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怨怼
顾衍微微一愣, 对她的话有些出乎意料,随即又觉得有些欣慰。
事实上,他以前一直觉得沈岁宁脾气太软, 遇上不好的人容易吃亏, 现在这样挺好的。
如果呛的对象不是他的话,就更好了。
沈岁宁在说完那话后, 也没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空了就叫人添。
萧潇见她这架势, 不免也有些担忧,抬手挡了下, 问她:“你这么喝能行吗?之前喝过酒吗你?”
沈岁宁抬起一只手指,晃了晃, “小看我?我很能喝的。”
“真的?”萧潇有些不相信。
说来也是奇怪, 虽然沈岁宁今年已经23岁了,但她对她的一部分印象总还停留在她十几岁那会儿, 潜意识的就觉得酒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但见她坚持,也没多阻拦。
倒是顾衍,在沈岁宁第四次抬手, 试图叫服务员给自己添酒时, 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够了, 再喝下去你就要醉了。”
沈岁宁有些受不了他这样,抬起自己已经有些微红的眼, 瓮声瓮气地问:“你管我?”
他点点头, 低声:“嗯, 我管你。”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两人的语言系统怎么好像不在一条线上呢?
可看到他手边空空如也,没有一滴酒液的杯子时,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可能就是抽风了,不要多想。
沈岁宁,不要多想。
她如此告诫自己,也没顾他的阻拦,拨开他的手,笑眯眯地对服务生说:“姐姐,麻烦再给我倒一杯。”
服务员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沉着脸的顾衍,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来,又给她倒了一杯。
成功要到酒,沈岁宁心满意足,撑着下巴看着她,夸了句:“姐姐,你真好看……”
顾衍见她拿着酒杯笑得一脸满足的样子,也有些无奈,没再说什么。
因为蒋森,他对酒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除了应酬时推不开会喝一点,平时从来不碰。没想到他就几年不在她身边看着,她在国外就碰上了这东西。
他有些头痛,又觉得自己自作孽,只能受着。
顾衍也不是看不出沈岁宁今晚是在和他作对,他越是阻拦,她估计越要喝,索性随着她。反正以沈岁宁的酒量,估计也坚持不了多少杯。
他的猜测也没错,沈岁宁在这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感觉眼前慢慢出现重影了。
她感觉自己握着酒杯的手变得松软,这令她不得不放下杯子,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装出仍清醒的模样。
耳边,萧潇在和她说着什么,她也停不清了,只是嗯嗯哦哦地应着。
就如此强撑着,没一会儿,支着下巴的手也一软,脑袋重重一点,好在身旁有只手及时伸出,将她托住,才避免了她一头栽倒磕碰到碗筷的悲剧。
萧潇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反应没顾衍快,等伸出手去时,对方已经托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身前靠,轻声唤她的名字:“宁宁?”
“嗯……”靠在身前的人条件反射般轻轻应了一声。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不会抗拒他这么叫她。
顾衍抬起眼,往桌上扫了下,出声:“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吧。”
秦屿也抬起腕表看了眼:“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先到这儿,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乐队的人今晚已经唱了一晚,也有些累了,听他这么说,纷纷附和:“那就先散场吧,下次再约。”
顾衍没管他们,起身将人扶起。
因为要顾着醉酒的沈岁宁,他没法开车,在半小时前就叫了司机在酒店门口等着。
两人刚走出,司机忙不迭地就将后车门打开。
他护着她的脑袋,试图让人坐进车里,谁知安分了一路的沈岁宁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并在看清他脸的那瞬间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宁宁,乖一点。你喝醉了,哥哥带你回家。”他低声和她说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她挣扎着,“我不跟你回去……我没有家。”
“谁说你没有家的?”
“我早就没有家了……”她喃喃道,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脚步虚浮地往车外走,边走边喊着,“萧潇,萧潇……”
萧潇从沈岁宁在饭桌上喝酒开始就有些放心不下,因此,虽然顾衍说会带她回去,也还是一直跟着,怕她会出什么状况。
这不,果不其然的。
她快步走近,伸手将人扶住:“嗯,我在这里,怎么了?”
沈岁宁迷迷糊糊地靠在她的肩头,模糊不清地说:“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带我……”
“我不想跟他回去。”
萧潇抬起眼,有些为难地看向对面的人,小声:“岁宁说不想跟你回去……。”
沈岁宁说这话时完全没降低音量,他的耳朵没出问题,自然听清了。
顾衍看着醉得已经神志不清,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萧潇身上的人,抬起手,有些头痛地捏了下自己的眉心,“她喝醉了有些难搞,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还是我带她回去吧。”
这么说着,他又走过去,抬手想接过人。
她察觉到有人碰自己,一个劲儿地将脑袋往萧潇身上躲,“我不!不跟你走……”
他拽着她,无奈道:“宁宁,听话……”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突然崩溃地大哭出声,抬起自己的脑袋,大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听话?凭什么……”
“我一直都很听话的,可你们不还是都将我丢下了?”
他的动作瞬间顿住,看着哭得满脸都是泪的沈岁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岁宁睁着眼,目光却没有焦距,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滚落。酒精麻痹了大脑,让她完全无法理性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发泄着:“你们没资格要求我……我再也不想听你们的话了,全都是骗子……”
“特别是你,”她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顾衍,最大的骗子。”
“嗯……”他应下,“我是大骗子。”
“再讨厌我,今晚也先跟我回去,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
他走近,这次是不容抗拒的力道。
下一秒,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岁宁忽然抓过他的手,垂头狠狠咬了下他的手背。
是真的下了重口的,沈岁宁似是要将这几年所有的气都撒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她一侧尖利的虎牙嵌进了自己的皮肉,温热的血液涌出。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动。
沈岁宁整张脸都埋在顾衍手臂上,无声加重着力道,而他无动于衷地任她咬着,一句话都没说。
至于萧潇,已经彻底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她不是当事人,不知道沈岁宁到底下了多重的口,面前的顾衍看起来也非常平静,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也分辨不出是因为嫌弃还是疼痛。
直到沈岁宁抬起头,露出顾衍手背上那一圈牙印,又红又肿,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血。
萧潇身子一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也有些痛。
而顾衍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色,似乎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甚至还抬手擦了擦沈岁宁的嘴角,问她:“牙齿累不累?”
而沈岁宁只是将脑袋一别,又埋在了萧潇颈边,一句话都没再说,只肩膀不时抽动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对峙的力气。
萧潇一边抬起一只手拢着她,一边无措地去看对面的人,视线了在他脸上停了会儿,又飘忽到了他手上。
顾衍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将那只手插入裤子口袋,才说:“她今晚应该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她回去吧。”
“嗯。”
他垂着眼,看着萧潇扶着人走到车边,等车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他又快步走到车边,说:“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行。”-
第二日,顾衍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到了公司。
林勋比他更早,在他踏进办公室后就跟了进来,开始跟他汇报今天的日程。
他撑着脑袋,安静听着,在他结束后,忽然抬眼问道:“你妹妹在公司做得还习惯吗?”
林勋愣了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关心自己的妹妹,答:“还行,前几天有个创意提案通过了,挺高兴来着。”
“那就行,好好干,之后有晋升机会的话,我会将她提上去的。”
“谢谢小顾总,我会转告她的。”林勋应道,又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事吗,小顾总?”
他抬起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和她说,有时间的话多去找一下沈岁宁。”
“好的,我帮您转告她。”
说完,见顾衍看起来没有别的事要吩咐了,林勋转身离开办公室。
离开前,不忘叮嘱:“小顾总,半个小时后的公司例会,您别忘了。”
他按了按眉心,“嗯”了声。
将近一个小时的例会,顾衍听着底下人枯燥的汇报,时不时地走神。
昨晚回去后,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沈岁宁的那句“我一直都很听话的,可你们不还是都将我丢下了”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回荡着。
从很多年前,她20岁生日那夜就开始在心底升起的念头,再次疯狂冒头,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所做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些他认为对她好的决定,在她看来,好像只是一场更为深重的伤害,让她不敢再靠近他半分。
这些念头,越想心脏越难受,就连手背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向心软,也从来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对他下了这样重的口,想必是恨极了。
他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会议结束后,他仍旧坐着,没有立即离开,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笔。
等抬眼的时候,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还在收拾东西的员工,其中一个路过他身边时,看见他手背上的伤口,大着胆子问了嘴:“小顾总,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目光往手背上一瞥,抬起左手不着痕迹地扣上,淡声:“被家里养的猫咬了。”
“啊?被小猫咬了啊?“员工有些吃惊,“那你家的猫有点儿野,多教训它一下就好了。我家里也养了小猫,平时不听话的时候我都会教训它的,多几次就老实了。”
他垂下眼,缓缓磨蹭了下那伤口,否认道:“不会,她很乖的,是我做错事把她惹生气了。”
员工有些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心想在公司不苟言笑的小顾总在家居然会惹小猫,还把小猫惹这么生气,真是见鬼!
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很快便抱着资料出了办公室。
林勋就站在他身侧,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家BOSS的手看了会儿,无情地在心里嘲讽:谁家猫牙齿长得跟人一样?被人咬了就是被人咬了,还嘴硬。
再一结合顾衍早上的叮嘱,瞬间就明白了敢咬他的人是谁。
啧啧,真是,英雄难逃美人关。
古人诚不欺他。
冷不定的,耳边响起顾衍的声音:“你在啧什么?”
“啊?”林勋有点懵。
“在我身后啧什么?最近对我有意见?”他说。
林勋连忙摆手:“没有,什么意见都没有!”
真是要死,这嘴巴好端端的瞎啧什么?
他真想抽自己,见顾衍起身,忙不迭地又跟了上去-
上午十一点,沈岁宁从床上缓缓睁开眼。
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一并苏醒,她只觉头痛欲裂,身体也是酸痛的。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只能靠着习惯去摸索床头的开关。
“啪嗒”一下,屋内灯光亮起。
是在她家。
不过,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半天只想起自己昨晚参加了Enjoy五周年的演唱会,结束后大家一起去参加了庆功宴,顾衍也来了……
顾衍也来了?
脑海里忽然涌入一些零碎片段,好像是他在和自己拉扯着。
拉扯什么?他拉她干什么?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沈岁宁有些痛恨自己这一醉酒就断片的脑袋,也因此,她很少会让自己喝得那么醉,顶多维持在微醺的状态。
至于昨晚,完全是因为情绪上头了,顾衍忽然出现,又做那么莫名其妙的事。
一想到他,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痛了。
好像到这时才终于有了实感,自己是真的回来了,而且再次遇见了他。
回来的这段时日,她其实一直避免让自己想起这个人。不敢想,害怕距离过近,自己会再次冲动。这样的资格,在五年前就已经没了。五年后,她不认为自己还会有。
可如今看来,冲动的人好像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不明白,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两次碰面时顾衍的行为。从前她就看不透他,没想到五年过去后,还是看不透。
那些她自以为的成长,在他面前,却可以轻易被打回原形。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那样的他。
郁闷无处发泄,她拉过被子,盖住脑袋,狠狠蹬了两脚。
蹬完后还觉得不解气,又闷在被子里大声骂了两句:“混蛋!混蛋!!!”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的,她伸出一只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接起,懒洋洋地“喂”了声。
电话里,萧潇有些调笑的声音响起:“小姑奶奶,醒了啊?”
“刚醒。”她说,“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除了我,你还想谁送你回来?”
沈岁宁沉默了会儿,没理会对方话语间的打趣,哑声说了句:“谢谢你啊,萧潇。”
“咱俩谁跟谁啊,甭客气。但是……”她突然顿了顿,问她,“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嗯?”沈岁宁有些不解,“算是清醒了一半吧……”
“那挺好的,”萧潇在电话里笑了声,“因为我接下来要说个准保把你惊醒的事情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僵住,内心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什么事啊?”
萧潇的话也不负她的料想,如同平地起惊雷,把她炸得感觉脑袋都要冒烟了——
“昨晚,你把顾衍咬了。”
“不仅咬了,还咬出血了。”
第82章 如初
挂了电话, 沈岁宁对着天花板,久久没回过神来。
耳边,回荡着刚才萧潇在电话里说的话——
“昨晚见你喝醉了, 他想带你回去来着。然后你死活不肯跟他走, 又哭又闹,还说他是大骗子, 低头就把人给咬了。”
“咬得可狠了,我看着他的手都觉得疼。”
“不过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只是说你好像真的不想见到他, 然后就嘱托我把你送回来了。”
……
电话的末尾,萧潇对她说:“说实话, 我认识他也挺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落寞的样子。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我还是很想问, 你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会不会之前的事有误会?”
