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苏醒
深夜, 沈岁宁坐在病床前,垂眼安静看着病床上的人。
耳边,是医疗仪器运作的微小声响,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 让人越发心慌。
她固执地睁着眼,连眨动的频率都逐渐减少, 眼睛开始变得又酸又涩,她却不敢闭上休息一下, 生怕错过他醒来的瞬间。
墙上的时钟又转到一个新的点数, 距离顾衍从手术室出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但他仍旧紧闭着双眼, 一直没有醒来。
内心的恐惧开始变得像无底洞一样深,她终于忍不住, 扭头去问一旁的护士:“姐姐, 刚刚医生不是说手术很成功,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吗?这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他怎么……”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生怕说出口就会成真。
护士再次俯身去看仪器, 过没一会儿, 朝她露出个安抚性的笑:“别担心, 各项数据都没问题。再等等看,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
沈岁宁点点头, 明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 心里的不安却并未减少多少, 仍旧害怕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徐月从外头进来。见沈岁宁仍旧维持着自己离开前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人,有些不放心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宁宁,要不先去休息一下?阿姨在这里看着,我怕你身体会吃不消。”
沈岁宁摇摇头,视线固执地定在床上,“我想等他醒来。”
之前,她每次进医院,醒来都能看到他陪在自己身边。这一次,她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徐月理解沈岁宁的心情,没再说什么,安静在一旁坐下,和她一起等着。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病房重归寂静。
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很缓慢且漫长,只是分秒,却让人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心脏也像是在热锅里来回滚动,变得焦灼不已。
沈岁宁的视线开始不住地在顾衍脸上和墙上的挂钟之间游移。越是看,越是紧张,也越是止不住,最后竟心慌到有些想呕。
怕身旁的人看出来,她抬手去够手边放着的水杯,想喝点水平复一下。可手也是抖的,杯口都还未凑到唇角,杯中的水已经洒了出来。
徐月忙从一边抽了纸巾过来,一时间,两人都手忙脚乱的。
等终于擦好,沈岁宁感觉手背被人覆住。徐月低声安慰她:“不怕啊,宁宁。没事的,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对方的手心分明也是湿的。
她吸吸鼻子,将所有情绪都强行压回去,无声反握住对方的手。
“嗯……不怕。”
话音刚落,忽觉衣角一紧。
垂眸,视线刚巧就和床上的人碰上了。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此刻正抬眼望着她。
一刹的难以置信过后是狂喜,沈岁宁甚至忘了病房里还有其他人,难以自抑地扑到他的身前,用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才醒……你再不醒我就要吓死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眼泪扑簌簌地全流进他的颈窝,很烫,让人很有真实感,但也有些无奈。
失去意识前,顾衍就已经在想着醒来后该怎么安慰她,眼下的情况比设想的要棘手些。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的人,徐月和护士好笑地看着他们,在接收到他视线后才有些尴尬地将视线挪开。
身前的人仍旧在哭着,双手紧紧抱着他,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他终于忍不住,轻笑了声,抬起自己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哄道:“不哭了,这不是醒来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沈岁宁的情绪却并没有因此收住,抽泣着说:“好久……过了好久……”
她到今晚才知道,他之前在病床前等自己苏醒有多么煎熬。那种看着时间分秒流逝,却始终等不到想要的结果的过程,简直就像凌迟。
顾衍深知此刻沈岁宁内心的恐惧,压低声音又哄了她几句。直至医生进来,才轻轻拍了下她,说:“医生来了。”
一瞬间,她所有的哭泣都止住,脑子宕机一般,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胡乱地用手掌擦掉自己脸上的泪。
等视线终于清明了些,看到徐月脸上的笑时,只觉脸上烧得慌,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就忘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还一直抱着他哭……
沈岁宁局促地退到一旁,看医生帮顾衍做着检查。耳廓的温度待医护人员离开后,都还未完全降下。
徐月到病床前和顾衍说了会儿话,而后回过身,很自然地问她:“宁宁今晚是打算留在医院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嗯,我想留下。”
徐月笑了笑,没反对,只说:“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我刚刚都拿了一些过来,今晚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我可以的。”
“那阿姨今晚就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我明天过来的时候带过来。”
她点头应下。
等人离开后,她就在床边坐着,俯身用脸颊贴着他的手掌,时不时轻轻蹭一下,却一直没说话。心底有很深的恐惧,在他醒来后仍旧久久不能消散。
顾衍看出来了,她还在害怕,有心想让她放松下来,抬手颠了颠她的脑袋,低笑着说:“还在害羞?人都走了。”
她成功被他带偏,蹭地抬起脑袋,睁圆眼说:“都怪你,不早点提醒我!好丢人……”
他又抬手,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说:“我提醒你了,只是你哭得太厉害了,没留意到。”
“那也是……他们都看到了,我哭得好丢人……”
她还是第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哭成那样,想想就觉得尴尬,而且她们都看着她整个人都快扑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会丢人?不丢人。”顾衍说,忽然动手拉了拉她,“凑过来点儿。”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沈岁宁还是配合地凑近。
下一秒,便见他抬起手,指尖落在了她贴着纱布的脖子上。而后,大拇指很轻很轻地摩挲了下她没受伤的地方。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哑,眼睛里有着很浓的愧疚。
沈岁宁见不得他这样,深深吸了口气,飞快凑近,亲了下他的唇角:“不怪你,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他无关,要不是因为他,蒋森不会找上她,更加不会让她伤成这样。
透过那层缠绕在她脖颈的白纱,顾衍似乎还能看到上头的血迹。
鲜红的,刺目的。
他没再说话,唇顺着她的唇角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她的脖颈。
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伤口之上。
第102章 依偎
这晚, 顾衍因为体力不支,难得的先她一步睡着了。
沈岁宁从他手边抬起头,帮他掖了掖被角, 而后起身到休息间拿了床毯子出来, 就这么裹着毯子趴在病床前睡着了。
翌日,警察到医院来做笔录。
同时, 带来了蒋森的死讯。
昨日的情况太混乱,沈岁宁在扶着顾衍往外走时, 屋子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目标明确, 直冲着顾衍而去。
他俩谁都没反应过来,反倒是一直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蒋森在顾衍倒下的那刻, 忽然爬起身,发狂般扑到那人的身上, 嘴上大声叫嚣着:“谁叫你打我儿子的!谁叫你打我儿子的!!!”
