


    段礼颜大概又睡着了,只是小手还在拍黎黛的手臂,好像在安抚。


    小孩自己怕,就以为大人也怕。


    小孩喜欢被哄,就本能地先哄哄大人。


    手部神经时不时拉扯孩子的睡意,孩子睁开眼睛,看到母亲还睁着眼睛,就疑惑地皱眉。


    黎黛便轻轻说:“颜颜不用特地哄妈妈,妈妈只要抱着颜颜,就不怕打雷不怕下雨了。”


    段礼颜点头,抱紧小猫,往黎黛怀里又缩了缩,贴得更紧。


    被小孩亲昵依偎,黎黛却有些束手束脚,只敢用手臂揽着儿子,不敢让手指碰到他。


    因为四肢有衣物的包裹,还不算特别凉,但她的手脚冷得自己都感觉泛着寒气,便刻意收起来。


    只是,姿势调整间难免失误,冰块般的指头不小心触到了段礼颜的后颈。


    小孩一激灵,直接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颜颜。”黎黛低声道歉,“妈妈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冰了……”


    下一秒,小孩主动把背后妈妈的手攥下来,放在身前。


    还没清醒的小孩也舍不得用猫猫给妈妈暖手,干脆自己两只小手握着妈妈一双大手,就这么迷糊又睡着了。


    善良的好孩子让妙妙内心软得像刚温好的牛奶,热乎乎的,甜滋滋的。


    它正仰头想用鼻尖蹭蹭小孩,就感觉头顶被滴落些微热的水珠。


    它扭头想看看黎黛,却被女人用下巴抵着它的头顶,轻柔又坚定地阻止了小猫的窥破。


    只是黎黛开口时声线的颤动,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喃喃回应段礼颜:“谢谢颜颜。颜颜抱着妈妈,妈妈就不冷了。”


    安逸的氛围最是助眠,围抱着小猫的母子很快一齐沉入梦乡。


    窗外风雨大作,似乎再不能破坏被爱意充盈的小小空间。


    只是,雷声如恶龙,总要肆虐破坏人间最美好的安宁。


    轰隆——乓啷——


    这晚最响的一阵惊雷,将床上睡熟的三位一起惊醒。


    黎黛看着段礼颜,又看看怀里小猫。


    妙妙仰头看到被惊得呆滞的段礼颜,本能着急,下意识就伸出舌头,想舔舔小孩的下巴,想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


    黎黛也要说话,只是“颜”字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被孩子打断了。


    因为段礼颜梦呓似的先开了口,生涩地、笨拙地说:


    “妈妈,猫猫……不怕不怕……”


    刚才响起的,是这一晚最嘈杂的雷声。


    这也意味着,这一夜,再无惊雷。


    *


    温妙然喜欢的生活风格,最好的形容便是“岁月静好”。


    一盅茶,一家人,一轮夕阳,一场闲谈。


    他个性如此,比起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人生,他更偏好温柔平凡的时光。


    可惜命运弄人,上辈子他被生活推搡着谋生,没有一家人共同饮茶,没能好好享受一场夕阳,没能和信任的人敞开心扉详谈。


    而后,冥冥之中,又有无形的力量将这一切弥补给了他——


    创伤应激的段书逸,可以自如运用交通工具工具,在家与公司间自在来回。


    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如虎添翼,如今事业家庭都经营得风生水起。


    皮肤饥渴的段南寻,私下抱抱妻子,明面ruarua小猫,实在忍不住了,就干脆直接抱着幼子贴贴。


    半百的人终于不装了,肆意享受被小崽子宠爱的感觉。


    不说话的段礼颜,也开始一点一点尝试开口,他本就不是器质性病变,不说话的这些日子也没停止过语言的输入,因而学得很快。


    他最熟悉的几个词是:妈妈、猫猫、哥哥、爸爸,还有小启。


    这一世温妙然的岁月,总算称得上“静好”了。


    衣食无忧的温妙然,可以享用世间最纯萃的茶,新家人疗愈完毕和它互相支撑。


    他不仅拥有夕阳,还拥有朝阳、晴天和雨夜,他遗憾没能告知心上人的心事,这辈子得以一一畅谈。


    只是,他还有个难以言明的心事:


    关于那场暗喻的梦。


    那场梦是他潜意识焦虑的具现,让他迫切想要掌握人与猫切换的技能,同时也对未来,感到些许茫然。


    对于未来,他当下还没想法,他能做的,就是把目前能做好的事,做到极致。


    他开始频繁练习切换人与猫的形态。


    练习初有成效。


    猫变人需要营养,这对于被段家娇养呵护的妙妙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营养是枪膛填充的子弹,而真正要让子弹出膛,还需要扳机作为触发的开关。


    这开关,便是温妙然的心跳,与常人已然相异的心跳。


    温妙然逐渐开始掌握心脏内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官,因而得以控制心跳频率。


    练得多了,身体也因此产生了耐性,不再像最初几次,由猫变人时,身体膨胀的感受会让他疼痛难受。


    对变化的耐性,是一把双刃剑。


    温妙然不那么疼了,但对变化的把控和感知,似乎也不那么敏感了。


    偶尔段知影逗小猫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变成人报复回去时,身体却毫无变化。


    等到恶劣人类欺负小猫把猫毛揉得乱七八糟满意离开后,气呼呼的他才会突然变回原样。


    那时候段知影已经下楼了,他怕被人撞见,也来不及追上去,只好计划等段知影回来,再好好折腾对方。


    这天,也是一样,变化延迟了。


    段知影作势要亲小猫,撩拨了好久,妙妙分明感知到自己的心动,身体却还是没动静。


    等段知影放弃,放它在套间客厅里踱步时……


    他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人。


    “嘶……”


    温妙然看着自己属于人类的手,无奈朝里间喊:


    “我又出bug了,段知影!”