这是回来第二次,有人对她说, 会不会存在什么误会。
她被问得一阵恍惚,甚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这样的念头出现不过几秒,很快她就在床上翻了个身, 将自己死死压在枕头上。
不许想, 不许想, 沈岁宁!
几秒后,思绪又开始飘忽了。
都咬出血了, 很严重吧……
这么想着, 她又气闷地在被窝里狠蹬了几脚。
“没出息没出息!!!”
……
一天的时间里, 无论干什么,思绪最终都会不受控制地飘向自己把他咬伤了这件事上。
她被这样的心情折磨着, 无数次拿起手机,对着黑名单里那唯一的号码看了许久,甚至有几次连信息都编辑好了,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幻觉自己回到了中学时代。
那时,也是如此纠结着,犹豫着,退缩着。
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期盼着两人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如今,她却害怕有所联系。
到了深夜,沈岁宁终于放弃挣扎,将手机收进口袋,站在落地窗前安静看着夜色。
或许是因为家庭不合,虽然自小在北城长大,她对这座城市却一直没什么归属感。可这次回来,这种感觉却忽然消散了,就连走在从前从未走过的陌生街道,她都时常觉得安心,这和在国外时完全不同。
如今,她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河,那种心安感再次涌上心头。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从落地之初就一直在响着,每当她想抓住时,又迅速消失了-
翌日,沈岁宁接到徐月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热情邀请她回顾家去,还搬出她之前拒绝的理由来:“宁宁,演唱会已经结束了,这回总该没什么理由拒绝阿姨了吧?乖啊,今天回家里来,阿姨给你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让人过去接你。”
沈岁宁拗不过,也无法拒绝,老老实实换了衣服下楼。
等出了小区门,看见那辆熟悉的车时,瞬间就有了悔意。
她万万没想到徐月说的让人来接她,就是让顾衍来。
沈岁宁拉了拉自己头上的贝雷帽,想装作没看见地从另一边走过。手刚触到帽檐,就见车门被人从里推开,顾衍从车上下来。
“上车。”他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的车门,回头对她说。
她犹豫着,磨蹭到他身前,小声:“我可以自己打车去的……”
“我的车难道会吃人吗?还是我会吃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
沈岁宁琢磨不透,不清楚他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有些生气,想着既然他都来了,那就索性在路上道个歉吧……
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她抬起头,看见车前挂着的那串熟悉的贝壳挂坠时,那些道歉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全被堵在喉咙口。
她还记得,那串挂坠是当年大家去海岛时她在夜市上买的。顾衍当时还挺纳闷她怎么就喜欢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小东西,等她回来以吊坠上有“岁岁平安”为由想挂在他车上时,他却没拒绝。
沈岁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串吊坠居然还在他车上挂着,甚至上头的小木牌已经因为日光长期照晒呈现出老旧的迹象了,他都没换下来。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忽然开口:“还是那个。”
她抓着安全带,垂下眼,过了许久才出声:“为什么……”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习惯了。”
啊,只是习惯了。
原本有些躁动的心,又如此平静了下来。
谁也没再说话,车厢内忽然就静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尴尬感又来了。沈岁宁低下头,从包里翻出蓝牙耳机,刚想戴上,就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和我在一起这么不自在了吗?”
顾衍的声音里,有着不易令人察觉的涩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亲口问出这样的话有多难受。
沈岁宁的动作顿了顿,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太安静了,想听点儿歌。”
闻言,他伸出右手,开了车载音乐。
有什么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等她想看清时,他的手又重新搭回了方向盘上,“想听什么自己调。”
她将耳机塞回包里去,心思彻底被他的手勾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今天穿的衬衫袖子有些长,袖扣没扣,袖子半盖住手面,只在打方向盘时会露出比较大的面积。
在一个转弯的路口,沈岁宁终于看清他手背的伤,淡红色的一圈。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消了肿,但是不难猜出咬的人当时下了多重的口,因为她看见了好几个结痂的伤口。
“对不起。”她低声说。
“嗯?”
她的声音太小了,在音乐的掩盖下更是听不清。顾衍有些迷茫地偏过头,在看清她眼中的神色时,猜到了她的话,“不痛,没关系。”
“又骗人……”她嘟囔。
怎么可能不痛,都咬出血了。
“没骗你,真的不痛,你能有多大力气。”他说。
和其他的痛比起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
顾衍没办法告诉她,她咬自己时,他心里其实挺爽的,他喜欢她给自己带来的痛。
这样的话听起来太变/态了,有些难以启齿。
他收回视线,“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的话,能不能把我的电话从黑名单拉出来?”
沈岁宁愕然,这和她要表达自己的歉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可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错了,做错事就要赔礼道歉,他只是希望把他的电话从黑名单拉出来而已。
况且,他也不一定会给她打电话。
而且……打了她可以不接啊。
这么想着,她慢吞吞地摸出包里的手机,完全没留意到身侧的人在看见她伸手时悄悄扬起的唇角-
车子驶入落月湾时,她开始有了恍惚感,想到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感觉。
那时,她心里充满着不安,脑海里想的都是江愉要将自己丢下了,完全没想到未来有一天再回这里,会被人用上“回家”这个词。
车子越靠近顾家,心越忐忑。
顾衍注意到她不自觉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开口道:“别怕,没人会为难你。”
沈岁宁懵懵地扭过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留意着自己。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交托一切的兄长了。
等车子彻底在门前停下,她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的模样,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低声说:“我忘记带点儿东西了。”
顾衍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回家要带什么东西?”
他的话总是说得这么自然,好像她本就属于这里。
沈岁宁没有和他争辩,低头安静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进去的时候,徐月正在厨房,听见声响,又马上洗净手出来,往她身后看了眼,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沈岁宁忙解释:“阿姨,我今天出来得太匆忙了,路上也忘记买东西了,对不起啊。”
徐月皱了皱眉,斥责:“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回家要带什么东西?倒是怎么没把行李带过来?”
说完,她又立马释然地笑笑:“没事,这里有你穿的衣服,不喜欢的话再叫人送来。”
沈岁宁这才听出来,徐月原来是以为自己要回来这边住,想要解释自己今天只是回来吃顿饭的,毕竟离开前,总是得回来看看的。但看她脸上那期待的神色,又将话咽了下去,走前挽住她的手,笑着说:“您在忙活什么啊,我来帮您打下手吧?”
徐月立马笑开了,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全是你爱吃的!”
两人进厨房后没一会儿,顾衍也进来了,靠在门边看着她们,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徐月本想说你还是一边待着去吧,别影响我和宁宁聊天,等回头看见他眼中的眷恋时,又改了主意,冲他招招手:“来,和宁宁一起把这菜洗了。”
沈岁宁闻言,立马出声:“阿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快些。”
就这样,顾衍又到了她身边,两人各占据着一边的水池,默不作声地洗着手里的东西。
他在她身边时,她总是能轻易回想起过往发生的事,这令她的注意力开始分散,手下动作变慢,头发好几次扫过水龙头也不知道。
直到头发被人从身后拢起……
沈岁宁倏然回神,在看见身后的人时又瞬间睁大了眼睛,慌慌忙忙想拉过自己的头发,又被他的话语制止住:“你手湿的。”
这么说着,他已经干脆利落地用发带将她头发绑好。
动作熟练,像是做过无数遍。
她鼻子一酸,莫名就有了情绪,三两下将洗好的菜沥掉水分,蹭到徐月身旁去。
那之后,她没再睁眼瞧过他。
这是一顿属于三个人的午餐,顾叔叔因为公事没有回来,正如顾衍在来时说的那样,没有人为难她。
饭后,徐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打着哈欠说自己有些困了,叮嘱她要是觉得困了也上楼休息一下。
说完,人很快就上了楼,她那句要不我回家去吧还堵在喉中,没机会说出。
人一走,客厅就只剩下她和顾衍两个人,沈岁宁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又沉默着移开了。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竟也生出了些许困意,掩唇打了个哈欠。
“上楼休息一下吧。”他突然说。
“不用,我不困,我……”话还未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都这么困了,就别勉强了,走吧。”这么说着,顾衍已经站起了身。
沈岁宁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客房,没成想他却径自带着她上了二楼。而后,脚步在她原来的房门前停下。
“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
她的身体微微僵着,在他的目光中,缓慢地走上前,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内心在挣扎着,迟疑着,也在害怕着。
他察觉出她的犹豫,在身后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门把手压下。
一瞬间,犹如时空倒转,她一脚踏入了十七八岁的长河。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沈岁宁甚至忘记计较他刚才那亲昵的举动,失神地走进屋内。
床、梳妆台、书桌、沙发、墙上的壁画、阳台的吊椅……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当初在时一模一样。她走过时,甚至还能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走到课桌边时,她忍不住用手触了上去。
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了过往的景象——
十七八岁的沈岁宁,垂着头在书桌前看书、做题,而身后……是二十二三岁时的顾衍。他讲题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声音低低沉沉的,写在草稿纸上的字字迹遒劲……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晰。
鼻子很酸,眼眶也很热,她有些想哭,却因为他在,极力压抑着。
“一切都没变,宁宁。”
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过身,低着头,哑声:“不……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爱慕着他,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沈岁宁了,而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对她好的顾衍了。
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顾衍却在这时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再一步,两人之间的脚尖几乎都要相抵。
她错愕地抬起头,肩膀忽然被他握住。
顾衍弯着腰,脸离她很近很近,那双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眼底。
“宁宁,我没有恋爱,一直都是单身。”
第83章 纠缠
沈岁宁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震惊地看着他。
顾衍说他没有恋爱,一直是单身?
那之前发生的那些都算什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顾衍更低地弯下自己的腰, 离她更近:“宁宁,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再给我些时间,等我完全理清, 好吗?”
她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难以捋清他这番话,只是下意识重复着:“苦衷……什么样的苦衷?”
他的眼神躲闪了下, 声音低下来:“宁宁,再给我一点时间……”
沈岁宁低下头, 原本因为他这些话而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既然不能告诉我,那为什么又要和我说这些话?”
“如果……”顾衍的声音有些哑,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却蓦地笑出了声,眼泪跟着一并落下,重新抬头看着他:“所以……哥哥的意思是, 过了五年, 再看到站在你面前的我, 你终于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了吗?”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他哥哥。顾衍听出了她话语里浓浓的嘲讽, 很快解释:“不是的, 很早……”
从很早很早之前, 就已经后悔了。
沈岁宁听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 话语声却轻得像风一吹就能散开:“可是,这五年,你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一次都没有。”
“哥哥难道不觉得现在说后悔,已经太迟了吗?”
她抬起一只手,用掌心蹭掉脸颊边的泪水:“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仍旧那么好糊弄,仅凭一句苦衷和后悔,就会无条件选择原谅你?”
这番话里,有对他这么多年从不来见自己的怨怼,也有着逼迫。
沈岁宁想知道,也必须知道他口中的苦衷是什么,这样她才能原谅自己此刻的动摇。
她不想承认,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一次输了,输给了永远无条件偏向他、相信他的心,即便他连理由都还没给出。
顾衍知道,此刻坦白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该如何说呢,如何能说呢?
说我在这五年间,其实清楚地知道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在家时喜欢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阳台上发呆,知道你在国外拥有了全新的生活,知道你的身边有了很多新的朋友,知道你和他们一起去了许多地方,做了许多从前从未做过的事情……而我只能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中窥视着你的一切,从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我的苦衷不仅源于他人,不仅源于你,更多源于内心的自卑。
喜欢容易让人变成胆小鬼,而他在成为胆小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甚至早已走向了另一种极端。
他怎么会糊弄她呢?他又怎么舍得糊弄她?他只是一如既往,害怕她知晓他的不堪,害怕她发现其实他并不如她想的那样。
这些,即使时隔五年,他仍旧无法坦然告诉她。
顾衍敛下眉目,淡声:“我没有在糊弄你,也不奢求你可以立刻原谅我。宁宁,等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一切。”
沈岁宁看着他,唇角扬起个自嘲的笑意,伸手将他推开:“那就等到你所谓的合适的时机出现,我们再谈。”
“现在,请你离开。”她抬起手,指向门外-
那天,沈岁宁在顾衍离开房间后没一会儿就下了楼。
出去时,王叔就在外面候着,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出来,拉开后车门对她说:“上车吧,叔送你回去。”
路上,王叔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才回来一会儿就要走了,问完又开始问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沈岁宁始终耐心地回答着他的话。
她在顾家时,王叔就挺照顾她的,也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和沈蔚差不多,她和他相处时,总觉得亲近,说话也没那么拘束。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快到小区的时候,对方才试探般问了句:“刚刚和阿衍吵架了吧,所以才那么着急要回来?”