而他的手上, 正拿着先前落在自己身侧的尖刀,在扑到那人身上时, 扎向了对方的后背。
那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瞬的难以置信,而后,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抬脚猛地踹向蒋森。
力道很大, 蒋森的身子几乎是飞一般地撞向身后的桌子, 桌上的东西全都被撞倒了,哐哐当当地掉了一地。
轰然大响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猩红浓稠的鲜血从蒋森的后脑淌下, 他的瞳孔诧异地放大, 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视线却死死落在顾衍身上, 看着他,极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那是沈岁宁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没想到,时隔一晚,再次听见对方的名字,竟就是死讯。
她不知道蒋森在拿起刀子刺向那人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他只是在那个瞬间突然良心大爆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曾是顾衍的父亲。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人格扭曲,只能容忍自己伤害顾衍。那最后一句的对不起又包含了多少的真情实感,沈岁宁都不清楚。
人性向来复杂,黑白并非无法共存,爱与恨也时常同在。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爱的人曾经因为他受过很多的苦。甚至到最后,他给他带来的也只是苦痛。
仅这一点,她就永远无法原谅对方,更不可能在顾衍面前替他开脱。
那是罪有应得。
沈岁宁这边的笔录比顾衍的结束得早一点,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到走廊透了口气。
回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就与匆匆赶来的顾恒远对上了视线。
这还是她回国后,第一次见到对方。几乎是看见他的那刻,脑中便闪过多年前在顾衍房间发生的事,她整个人瞬间变得局促,有些尴尬地叫了他一声:“顾叔叔。”
顾恒远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问道:“伤得严重吗?”
“不严重,没什么大碍。”沈岁宁摇摇头。
“那就好。”他的目光又往病房内看了眼,“阿衍在里面做笔录?”
“对,他还没结束。”
顾恒远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等笔录结束,很快进了病房。
他看起来有话要单独对顾衍说,沈岁宁没跟着进去,和徐月两个人留在外厅等着。
在等待的期间,她就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
沈岁宁始终记得,五年前的那夜,他们也是如此,父子俩在房内不知聊了什么。那晚之后,她和顾衍的关系发生巨变,她从顾家离开,从此两人渐行渐远。
这一次,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她相信顾衍对自己绝对是真心的,可她不确定他的家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还是反对的话,该怎么办?
坚决抵抗吗?
脑子乱糟糟的,很难彻底冷静。
直到徐月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递给她一杯热茶。她终于回神,伸手接过。
对方看着她,柔声问道:“宁宁,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做笔录又想起昨天的事,心里不舒服了?”
她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视线在触及到对方一如既往的柔和表情后,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一直以来,徐月在她心里就是“温柔”“美好”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昨天的事,沈岁宁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她会有那样一段过往,与那样一个男人有过一段婚姻。
她将杯子放下,转身面向徐月,倾身抱住她,学着她曾经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想抱抱阿姨……”
徐月愣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抬起手,回抱住她。
“没事……都过去了。”
那些不堪的、痛苦的、难以忍受的……统统都过去了,如过眼云烟-
病房的谈话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待人离开后,沈岁宁进去。
进去时,顾衍正半靠着床头,微侧着身子,视线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竟连她进来都没发现。
沈岁宁没出声,在床边支着手臂静静看着他。
过了会儿,他回过身,看见她在床边时还有些讶异,很快便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说:“我以为你去休息了。”
沈岁宁摇摇头说:“不困。”
而且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被他捕捉到:“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有些纠结,想问他蒋森的事,又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最终只是抿着唇,问他:“顾叔叔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啊,怎么聊了这么久?”
“唔……”顾衍故作为难地皱起眉头,盯着她看了会儿。
沈岁宁的心瞬间提起,不安地问道:“他是不是又反对我们在一起?”
顾衍没回答,仍旧皱着眉头。
她忽然有些急,直起身子跟他强调:“你不准听!不准听!”
心情和坐过山车一样,刚强调完,她的声音又低下:“你说过不会再推开我的……”
说这话时,她整个人都委屈兮兮的,眼角耷拉着,仿佛他点一下头立马就能哭出来。
这真是逗过头了。
顾衍抬起她的下巴,笑着亲了下她的唇角:“我这都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自己脑补了那么多?”
“没不准我们在一起,就是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他解释道,“不过我现在有点儿乱,改天再和你说好不好?”
“真的?”沈岁宁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没和你说不许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要反对?”顾衍笑着。
“之前……”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解释:“那时只是因为你还太小了,他怕我们只是出于冲动在一起,还怕……”
“还怕什么?”沈岁宁好奇地问。
“还怕……”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凑近,轻咬了下她的下唇,“怕他儿子太禽兽,对住在自己家里的小女孩儿下手。”
……
这天夜里,还是沈岁宁留在医院。
徐月拗不过她,在陪他们一起用完晚餐后便离开了。
洗漱完后,她坐在床边,用手臂垫着下巴,无声看着床上的人。顾衍已经在护工的帮助下先洗漱完,此刻身前放了台笔记本,正在和林勋视频交代着公司事务。
不得不说,工作中的男人确实很帅。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色也不比往常,仍旧有些苍白,但沈岁宁还是觉得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散发着魅力。
发现她回来,顾衍侧眸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张唇无声说:「我会打扰到你吗?」
他笑了笑,说:“不会。”
屏幕那头的林勋立马紧张兮兮地问:“小顾总,我刚刚的汇报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将视线挪回去,很是一本正经地跟那头的人说:“没有,刚刚在和我女朋友说话。”
林勋:“……”
等视频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顾衍将电脑合起,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转头去摸沈岁宁的脑袋:“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吗?”