    他刚抬腿迈向卧室方向,就听得身后一声诧异惊呼:


    “温……妙然?!”


    闻声,温妙然心跳骤停,肢体冻结,体温迅速流失。


    他仓皇回身。


    他对上套间玻璃大门外,黎黛惊愕闪烁的眼神。


    第67章 家人


    突如其来的真相, 被撞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但事情已然发生,所有人不得不一起面对。


    温妙然还坐在段知影套间的会客厅沙发上, 虽身边就坐着恋人,体贴的人从头到尾都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给他渡以力量,但他依旧紧张得不行。


    他调整好呼吸, 试探着抬眼看向对面。


    黎黛和段南寻并坐着, 皆是神色复杂;段书逸站在一旁,陪着坐不住的段礼颜,少年虽尽力让表情故作轻松, 但还是疏忽了眉间紧蹙的细节管理。


    大厅宽敞, 天顶很高, 视野辽阔。


    可坐在厅中的每个人都快窒息一般, 胸膛艰涩起伏,呼吸困难。


    温妙然以小猫身份复活的前因后果,是由段知影说出口的。


    几人从进门, 到听完整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温妙然全程没听过对面的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此时此刻,温妙然猜不到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因而,这些天隐隐埋在他心底的各种胡思乱想, 就发酵膨胀,肆意蔓延——


    知道我隐瞒了大家,大家会怪我吗?


    知道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家会怕我吗?


    豪门多有玄学讲究,以段氏的地位身价,会觉得我逝者的身份晦气吗?


    作为段家七年来排不尽毒血的疮源, 得知了我的身份,大家还能和我像小猫时期一样相处吗?


    我的身份若在外暴露,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大家能承受这种隐患和风险吗?


    各种混乱的念头险些将温妙然淹没,一些童年时期形成的创伤,让他惯性在情绪滑坡上无限失控。


    幸而,这种滑坡只来源于过往。


    段知影微微在他手背上施以的力量,让温妙然的理智回归现实——


    现在不是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并非独自在孤儿院里承受着霸凌,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的人生并非如过去一样可悲,新生赐予了我全新的人格和生活。


    最糟糕的结果,大家怕我、怪我、不能接受我、难以适应我、难以承受我……


    我也能改变这一切。


    正如我来到这个家之后,成功做到的一切。


    温妙然放在膝上的指头收紧,积蓄好力气,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开口,准备主动争取……


    恰好迎上黎黛同时抬头启唇的动作。


    两人一齐开口:


    “能接受我吗?”


    “我们对你来说,是合格的家人吗?”


    意料之外的问话,让听见彼此声音的两个人都微微错愕。


    后知后觉领悟到彼此的心思,因过于珍视彼此而绷紧的身体纷纷垮下,别扭的表情逐一放松,随后则是眼眶都被温情熨得微微发红。


    黎黛先起身,朝温妙然走来。


    温妙然一时惶恐,正想起身迎上去,却被黎黛轻轻按回沙发上。


    她蹲在温妙然膝前,见温妙然有些难安,便温柔将青年的手从长子手中抽出,而后将其两手都攥在自己手中。


    母亲柔软的双手,熨帖着一个青年迷惘的灵魂。


    她微笑着,眼泛水光,任克制着声线,轻声道:


    “孩子,你坐着就好,听我说几句话。”


    温妙然点头,答应。


    黎黛这才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与我们相认,第一个问题,竟是在担心我们是否能接受你……我为之喜悦,这证明你同样在乎我们。我也为之难过,得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才能让你这么好的孩子,下意识认为自己有不被我们接受的可能性?”


    “……”


    “正如我所问的,我们从没犹豫过是否能接受你。我们最担心的,是这个乱七八糟有点疯狂的家,能不能让你感到归属。”


    温妙然视线逐渐模糊,他抬头看向对面,虽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细节,但他能辨别出,段南寻正缓缓点头,段书逸正轻拭眼角,段礼颜想往他这里跑,被二哥一把子拽了回去。


    见此一幕,温妙然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重新看向黎黛,听到她缓缓道:


    “竟能再度看见你,这确实匪夷所思,导致刚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思考了许久,直到看清知影握着你的手,直到看见你紧绷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复活的,为什么能复活,这是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吗?显然不是。重要的是,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奇迹,是家里每个人都毋庸置疑离不开的希望。所以,我要留住你,这是我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为此,我要道歉。”


    道歉?


    莫名的转折让温妙然诧异,他微微侧头表示疑惑,而后听见黎黛轻笑,收敛笑意,郑重道:


    “虽然刚才问了你‘我们是否是合格的家人’,但孩子,我恐怕无法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就算你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也不能承担失去你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自私的决定。


    “如果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改。无论如何,妙然,成为我们的家人,好吗?”


    之前都是以小猫的身份,得到这一家人的宠爱。


    今天,是温妙然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感受到何为家庭的份量,何为浓郁却令人甘之如饴的亲情。


    他被这陌生的体验淹没,泪水不住往下掉,下意识觉得自己再哭就矫情了,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些人,是自己的“家人”……


    在家人面前,任性、矫情、丢脸,又如何?


    反正家人不会嫌弃我,不会讨厌我,不会不要我。


    温妙然用力点头,抽抽搭搭哭着,看得身边的段知影心疼。


    眼见母亲也梨花带雨,段知影情绪更沉,无奈开口道:


    “妈,求婚这件事,至少应该我本人来吧?”


    求婚?!


    这什么展开!