沈岁宁沉默了会儿,才轻轻地“嗯”了声。
王叔叹了口气:“你们俩啊,都喜欢把话憋在心里,什么都不和对方说,就是这样才会有那么多误会。”
她小声反驳:“是他不愿意说。”
“也不怪他,这孩子自小过得太苦了,所以一直学不会坦诚,不管是对他爸,还是对你。”
沈岁宁有些不解:“您为什么说他自小过得太苦?顾叔叔不是一直对他很好吗?”
王叔自觉自己多嘴了,眼神躲闪了下:“这些事还是等他以后告诉你吧,我今天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
那天回去后,沈岁宁一直在想着王叔说的那番话。
其实当初在顾家的时候她就有感觉,顾衍和顾恒远之间的关系很怪,但具体是哪里怪,她却一直说不上来。两个人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但其实很疏离。
可她不清楚他们家的过往,仅凭顾叔叔和徐月的态度,也一点都推断不出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着,那晚在床上滚了许久都没睡着。
第二日起来,手机却莫名收到了一条短信:你在国外的驾照国内应该不能用了,没车出门不方便,给你安排了个司机,有需要就打他电话,或者叫我也可以。
沈岁宁对着后面那串号码看了会儿,最后将短信删了。
本以为这样一条不被回复的短信过后,他便不会再找她,谁知当天晚上,家里的门铃却被按响了。
透过显示屏,她看见站在门外的人。
像是感知到她在看他一样,那双眼倏然抬起,沈岁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过后才想到他根本看不见自己。
她纠结着,想着要不索性装作自己不在家。门后,顾衍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宁宁,我知道你在家。”
隔着一块门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拉开门,探出半边身子,声音冷硬:“找我有什么事?”
“吃晚饭了吗?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他举起手中的餐盒。
“吃过了。”她仍旧堵在门边。
顾衍丝毫不在意她这态度,又举起另一只手,温和地笑着:“那吃点饭后甜点。”
“不用,吃饱了已经。”
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往她身后看了眼:“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不合适。”
“白天就可以吗?”他问。
沈岁宁有些诧异地瞪大眼,震惊于对方的明知故问。
这次回来后,她发现他真的有些不一样,居然学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听话只选自己想听的,回答的问题也牛头不对马嘴的。
“白天也不可以。”她说。
他垂下眼,征求她意见般:“那要怎样才可以?”
沈岁宁抿着唇,没有回答。他看出她眼里的拒绝,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再努力。”
说完,他抓过她的手,在她想要抽离的时候,将手中拎着的餐盒交到她手里:“是你徐阿姨炖的桃胶银耳牛奶燕窝,对身体好,等不撑了就喝了吧。”
“你身体向来不太好,就算要拒绝我,也要养好身体,好吗?”
话落,他松开她的手。
沈岁宁僵着手臂,从他口中听到徐月后,拒绝的话又缓缓咽了回去。
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吧,她就是如此心软的人,即使如此抗拒他,却也还是无法拂了徐月的好意。
那之后的几天,他每晚都会出现在她家门口,带着“徐月做的东西”,看她不情不愿却又还是心软地接下,而后在他面前关上门。
她从不邀请他进去坐,也从不给他好脸色。初时还会和他说几句话,到后来见是他就直接伸出手去,而后沉默地接过东西,关上大门。
如此日日重复着,直到某天,沈岁宁有些恼怒地拉开房门,略带嘲讽地对他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哥哥原来是会死缠烂打的性格。”
“你不用上班吗?你不是很忙吗?为什么每天还有时间过来?”
一连串的问题,一时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答。
顾衍假装看不见她的恼怒,笑了笑:“来看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沈岁宁瞪大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
沈岁宁突然笑出了声:“我每天都长一个样,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我最想哥哥来看我的时候你从来不来,那现在又算什么?”
“从前是我做错了,宁宁,哥哥跟你道歉,对不起。”
她将脑袋别开,不再看他:“我不需要道歉。”
“那就当作是我想要道歉,是我想弥补你。”
“我也不需要,我现在想要的是你不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你。”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下逐客令,“请你离开。”
身后没了声音,她抬起手,想要将门带上,手刚碰上门框,身后忽然覆上热源。
隔着大约一掌的距离,他将她禁锢在房门和自己身前,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明天要去出差,会离开几天。”
“就当是做哥哥的求你,宁宁。”他在她耳边叹息,“回头,让我看看你,好吗?”
第84章 抗拒
距离很近, 沈岁宁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地扑在她的耳边,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脖颈。
想躲, 却没有什么进退的空间, 身后就是他温热的胸膛。
她静默了会儿,而后倏然转过身。
过程中, 无法避免地蹭过他的胸膛,两人的呼吸都因此一紧。
她仰起脸, 后背紧贴着门板:“看好了吗?看好了就可以走了。”
顾衍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从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到挺翘的鼻。再往下时,喉结不自觉地就滚了滚。
他想, 自己大抵是真的疯了。面前的沈岁宁尚且还在和他置气,而他却已经生出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顾衍丝毫不怀疑, 以她现在对自己的抗拒程度, 自己这样做的话,会立刻收获一个巴掌。
他为自己这念头发笑。
沈岁宁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他终于从自己那旖旎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叮嘱:“一个人在家记得关好门窗,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让人送过来。”
“我今年23了, 不是13。”她强调, “况且就算是13岁的小朋友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劳您费心了。”
顾衍眯了下眼,认真品味了下她话语里的那个“您”。
“我在你心目中的年纪已经可以用得上’您‘字了吗?”他看起来有些苦恼, “虽然我确实年长你五岁, 和你比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 但我今年也才28岁而已,沈岁宁小朋友。”
沈岁宁没理会他话语里的调侃, 干脆利落地伸手将人推开,转身进了屋。
等房门彻底关上,她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心跳已经全乱了。
那之后的几天,顾衍果真没再出现,只是日日派一个女助理来给她送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的,有时候则是一些小礼物。
她拒绝过几次,对方为难地告诉她:“沈小姐,我也是按小顾总的意思办事,要是您不收下这些东西,我也没法交差,恐怕多几次小顾总就要把我开了……”
沈岁宁不欲让对方为难,只能照单全收。
几次过后,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顾衍的电话。
电话没一会儿就被接通,顾衍的声音很意外:“宁宁?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骂人:“顾衍,你神经!”
骂完,她立刻挂断电话,靠着沙发背重重出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周末,沈岁宁收到林桑榆的邀请。
对方在研究生毕业后就回了国,说来也是巧,她任职的公司就是顾氏。沈岁宁从前和她提起顾衍时都是代指,再者公司上的事她也插不了手。因此,在知道她在顾氏上班后也就没特意提。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约着去看了个公益性质的画展,画廊里展出的都是贫困山区学子的画。画风里不难看出稚拙,但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孩童所独有天真。
一场画展看下来,沈岁宁感觉心灵都受到了洗涤,林桑榆更是忍不住连连叹息。
直到两人坐在甜品店,沈岁宁终于忍不住问道:“桑榆,你为什么一直在叹气?”
“我感觉我就应该多看些这种类型的展。”
“嗯?”她有些好奇。
林桑榆一脸认真:“冲淡一下自己身上那种半截身子入土的班味。”
沈岁宁看着她,轻咬着吸管,问:“工作不顺心吗?”
“也不是不顺心,哎!”林桑榆还是叹气,“等你打个工就知道了,再顺心的工作也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她忍不住笑:“这么夸张吗?听你说得我都有些害怕了。”
林桑榆摆摆手:“宝贝,听我的,咱就在家专心画画就好了,不吃这个苦啊。”
沈岁宁听了,心不在焉地继续咬着吸管。
事实上,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日子很纯粹,每天就是上课,完成课题,课余时后搞搞创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毕业后,不再有必须要做的事,江愉也不干涉她的生活,任由她自己,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往哪条路去走。好像从小到大都如此,除去曾经极度渴望毫无保留的爱意以外,她从没有真正特别想要的东西。
她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日回家后,沈岁宁思考了良久,深夜时忽然就冒出了个灵感。
这对于毕业后就一直陷在瓶颈期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她当即在手机上联系了萧潇,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模特推荐,她想找个画模。
对方无比霸气地给她回了句:「等着啊」
过没两分钟,便甩了个号码过来。
就爱看帅哥:「艺术学院的小帅哥,谢知珩推荐的,具体要求你自己和他沟通啊」
沈岁宁立马给她回了个跪谢的表情包,复制了她发过来的号码发送了好友验证。
对面很快就通过了,两人沟通过后,约了次日下午在她家见面。
她找萧潇时是希望找个看起来比较白嫩懂表情管理的男生,等人到了之后,她才发现对方不止长得白嫩,而且看起来年纪还很小,感觉像高中生。
沈岁宁想到自己今天要创作的主题,有些犹豫地问他:“那个……请问你今年成年了吗?”
对方的脸一下就红了,忙开口解释:“成年了,今年已经十九了。”
啊……不仅看起来年纪很小,而且还很害羞。
她侧过身子,让人进来,边从鞋柜里拿鞋,边和他说话:“我们昨晚沟通的主题,你确定自己能行是吗?”
小男生在她身后:“能行,我是学表演的,很专业的。”
沈岁宁笑了笑:“行,你在客厅等我一下,冰箱里有饮料和水,喜欢什么自便,我去准备一下材料。”
“好。”
交代完,她进了房间。
几分钟后,沈岁宁拿着调配好的血浆和一团红绳出来。
客厅的气氛安静到沉闷,仿佛风雨欲来,片刻前还在她家的小男生不见了,变成了穿着深色西装,脸色黑沉的顾衍。
他的身旁,还放着一束洁白的玫瑰。
见她出来,他扬唇笑了笑,眼里却不见半分笑意,话语声平静而温和:
“为什么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你家?”
第85章 红绳
顾衍从机场出来是下午三点, 太阳正烈。
连轴转了几天的身体疲惫不堪,太阳穴隐隐胀痛着,让他在上了车后便闭起了眼假寐。
朦胧间, 他听见司机问要回哪里。他习惯性地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却在出口后又迅速改了口,报了沈岁宁家的。
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他出差的这几天,除了那通几秒的电话外, 她再没搭理过他, 他的每一条信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她肯定都看了, 只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才不想回复。
他陷于这种单方面的追逐不可自拔, 偶尔会想起那日在她家门口她对自己的形容:死缠烂打。
他从前对这样的招数嗤之以鼻, 却没成想自己会在即将奔三的年纪用这样的方式苦苦纠缠着自己的妹妹。
真是幼稚又可笑。
却也有效。
他深知她是多么心软的人。
途中路过一家花店,他让司机靠边停了车, 下车挑了束白玫瑰。
只有这样纯洁无瑕的花才配得上她。
他抱着花,坐着电梯到了她家门口,满怀期待地按响门铃, 内心猜测着今天收获的会是她什么样的脸色。
多日没见, 她会有那么一丝欣喜吗?