沈岁宁仍旧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很小声地感叹了句:“我觉得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好看。”
顾衍瞬间乐了,伸手去摸她压着的侧脸,“怎么个特别好看法?”
她将脸颊挪到他的手心,声音柔柔的:“说不上来,就是和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有种……”
沈岁宁想了会儿:“专注严肃的帅感。”
没人能在被喜欢的人夸了后仍旧保持着淡定,顾衍唇角的笑意越发大,忍不住逗她:“你好像第一次夸我帅。”
“嗯?”沈岁宁抬起头来,有些意外,“第一次吗?我以前没有夸过你帅吗?”
“没有。”
她以前性子太含蓄,盯着他看不过几秒就容易脸红,更别提是如此直白地对他的外貌进行夸奖了。
“是吗?”沈岁宁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再次盯着他,轻声,“那可能是我以前比较害羞吧?我其实……”
她没有说下去。
这次好奇的人变成了顾衍:“其实什么?”
她有些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脸颊缓慢地红了。过了许久,才细若蚊讷地说了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觉得……”
顾衍饶有兴致地追问:“这么早就对我感兴趣了?”
她急急地辩驳:“才没有!我只是有正常人的审美而已。”
他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看了眼沈岁宁已经有红血丝的眼睛,想到她早晨趴在自己床头的样子,料想她今晚估计又打算这么将就,轻轻扯了下她的手,问道:“要不要上来睡?”
“啊?”沈岁宁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有些讶异,想到他的身体状况,摇了摇头,“不要,我会不小心碰到你的伤的。”
“不会,这床挺宽的。”顾衍说,“不上来的话,是又想自己趴在床边睡吗?”
沈岁宁咬了咬唇,没立即回答他。
她确实这么打算来着。
她在他昏迷的时候就想着,等他醒来,自己一定要守在他身边,哪里也不去。
看出她的动摇,顾衍掀开被角,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铺:“宁宁,听话,趴着睡对颈椎不好,你睡得也不舒服。”
她纠结了会儿,脱掉自己的鞋子,爬上床。本想着要离他远点儿,顾衍却在她上床后,干脆地伸出左手,穿过她的脖子,将人揽进怀中。
要换做是别的地点,沈岁宁多少会有些害羞和不自在,但因着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倒是没了那些感觉,反倒很自然地将顾衍的手抓进手心,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指。
说来也是巧,两人迄今为止的两次同床共枕,都发生在医院。
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流年不利,这么短的时间,居然两人轮番进了医院。
沈岁宁其实真的有些困了,昨晚精神高度紧绷着,又是以那样不舒服的姿势入睡,整夜都没怎么睡好。只是这么窝在他身前,她却有些舍不得闭眼,一直睁着眼看他。
顾衍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亲了下她的前额,“还不想睡?”
“不是。”她摇摇头,“就是有点儿舍不得睡,怕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傻瓜,我一直都在这里,能到哪里去?”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总之就是有些害怕。她没解释,只是仰头,想要亲一下他。
这种时候的亲吻无关任何情/欲,只是想要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让自己知道他是好好的,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顾衍很配合地低下头,任她亲吻着自己,落在她身前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两人就这么在病床上,安静地交换了个轻柔又绵长的吻。结束后,顾衍重新将她揽紧,忽而说:“不止蒋森,还有苏津。”
“嗯?”沈岁宁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不解地眨了下眼。
“绑架你的幕后主使是苏津。”
她没听过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地问:“苏津是谁?”
顾衍沉默了会儿,和她说:“你之前跟着乐队的人去俱乐部演出的时候,有个男人骚扰过你,还记得吗?”
沈岁宁瞬间恍然:“苏津就是那个之前骚扰我的人?”
“嗯。”
沈岁宁还记得,因为这件事,顾衍还狠狠训了她一顿,和她说了很多以她当时的阅历绝对想不到的事情。她那时,还因为他冷漠又不近人情的态度很丢人地哭了。
只是,那人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年后重新找上他们?
看出她的不解,顾衍解释道:“当年,其实还发生过一些其他事。”
他斟酌着,将比较不好的内容都省去,只简单地概括:“那晚,我还找过他。我怕他后面还会再纠缠你,想警告他一下。他当时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我一时气急,将他胳膊拧断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下来,有些不安地去看她的眼睛。
沈岁宁定定地回视着他:“然后呢?”
“当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顾衍说,“他这种人不使用强硬点的手段不会长记性。”
“我没想到他居然记了这么多年,甚至还找上了蒋森,联合他策划了这么多。”
苏津只是想要他一只手,在一开始就想好了将所有事都推在蒋森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正式出面过,只是派人和他交涉。以蒋森的智商,有人帮他,他自然无比乐意。苏津就是抓住了这点,想着就算事后败露,只要和蒋森交涉的人咬死是自己的主意,也不会有人往他的身上想。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蒋森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卦,还发狂捅了那个人,事情闹大,调查深入,也就将他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来了。
说完,顾衍有些愧疚地寻到她的唇,低喃:“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沈岁宁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在这个夜晚将蒋森最后那句话告诉他,仰着头,迎合着他的亲吻。
顾衍柔软又温热的唇包裹住她的,辗转着,她忽然有种灵魂都被攫住的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吻在潮湿的舌尖抵进后,渐渐变了点儿味道。原本只是揽着她腰间的手蹭了蹭她的睡衣,顾衍的声音有点儿哑,低喃着:“你怎么这么软?”
明明看起来很瘦,可是哪里摸起来都是软乎乎的,有着让人爱不释手的触感。
沈岁宁挣了挣,有些抗议地说道:“你在说我肉多吗?”