    惊得温妙然眼泪都憋回去了,目瞪口呆看向段知影:


    这种场合你提这种话题合适吗!


    那边黎黛也不轻不重敲了下段知影的大腿,嗔怪:


    “有你什么事?”


    段知影:“不是在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家人吗?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我结婚。”


    “少给自己贴金了!”黎黛被逗笑,又打了长子一下,“我是在邀请妙然本人成为我们的家人。至于你,作为他男朋友,需要再单独经过我们的考验!”


    段知影:“?”


    也多亏了母子二人的玩笑话,本郁滞的氛围瞬间轻松。


    一家人转而说笑开来,某种程度上算是第一次见面,却依旧亲密得像向来如此一样。


    毕竟,本就向来如此。


    段礼颜坐在温妙然膝上,抬起小手抹掉青年眼角的泪痕,奶声奶气唤:


    “猫猫?”


    “哈。”温妙然被叫得别扭,但还是笑着应,“嗯。”


    “我还可以叫你猫猫?”


    “当然可以。”


    孩子还是把他当猫猫。


    但这对温妙然来说,听起来还不错。


    妙妙是他,妙然也是他,无需切割。


    有微妙的细节变了,但始终未变的感情,才是最深刻的。


    这边两人温柔互动,反衬那边的兄弟俩有些吵闹。


    当然,是段书逸在单方面闹他哥:“所以上次我明明猜对了!我明明就猜到了,妙妙能找到出租屋,有极大可能性就是妙然哥!”


    旁听的段南寻抬头,“什么找到出租屋?”


    当时扯谎小猫被朋友借去拍广告的段书逸一时无言,转向段知影,更气:


    “我都猜对了哥还瞒着我!”


    段知影些许为难,几不可察稍稍吸进一口气,酝酿好措辞,准备解释。


    但段书逸一摆手,说:“算了,我知道。那个阶段的我正处于事业关键期,哥怕我乱想,也是为我好。”


    因为充分了解过,段书逸信任段知影。


    所以,无需多言,哪怕段知影偶尔又回到寡言少语的状态,段书逸也能意会兄长的深意。


    “但总之!”段书逸手叉腰,“我要惩罚哥!”


    “怎么罚?”段知影问。


    “罚你把嫂子借我一会儿。”


    温妙然:?


    段知影:??


    黎黛提高嗓门,声音亮亮地传过来:


    “段书逸,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嫂子?谁是嫂子?”


    段书逸后知后觉回忆到母亲特地强调过的细节,温妙然不是“嫁”进来的,温妙然本就是他们的家人。


    “我错了我错了!是哥,是妙然哥!”


    说错话的少年赶忙对温妙然作揖,混乱的脑子没追上在前面跑的嘴巴,段书逸对着段知影就张嘴道:


    “嫂子,把我哥借我会儿。”


    段知影:“?”


    *


    初春的空气温暖湿润,被庄园内流过草木的轻风吹拂过发热的面庞,方才在室内混乱不清的思绪也得以梳理。


    站在凉台上吹过风,温妙然放松下来,看向身边的段书逸。


    段书逸反倒比刚才在室内更紧张,毕竟这一晚,对少年的信息冲击太大,此时竟真有机会和对自己极其特殊的人并肩,少经人事的少年很难故作成熟。


    “没事。”温妙然轻轻道,“慢慢想。”


    听到青年温柔的安抚,段书逸松懈一笑,无奈摇头,看向楼下的林木深处,“本来,把妙然哥叫出来,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只是现在……我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可以等。”


    “不。多余的就不说了,”段书逸下定决心,收回视线,看向温妙然,可对上这双眼睛,他蓄到唇边的话又失去了动力,说不出来,“我……我……”


    少年蹙眉,低头,呼吸都闪烁,脸色在夜风中越显苍白。


    这是自责的表情,这是愧疚的表情,这是以温妙然对段书逸的了解,哪怕这孩子不把话说全,他也能意会到的话语。


    于是温妙然主动开口,响应了段书逸还没说出口的话:


    “还记得吗?你和妙妙的初见。”


    段书逸一怔,抿唇点头。


    温妙然继续道:“所以啊,早在初见你从车前救下了我的命,我们俩就扯平了。”


    扯平。


    温妙然眼见段书逸听见这个词时,屏住了呼吸。


    显然,他说中了对方的心思。


    温妙然笑起来,继续说:“你不欠我任何。段书逸,你是自由的。”


    足够了。


    积蓄了七年想说却无处可说的话,酝酿了整晚要在从未妄想的重逢时刻倾诉的情绪,全都被最后这句祝福解放。


    春夜林梢有鸟雀掠过,翅膀被夜露打湿,但飞鸟扑腾两下,翅膀便再度轻盈。


    飞鸟自由启程,继续飞向未来。


    “好了。”温妙然故意摩擦了两下胳膊,说,“有点冷了,我们进去吧?”


    “好。”段书逸点头,乖巧跟在温妙然身后。


    从凉台余光内即将探进室内亮光前,温妙然突然听到背后的少年“哎”了一声。


    以为少年临时想起了什么,温妙然回头,对上段书逸灿烂的笑颜:


    “谢谢你回来。还有……”


    嗓音虔敬郑重,补充上后半句:


    “欢迎回家,妙然哥。”


    第68章 结婚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 暖春蒸腾整个世界被冰封的困意。


    温妙然在家度过了第一个闹腾腾的春节,被黎黛和段南寻各种补品养得腰肢都略微丰腴。


    他自己有点别扭,倒是段知影爱不释手, 总爱捏他腰上敏感的肉,说手感很好。


    春节过后, 温妙然的身体还泛着懒,正寻思着做点什么让自己活泛起来, 就得知段知影从公司休了长假。


    “你是准备和我一起躺在家里养肉肉吗?”温妙然仰头问。


    段知影只牵起他的手, 在无名指背上印下亲吻,说:“想和你出去旅行。”