房门从里面拉开, 比之前要快些。
看来她今天也想见到他,顾衍想。
这么想着, 他脸上几乎是不可控制地扬起笑意, 却在下一秒看清门内的人后, 迅速凝固。
门内站着的不是沈岁宁,而是个男人, 一个模样清秀,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男人。
对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
我是你爹。
他想说。
但他已经许多年不这样说话了,认真追溯起来,得有十多年了。哪怕只是一张面具,在脸上戴了十几年,也和本体没什么区别了。
多年来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说出那样的话,但也仅仅只能维持到那样,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沉着脸用肩膀将人撞开,堂而皇之地进了沈岁宁的家门。
对方在他身后喂了两声,没听见他的答复,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有些骇人。
顾衍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没看到沈岁宁,只看到沙发上放着的男士背包,刺眼无比。
回过身,那人仍旧跟在他身后,神色忐忑。
他还不至于蠢到会觉得那人和沈岁宁有什么关系,也深信沈岁宁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新的心仪对象,但也为此嫉妒得发狂,妒火中烧。
这是连他都还未涉足过的地方,她居然让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进来了。
真是……
让他气得想笑。
也让他气得想……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牢牢记住什么叫除他以外的男人不可信。
也不对,他也不可信。
顾衍将花放在沙发上,随手勾起一边的背包,转身,丢进那人怀里:“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啊?”那男生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可是我和沈小姐约好了。”
约什么约,好什么好,看不出他现在已经想揍人了吗?
顾衍抬起手,松松扯开领带,笑着看向那人,缓慢重复:“我说,这里不需要你了,听明白了吗?”
那男生犹豫了几秒,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心有不甘地抱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甚至忘记要告知沈岁宁一声-
人走后,他就坐在沈岁宁家的客厅,抬眼打量着她家。
这个连他都还没进过的家。
直到沈岁宁终于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捆红绳和一瓶像血浆一样的浓稠物质。
她的质问声和他的一同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你家?”
沈岁宁没理会他的问题,放下手中的东西,环顾了客厅一圈,确定那个小男生已经不在家后,看着沙发上的人,冷声:“你把人赶跑了?”
赶跑?
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他为了占据地盘,而将另一个人驱逐出去了一样。
虽然事实也确实没差,但他听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只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就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入你家?很不安全。”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要是对你起了歹心怎么办?要是我没有及时回来怎么办?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沈岁宁皱着眉头,无比理直气壮地反驳:“这是我家,我愿意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顾衍看着她这模样,忽然就笑了。
他在这段时间里,时常幻觉自己是条被主人丢弃,随手栓在树干上的小狗,囿于那一小块地,逃不掉,只能不断地嗷嗷叫唤着,渴望主人能在听见声响后回头看看他,然后看在他尚算忠诚的份上,将他带回去。
但是一次都没有,她对他视而不见。不仅如此,她还将别的狗带回了家,甚至不惜为此反抗他——
“你凭什么将人想得那么坏?难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吗?你是我的谁?”
他是她的谁?
顾衍气愤地站起身,逼近她,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道:“我是你的谁?”
他本就长得高,这样骤然逼近,就像一座山沉沉地压来。
那压迫感让她不住往后退,直到小腿抵到茶几的边缘。沈岁宁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无可退让的空间,抬起手,抵住他的胸膛,大声:“顾衍!”
好讨厌。
好讨厌。
明明缺席了她的生活五年,现在却堂而皇之地进入她家,高高在上地教训她,还在她家里逼迫她。
凭什么?
“不准再靠近我了!”
顾衍却没将她的话放在耳朵里,更紧地逼近,看他为了躲避自己不断下弯的纤细腰肢。
“害怕了?”他凝视着她略显慌乱的脸庞。
“这是在我家。”她强调。
“我知道这是在你家。”他说。
“你在我家威胁我?”
“这样就觉得是威胁了?”他垂眸笑了笑,忽然抬手,掌住她的腰,“这样呢?”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强势。沈岁宁挣扎着,抬手用力地推他。
她那点力气用在他身上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顾衍纹丝不动,抬手将人拉近:“对我就这么抗拒,却这样轻易地让别人进入你家?”
“宁宁,别把人想得那么好,我这样你一点都挣脱不了。”
他说得没错,他这样她完全挣脱不了。
可是……太近了。
近到他身上蓬勃的热量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沈岁宁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也无法思考。她忍不住又挣了挣,被他警告意味般掐了下腰:“别乱蹭。”
她在爱慕着他的时候不过十几岁,只当他是个异性,心里却从未有什么哥哥是个男人这样的概念,对他最大胆的想象也仅限于拥抱和亲吻,更加不会主动去猜想他的心思。
因此,从他口中听到“蹭”这个词时,她足足愣了好几秒。
过后,才脸色涨红地骂他:“顾衍,你有病!”
第二次被她骂,还是这样近距离的,当面的。
顾衍怔了怔,没着恼,相反,还非常愉悦地笑出了声:“上次是神经,这次是有病,下次你要骂我什么?”
她转了转眼睛:“流氓!”
“嗯。”
“混蛋!”
“嗯。”
“王八蛋!”
“嗯。”
“……”
沈岁宁张了张口,这次却没再说出其他。她毕生积攒的骂人词汇也就这样了,搜肠刮肚也再没其他的了,只剩瞪着他的眼睛还在虚张声势。
顾衍心头的火被她这么一打岔,成功被浇灭,看她这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到爆炸,怎么会有人生气也这么可爱?
他可爱的,连骂人都毫无威慑力,如同夸赞一般的妹妹。
他好笑地逗她:“骂完了?还有其他的吗?”
沈岁宁不甘地咬着唇,想再说些什么,但真的没别的词了。她本就不擅长吵架,又或者说,她其实从未怎么和人吵过架。
她垂眸去看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气愤道:“松手!”
顾衍今天来本来也不是想来和她吵架的,要不是那该死的不速之客,要不是她要说那些话气他,两人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他听话地松开手,退开一步,松松按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唤她:“宁宁。”
“算是我求你,好吗?”
“下次不要再说‘我是你的谁’这样的话了。”
“也不要再将不认识的异性带回你家了。”
“如果这次我没有回来,如果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对你起了歹心,像刚刚那样,你觉得自己能够挣脱吗?”
“我不是什么超人,不可能会提前预知到你有什么危险。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他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在生我的气,也稍微听点儿我的话。好吗,妹妹?”
和她不同,顾衍极少会叫她妹妹。此时,那声“妹妹”却被咬得极重,像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刻意强调。
沈岁宁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知晓自己今日确实是防备心太差了,美术生与画模打交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她没注意地点。
她的态度缓和下来,垂下头,小声:“他只是我请来的模特,谢知珩介绍的,也不算不认识的人……”
“可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是……”她点点头,又很快摇头,抬眼看着他,“你也是个男人。”
他非常理所当然:“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绕过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抬着头看他。
“我……”
他想说我当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想了想,又觉心虚,因为他的身体正因为刚刚和她短暂的接触而微微发着烫。
他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不过他当然不会让她知晓自己的状况,装出坦然的样子:“我看着你长大,自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就一年半而已,别说得好像你看着我从婴儿长大成人一样。”
“那也不一样。”
别的男人热血上头只会想轻薄你,不会有人能像我这样克制,气血都涌到头了还会自我检讨。
他心说。
顾衍走前一步,俯下身,拿起她身侧的白玫瑰:“这束花很漂亮,很适合你。”
沈岁宁的视线成功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上那束玫瑰花上,接过,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喜欢的话,我以后让人每天送来。”
她没回答,低下头,轻轻嗅着鲜花的味道。想到什么,蓦地又抬起头来:“你把我模特赶跑了。”
“赶跑?你非要用这么刻薄的词来形容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岁宁愣了下,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模特没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面露尴尬:“所以……要我重新去给你把他叫回来,然后在这里守着你们?”
这算什么样子?
时刻盯着女朋友,防止她看上别的男人从而劈腿的妒夫吗?
他已经非常自然且理所应当地将自己代入了沈岁宁男朋友的角色。
沈岁宁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花瓣:“可是我今天就要画,我材料都准备好了。”
他回过身,去看她原先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抓起那团红绳,皱眉看向她:“这就是你口中的材料?”
“你想将它用在什么地方?”
这种东西能用在什么地方?
他的脸色很快便因为自己的联想黑了个彻底,偏生沈岁宁还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出口的话却有些不知死活:“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岁宁,你……”
“我。”
“你简直想气死我。”他几乎咬牙切齿。
沈岁宁站起身:“所以,赔我模特。”-
几分钟后,他垂着眼,任由沈岁宁将那不知道用什么调制的、黏糊糊的鲜红的物质涂抹在他的脸上。
触感让他忍不住皱眉,想躲。
沈岁宁按着他的脸:“别动,就快好了。”
于是,他又静止住了,只视线流连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近到甚至能看清她脸上那细小的绒毛。
她抿着唇,看起来无比专注,这和心率失调,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屏住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衍再一次庆幸自己今天回来得如此及时,他不敢想象,她这样对别人,别人会如何,自己会如何。
都不用亲眼看见,光是想想,他便已嫉妒得发狂。
沈岁宁没留意到他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在他脸上画好仿伤后便稍稍退开,仔细端详了会儿。
很好,非常完美。
画得很完美,心态也非常完美。
除了刚凑近他时有些紧张外,她的心思一点都没歪。
还是有长进的嘛,沈岁宁。
她为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长进感到欢喜,又拍了拍顾衍的胳膊,说:“把衣服脱了。”
“嗯?”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沈岁宁补充:“上衣。”
见他不为所动,她又说:“你刚刚不是都猜到了吗?我那捆绳子是拿来干什么的。”
说到这儿,她才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但这是她昨晚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确定的主题——
她想通过红绳与生命体的交织,以及浓稠的血液,展现人物在绝境中无声的挣扎。
顾衍垂眸看着她,表情平静,她却莫名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了低迷的情绪。
她有些不解,还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斥责她,这样大胆的创作地点竟然选在了家中。
“怎……怎么了?”
她竟被他这样的表情弄得有些忐忑,声音都有些发虚,却在开口的下一瞬忽然想到一些非常久远的回忆。
在顾家的游泳池,她曾看到过他赤/裸的上半身。顾衍当时慌张的神色,她甚至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她想改口,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顾衍却已低声问道:“一定要脱吗?”
沈岁宁沉默着,凝视着他看起来仍旧平静的脸庞,内心挣扎着,在要不要直面他的伤痛和回避间犹豫着。
她不想揭开他的伤疤让他难受,却也渴望着能够多了解他一些。
顾衍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了她的答案,扬唇笑了笑,抬手扯掉自己的领带,解开最顶端的纽扣。
再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次,你想我解到哪里?”他问她。
沈岁宁凝神看着他,手心掐得很紧,“全部。”
“好。”他应声。
而后,继续解着,像是拿着刀子一点点将自己剖开。
直到那层一直掩着身体的虚假表皮被彻底剥开,露出丑陋不堪的、他真实的身体。
她看他,像看一副色彩斑驳的画。
眼眶在他抽丝剥茧般的动作中渐红。
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她能够看清他身上每一处痕迹,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如同烙印般印刻在那本该光洁无瑕的身体上。
哥哥的身材很高大、掌心很宽厚、胳膊很有力、脊背像一座山……他有良好的家世、良好的教养,不会轻易受到伤害,更不会主动和人打架。
这是十七八岁的沈岁宁对他的认知。
时隔五年,二十三岁的沈岁宁仍旧如此认为。
可他身上的这些痕迹都是怎么来的呢?
她终于抬起眼,黑亮的眼眸直视着他,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哑:“现在,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所谓的苦衷,能告诉我吗?
她的眼睛这么告诉他。
而他只是扯唇,哑声问道:“是不是很丑?”
“我想知道原因。”她说。
“改天好吗?”他征询她的意见。
“你已经瞒了我五年,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这个原因就这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他抬手,覆上她紧攥着的手,将她手指从手心缓慢剥出,而后用指腹揉了揉被她掐红的手心:“既然都已经瞒了五年了,再迟几日也无所谓吧?”