他低低地笑了声,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想,重新含住她的唇,嗓音模糊:“不是……只是摸起来很舒服。”
很想让人造次。
这么想着,手掌莫名就蹭开了她的睡衣下摆。掌心纹路与她直接相接,沈岁宁被痒得直往他身前缩,难以忍受地笑出了声,拼命躲着:“你别挠我……”
“哪里是挠?”他回了句,有些难耐。
沈岁宁这种躲法,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顾衍移开手,沉沉地叹了口气。身前的人仍旧紧贴着他,笑意未平,身体的微弱震颤感连带着传到他的身上,惹得他越发燥热。
偏偏是在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种情况,想要亲近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喉结重重地滚了滚:“宁宁,别笑了……”
“我的腰很怕痒。”沈岁宁说。
顾衍再次舒了口气,忽然放下自己的手,重新落下,答了句:“我也很怕痒。”
话音落下,他重新低头吻住面前的唇。同时,手再次钻入她的衣摆。冷白指尖上行时,沈岁宁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僵住,甚至连呼吸都完全屏住。
顾衍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鼻尖,指尖顿在一个地方后,没再动作。他征询般地退开一点,但仍旧若有似无地抵着她的唇瓣,嗓音喑哑,问她:“可以吗?”
虽然从未谈过恋爱,但沈岁宁也不至于一窍不通,更何况对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她只觉身体温度直线飙升,顾及着他的身体,小声提醒他:“你的手……”
“左手没受伤。”
话音落下,他的指尖不再停留,上行到高地。她低低唔了声,弓起脊背,却也只是一瞬,最终还是不自觉地顺承着,眼底漾起层层水雾。
……
到底是顾忌着地点,还有沈岁宁的承受力,顾衍很快便退开,气息紊乱地将她身前散开的衣扣扣好。
如此一番折腾,她这次是真的很困了,脑袋都晕乎乎的。
即将被周公召去的前一刻,忽然听见顾衍说了句:“我昨天昏迷的时候梦见你了。”
“嗯?梦见我什么了?”她下意识地应着。
“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在顾家的时候吗?”
“不是。”他笑了笑,看着她俨然已经困倦的神色,没再继续说,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睡觉吧,晚安。”
她迷糊着,想问那是什么时候,一阵睡意袭来,又忘了。
只是重新在他身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模糊着回了句:“晚安。”
眼睛刚闭上,脑中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伸出手去,够到放在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睛打开闹钟。
还未调好,屏幕便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顾衍不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调这么早的闹钟做什么?”
她困顿着:“要早点起来……万一睡过头了,到时候医生护士们都来查房了,还有徐阿姨……”
“我醒了会叫你,不用这么早。”
“万一你也起不来呢?”
“不会的。”他很笃定,“我生物钟很准。”
只是,话是这么说,沈岁宁第二日醒来时,耳边充斥着的却是医生和护士们的低声交谈声。
她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幸而眼前漆黑一片——
顾衍拿被子将她遮住了。
等交谈声结束,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耳边,她在被子里悄悄扯了下他的衣摆。
“醒了?”顾衍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人都走了?”她悄声问道。
下一瞬,面前的被子被人掀开了,顾衍带笑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都走了。”
沈岁宁重重舒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没一会儿又重新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顾衍你这个大骗子,说好叫我起来的!”
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了……
顾衍好笑地去掀她的被子。
“我叫了,是你一直不肯起。”
“不可能!你怎么叫的,我绝对不可能不肯起。”
他已经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附耳在她耳边,模仿着自己早上叫她的样子:“宁宁,起床啦——”
声音跟蚊子叫没什么区别……
第103章 归家
一个星期后, 顾衍出院。
徐月本打算让他回落月湾养伤,说有家里人照看着也比较方便。顾衍没同意,和沈岁宁两个人回了他之前常住的公寓。
很神奇, 明明从前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多, 但房门推开的那瞬,沈岁宁看着眼前的一切, 仍旧觉得有种熟悉感。
那些争执、劝说、眼泪、心痛……恍若昨日才刚刚发生。
心脏传来熟悉的沉闷痛感,和上一次从这里离开时无二, 让她的脚步停滞。
顾衍换好鞋, 回头发现沈岁宁迟迟没动作,走前问道:“怎么了?”
她被他这一句唤醒, 抬起头,却没出声。
他的视线触及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迅速明白了原因, 低声问道:“想起之前不好的事情了?”
沈岁宁点了点头,终于闷声开口:“嗯, 上次在这里,你很过分……”
顾衍抬手,轻揉了下她的头发, 显然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这里做的事、说的话。
那时是真的迫不得已, 照他原本的设想, 自己只需要拒绝沈岁宁就可以了。她脸皮向来薄,耐不住那样毫无余地的拒绝。
只是没想到, 千算万算, 最终还是低估了她的固执程度, 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感情。
他俯下身,低头亲了下她的前额, 唇没离开,紧贴着:“抱歉,都是我的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沈岁宁低着头,没有立即出声。
过了许久,才有些哽咽地说:“我那时,真的打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么就可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来?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听见他说自己叫的人其实是叶柠时,心上泛起的那种尖锐刺痛感。甚至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听见别人叫自己宁宁,她都会想起他当日说的那番话。
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当作替身,更何况对象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怎么想都觉得过分。
太过分了!就不该这么轻易原谅他!
沈岁宁忽然有些后悔,很想狠狠咬他一口泄愤。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踮起脚就往顾衍唇上咬了一口。
不轻不重的力道,顾衍“嘶”了声,没反击,一双眼含笑地看着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咬人?”
喝醉酒了咬人,伤心了咬人,生气了也喜欢咬人。
小动物一样。
沈岁宁揪着他身前衣服的衣料,抬头瞪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不可以吗?”
“可以,你爱咬哪里就咬哪里。”
他笑着,纵容着,松开拥着沈岁宁的手,看她换好鞋子进屋。
房子久无人住,但一直有人定期上门清洁,他回来前还特意叮嘱过,因而看起来和他在时也没多大的区别。
沈岁宁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走过客厅,很自然地就推着箱子往自己以前住过的客房走去。
顾衍从身后将人叫住:“宁宁。”
她回过头,神色疑惑:“怎么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微挑了下眉:“不和我一起吗?”
啊?什么一起?
她有些纳闷地看着他,在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后,迅速红了耳廓,磕磕绊绊地说:“医院那是特殊情况,家……家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顾衍的唇角擒着笑,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医院的床比家里的还要小很多。”
那哪儿能一样?