    联想起那天与家人相认时,开玩笑提起的那句“结婚”, 温妙然就觉得被吻过的指背有点异样的痒。毕竟那是无名指, 是有特别意义的手指。


    但段知影不动声色,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打算, 温妙然也就没问,暂时按下。


    “证件什么的呢?”毕竟温妙然现在算是个黑户。


    “这些你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段知影只轻吻他额头。


    他恋人的行动力比想象中更强, 提出计划没多久后, 温妙然就被拎着行李站在出发的车前。


    段知影特地没事先报备私人飞机的航线,而是选择了邮轮之旅,据说是要一路玩到目的地去。


    温妙然随人安排, 段知影说什么就是什么。


    或许是小情侣俩第一次一块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他们出发前的早晨,家人们特地都请了假来送别。


    段礼颜抱着温妙然的大腿,黏糊糊说:“猫猫,早点回乃~”


    段书逸在一旁笑着教小孩:“颜颜, 太早回来,说明猫猫玩得不开心哦!开心的话,猫猫会想多玩几天的!”


    “呜嗯……”小孩认真琢磨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那猫猫不要回乃啦!”


    “倒也不至于不回来。”


    温妙然笑着揉揉段礼颜的头顶,而后抬眼看站在面前的黎黛和段南寻。


    意外的是,作为家中“话事人”的黎黛似乎并不打算开口,她将丈夫往俩青年跟前推了推,绷惯了的中年男人嘴唇努了努,却什么也没说。


    “妈?”温妙然早已改口,此时疑惑地唤黎黛。


    黎黛解释:“我在训练他好好说话的能力呢!老段,孩子要出发了,你该说什么?”


    “咳咳……妙,妙然。”段南寻不自在片刻,可真开了口,话还是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去外面注意身体,吃和穿都是,国内外气候不一样,让段知影提前帮你看气温和湿度,不舒服及时和他说。在外面吃不惯也可以联系我,我给你寄东西,或找当地的友人给你做,办法多的是,只要肯开口……华人街什么的那都是西式中餐,你该吃不惯还是吃不惯!还有……”


    黎黛笑着打断段南寻的滔滔不绝,“你大儿子呢?没什么话跟他说?”


    段南寻这才转眼看到温妙然身边的段知影,沉默的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半晌,段南寻才对段知影说:“好好活着。”


    段知影:“?”


    此话一出,段书逸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爸,对妙然哥你就嘘寒问暖,对知影哥你就一句‘好好活着’?”


    “不是……”段南寻老脸一红,憋得支吾,看向段知影,在长子沉静的注视下慌张逐渐平息。


    段知影颔首示意:不必多言,我都懂。


    毕竟以段知影过往的“劣迹”,段南寻的这句话,确实意味深长。


    带着家人们的祝福和嘱咐,温妙然与段知影出发了。


    细节熨帖到衣食住行的豪华游轮之旅格外舒心,温妙然在海上过得几乎忘了时间。


    海风与鸣笛声伴随一路,载着人一路西北而上,穿过大西洋,停泊在爱尔兰海。


    温妙然这才知道,他们的第一站目的地,是爱尔兰。


    都柏林的雨丝细密如纱,圣三一学院长廊的青石板上,倒映着温妙然与段知影并行的影子。


    长廊行毕,雨点劈里啪啦打在黑色的伞面,温妙然听着落雨声,新奇地看着学院内的风景,忽而听见身边的段知影说:


    “你都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温妙然扭头看他,“反正我全程也帮不上忙,问了不就缺了这点惊喜吗?”


    段知影垂眸看恋人,人型的温妙然依旧保持着幼猫般的纯真,这种无条件将自己交予他的信任,让他心底发软,他抬指轻刮温妙然的鼻梁:


    “不怕我卖了你?”


    温妙然笑,“你舍得?”


    段知影目视前方,“那可不一定。”


    “我了解的段总可高效着呢!”


    “嗯?”


    “段总可不会做无用功,折腾一趟,只为了把本来就属于你的,再卖给你自己。”


    恋人的话语比蜜还甜,以至于段知影没注意二人行经街角一家挂着铜铃的甜品店。


    是温妙然先停在橱窗前,看着陈列的缀着金箔巧克力的蛋糕,段知影才嗅到淡淡奶油香。


    “你等我一下。”温妙然直接进了店,不多时出来,手捧着一个纸盒递到段知影鼻下,“爱尔兰人倾情推荐,来此地必尝的威士忌慕斯!”


    “酒味甜点?”段知影眉头一挑。


    “试试嘛!”温妙然把纸盒塞到段知影手上,取配套的刀叉切了一小口,递到段知影唇边。


    大概是多年未再尝试过甜点,此时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迎到鼻稍,段知影一瞬恍惚。


    这片刻恍惚被温妙然误解,善解人意的他收回叉子,送入自己口中,含糊说话给了台阶:


    “回去吃吧!街头人这么多,你可能不好意思。到家之后……”


    温妙然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将蛋糕盒顶迭回方便拎提的状态。


    说着话时,他唇上因糖色泛着亮光,嘴角的肌肉鼓囊囊的,上面一点奶油随着起伏,格外显眼。


    呆包。


    段知影轻轻这么说了句,被温妙然听见。


    他瞪大眼睛看过来,正要问这家伙凭什么不由分说骂他,就被人亲在了唇上。


    温妙然被亲懵了,正要后退,后颈就被人敏锐地捏住,而后,印在嘴上的唇微挪,在他嘴角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舔得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段知影这才撤身。


    “你……”温妙然环顾四周,脸热起来,“这还是在大街上呢!你干嘛!”