“至少,不是今天。”
因为他现在有些不理智,精神上极度渴望着她,身体也在发着烫。
因她的注视,因她刚才不含任何情/欲的触碰。
她在心疼着他,而他却在渴望着他。
他不合时宜的欲/望和身体一样丑陋不堪,让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着理智清楚地交代一切。
顾衍抬起一只手,想通过触碰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改天,好吗?宁宁,今天不行。”
沈岁宁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顾虑,改天这个词在她看来就是推辞,是敷衍搪塞她的借口。她在试图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再一次将她推开了。
很好,好极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转身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红绳,命令他:“转过身去。”
后背同样是一片斑驳。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忽视掉这一切,将绳子散开,从他的脖颈绕到双手,而后让他到地毯上去跪着,再用刚才没用完的血浆涂抹到他身上。
这个过程中,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幻觉回到了被蒋森用刀子捅的那晚。那时候,他的腹部全是这样鲜艳又浓稠的物质。
和今天她涂抹在他身上的血浆不同,那是真正的血。
他讨厌湿答答黏在身上的物质,这会让他想起那晚,不然也不会将被她到家第一晚泼湿的衣物丢弃。
而如今,他却跪在她的身前,任她将那些令他反胃的恶心物质涂抹在自己身上,并为此隐隐兴奋着。
真的是变/态吧,他想。
顾衍有些庆幸,自己今天为了搭乘飞机时有比较舒适的体验,选择了一条较为宽松的黑色西装裤。
此刻,因为跪姿,他所有的欲念都被掩藏在这深色布料下。
沈岁宁做完这一切后,很快退开,搬来画架。
因为他刚才的不坦诚,作画的整个过程,她都没和他说一句话,紧抿着双唇,视线不时从他身上扫过。
从天明到夜幕低垂,直到她停下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可以称之欢喜的笑意。
顾衍知道,结束了。
沈岁宁丢下笔,抬眼扫了眼墙上的钟。
将近四个小时,他就那么一声不吭,跪在地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她终于感到有些愧疚,只是很快又再次想起他刚才的行径。
活该!
不出声,腿麻死算了。
她走上前,沉默着去解他身上缠绕的绳子,而后迅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都跪了快四个小时了,你还在生气吗?”他笑着问,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
沈岁宁冷哼了一声,忽略掉他话语里的讨好意味。
“扶我一下好吗,真的站不起来了,腿很麻。”他冲她伸出手。
她垂着眼,看了会儿,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想将人拉起来。
只是,一个腿麻的成年男子重量哪里是她可以轻易撼动的。
她用力拉他,反在拉拽的过程中被他身体的重量反拖了回去,重重地扑在他身上。
两人都被撞得闷哼了一声,此后,是漫长的寂静。
直到他握着她的腰,哑声开口:“现在知道了吗?男人就是如此不可信。”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单单的注视,也可能会有可耻的反应。”
第86章 旧人
说话的过程中, 顾衍一直抬眼看着身上的人,观察着沈岁宁的神色。
是因为认识得太早了吗,还是因为从前那层关系,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背/德感。
向年幼自己五岁的妹妹袒露自己的欲/望什么的, 实在是……太像禽兽了……
垂在她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牢牢地盯着沈岁宁。直到确认她的脸上只有因为羞赧而泛起的红晕, 而无任何嫌恶后,心才缓慢地落回原处。
他在看她时, 沈岁宁也在看着他。
状况太突然, 无论是摔倒在他身上,还是他刚刚说的那番话, 都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重逢后,她常常有种顾衍被人夺舍了的感觉。此刻, 这种感觉更是达到了顶峰。
大腿下, 压着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隔着几层布料, 那变化也完全无法让人忽视。她慌乱着,为了躲避顾衍的目光,视线成功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了身上。常年健身, 他的身材其实很好, 肩膀宽阔, 腰身很窄,身上薄薄一层肌肉, 很有力量感的身材……
脸上热度不断攀升着, 沈岁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哥哥是个男人。
这种认知是和他先前言语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的。
“你……你……”她涨红着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衍静静地看着她, 没再说话。
沈岁宁忽然手脚并用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但因为思绪混乱,连带着肢体都不是那么协调了。
顾衍皱着眉嘶了声,掐着她的腰带着人从他身上离开,而后屈起一条腿,别过脸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谁都没说话,但周围却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尴尬,以及……无处不在的旖旎氛围。
沈岁宁跪坐在地毯上,想到什么,又爬起身,从客厅离开。
出来时,顾衍已经半撑着身子坐起身了,衬衫潦草地披在身上。
听见声响,抬起头来。
沈岁宁手上抓着条湿毛巾,垂眸看着他,眼神分辨不出喜怒,只是沉默着,将毛巾丢给他。而后,很快又转身进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顾衍终于垂着头,非常无奈地笑了声。
……
夜里,顾衍从浴室走出,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下。
他走前,看到一条新消息提示。
点开后,手指就这么顿在了屏幕上。
发信人不是别人,是沈岁宁。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给他发信息。先前,他的微信都在她的黑名单待着。
可下一秒,看清底下带着的转账信息时,他的眉头又迅速皱了起来。
他动了动手指,给对面回了句:「什么意思?」
沈岁宁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下午当我模特的报酬」
报酬?他看着那行字,忽然笑出了声。
这样做,是打算和他划清界线了?
很快的,他又意识到,以沈岁宁的性格,要真想和他划清界线,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拉出黑名单来。
他对着她发来的信息看了会儿,很爽快地接收了她的转账,并回了句:「下次还有这种活儿记得叫我」
发完后,他拉开房间阳台的门。几秒的寂静后,隔壁如他所料的那样,传出几声咒骂——
“混蛋!混蛋!”-
周一,沈岁宁在家附近找了个公园写生。
回国后,她一直窝在家里,前一阵子又准备演唱会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写生。工作日的公园年轻人比较少,大多都是些退休的叔叔阿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锻炼、下棋。
沈岁宁在一旁看了会儿,搬着小马扎找了个小亭子作画。
期间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看她在画画,走过来看了眼:“小姑娘,你这画画得可真好看!”
“啊?”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客气地回了声,“谢谢。”
那女人是带着小孩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见她在专注做事,也无心打扰,很快就抱着孩子到一边坐下了。
沈岁宁再抬头时,看见的就是她拿着玩具逗着怀里的宝宝,很小声地和宝宝说着话。半大的婴儿还不会说话,抬着自己的手咯咯地笑着。
她看得忽然有点眼热,放下画笔走过去问她:“您好,请问我能给你和宝宝画幅画吗?”
那女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愣了好一会儿,才摸着自己的头发,目光闪烁着问她:“可是……我可以吗?我今天出来没有打扮,可能不太好看……”
沈岁宁看了眼女人未施任何粉黛,却无比柔和的脸庞,真诚地夸赞:“不会,您特别美。”
见她似还有所顾虑,她又解释:“请放心,我不会收取你任何费用的,如果您觉得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可以给你支付报酬。”
那女人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告诉我要怎么配合你就可以了,我还没给人当过模特呢,要摆什么姿势吗?”
沈岁宁笑笑:“不用的,您像刚才那样坐着就可以了。”
怕耽误对方太长时间,她画得要比平时快很多。
饶是如此,等结束时也已临近傍晚。
她在谢过对方后收起画材,在附近找了家餐厅解决了晚餐。
出来时,忽然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个男声。
毕竟在北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会遇见认识的人不奇怪,沈岁宁转过身去。
眼前,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褪去了记忆里青涩的模样,脸上有着些许的诧异。
贺朝刚好也在这边吃饭,看到她时也不太敢确认有没有认错人,只是试探性地叫了下名字。等沈岁宁转过身来,他才笑了下,走上前:“真是你啊,我刚刚看到你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沈岁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贺朝,两人已经多年没联系过,这位在她年少时曾热烈向她示好过的异性朋友,在高三那年出国后就彻底远离了她的生活。
附近刚好有家甜品店,贺朝约她在那里坐坐。
再次相遇,彼此客气又礼貌地问询着对方的现状,交谈的过程中始终有着些许挥之不去的生疏和尴尬。
贺朝看着面前仍旧和过往那样,始终和他维持着一种疏离又不失客气态度的沈岁宁,心绪有些复杂。
大概人类总是会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他在过去几年间,时常想起她。并非难以释怀,更多可能是出于不甘。
他始终记得那年冬天,自己在她名义上的哥哥的逼迫下,决定彻底远离她的生活。
那种年少时爱而不得,被现实压迫不得不退让的无力感,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因此,他看着面前始终努力保持微笑的沈岁宁,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地忽然问道:“你和你那个哥哥还好吧?是不是快结婚了?”
沈岁宁错愕地抬起头:“啊?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他从她的神色中,判断出沈岁宁似乎对从前的那些事毫不知情。
于是,也装出有些错愕的样子,问道:“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他之前那么喜欢你,我以为等高考完后你们就会在一起呢。”
第87章 亲吻
和贺朝分别后, 沈岁宁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小区。脑中回荡着的,始终是贺朝刚才说的话,令她难以相信, 更加难以接受。
脑子很乱, 让她不知该做什么好。感性告诉她,她应该立刻去找顾衍问清楚, 可理性又说着,现在或许并不是适合谈话的时候。
还未想好, 电梯叮的一声, 已经在她住的那层停下了。走出电梯,猝不及防地就和门外站着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啊, 怎么就忘记他最近每天都会来找自己了呢?
隔着几步的距离,顾衍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确认她没出什么事, 才走前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衍的眉眼间有着细微的焦灼, 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她很久。
沈岁宁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沉默着走到门前, 用指纹开了锁。
进门, 换鞋, 将包在门边放下。
回过头,他仍旧在门边站着, 视线始终跟随着她, 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贺朝的话混杂在脑海, 让她开始怀疑,面前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顾衍。
在她的认知里, 顾衍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因为五官太过锐利,面无表情时看起来会有些凶,但他其实很少发脾气,性格温和又稳定。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其他人,都很少会展露出有攻击性的一面。这和贺朝口中那个不择手段,阴沉暴戾的顾衍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两者之间共同的地方。可最终发现,除了名字外,他们之间毫无相似之处。
顾衍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上前一步,微笑着问道:“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
沈岁宁摇了摇头,视线仍旧停留在他脸上,轻声说:“我今天在外面,偶然碰见一个人。”
顾衍有种预感,她口中的那个人不会是他此刻乐意听到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问:“贺朝,你还记得吧?”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在五年前,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在他们之间——
害她受伤、往她书包里塞笔记塞零食、总给她发信息、像只苍蝇一样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
顾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竟然还会从沈岁宁的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两人还那么巧合的,在她刚回国没一会儿就偶遇了?
他想起自己当年做过的事,再看沈岁宁此刻的神状,猜到对方应该和她说了什么,但摸不准她是否已经全部知晓,蹙了下眉,试探性地问道:“你高中同学?”
“嗯。”沈岁宁轻轻点了下头,“我高中同学。”
“遇见了他,然后呢?”
“他和我说了一些事。”她说。
顾衍的神色仍旧平静,问她:“嗯,都说了些什么?”
“你觉得他会和我说什么呢?”沈岁宁突然发问,视线牢牢锁在他脸上。
顾衍沉默了会儿,走进,将房门关上,这才俯身看着她,无奈地说:“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猜得出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沈岁宁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仰头看着他:“那关于他,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至此,顾衍终于确认,贺朝应该是将之前的事都告诉了沈岁宁。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笑说:“宁宁,你想我说什么呢?嗯?”
他的泰然自若让沈岁宁的心底有些发凉,同时也更加确定了贺朝那番话的真实度。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五年前,她站在街头试图找到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只能想到秦屿这么一个和他有联系的人时,她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是那样少。
而如今,那种感觉更加深刻。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她问,“你之前,用手段逼迫校方让方靖退学,还让北城的学校不再接收他。你还……”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烫,深吸了口气,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还动用权势,打压贺朝家的生意,逼他离开学校,不再跟我联系。”
“这些……都是真的吗?”
顾衍原本还温和的神色沉下来,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低声说:“如果我说不是真的,你会相信吗?”
她要的不是他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反问,她要的是他坚决的否定。沈岁宁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顾衍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掌心,再看沈岁宁充满质疑的目光,抿着唇,一言未发。
他的沉默让沈岁宁的心愈沉。她往后退了一步,抵着玄关柜,扬唇笑了笑:“所以……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真的做了那些事。”
两人进门时都没去开屋里的大灯,只有门廊的感应灯亮着,不甚明亮,却刚好够他看清她眼里的情绪——
嘲讽、难以置信、受伤……
还有什么呢?
顾衍分辨不清了。
光是那一丝丝的嘲讽,就足以刺痛他。
所以,在知道了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后,开始害怕他,觉得他恶心了吗?
可是怎么办呢?
他已经做过了。
顾衍垂眸看着她,笑了笑。再次走近,将人堵在玄关柜前,盯着她的眼睛,伸手碰上她的脖颈,嗓音沉凉:“嗯,他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做的。”
“我让学校开除了你的同学,让他无法继续在北城上学。我还动用权势,打压了你那个阴魂不散的异性朋友家里的生意,逼他离开,威胁他不许再和你联系。这些,都是我做的。”他说,“所以,宁宁,你要因为他们来和我算帐,替他们讨回公道吗?”