医院的床小归小,但毕竟地点特殊,跟家里完全是两个概念,哪能相比并论。
“总之就是不一样。”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按下门把手匆匆进了屋。
顾衍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无奈地低笑出声。
随后,拎着行李进了主卧-
顾衍骨折的右手起码要几个月才能恢复灵活,家里没有护工协助他,晚餐过后,沈岁宁自告奋勇提出要帮他洗头。
这种不会太劳累,又能促进两人感情的事,顾衍自然乐得她帮助。进了浴室后,回身问她:“要我怎么配合你?”
沈岁宁环顾了浴室一圈,抬指往浴缸一指,“你进里面躺着。”
说完,她到外面的柜子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垫在浴缸边缘,让他枕着,自己搬了张小板凳坐着。
温热水流落下,将头发打湿后,她用洗发露在他头上搓出绵密的泡沫。
沈岁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角度的顾衍,这样往下看,可以看到他高挺的眉骨,下面的睫毛又长又密,给人一种不太符合他气质的脆弱感。
看得稀奇,她忍不住笑了声。
顾衍抬起眼,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笑什么?”
她瞬间敛住,一边搓着头发,一边说:“就是突然发现你的睫毛好长,跟女孩子的一样。”
老一辈的人都说,睫毛长的人小时候都比较爱哭。沈岁宁有些好奇,顾衍小时候难道也爱哭吗?
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憋了回去。
顾衍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回答:“他们说我的眼睛跟我妈比较像,可能睫毛也随了她的吧。”
沈岁宁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徐月的长相,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顾衍虽然整体跟顾叔叔的长得比较像,是那种轮廓感很深的长相,但唯独那双眼睛是柔和的,恰到好处地冲淡了点儿五官的冷感,也是因为那点儿柔软,才会让人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没再说话,过了会儿,用花洒将泡沫都冲净,拿过毛巾擦了擦。
顾衍在浴缸里半坐起身,身前的衣襟已经在刚才的过程中被打湿,此刻正服帖地贴着皮肤,显出胸膛的轮廓。
沈岁宁看得有些脸热,强行按压下那点儿羞赧,抬手指了指,小声问他:“衣服……要帮你脱吗?”
因着这句话,顾衍的视线顺利从她脸上转移到自己身前。眼中涩意一闪而过,他很快便颇为不正经地挑了下眉,问道:“宁宁,你确定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便觉得整个人都热得慌,脑中全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虽然这段时间,两人已经有过一些比较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帮脱衣服什么的,未免也有些太亲密了。
她犹豫着,吞吞吐吐地开口:“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一下。”
顾衍轻笑了声,按住她的手臂:“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自己身上也湿了,快回去洗澡,别着凉了。”
沈岁宁被他轻推着,往外走了几步。
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顾衍坐在浴缸里,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刚才打趣她时轻松的笑意。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悄声离开。
……
等洗完澡,一切都搞好,已近十二点。
不知是因为骤然换了个环境,还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沈岁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却迟迟没能睡着。
等再次拿起手机时,已经十二点半了,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点,顾衍不知道睡了没……
万一睡了的话,自己过去岂不是容易将人吵醒?
可是,睡不着真的好难受。
如此纠结了会儿,沈岁宁最终还是起身,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到隔壁。
极浅的光线从门缝中泄出,她内心一喜,抬手敲了下门,而后轻拧下门把手。床上的人戴着副眼镜,膝上放了台电脑,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
沈岁宁半探进身,轻声叫他:“顾衍……”
顾衍闻声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抬起,入眼就是沈岁宁探头探脑的模样。她身上穿着柔软的睡裙,手上还抱着个枕头,看起来像是过来投奔自己的。
他没忍住,笑了声:“怎么,发现自己一个人睡不习惯了?”
沈岁宁忽略掉他脸上调侃的笑意,轻咬了咬唇,嘴硬道:“才没有……我是怕你一个人睡不好。”
“哦?是吗?”他扬了扬眉,故意跟她唱反调,“应该不会,我最近睡眠质量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下一秒他却掀开被角,轻轻拍了拍床铺:“过来吧。”
沈岁宁努努嘴,故作骄矜地将房门关上,挪到他床边。
客房的床品自她在这里住过后,便更换成了她在顾家常用的复古碎花款,这么多年常备的也还是这种。明亮的小花被并排放在他深色的枕边,沈岁宁也像一朵明艳的小花,爬到他的床上,在他身侧躺下。
顾衍的喉结滚了滚,心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
冰凉的眼镜框碰到她,沈岁宁在他退开后,新奇地盯着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神色不乏兴奋。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顾衍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戴眼镜。”她说,“你近视吗?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眼镜?”
“有一点儿,不过度数很低,一般情况下不用戴。”这么说着,他将眼镜摘下,指尖缓缓蹭了下镜框,低头去看她,“不戴也还是看得清你的。”
“那今晚怎么忽然戴了?”她好奇地问。
顾衍偏了偏头,示意她看电脑屏幕:“今天感觉眼睛有点累,看这种密密麻麻的字有点儿重影,看着不太舒服就戴了。”
“噢……”沈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勾过他手上的眼镜,直起身子重新给他戴上,“还有多久能处理完啊?”
“快了,要是困了就先睡,晚安。”
如此说着,他低头给了她一个晚安吻,转头继续看着那些繁琐又无趣的文件。等一切都处理完,再低头去看,沈岁宁已经合上眼睛了。
他无声笑了笑,将电脑放好,探手关掉床头的阅读灯。
刚躺下,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沈岁宁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顾衍低头,亲了下她的眼角:“睡得这么浅?”