    段知影对来往行人不以为意,只探出舌尖示意上面的一点奶油。


    温妙然这才领会,段知影为什么突然亲他。


    “不是……”温妙然不好意思蹭蹭被舔过的位置,“喂你整块你不吃,非得抢我嘴里的。”


    段知影被他逗笑,“还能这么解读?”


    “不过话说回来,好吃吗?”温妙然也惦记着他多年未吃甜点的事,追问,“感觉如何?”


    “不错。”段知影自觉撑起伞,将空着的手扣进温妙然的指缝,意有所指道,“很甜。”


    确实很甜。


    有温妙然作陪的甜蜜,享用起来,轻松且安心。


    *


    入夜,温妙然趴在酒店大床上独自刷手机。


    来异国旅游,他或多或少想了解当地注意事项,也许是最近一段时日某个话题总时不时出现在他生活中,他不知不觉就搜索起了当地结婚的注意事项。


    段知影洗完澡出来时,温妙然恰好也看到了关键点,待恋人坐上床边,他当即爬起,将手机分享给段知影看,说:


    “在爱尔兰离婚居然是犯法的诶!”


    “嗯。”段知影淡淡应了声。


    “据说是跟当地天主教的信仰有关……而且,这里的婚姻制度好有趣,居然是契约制的,可以提前选年限,1年到100年。不续约就等于自动离婚,但没到期准备离婚的话,就得交大量‘违约金’了!”


    “如果是你,年限,你会选多久?”段知影突然问。


    温妙然突然起了坏心思,故意装傻,“凭我现在的经济实力,还是一年一年签比较保险!免得结个婚倾家荡产……哈哈哈你干嘛!”


    段知影突然翻身压上来,迫得他忍不住大笑。


    温妙然被恋人报复地咬住耳垂,段知影含着他耳朵愤愤道:“你还想着保险?必须签一百年。”


    “一百年,以人的平均寿命,活不到那么久,是不是也算违约啊?岂不是上天堂了还得继续维持婚姻关系,不然死了也要打工还债?”温妙然开始胡说八道。


    “那就维持。我们死了做鬼,也要是一对。”


    段知影的唇齿顺着温妙然的脖颈侵略而下,直到敏感处被含吮,让这满嘴跑火车的人除了叫,再也说不出胡话。


    温妙然迷迷糊糊地想:凭这家伙的执念,选一百年,是因为上限只有一百年。


    如果没有上限,段知影啊,怕是会上下一百辈子,都要和温妙然做伴侣。


    折腾到半夜,温妙然小睡一觉忽然醒来,段知影已抱着他沉沉入眠。


    男人睡颜沉静,长睫安逸垂着,像黑天使的羽翼,蓄着暂时的纯净和待醒的危险。


    温妙然偷偷牵起段知影的大手,将食指和拇指,圈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他在测量指围。


    他将测出的大小在虚空比划,套在自己眼前,透过这个孔看头顶的天花板。


    温妙然想:在爱尔兰结婚没有国籍限制,只是办理手续什么的,要提前至少三个月。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时间不够,有点可惜了。


    不然就偷偷给段知影买一对戒指,然后骗他去结个婚了。


    *


    三天后,段知影带他去当地见了个“朋友”,特地提前让他穿了正装。


    段知影和那位的对话全是流利的英式口音,温妙然学的是美式发音,加上没有经历过沉浸式语言环境的洗礼,辨别起来有点吃力,就干脆摆烂,只盯着段知影发呆。


    平心而论,着正装发英音的段知影,格外优雅。


    本就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本人沉稳内敛的气质,呈现浑然天成的性感。


    温妙然看得入迷,被段知影突然提醒签字时,也二话不说就签了。


    等在英文文书上写完自己的中文名字和拼音,他才后知后觉盯着合同标题的“知情书”字样,问:“我刚才签了什么?”


    将那文书塞进牛皮纸口袋时,段知影无奈转头看他,“你又不提前问,真不怕被我卖了?”


    “卖呗!”温妙然还是无条件信任恋人,随口顺着玩笑话说,“卖给谁了?”


    “还能卖给谁?你还想被卖给谁?”段知影将其他文件一同放进牛皮纸袋里,一起递给对面的“友人”。


    温妙然注意到,那些其他文件中,有自己的出生证明和护照,还有盖了外交部章的“单身证明”。


    温妙然越品越觉得可疑,又问:“所以,我到底签了什么?”


    “现在知道问了?来不及了。”段知影望着他似笑非笑,“是卖身契。”


    “真的吗?”


    “真的。”


    “那行吧!”温妙然无所谓地依着恋人的肩膀,“卖了多久啊?”


    “一百年。”


    *


    真正的答案揭晓,是在“卖身契”签署当天的四天后,他们在爱尔兰落脚恰好一周。


    斯皮克岛的小教堂在黄昏时刻亮起烛光,十九世纪的彩绘玻璃将夕阳与烛光滤成星河。


    礼堂空旷,没有管风琴,没有白鸽,只有唱诗班留下的老式留声机在演奏《婚礼进行曲》。


    温妙然被段知影牵着手,行完教堂过道,停在白袍的牧师前。


    他震惊地在小礼台上,看到了羊皮卷封的年限证书,其上的烫金罗马数字赫然印着100年。


    温妙然忍不住上前翻动,确定那是结婚证书,爱尔兰契约制,内里还夹着司法部的公函。


    证书下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内嵌一对素戒,戒指内圈分别刻着二人姓名的首字母。


    但彼此照应——


    略小的那枚,刻着“DZY”,略大的则刻着“WMR”。


    温妙然想起前几天自己还遗憾的,没能偷偷打造的戒指。他本也想定制一对低调点的,此时理想的款式,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惊喜地看向身边的段知影,说:“爱尔兰结婚不是要提前三个月……啊!”温妙然反应过来,“你蓄谋已久!”