这一次,沈岁宁没再躲避他的动作。脖颈上的手明明只是轻轻贴在那里,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像是被他扼住了,连喘息都变得艰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笑着,缓声重复她的话,“好一个朋友。”
“伤害过你的也叫朋友?”
“你其他的异性朋友难道也会往你的书包里塞小零食,将自己记得狗爬一样的笔记给你,美其名曰补偿吗?”
“你其他的异性朋友难道也会像苍蝇一样围着你打转,缠着你,不停给你发消息吗?”
贴在她脖颈的手蹭了蹭,顾衍骤然俯身,直直地望进她眼底,“宁宁,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了你却一点都不计较,我很小心眼,很斤斤计较,我接受不了别人伤害你,也接受不了别人觊觎你。”
那些原本不确定的,在此刻都有了明晰的答案,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沈岁宁自嘲地笑笑:“所以,哥哥在那时就已经动心了吗?”
“明明早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却可以继续装出好兄长的模样。”
“明明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却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明明早就动心了,却不敢在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承认你也喜欢我,还执意要我离开。”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你以为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心里会好受吗?”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她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湿意。
这还是沈岁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模样,眼里明晃晃的湿意向她诉说着他也在难过。
她的心口因此堵得慌,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因为两人的争吵已经隐隐有了要溢出的趋势,却还是强行压制着:“我求过你的,我说我想留下来,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可你还是要我走。既然不好受,为什么不能在我求你的时候答应我?”
“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让我怎么理解你?”
顾衍抬起指尖,缓慢地摩蹭着她颈边一条淡青色的血管。沈岁宁的皮肤很薄,感觉一咬就会破。
如果他咬下去,能尝到她血液的味道吗?如果他尝到了她的血液,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身体,和他身体的一部分融合在一起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和她融为一体,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贴近她的脸,声音低下来:“我要怎么说呢?”
“说你的母亲其实在你高考前找过我,她央求我放手,让你好跟着她去国外治病,让你好起来?”
“说我害怕自己不答应的话,你的病情会加重,症结永远也解不了?”
“还是说,我害怕你在见识了更多的人后,会突然发现其实还是那些同龄的男生更加有趣,更加适合你?”
这样的顾虑,当时该怎么和她说呢?
不论是他,还是江愉,都清楚明白她有多固执,只要认定了,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可他想要的不是她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是短暂的拥有。比起这些,他更希望她可以健康,可以快乐,可以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边。哪怕这些需要一些暂时的牺牲和隐忍。
他已经忍了五年了,忍到她终于回来,忍到她终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她如他先前所顾虑的那般,提起了别的男生,并为此质问他。
他忽然就不想再忍耐了。
贴在她脖颈的手缓缓上移,顾衍轻掐住她的下颚:“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他为什么总是要像只苍蝇一样围在你的身边呢?为什么你要搭理他?为什么要看他?为什么要对他心软?”
他闭了闭眼,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只是让那些不甘和嫉妒变得更加强烈,就连掐着她下颚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宁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也会吃醋,也会害怕?”
“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好吗?”
话落,他不再克制,掐住她的下颚让她迎上自己,堵住她的唇。
这个吻倾注了这五年来所有的隐忍和思念,倾注了今晚所有的嫉妒和愤怒,也倾注了他长久以来对她的感情,因而显得格外凶狠。唇瓣由相接变成相碾,舌尖试图抵进时被她牢牢挡住,他掐着她下颚的手用了力,迫使她接纳自己。
他一只手下落,横在她的腰间,而后往前,将人抵在玄关柜前,彻底将人禁锢在身前,无法逃脱。
沈岁宁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是完全不同于他上次醉酒时的亲吻,那时他也不温柔,却不似今天这般强势。她挣了挣,想推开他,他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她咬他,尝到他舌尖的血腥味,他也仍旧纠缠着。她试图抬腿踢他,最终却被迫分开。
此刻在他面前的她,就像个任他摆弄的玩偶,横在她腰间的手松松一提,她就被他抱到了柜子上。原本掐着她下颚的手转到脑后,他要她仰着头承受自己的亲吻。
顾衍的舌尖被她咬破了,两人的口腔内皆是一片血腥气,很浓,很烈,如同他此刻汹涌澎湃无法克制的爱意。
他从来不曾真正强迫过她,知道两人间第一次的亲吻给她留下了不好的体验,计划着第二次一定会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他强迫着她接受自己,逼她顺从。
漫长时间里的等待和克制,没有让他更好地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只是让他成为了一个平静游走的疯子。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讨人厌的小子,如果不是因为被动牵扯出的过去……
嫉妒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血液,让他游走在发疯的边缘,理智全面倾倒,强硬地将沈岁宁按进自己怀里,强势地掠夺她的呼吸。
最好是可以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无比渴望着,像是因她着了魔。
直到舌尖忽然尝到咸涩的味道,他才如遭电击般睁开双眼,缓慢松开扣住沈岁宁后脑的手。
眼前的沈岁宁唇瓣红肿,脸上布满泪痕,眼眶里仍旧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泪水。
他的心忽然就慌了,理智瞬间回笼,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对她做了什么:“宁宁,我……”
他想说对不起,我刚刚失去理智了,话还未说出,沈岁宁已经看着他,平静开口——
“既然五年前就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哥哥凭什么笃定,五年后我还会无条件原谅你?”
第88章 后悔(修)
顾衍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沈岁宁就一个人坐在门边,身后是坚硬的柜子,身下是冰凉的地板。她似无所觉, 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腿, 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嘴唇有点痛,估计是在刚才纠缠的过程中破皮了。可她抬手摸了摸, 又没碰到任何伤处,只是那种痛感却一直存在着, 和心口的疼痛纠缠在一起, 让她觉得全身都开始发疼。
这种缠绕自己多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终于被解开, 心底却没有喜悦的感觉很熟悉。
她恍惚着,像是回到了出国前在机场的那日, 自己终于在徐月的口中得知了江愉一直冷待自己的原因。
那时, 心口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空气稀薄地涌入, 每呼吸一次,那种痛感就愈加清晰,沉重感也愈重。
而今, 那种感觉再次卷土重来, 比那日更甚, 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无论怎么咬紧牙关都无法压抑住落泪的冲动。
嘴巴里, 血腥味, 眼泪的咸涩味道混在一起, 让她涌起一股呕吐的欲/望。
沈岁宁反手撑起身子,匆匆跑进卫生间。
几次剧烈的干呕, 却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她的眼角被刺激得通红,喉咙也被因酸水上涌发疼。
心口无法排解的痛意和身体的疼痛交织着,让她再也无法继续忍耐,扶着马桶跪坐在地上,崩溃般哭出声。
她忽然发现,命运好像总喜欢捉弄她。
江愉和沈蔚感情不合时,她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曾拼命努力过。她努力做乖小孩,努力做好学生,自以为不吵不闹、考出可以让父母引以为傲的好成绩,就能获得他们的些许关心和疼爱。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从不在意这些。
后来,她终于说服自己,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会得到父母的爱的,爱是常态,不爱也是常态。可徐月却告诉她,其实她的母亲很爱她,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爱,所以导致母女俩这么多年一直都关系疏远。
放下顾衍的过程亦如此。
她在刚到国外时,曾无数次希望过,某天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她:宁宁,其实哥哥之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场梦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终于再次说服了自己,他其实从来没爱过自己。那些她以为的爱其实只是错觉,是因为她太过缺爱,所以他的一点点好,她都能天真地当成是爱。他对自己,其实从头到尾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关照。
可今晚,他说什么呢?
他说他一直都爱她,从很早很早之前。
他说他只是害怕,害怕她远离母亲病不会好,害怕她会觉得其他人会更好,害怕她有一天会不爱他。
多荒谬啊,每次都是在她已经接受现实后,才告知她真相。
多可笑啊,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都有那么充分的理由。这些理由堆在一起,让她连恨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恨,好像连怨恨都变成了一种过错。
她可以用江愉也是第一次做母亲,难免会做得不好,来说服自己放下。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第二个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知道我一切的你呢?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抛弃。
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放下了……-
沈岁宁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兜里的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又闭上眼睛,摸出手机。
“喂……”开口的声音哑得不成样。
电话里,林桑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音响起:“姑奶奶,你刚睡醒呢?咱不是说好我下午没课,一起吃顿饭吗?我都在地铁上了。”
“嗯?”她缓了许久,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岁宁抬手,探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才回她:“桑桑,今天好像不行,我好像发烧了……”
……
四十分钟后,沈岁宁裹着披肩打开房门。
林桑被她那白惨惨的脸色下了一跳,当即就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温度有些烫手,她皱了皱眉:“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换身衣服吧,我们去医院。”
沈岁宁摇摇头:“不去医院,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自七岁那年坠楼在医院醒来后,她对医院就有了本能的抗拒,能自己吃药解决的事情,坚决不会到医院去。
林桑不太放心,又碰了碰她的手臂:“可是我看你这烧得有些严重啊,不去医院能行吗?”
“可以的,我刚刚已经在外卖软件上点好退烧药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见她坚持,林桑也奈何不了,将自己的包放下后,回头问她:“你都还没吃呢吧?我给你煮点粥?家里有米吗?”
林桑大老远的过来看自己,沈岁宁已经很感动了,也不想再麻烦她,便开口:“有是有,就在柜子里。但是桑桑,我没什么胃口,你是不是也还没吃,要不然我给你叫餐吧?”
话音还未落下,林桑已经脱掉外面那件用来防晒的衬衫,往厨房走去,“病人怎么能不吃东西,空腹吃药对身体不好。听话啊,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桑大厨的手艺。”
沈岁宁笑了下,没再推脱,晕乎乎地反身趴在沙发背上,看林桑在厨房忙活。她的身侧,就是厨房窗户,盛夏的日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笼罩在她的身上。
在经历了昨晚的事后,再看见这样温馨的画面,沈岁宁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忍不住低声叫她:“桑桑……”
“嗯?”林桑应了声,转身看她,“怎么了?”
沈岁宁扬唇,挤出笑,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小声感慨:“有你真好。”
生病的人情绪起伏一般都比较大,林桑也不知道哪点儿触动到她了,笑了笑,没再接话。
等两人在餐桌边坐下后,她才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又是生病,又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你哥吵架了?”
沈岁宁一愣,没料到对方竟然猜得这么准,抬眼看了她一下,轻轻“嗯”了声。
林桑不解:“怎么又吵架了啊?你俩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俩也不像是能吵起来的人啊。”
沈岁宁低下头,眼睫毛忽闪了几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过了会儿,才轻声开口:“你还记得贺朝吗?”
“贺朝?我当然记得。”
林桑有些惊讶,没想到沈岁宁会突然提起他。这位曾经在学校都非常有讨论度的男生,在高三那年退学后,就从他们这群人的生活中淡去了,没几个人清楚他的近况。
她此时提起,林桑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毕竟,她还没忘记,贺朝曾经是如何大张旗鼓地表明过自己对沈岁宁的好感,被沈岁宁拒绝后,两人又是陷入了怎样尴尬的局面。
果不其然,沈岁宁轻声说:“我昨天遇见他了。”
“啊?”林桑意外,“所以你跟你哥就因为这件事吵架了?还把你给气病了?”
“也不全是。”她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我昨天才知道,贺朝不是主动退学的。”
林桑愣了下,缓慢品出沈岁宁话里的意味来,又不敢确认,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贺朝其实是被你哥弄走的?”
这也太……
林桑只在小说、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操作,根本想不到现实里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加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沈岁宁的哥哥,将贺朝弄走了?
为什么啊?
下一秒,她突然想到什么,吃惊地张大嘴:“你别告诉我,你哥弄走他的原因是因为你……”
沈岁宁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因为我,还有……”
她顿了顿:“还有方靖,也是他用手段让学校将他开除的。”
林桑慢慢沉默下来。
其实当初沈岁宁和方靖一起在班上消失的时候,班上的人在私下里有讨论过原因。
那天放学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清楚,班主任也缄口不提,因此大家只猜测二者估计脱不开干系。直至方靖被学校开除,大家才后知后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林桑和她的相处向来是如果一方不想说,另一方便不会追问的。因此,她其实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桑不清楚这件事对沈岁宁而言是不是仍旧是不可提及的秘密,想问又不敢问,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当年……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吗?”