“你处理完了?”她问着,身体慢慢贴近他。
这种下意识表现出来的亲近让他心头变得很软,顾衍抬手,勾起她散在脸颊边的头发,低低“嗯”了声。
“顾衍……”睡意朦胧间,沈岁宁仍记挂着今晚看到的事,掌心贴着他的心口,低声开口,“明天……明天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他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喉结滚了滚,哑声应道:“好,明天。”
有关于我的一切,我都不会再向你隐瞒。
第104章 雾散
翌日, 沈岁宁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顾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迷蒙地抱着被子, 还未彻底清醒, 眼睛却已经自动自发地打量着他的房间。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他这边的卧室, 和他在顾家还有她对门的没有多大的差别,房间和家具的色调都是比较暗沉的黑灰色, 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很空,几乎没什么很有个人气息的东西存在。
也不知是就偏爱这样的风格, 还是……因为没什么归属感。
她不太忍心深入去细想,视线转了几圈, 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安静躺着个车钥匙, 底下还压着张字条。
沈岁宁没管车钥匙,先将字条抽出:
「今天要回公司处理点事情, 可能会比较晚回。早餐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起来记得吃,车库有辆比较适合你开的车, 要是想出门的话可以开车去, 或者叫司机送你。
顾衍」
熟悉的字迹, 与记忆里的别无二样。
她看着,几乎能想象到他伏在桌边写下这段话时的模样。
她像少女时代收到暗恋对象的情书一样, 将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唇角在这期间不受控制地扬得越发高。
到最后, 连她也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了,这才妥帖地将其放回到桌上, 翻了个身,滚到顾衍睡的那侧,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半张脸。如此一来,鼻端属于他的味道一下就变得浓郁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命运真是奇妙极了。
十七岁刚踏入顾家那会儿的沈岁宁,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要被自己称作哥哥的男人,并且还会和这个男人共同经历那么多的事情,最终牵手相伴。甚至现如今,她就躺在他的床上,周围充斥的也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哥哥……”
“顾衍……”
她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低声呢喃着。
无论哪个,都是他。
怎么办啊,才几个小时而已,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有些想念他了……-
吃完早餐,沈岁宁又将自己带来的行李收拾了一下,最后对着那一箱的衣服犯了愁。
是挂在客房呢,还是挂到顾衍房间的衣帽间呢?
如此想着,她又回到他的房间。
也不知是他早有准备还是什么,衣帽间竟然已经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沈岁宁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他,略带调侃地带了句话:「衣柜这么空,是专门留出来给我的吗?」
对面消息很快回过来:「嗯,留着给你的」
她彻底笑出声,不再纠结,跑回房间将自己的衣物都抱了过来。
等整理完后,她才发现自己将最重要的画具那些留在了家里。吃过午饭后,又特地开车回了一趟家,将其他需要的东西整理好,好一起带过去。
刘阿姨帮着她将东西收拾好,沈岁宁本来有些纠结该如何安排她,是让她继续留在这边,还是让她回沈家去,对方已经主动告诉她先前顾衍找过她,希望她到那边继续照顾她。
“放心,我只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其他时候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对方笑着说道。
沈岁宁是刘姨看着长大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跟自己的亲人没什么两样。她被说得有些脸热,低下头假意整理,小声道:“您别打趣我了。”
刘姨看她这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的,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能理解你们年轻人。”
这下,她感觉整个身子都快烧起来了,刚想要出声,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沈岁宁摸出,看到联系人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住。
刘姨显然也看到了,站起身说:“我先出去,你们聊。”
她木木地点了下头,等人出去后,迟疑了许久才接起电话。
“爸……”她很低地叫了声,感觉喉咙很紧。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不是那么自然,过了会儿才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宁宁……”
沈岁宁恍惚着,到这时才发觉,对方的声音对她而言已经变得非常陌生了。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来电显示有备注,她根本就认不出这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她想不起自己多久没和他联系过了。
十八岁那年,自己跟着江愉离开后,沈蔚就再没联系过她,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父亲这个词,早已经是陌生又遥远的东西。
“你妈妈说你前阵子受伤了,好些了吗?”沈蔚问道。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好些了。”
“那就好。”
她不知道沈蔚这通电话的来意,两人太久没联系过了,她根本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等待着对方开口。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在思考措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听说你跟顾家那孩子在一起了?”
沈岁宁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自己的感情问题,也摸不准他的态度,好半晌才又低低地“嗯”了声。
好在沈蔚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问了句:“他对你好吗?”
她忽然感觉眼眶有些烫,并非出于感动,但又无法具体说清是因为什么,身体的反应远比脑子要快一些。
“他对我挺好的。”沈岁宁说。
“那就好。”
简短的对话过后,双方再次陷入沉默。后来,沈蔚大概也觉得太尴尬了,匆匆找了个借口将电话挂断了。
通话结束前,他说:“什么时候得空的话,也将人带回来给爸爸看看吧。”
这通电话从开始到结束都很突然,好像没有任何主题,只是客套的问询。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岁宁就静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低头看着地毯上的纹路,脑海里揣测着对方打来这通电话的意图,可终究猜不透。
到最后,她告诉自己,就当作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存在了,想要关心一下自己吧。
至于最后那句话的答案,她自认为还做不到特意带着顾衍去见一个这么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看有没有缘分能够偶遇吧……-
晚上,顾衍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屋子里静悄悄的。
“宁宁,我回来了。”
他边说着,边往里走,到客厅才发现沈岁宁又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双眼紧闭着,身前还抱着个抱枕,看起来睡得很香。
他没再出声,走到沙发前,下意识地弯腰想将人抱起来。下一秒,却很遗憾地发现自己挂着条胳膊,在她睡着的情况下,很难能将人抱起。
沙发上的人不知是一直在等着他,还是本就睡得不沉,在他俯身靠近时忽然睁开了眼,看见他时,有些愕然:“唔……我怎么又睡着了?”
这么说着,她茫茫然地撑着手臂半坐起身,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好半晌,才又说了声:“怎么都十点了……”
顾衍看着她这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怎么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沈岁宁盯着他看了会儿,没说话,挪了个位置,枕在他的腿上,大脑仍在缓慢重启中。
他将手掌放在她的脸上,摩挲了会儿,视线随意落在身前的茶几上,很快就发现家里多了很多小物件。
“今天出去了?”
沈岁宁半眯着眼,还在醒神,声音也懒洋洋的:“嗯,回了趟家,整理了点儿东西过来。”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累。
他笑,轻轻拍了拍她:“那早点儿回房间去睡?”