    “嗯。早在第一次提到‘求婚’时,我就开始准备了。”


    段知影在牧师的证词中,坚定为爱人戴上刻有自己姓名的戒指,为对方永恒烙印上属于自己的标记。


    戴好戒指,先斩后奏,段知影才狡黠笑着问:


    “所以,你愿意吗?”


    “让你先得逞了。”温妙然无奈笑着,为段知影戴上了自己姓名。


    一对新人,在牧师的祝福下,契定了后半生的同行。


    从教堂出来时,天幕已深沉。


    二人牵着手走在微凉的春夜里,却并不觉得寒冷。


    温妙然突然说:“这次让你先求婚,下次让我来。”


    “下次?”段知影哭笑不得,“‘下次’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辈子不是只签了一百年吗?百年之后,我们的下一次婚姻,要由我先开口。”


    说出这番话时,温妙然眼眸明亮,乌色的瞳子盛着比海岛星空更亮的风景。


    段知影凝望着爱人坚定的眼神,笑而不语,只默默攥紧了他的手。


    又行一段,段知影轻轻问:


    “不谈百年后,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婚礼,见证人只有那位牧师。它完全算不得一个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你会遗憾吗?”


    听到段知影略显低沉的语调,温妙然有些讶异。


    他没料到,在最幸福的一天,爱人竟还在思考这种事。


    出于温妙然目前身份的考虑,加上温妙然生前纯粹的社交关系,二人确实不便在国内办一场张扬的婚礼。


    哪怕以段氏的人脉铺张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场的对新人而言都是泛泛之交,反而没必要。


    主观客观上,温妙然都没期待过所谓“盛大的婚礼”,因而他停下脚步,站在段知影面前,四手对握。


    他认真看着段知影说:


    “我不遗憾,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遗憾。还记得,你我在雨夜重逢时,我忘了一切,你说过一句话,我的评价是我很喜欢……的那句话吗?”


    段知影眸光微晃,他记起来了,他没说,只是莞尔。


    那句话是:


    ——“你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我们的过去已是过去,从今天起,我们可以结实新的朋友。等准备充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补一场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盛大的婚礼。对我来说,结婚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闻言,段知影嘴角勾起笑,将温妙然深深拥进怀中。


    他和他在月下接吻。


    相扣的十指,紧贴的对戒,泛着同样的星光。


    他说的对。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69章 蜜月


    温妙然和段知影的第二站旅途, 目的地是冰岛,这里也将是他们婚礼后的蜜月之地。


    在城里度过一段安逸的日子后,来冰岛少不了看极光, 段知影带温妙然前往预订好的雪原民宿。


    冰岛的阳光像银粉,与闪闪的雪地相映, 下午三点天际便晕开淡紫色的颜色。温妙然戴着毛绒手套的手,牵紧段知影的手, 他裹紧灰白色的羊毛围巾, 直到看清目的地草皮屋木质台阶旁的小动物时,拽着人停住了脚步。


    一只北极狐幼崽正蜷缩在那里,蓬松的尾巴沾着未化的雪粒, 乌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他们。


    温妙然没贸然过去, 只暗暗抬眼看了下身前人的侧颜。


    他只见, 面对小动物向来故作冷漠的段知影, 此时终于能坦荡展现出同情的神色。


    不再因心生怜悯引起的情绪波动,而感到窒息难受。


    “它受伤了。”段知影观察到北极狐幼崽后腿凝结的血痂,眼见小家伙鼻尖湿漉漉的, 很难不让他联想起生病时的妙妙。


    也这样, 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恰好此时,民宿木门吱呀打开, 一名金发碧眼的欧罗巴种族中年男人走出来,他是民宿老板,身材高大健壮,像极了北欧动画里常见的雪原人。


    “Halló!”老板朝他们打招呼,所说的话听着很像英语中的“Hello”。


    段知影做过功课,应该学了点冰岛语, 上前主动和老板搭话,没说几句,老板就切换为英语模式,自称维克多。


    当地毕竟要发展旅游业,维克多或多或少也掌握了较为通用的英语,虽然说得磕磕巴巴的,却恰好和本身口语也不算流利的温妙然对上了频道,两个国籍各异的友人相见甚晚。


    “不能让它进屋吗?它好像很冷。”温妙然心疼那幼狐。


    维克多却摇头,“这幼狐迷路又受伤,如果沾了太多人类气息,族人辨别不出它的气息,它可就回不了家了。别小看它们,它们在这土地上称霸的历史未必比我们短,这点风霜都受不住,它还怎么在这片荒原上生存?”


    见两位东方人虽了然,还是略显不忍,维克多将手中的碗递上去,里头盛着小半碗锤烂的肉糜,“这是鲸鱼肉,可以喂给它吃。”


    终于能为可怜的小家伙做点什么,温妙然黯淡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他捧着小碗过去,将肉糜蒯出一勺,放到幼狐嘴边。


    幼狐警惕地望着他许久,确认他没有恶意,才谨慎上前,嗅了嗅肉糜,又像怕被咬一样瑟缩开,和空气斗智斗勇半天,才终于凑上来,舔了一口。


    被肉香激得眼前一亮,小家伙终于顾不上警惕,埋头苦炫。


    温妙然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眼见段知影蹲在自己身边,便把碗递过去,“你也喂喂看?”