沈岁宁搅弄的动作顿住,重新抬头看向同桌,将当年自己被方靖关进器材室,又因此导致抑郁症复发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她。
林桑听完后,第一反应是问:“那你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沈岁宁说:“已经好了,别担心。”
林桑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又低声问:“岁宁,你……是不是在难过?”
两人这么多年朋友,林桑太了解沈岁宁了。
她心软,不爱跟人计较,虽然自己因为方靖病情复发,但心里恐怕没想过要逼得对方退学,还因此牵连到对此毫不知情的贺朝,心理为此过意不去很正常。
但真正令她这么难过的原因,应该是顾衍。
沈岁宁也没打算瞒着林桑,重新抬起头,扯唇笑了笑,眼中却有泪光闪动,“桑桑,他说他喜欢我,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可是……”
她深呼吸了下,艰难开口:“可是,我发觉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开心。”
不仅不开心,甚至觉得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这是沈岁宁第二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模样。
林桑记得,上一次还是大家一起去爬山,结果沈岁宁在山上看见那人身边有别的女人,她在回程的路上靠着车窗偷偷掉眼泪。
那时,林桑觉得她太疯狂了,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呢?
可这么些年下来,她也算是知道了,感情就是这么毫无道理的一件事,他们两人之间那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恐怕远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
她叹了口气,起身,坐到沈岁宁身边,像多年前那次一样,倾身抱住她:“没事啊,不难过,还有我在呢。咱不要臭男人,让他们滚。”-
吃完药后,沈岁宁回房睡下。
林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刚好明天上午没什么重要的课,干脆请了假陪她。等人安然地闭上眼睛,叫了几声没反应后,她起身到厨房看了眼,决定去一趟附近的超市。
打开房门,猝不及防地就撞见了刚还交谈过的人。
顾衍神色平淡,只搭在门把手上不自觉收紧的手泄露了一点儿意外,偏头看着从沈岁宁家走出的人——
林桑,沈岁宁的同桌,那个过去时常出现在两人聊天之中的女孩。
他自然是认得的。
林桑的反应要比他大许多,因为太过意外,甚至有些结巴:“你……你住这儿?”
他松开手,转过身来,往她身后看了眼,确认沈岁宁应该不会出来后,才点了下头,承认:“嗯。”
话落,又微微笑了下,补充道:“能先帮我保密吗?她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林桑沉默着,忽然想到沈岁宁刚回国那时,两人曾撞见对门的工人进出。
所以,他在她回国那会儿就搬到这里来了?
并且,沈岁宁一直不知情?
大脑飞速运转着,她试图琢磨对方这样做的意图。但因为不是当事人,又对他们之间的事也不甚了解,终究无法猜出。
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法讲清。林桑觉得自己还是不擅自掺合他们的事好,点了下头,应下来:“好。”
顾衍客气地跟她道谢。
两人本就不熟,简单交谈过后便再无话可说,林桑越过他,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闭前,脑海忽然又闪过沈岁宁刚才的模样,她低叹一声,着急忙慌地又从里面出来。
好在顾衍还没进去,她看着他,开口:“岁宁她生病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便蹙起眉头,心急地追问:“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林桑说:“发烧了,烧得挺厉害的,但是她不肯去医院。”
顾衍的心因为这一消息提起,有些急,也有些气。只是很快又想到,沈岁宁应该是对医院有些阴影。
他垂下眼,长睫毛将眼底的情绪盖住,问:“那吃药了吗?”
“刚吃完,现在睡下了。”林桑说,“你要是想去看看她的话就去吧,我准备去超市一趟,她应该不会那么快醒来。”
“好。”-
林桑离开后,顾衍打开了沈岁宁家的房门。
推开房门,里头黑漆漆的,窗帘紧闭着,一点光线都没有。
大概是林桑在她睡着后拉严实的,却不知道她夜盲有点严重,睡觉时习惯留点亮光。
他走到床边,按下壁灯开关,随后伸手探了下她额上的温度。
很烫。
不过一夜的时间,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他忍不住皱眉,很快便起身到浴室拿了条湿毛巾出来,轻轻给沈岁宁擦了擦手和脸,而后将湿毛巾折叠,覆在她额上。
做完这些后,他在床边坐定,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因为发烧,她的脸上有着生病带来的红晕,唇色却是苍白的,呼吸声很轻,要离得很近才能感受到那种气息。
这样的妹妹,就像一朵脆弱易折的花儿,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轻贴着她的侧脸。
顾衍不知道昨晚自己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沈岁宁生病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为自己昨晚强迫她,并于她发生争吵感到后悔,忍不住贴紧她,轻声呢喃:“对不起。”
但若可以重来一次,让他重新选择,顾衍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那两个人从她身边弄走,并让她跟着江愉离开。
那是在那当下,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顾衍不在意流言蜚语,他人的唾弃、家人的指责,对他而言就如同掠过耳边的风。风过了无痕,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但沈岁宁不同,他脆弱的妹妹,当时年纪那样小,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流言蜚语对她而言是刺向心头的刀,并可能终结她的生命。
顾衍不希望,也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就算再重来千次万次,他仍旧会如此选择。
第89章 蓄意(修)
那晚, 沈岁宁睁开眼,发觉头顶正挂着瓶吊瓶。
扭头,徐月就在她床边坐着, 低头看着手机。
生病让大脑变得混沌, 她压根没发觉徐月是什么时候来的,甚至还叫了医生过来, 轻轻动了下自己可以自由活动的手,出声:“阿姨……”
“嗯?”徐月下意识应了一声, 这才发现她醒了, 放下手机凑前去,“醒了啊, 感觉好点儿了吗?”
她点了点头,觉得喉咙干得厉害, 半坐起身探手去够床头的水。
徐月见状, 忙将水杯塞进她手心。
她没告诉沈岁宁,自己今天之所以会过来, 是因为顾衍在傍晚的时候打了通电话,让自己过来照看她,并叮嘱她不要告诉对方。追问之下, 她才知道两人昨晚居然吵架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偏袒哪个都不对。
徐月不清楚个中缘由, 干脆放手让两人自己解决,只是看沈岁宁这虚弱的模样, 还是忍不住心疼, 又气她生病了却一个人扛着, 低斥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也不肯去医院,也不给家里打电话, 要不是我今天过来,还不知道你生病了。”
沈岁宁捧着水杯,抿了抿唇。她就是不想麻烦徐月,才没告诉她的。没成想,她今天居然来找自己了,还那么刚巧就碰上了。
她抬手,碰了碰徐月:“阿姨,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告诉您,别生气。”
徐月知道沈岁宁是性格使然,但还是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沈岁宁冲她讨好地笑笑,问起:“阿姨,您来的时候看见我朋友了吗?她下午还在这里的。”
“啊,她见我来,说自己学校临时有点事儿,将你拜托给我照顾了,我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哦,好。”她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的几天,徐月就留在了她这边,专程照顾她。
沈岁宁心里过意不去,又无法拒绝对方。徐月向来如此,对她如同一位温柔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女儿,这样的好让她无法抗拒,并为此深深眷恋着。
这期间,江愉给她打了几通电话,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知道她还没完全好后,叮嘱她安心在家养病,同时又往她账上打了笔钱。
其实她的手头一直都很宽裕,江愉和沈蔚从来没在物质上亏待过她。哪怕是将她留在顾家,两人都对她不闻不问之时,也从没吝啬过金钱的给予,更不用提她和江愉的关系改善之后了。
她物欲本就不高,先前在学校时就已经有几幅画卖出了不错的价格,其实已经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了。
她对江愉说:“妈妈,您以后不用再给我打钱了,我手头上的钱够花。”
电话那头,江愉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怎么了?回到国内就不再需要妈妈了吗?”
沈岁宁又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其实已经能够养活我自己了,您不用再像之前一直给我钱了,我已经长大了。”
江愉说:“那怎么能一样?这是妈妈想给你的,妈妈这么努力工作,就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一些,不用去担心这些。”
话落,她又问道:“宁宁,你回去也这么长时间了,有什么打算吗?考虑好留在哪里了吗?是想留在国内,还是回来这边?”
母女俩在她回国前就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沈岁宁说自己还没考虑好,再想想。江愉也没像从前那样反对,只说尊重她的意愿,要是她想留在国内也行,反正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国内来回也很快。
屏幕里,江愉的脸上有着忐忑和不安。沈岁宁只看了眼,又垂下眼眸。
好在江愉也不是现在就要知道,将话题岔开,只是在结束通话前,对她说:“宁宁,不管你这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
电话挂断后,沈岁宁失神地坐房间。从回国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心始终是摇摆的,而令她摇摆的原因,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对的-
身体彻底好后,沈岁宁去了一趟顾氏。
她一个人坐在集团对面的咖啡厅,看对面高大恢宏办公楼之间的人来人往,大家都脚步匆匆,几乎没什么停留。
这是林桑榆工作的地方,也是……
顾衍工作的地方。
她坐在这里,不由在脑海里猜想他平日里上班会是什么模样的,面对下属时是严肃的,亦或是跟面对她时一样,是温和好讲话的。
这样的猜想持续不过一分钟,沈岁宁又立马制止自己继续想象。
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高中那时候,碰到任何有关于他的东西,她总喜欢在脑中展开联想。可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年纪,两人也再回不到当初了。
上次争吵过后,顾衍就再没出现过,就连她生病,他也未曾来探望过。她不知是自己那日的话将他伤到,他决定不再纠缠了,还是只是暂时退让。
总之,两人已经多日未曾联系。
沈岁宁轻轻晃了下脑袋,将他驱逐出脑海,不再想他。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饭点。
来之前,她只是想来看看,能够让林桑榆选择留下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因而,也没提前告知对方自己在这边。
眼下,又觉得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吃顿饭好了。于是算着林桑榆快要下班的点,给她发了条消息。
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回信。沈岁宁猜测她应该是在忙,没看到,干脆起身打包了些东西,看能不能送进去。
到前台时,却被前台拦下,对方微笑告诉她要是没有预约的话不能放她进去,让她试试给人打个电话,或者将东西留下,她们会帮忙送到办公室。
沈岁宁想了想,决定给林桑榆打个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手机铃声。她举着手机,转过身去,就如此,和电梯里走出的人对上了视线。
脸上的笑意忽然就僵住了,连同胳膊一起,她整个人都像是骤然被人按下了静止键,只一双眼看着林桑榆,以及她身旁站着的男人。
太过相似的脸庞,一张柔和,一张硬朗,看向她的眼中都有着难以掩饰的诧异。
一瞬的难以置信过后,是恍然大悟。
沈岁宁举着手机的手脱力般坠下,脑中忽然闪过很多的东西——
常年盛开着花朵的花园、初见时就觉得样有些熟悉的脸庞、周到而妥帖的照顾、日日夜夜的陪伴……
林桑榆、林勋、哥哥……
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她怎么就从来没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呢?
那样多的巧合,她怎么就从来都没怀疑过呢?
这一瞬间,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直活在一场他人制造的骗局中,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始终蒙在鼓里。
“宝贝……”林桑榆不安地叫着她,“你听我解释……”
她看着好友脸上浓烈的不安,只觉得刺眼无比,刺得她眼眶止不住地发烫,心脏也涌上难以言喻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慢慢跟你讲。”
林桑榆边说边试图靠近,沈岁宁猛地抬起手,制止:“停!你别过来……”
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上涌的情绪都压下去,用充满哀求的眼神看向几步之遥的临林桑榆:“别再过来了,让我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话落,沈岁宁再不敢去看他们,急匆匆地跑出大厦-
沈岁宁不常来这边,因而对这边也不熟悉。
匆匆忙忙跑出大厦后,她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烈日灼灼,她的脸颊和手臂露着,没一会儿就被晒得发红,沈岁宁却似感觉不到,独自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
手心里,手机在不停震动着,一直有人发信息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桑榆。
她没去看,此刻不愿再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
过往一幕幕地在脑中掠过。
沈岁宁曾经无比庆幸自己能够认识林桑榆,她就像是上天在她最孤独时送来的珍贵礼物,每一处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踩在她的心上。
她喜欢花,林桑榆家的花园恰好种满鲜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她不擅长沟通,不擅长与人相处,但林桑榆开朗又热情,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时,对方已经无比热络地开始亲近她;一个人住在外面,她内心其实也有些忐忑,有些不安,对方恰好就搬到了她的对面;她不擅长厨艺,对方恰好厨艺非常棒……
可原来,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曾以为的最纯粹、最幸运的友谊,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她只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用以监视的一枚棋子。
那些称心如意,不过都是有意而为。
前所未有的悲哀感袭击了她,让她无法连行走的力气都失去,脱力地在路边坐下,看一个又一个路人从自己身前经过。
世界这样大,人也这样多,但好像只有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有谁在从一而终、真心实意地等待着自己。
她不知自己在路边坐了多久,只知天色从艳阳高照到夜幕低垂,手机的震动持续了许久,最后归于寂静。
从路边站起时,对面的大屏恰好轮换到了一条Enjoy乐队拍的广告,五个人举着饮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间,脑子忽然闪过什么。
沈岁宁颤抖着手,艰难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到萧潇的电话。
从拨通到接通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萧潇轻快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问她:“小祖宗,怎么了?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她出神地看着大屏里萧潇脸上的笑,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五周年演唱会,是不是他让你们叫我回来的?”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萧潇才迟疑着问:“他告诉你了?”