“不要……”她摇了摇头,终于彻底醒神,睁着眼看着他。
顾衍想起两人昨晚的约定,有些无奈地笑了下:“那我先去洗个澡,等我会儿?”
她点了点头,很自觉地从他腿上挪开,跟着他起身到浴室,想再帮他洗头,被顾衍回身轻点了下额头:“其实我自己也可以洗的,在外面等我,醒醒神,嗯?”
刚睡醒的大脑确实有些迟钝,行动也是,就当作是给他点儿时间思考措辞,也给自己点儿时间。沈岁宁没再坚持,看着顾衍一个人进了浴室。
等浴室门关上,隐约的水流声从里传出,她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
沈岁宁不是看不出,顾衍内心很抗拒提及自己的过去,不然也不会一直瞒着她。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她一直不敢主动提起蒋森的事,也从不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怕会刺激到他,不利于身体恢复。
可眼下,他已经出院了,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她觉得,是时候了。
就如同他不愿意江愉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而选择让她离开一样,她也不愿意让蒋森成为他心头的刺。必须彻底拔出,他才能放下。
浴室里水声淅沥,最后消失无声。
没多会儿,门被人拉开,穿着深黑色睡衣,带着一身潮湿水气的顾衍从里走出。
他径直朝她走来,在她身旁坐下后,手臂一伸,就将她抱在了自己膝上。
大概是在里头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次的谈话,他没多绕弯子,只是将下巴垫在她头顶,低声:“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沈岁宁的手不自觉地揪着他身前的衣料,声音也跟着低下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都可以。”
“唔……”他思考了会儿,“那就按时间顺序说吧。”
“那天,你应该也从我们的对话里知道一些讯息了。蒋森,是我曾经的父亲,我之前叫蒋恪,那年新年夜我们在外面遇到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之前的同学没错。”
沈岁宁微微诧异,没想到他竟然也还记得这样一件小事。
耳边,顾衍的声音又低又沉,往事像一幅老画卷,缓缓在她眼前铺开。
“我母亲,也就是你徐阿姨,在大学毕业那年,通过别人的介绍嫁给了他,婚后没一会儿就有了我。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蒋森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他那时候,除了挣得钱不算那么多以外,也算得上是好丈夫、好父亲。后来……”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会儿,重重出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讲:“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一切就都开始变了。”
沈岁宁抿着唇,有些迟疑地开口:“是因为……你的脸?”
顾衍在她头顶,沉沉地“嗯”了声。
世界上长得不像自己父母的孩子也不在少数,如果单纯只是因为一张脸,蒋森也不会那样。巧就巧在,蒋森在这之前见过顾恒远。
一个长得不像自己,却长得像妻子前男友的孩子,任谁都不可能不起疑。
更何况,他跟顾恒远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对我跟我妈的态度也开始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后来,他生意失败,开始酗酒,每次喝完酒回到家,就会开始打骂。我们反抗过,但是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反抗……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虐待。
她已经猜到。
心口有着很沉重的痛意,沈岁宁忍不住直起身子,轻捧住顾衍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很心疼地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些都是因为你?”
顾衍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垂下眼眸继续说:“在我上了初二后,他就不能再肆无忌惮对我们动手了。那时候,我试图说服你徐阿姨跟他离婚,但她那时因为蒋森丢了工作,没了经济来源,思想也深受他的荼毒,也害怕蒋森会对我们下毒手,一直没敢提。”
或许在他人看来,徐月当时的选择非常懦弱,但是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一个长期经受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人当机立断地做出正确决断。
人的观念并非朝夕形成,更不可能朝夕改变。
顾衍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给徐月做了多久的思想工作,也记不清到底跟蒋森对抗过多少次。但唯一记得的是,虽然徐月没能勇敢选择出逃,但她从来没忘记自己是个母亲,那些关爱和每次蒋森动手时下意识将他挡在身后的动作,从来不会有假。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每天都打很多份工。”
那时,周围的同学们大多只需要专注一件事——学习。只有他的时间被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他游走在碎片之间,为的只是攒下一笔能够带徐月离开的钱。
沈岁宁的心一直揪着,想安慰,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只抓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眼眶的红愈渐加重。
“那之后的事,你那天也听到了。我终于说服了我妈跟蒋森离婚,用积攒下来的那笔钱和她在外面租了间房子。本来以为可以彻底摆脱蒋森了,但他不知道又从哪里知道了我们的住处,像幽灵一样继续纠缠着我们。那时……我真的……”
他忽然仰起头,喉结重重滚了下。
沈岁宁没有听到这句话的结语,顾衍在短暂的沉默后,衔接了另一件事:“在我们搬出来不久后,顾恒远就找上门来了,我在看见他的那刻,就瞬间明白了蒋森之前所说的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他说我是野种,只是因为疑神疑鬼。”
但其实都是真的,他的父亲确实另有其人。他有权有势,明明一个电话交代下去就可以轻易找到他们,却在他们母子俩的生命里缺席了十八年之久。
这样一个人,按理来说应该对他们母子毫不在意才对的。可见到他的那一瞬,顾衍却清楚地看到了顾恒远脸上无尽的悔意,向他走近的步伐沉重又迟疑,就如同一位父亲历经了十几年的折磨,终于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孩子一般。
他应该恨他的,他也确实恨他,可同时,他也需要他。
他需要借助顾恒远的手,才能彻底摆脱蒋森的纠缠。
那之后的事,沈岁宁都已经知道了,顾衍没有继续说下去。
房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轻轻重重的呼吸声交错着响起,在某一瞬间又趋于同频。
她在这漫长的寂静中,突然从他身上起身。顾衍看向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慌乱,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瞬间,眼前的他和那日在小屋中的他重叠。
同样的仓惶,同样的不安,同样的迷茫。
一瞬间,心如刀割。
沈岁宁没说话,只默默调换了坐姿,从橫坐在他腿上,变为跪坐在他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在顾衍无措的眼神中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眼睛,低声:“你之前没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是就是怕我会觉得你不好?怕我会觉得你太糟糕?”