    段知影犹豫一瞬,还是将碗接过来。


    他先前有过一次失败的亲近小动物的经历,是在初养妙妙的那几天,在公司楼下见到一只流浪猫,秘书都备好火腿了,他还是没能亲手喂给它,委托了秘书来办。


    今天,再次面对脆弱的小生灵,段知影却不再犹豫,因为他明确知道,有温妙然在身旁,他这次不会再失败。


    果然,吃完那一勺的幼狐已经砸吧嘴意犹未尽地看向二人,段知影主动续满那一勺,又喂给了小家伙。


    一勺又一勺,幼狐大快朵颐。


    终于吃饱了饭,小家伙亲近地在段知影大衣低侧蹭了一下。


    温妙然只见,段知复印件惯常容易显得的凉薄的眉眼,此时被雪原莹白的光映得神圣又温柔,像悲悯世间的圣父。


    段知影看向幼狐,欣赏的表情应当是觉得这小家伙可爱。


    温妙然看着段知影,却不觉得眼前人“圣洁”的神色令自己疏离,反倒让他心内搔痒难耐。


    他主动凑过去,亲了段知影脸颊一下。


    段知影被他亲得错愕一瞬,转头看他,“嗯?”


    “没什么。”温妙然笑着说,“我也觉得你可爱。”


    闻言,段知影并不疑惑那个“也”字,只莞尔回应。


    *


    热情的维克多主动分享了地窖里他亲手酿的黑死酒,取冰川融水酿的,颇具当地特色,一启瓶便是浓郁的汽油味。


    温妙然坐在吧台对面,嗅到这味道,不由得微皱眉头。


    见他这反应,维克多哈哈大笑,解释:“这是由土豆和香菜,取草药为辅发酵而成,度数极高,一般人容易醉,未成年人更是不得饮酒。”


    温妙然一听是当地独有的风味,就主动伸手要接,被维克多握着酒瓶躲过。


    维克多强调重复:“未成年人不能碰。”


    温妙然急得当即拍出护照,“我不是未成年!”


    看过护照,维克多爽朗大笑,这才让出那瓶酒,解释:


    东方人本就较西方面孔显小,温妙然更是其中典型,眼睛大脸小的最是显嫩,没看惯东方面孔的维克多误解也很正常。


    倒是段知影见温妙然拿到酒,不太放心,“你确定要喝?”


    “我就喝一点点。”温妙然对尝试新鲜体验这件事没有抵抗力。


    “但是你的酒量……”


    不能说一杯就倒吧。


    只能说一沾就倒。


    若非如此,这家伙险些被酒瓶砸到,沾上酒液由猫第一次变人,也不会晕乎得那么快。


    温妙然拿拇指和食指的间隙,比划出一道很窄的缝,刻意强调,“就喝这么一点点”。


    当然,也只能喝这么一点点,毕竟温妙然的酒量也就这么一点点。


    温妙然酒量差这件事,段知影老早就知道。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段知影第一次买酒回家,就被温妙然截了胡。


    温妙然以未成年不许饮酒为由,扣下了那些酒,却被段知影骗着喝了几口。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喝酒,也都第一次被彼此看到醉态。


    段知影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甚至都没上脸,倒是温妙然马上就迷糊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度数浅,温妙然只是困得快,偶尔说点醉话,几乎没发酒疯,但第二天头疼得不行,禁令以后段知影不许喝酒。


    自己头疼,然后让段知影不许喝酒。


    虽然霸道不讲理,但段知影也莫名遵守了约定,那之后几乎没喝过,第一次与父亲共饮前,还“征得”过这人的同意。


    眼下温妙然撒娇似的缠着段知影胳膊,非说要喝一点点,段知影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段知影眼睁睁看着温妙然在木桶酒杯里倒满一杯,待气泡消下,浅浅抿了一口。


    “什么味道?”段知影问。


    温妙然咂咂嘴,“像泡在汽油里的硬面包……”他啧啧嘴,又品出点新味道,“不过后调还挺腻乎的。”


    说到腻乎这个词时,温妙然的发音已经有点含糊了。


    段知影被他逗笑,轻声问:“腻乎是什么味道?”


    “就是……”温妙然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他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勾了下衣领,指自己锁骨上的一处吻痕,“这种味道。”


    “哎。”


    爱人毫不在意在旁人面前勾领子露锁骨的行为,当即引起了段知影的警惕,他轻唤一声,连忙抬手去掩,而后又将围巾缠回温妙然脖子上,裹得严严实实。


    温妙然任他摆弄,乖巧得像个洋娃娃。


    被裹完围巾,温妙然眼睛一闭,往前一倒,直接脸趴在段知影肩头就睡着了。


    段知影叹气,就这么揽着温妙然,轻拍爱人的背哄睡。


    咔——


    目睹这一幕的维克多将温妙然仅抿了一口的木桶酒杯,挪到段知影台前,试探道:


    “所以,你们果然是……”


    “已婚。”段知影坦然抬指,肆意无名指上的素戒。


    “这男孩戴着手套……”维克多改口,“这男士。所以我没看见他的戒指,我以为他是你弟弟。毕竟有些国家也有吻面的礼仪。”


    “我俩长得很像?”段知影诧异。在国内他从没听过有人这么说。


    “可能不像?”维克多笑道,“我对东方面孔的辨认力很弱,除非两个人长得极端不相似,比如一个很胖一个很瘦。你俩长得都好看,好看的人都相似,所以我才觉得像。”


    重点不是像,是好看。


    段知影轻笑,接受了这个夸奖,“谢谢。”