她的心瞬间沉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岁宁,就算他不说,我们也有这个打算的,不全是因为他。”
她恍恍惚惚的,手臂不堪重负地垂下。
萧潇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听筒里传出,沈岁宁却再也听不进去,耳边只剩下刺耳的嗡嗡声-
回到小区,已经是深夜。
走出电梯,经过对面那户人家时,沈岁宁的脚步停下。
她看着面前紧闭着的大门,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敲开那扇门,那些蒙蔽了她多年的谜题全都会解开。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走到门前,甚至没注意到一旁装着的门铃,只是抬起手,用力砸着那扇门,大声喊道:“顾衍,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岁宁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料定自己现在一定像个疯子,一个深夜扰民的疯子。
可是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手因为用力被摩擦得通红,很痛,却敌不过心头的万分之一:“你开门!开门!”
几秒后,房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她熟悉的、沉静的脸庞。
顾衍就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站在门内,看向她的眼眸平静无波,应该是早就料到她会发现。
那些她不愿相信的,怀疑的,在此刻都得到了验证。
痛极反笑,沈岁宁看着他,忽然就笑出了声:“你果然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嘲讽意味浓重,那双黑而亮的眼眸漾着水光,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亮着寒光的锋利刀刃。
顾衍已经料到,这把刀刃,今晚一定会刺向他。
为此,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从她中午从公司离开,到现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这半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等着沈岁宁对自己的宣判。
“嗯,我住在这里。”他垂眼看着她,语气平静而温和。
这样的温和衬得她现在就像个不知好歹、完全不明白兄长的好意、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岁宁狠狠闭了下眼,忍住此刻悲伤得快要落泪的冲动,冷声质问:“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是吗?”
如同知道她会因为表白被拒伤心离开,又会因朋友的邀请而心软回来一样。
她的一切选择,都在他的计划和掌控之中。
顾衍没有否定:“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平静和她此刻心底的失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觉得自己愈加可笑,忍不住想要反击:“得意吗,顾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得意?”
“看我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明明难过得要死,却还是放不下你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得意?成就感?
顾衍没想到她会这样看待自己。
在她眼里,把他的喜欢当成什么了?
他爱她,比爱自己更甚。
那些两人分开的日子里,他和她一样难过,怎么可能会因此感到得意和有成就感?
“我从没有这样觉得。”他这么说着,抬起一只手,想要握住沈岁宁的肩膀,被她大力挥开。
“你别碰我!”沈岁宁大声说,不住往后退着,“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
顾衍抿着唇,看她快要后退到过道的墙壁上,喉结滚了滚,沉声:“你是沈岁宁,是妹妹,也是我喜欢的人。”
“哈哈……”沈岁宁冷笑了两声,重复他的话,“妹妹?喜欢的人?”
“需要将我推开的时候,我是妹妹,需要我的时候,我又成了喜欢的人了。你就是这样骗自己的吗?你不觉得这样太可笑了吗?”
“哥哥当初将桑榆安排在我身边时,我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是需要你关心费心的妹妹,还是放逐出去的心上人?”
“既然当初已经决定了将我推开,为什么又要监视着我的一切?”
“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的选择,我的一切……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吗?”
“顾衍,难道我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鸟吗?”
第90章 疼痛
来自沈岁宁的刀, 刺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顾衍低垂着眼,怔怔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还在缓慢消化着她刚才说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的爱偏执又独断, 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它就像阴暗处肆意生长的藤蔓, 再旺盛,也是见不得光的。
早在沈岁宁回来前, 他就已经假设好了她知晓一切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气愤、鄙夷、嫌恶、抗拒……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她会认为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是禁锢,是将她当成笼子里的鸟。
她怎么会这样想?她怎么能这样想?
顾衍从屋内走出, 向沈岁宁走近。
而沈岁宁在这个过程中,脊背已经完全贴到了过道的墙壁上。
顾衍本就长得高大, 加之常年在商场打滚, 不再刻意收敛时气场逼人。沈岁宁原本还处于上方的气势,随着他的靠近, 渐渐被压倒。即便如此,仍旧固执地梗着脖子睁大眼睛瞪他。
他彻底走到她面前,缓声重复着她刚才的话:“笼子里的鸟?”
说这话时, 顾衍觉得喉咙有些紧。
低头, 才发现原来领带竟还老老实实地系着, 从下班到现在,就没顾上。
他抬起一只手, 不耐地将其扯松。
完了又觉不够, 又将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两粒, 这才继续发问:“宁宁,在你眼里, 你就是这样看自己,这样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沈岁宁说,“监视着我的一切,看我一直挣扎,却又无法逃脱的样子,不是笼子里的鸟是什么?”
“呵!”这次冷笑的人变成了顾衍,“我要是将你当作笼子里的鸟,当初就不会同意你母亲的请求,让她带你走。”
兄妹俩近期争吵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自她回国后几乎就没好好交谈过,况且她上次还因为自己生病了。
顾衍不欲再与她争吵,却也确实因为她的话而气血上涌,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我要是将你当作笼子里的鸟,当初就应该以爱之名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再以爱之名将你禁锢,让你哪里都不能去、只看我、只爱我!”
“这才是笼子里的鸟,宁宁,你见过谁家养在笼子里的鸟能飞得这么远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如果当初他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江愉根本没机会带走她。
沈岁宁差点就要被他说服了,可很快的,她又冷声反驳道:“放我离开,难道不也是哥哥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先将我放逐出去,考察我对你的忠诚度。等确认好后,再像召回家养的信鸽一样,将我召回到你的身边。”
顾衍几乎要被沈岁宁这说法气昏头,她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顾虑和不安,甚至将其比作是养鸽人对信鸽的考察。
是,顾衍不否认,他有顾虑。
只因她当时太年轻,没人会相信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的喜欢会有多么持久,就连他也无法笃定她会爱自己一辈子。他需要多一点儿时间,让她彻底看清自己的内心,也需要多一点儿的时间,铲除掉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
可难道等她看清自己的心也是错的吗?他为她考虑也是错的吗?她以为等待她回来的自己就是好受的吗?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沈岁宁,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吗?”他俯身,紧盯着那双从第一次见面就悄悄住进他的心底、并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无数次拨动他心弦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能一直在我的身边,最好日日夜夜都和我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呢?我脆弱又敏感的妹妹,为什么你偏偏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为什么你偏偏要爱这么多人?爱爸爸、爱妈妈、爱朋友……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人?”
“如果你的身体好好的,如果你只爱我一个人,我就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别人说什么,怎样看待我们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他说,“从始至终,我在乎的就只有你一个!”
沈岁宁看着他,哽咽道:“你在乎我的方式就是选择将我推开,然后再安排人监视我?”
顾衍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点儿想吐血。
说了那么多,两人的争吵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他狠狠闭了下眼,压抑住那种想立刻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这气人的话的冲动,哑声:“难道你要我不管不顾将你留下来吗?不管你的身体,也不管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时,老太太说你几句,你都要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如果是更多的人呢?别人更肮脏、更龌龊的言辞,你能接受吗?”顾衍深深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她的眼角。
那里,已经有了湿润的触感,泛着惹人怜爱的红。他无法再继续对她说重话,缓和下语气:“宁宁,你知道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难过,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此丧命。”
世界上因为抑郁症自残,甚至自杀的案例有很多。这样的事件,哪怕发生在她身上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都是顾衍不愿意看到的。
他要她痊愈,要她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沈岁宁,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沈岁宁的眼泪已经彻底从眼眶滑落。
眼角的触感温润,她隔着一层水雾看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她因为老太太的敲打而伤心落泪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抬手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
她无法再反驳他的话,无法笃定地说自己能,她能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病情复发一样。
可她仍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生气和难过:“那桑榆呢?哥哥要怎么解释桑榆的存在?她住在我的对面,和我做朋友,都是你安排的吧?”
顾衍没有否认:“是,她是我安排的。”
话落,他又补充:“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太孤独,有个朋友陪你不好吗,宁宁?”
“什么都是为我好!”沈岁宁并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你们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每一个都是为我好,可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胸口闷闷地发疼,沈岁宁仰着脸,笑着,哭着:“你们这样……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是我在国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没有去公司,没有刚好撞见她和你的助理在一起,没有认出他们其实是兄妹,你们准备再瞒着我多久呢?”
“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让我这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吗?”
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还是被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欺骗。
沈岁宁此时才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活在骗局之中。
不管是父母,还是顾衍,又或是林桑榆,那些她最珍视的,到头来居然没有一样是真的。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也太令人难过了,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再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无声哭泣着。
顾衍因为她刚才口不择言而涌起的那点儿怒意早就已经消散了。此刻看沈岁宁对着自己无声哭着,只觉像是回到了她不会说话那时候。整颗心都因此拧紧,低叹了声,伸手将人按在自己身前,用手轻轻去抚摸她的脑袋。
沈岁宁难得的没有像之前一样挣扎,脑袋抵在他颈窝,落下的眼泪像是岩浆。他的皮肤,他的心脏,都因此灼烧着。
激烈的争吵过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对不起……”顾衍偏了偏头,用唇去亲吻她的头发,扣紧她的后脑勺,“我没打算一辈子瞒着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沈岁宁陷在他的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心口疼得厉害,连带着揪着他衣服的手指都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不住地收紧。
她还想问他:怎么就可以什么都不说,明知道她的一切,却从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怎么就可以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可以就可以不相信她?怎么就可以这样五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
可是说不出来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喉咙也疼得厉害。
到最后,沈岁宁被这疼痛折磨地张开口,狠狠咬在他锁骨的凹陷处。
那就一起痛吧。
她想。
“呃……”他被她咬得闷哼了一声。随后,鼓励般地摸上沈岁宁的耳朵,低声,“咬吧,想咬多重都可以。”
“我跟你一起痛。”他说。
沈岁宁的动作因此顿了顿,旋即又加重。
直到口中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终于松口,额头抵在那里,哽咽着重复:“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顾衍,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不是的,不是的……”顾衍哑声重复着,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浅浅的金色铺在眼底,让他的眼眶也阵阵发烫,必须要依靠着她,“哥哥知道错了,宁宁,哥哥真的知道错了。”
“原谅我……原谅我……”他低声呢喃着。
而沈岁宁只是说:“我讨厌你!”
“顾衍,我真的讨厌你……”
讨厌他如此根深蒂固地住在她心里,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他彻底抹去;
讨厌他总是什么都不说,让自己难过;
讨厌他总是欺骗自己,让她像个傻子;
她更讨厌……自己的心一直在动摇,甚至还想要找个理由原谅他。
……
那天晚上,沈岁宁在顾衍怀里哭到脱力。
最后哭累了,竟就埋在他颈间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衍察觉到身前的人没了动静,稍稍退开了些,好让自己看清她的脸。见沈岁宁已经闭上了眼睛,无奈地笑了声,将人打横抱起,回了房。
将人放在床上后,他又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
沈岁宁哭得整张脸都是泪痕,睫毛上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泪水,鼻尖也哭得通红……
他拿着毛巾,细致地将她的脸擦净。
最后俯身,在她眼角印下一吻:
“晚安。”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