    维克多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干杯。


    段知影过往没有饮酒的习惯,七年前的意外后更是如此,怕自己沉湎与酒精的麻痹与幻觉。他自己不独饮,更遑论和陌生人一起,他许久未曾建立过新的社交关系了。


    但最近这些时日,许多事都产生了变化。


    包括眼下,对维克多的邀请,段知影不再心生排斥。


    他举起酒杯,与对方的相碰,两个成熟男人畅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俩很甜,有兴趣说说恋爱经历吗?”维克多以酒换故事。


    冰岛亦有同性婚姻,作为民宿老板见多识广的维克多对此更为包容,便好奇引出话题。


    段知复印件以为自己会无意敞开心扉。


    可意外的,听见维克多的话题,他内心竟蠢蠢欲动。


    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此时的段知影,突然就理解了那天炫耀儿子的小启父亲,那滔滔不绝的倾诉欲从而何来。


    想到温妙然,想到和温妙然一幕一幕的甜蜜故事,他内心也被填满,满到要溢出来。


    “希望你不要嫌烦。”


    在维克多将酒杯续满时,段知影举杯示意。


    闻言,维克多笑:


    “求之不得。”


    *


    段知影给了维克多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要小看一个看似寡言少语的恋爱中的男人。


    最后是维克多先挨不住,困得直摆手,提出明天再聊。


    双方散场,段知影抱着温妙然回到木屋卧室。


    被放到床上,脱掉衣服擦拭手脚时,温妙然迷迷瞪瞪醒了,睁开眼睛看一眼身边的人,又看一眼自己被脱得只剩裤衩的身体,然后撇嘴呜咽:


    “你干嘛……脱我衣服……”


    温妙然边说边挣扎起来,段知影按他手脚哄他,“只是帮你擦洗,不做。”


    “做什么做!”温妙然手臂挡在胸前,尾音黏糊糊的嘟哝,“我有老公了……”


    老公。


    这是段知影第一次听见温妙然如此称呼自己。


    这个称呼让尽力维持心无杂念状态的男人,内心的某根弦忽而崩断。


    段知影抬眼看向面前赤条条躺着的人,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凑流氓!”温妙然软乎乎骂他,“谁叫你了……我说,我有老公了……”


    “你老公是谁?”段知影嘴角忍不住上扬。


    “是……”温妙然一手捂胸前,一手扒拉身边人的手,“是段知影……”


    “那我是谁?”段知影又问。


    “我管你是谁!”温妙然毫无威慑力地逞凶,舌头被酒精麻痹因而迟钝,发音含糊得像在撒娇,“我警告你哦,我老公很厉害的,你敢欺负我,他会……”


    “会怎样?”段知影倾身而上。


    被男人逐渐粗重的呼吸热气包裹,温妙然紧张地一颤,呜咽着抬手在人胸口推拒两下,几乎没什么力道:


    “你别……呜……我老公会,会打你的!”


    “只是打我吗?”段知影覆下去,贴着人耳侧说,低哑的声线像是长出鲨鱼齿,咬得温妙然颤抖不已。


    “他会……嗯呜……杀掉你!”


    温妙然声音听起来更可怜,惹得从来克制怜惜他的男人有些难以抑制。加上今晚高浓度酒精烧融了人的理智,本打算清清白白给爱人擦个身子的段知影已经调动过仅存理性,那些理性全被温妙然一声“老公”叫散了。


    此刻的段知影和失去理智的雄性猛兽并无差异,只剩浓烈的侵占欲。


    “一亲芳泽,死也足惜。”


    猛兽将猎物拆吃入腹前,还在做着最后的把玩。


    小醉鬼一听就知道这个凑流氓在调戏自己,眼角当即溢出细密的泪,抽抽搭搭地哭:


    “你不可以欺负我,不行欺负我……呜呜呜……求求你……”


    “为什么不让我欺负?你老公现在都不知去向,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他很聪明,他会知道的……”


    “他知道我欺负你又怎样?”


    “我被欺负了,会不高兴……他看到我不高兴,他会……”小醉鬼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哭得更是止不住,“他会很难过的……”


    意外的后续,让段知影轰然倒塌的理智平地生楼。


    他怜惜亲吻温妙然的脖颈,轻声哄:“宝宝,睁眼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温妙然还是推他,闭眼不看,“你是凑流氓!你欺负我!我不看你!”


    “你看看我,亲爱的。你看看我。”


    段知影各种好话各种腻歪的称呼都说了,才换来温妙然不情不愿的睁眼。


    小醉鬼吃力睁着一双眼,艰难辨认出眼前人的深眉和浅眸,才安心吸进一口气,往人怀里一钻,哭得更大声:


    “老公!你是老公!刚才,有人欺负我……”


    “没有别人。”段知影解释,“刚才的也是我。”


    “没有人欺负我吗?”


    “嗯。是我,全是我。”


    “真的吗?”


    “我发誓。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伴随恋人的誓言,极地的流光突然在天际爆闪。


    “宝宝,看,是极光。”


    醉得晕乎的温妙然终于还是在爱人的提醒下,没错过此行预期的景色。


    他憨笑着,搂紧段知影的脖颈,向爱人献上唇舌。


    窗外是满天极光与满地雪色,窗内亦是如此。


    小屋的墙面被流光溢彩的翡翠色染亮,床面相缠的雪色先是微微泛粉,而后逐渐消融出水汁。


    爱侣痴缠的转音,在雪夜风声的隐蔽下肆意张扬。


    *


    昨夜下过新雪,荒原上曾滚满车辙和脚印的痕迹,又被一片白茫茫覆盖,只剩几串梅花似的脚印,大脚印带着小脚印。


    温妙然和段知影发现,屋边的那只小狐狸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在雪后,被家人接走了。


    两人默契对视,相视一笑。


    它和它一齐朝大难后的新生走去。


    他和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