“那日,他对你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以前是不是总对你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顾衍抿着唇,垂下眼眸,没出声。
她却固执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跟自己对视:“顾衍,你不准听他的话,听我的。”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她望进他的眼底,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你们不一样,你和他不一样。”
“他就是个人渣,所有的暴力手段只是为了宣泄自己的变态又扭曲的情感。”她忽然凑前,很重地吮了下他的唇,“但你不是,你举起拳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
“顾衍,别将自己和那样的人比。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第105章 值得
沈岁宁的话, 如同小石子一般,一颗又一颗接连投入他的心湖,搅得原本平静的湖面微微荡漾, 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这一刻, 两人之间的角色好像忽然调转了过来,过去总是充当着开解者角色的他, 此刻成为了被开解的人。
她的一切行动、话语,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个讯息:他是值得被爱的, 这无需怀疑。
心潮在翻涌着、沸腾着, 顾衍很难得的有了眼眶发热的感觉。他紧扣住沈岁宁的腰,以防她不小心往后仰时跌倒, 额头抵在她颈间,声音有些涩:“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沈岁宁小声反驳着:“我本来就长大了, 都快24了呢……”
“跟年龄无关。”他笑道, 却并没有接着解释下去,只是问她, “还有一些事没说完,还想继续听吗?”
沈岁宁一只手搭在他的头上,指尖穿梭在他的发间, “你想说吗?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听了。”
“没关系, 说好今天会将事情都告诉你的。”
话落, 似是不太习惯用这种依偎在她身前的姿势说话,顾衍重新直起身子, 让沈岁宁靠着自己, 声音很低:“我之前, 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婚外情的产物,包括蒋森, 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徐月当时怀上他的时候,医院估的怀孕时间并不是那么准确,加上和蒋森的婚姻开始得仓促,这期间间隔的时间非常短。
因而,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在婚后有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顾恒远长得实在太过相像……
蒋森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至于徐月……她是知情还是刻意隐瞒,顾衍不知道,也从未问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怨恨过对方。
只是那点儿恨,并不足以掩盖那份自血肉和长久相处带来的无法分割的爱。
当爱意占据了上风,是非对错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至于顾恒远,他只是一个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八年的生物学上的父亲,两人之间的关系全靠那点儿微薄的血缘纽带连结着。
顾衍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圣人,对于这样一个既不负责任、又是他们生命中无形的苦难制造者的人,他做不到轻易谅解。
甚至于在顾恒远重新出现,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将他们母子俩接回顾家后,那份成见仍旧无法全然放下。
不负责任、试图弥补的父亲,冷眼旁观、假意配合的儿子,顾衍觉得这应该就是俩人这辈子的共处方式,寻常人家的父慈子孝并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这样的观念从他十八岁开始,到他二十八岁,维持了足足十年的时间。
直到前一阵子,他生病住院,才发生了改变。
他跟顾恒远向来是没多少交流的,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拒绝与对方有过多的交流。因而,两人为数不多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和家庭相关,从不会谈心。
那日,顾恒远来看望他的时候,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谈话时机,坐在病床前,将那些徐月都不曾和他说过的往事通通告诉了他。
故事的时间跨度很大,从他和徐月都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开始说起。
顾恒远告诉他,自己第一次留意到徐月,是在社团招生的时候。对方明明是来面试文娱部的,但面试时却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却抓着手机问他们唱歌的时候能不能戴耳机。
“我第一次面试,有些紧张,戴着耳机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儿。”他当时模仿着徐月的语气说,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我那时只觉得这女生还挺有意思的,但也没多留意。”
两人真正熟悉起来还是因为社团活动。
一个唱歌很好听,却总是羞于展示的新社员,一个因为外貌出众,总是被撺掇着上台表演的老社员,开展活动的时候碰到一起,顾恒远自然被安排着要多带动对方。
如此一来二往,产生情愫好像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学生时代的恋情单纯又美好,没多少世俗成见,顾恒远也从未刻意展露过自己的家世,对外也只是说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这个生意做得有多大,没有人清楚,包括徐月。
两人恋情从徐月大一开始,到研究生毕业,将近六年的时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会在徐月研究生毕业后修成正果,两位当事人亦如此。
但天不遂人愿,家里人的反对远比顾恒远想象得要强硬上许多。
徐月第一次登门,就因为老两口的激烈反对伤心离开。
而那时,两人仍怀抱着天真的念头,认为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结果。
直到徐月在电话里哭着跟他说“我们结束吧,我们不合适”,顾恒远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私下里对她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如何用金钱羞辱对方,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耐心哄好了徐月,费劲千方百计在家人和徐月之间周旋着,希望家里人能放下世俗的门第之见,接纳她作为自己的妻子。殊不知老太太只是假意答应,背地里却依旧为难对方,甚至带上了自己心仪的儿媳妇上门,告诉徐月,他将来要娶的人一定不会是像她这样出身平凡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徐月的母亲也在场,在听完对方的那些话语后,苦口婆心地劝告对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他们能高攀得起的,并且在那之后开始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事情最大的转折,是徐母突然被查出肝癌,并且是晚期。
这样的病,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天大的噩耗。更何况,徐月本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徐母在病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将来。她害怕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一个家庭会长期受刁难,又害怕自己离去后,她会无所依靠,于是更加积极地撮合着在当时看来条件还算合适的蒋森。
“那时,你爷爷为了断掉我们的联系,故意将我派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而我那时为了能争取在事业上有所表现,好让他同意我跟你母亲在一起,一时没能顾得上留心你母亲的状况。”
也因此,顾恒远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私下里竟带着合成的照片和请柬找到徐月,并告诉她,他在不久后便会和别人成婚,之所以没告诉她,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已。
等他结束行程再回到北城,听到的就是徐母的死讯,以及……徐月已经和别人登记的消息。
顾恒远不明白,自己只是出了个差而已,为什么一切就都变了。整个过程里,他甚至连知情权都没有。
顾衍自始至终都没发表什么言论,只是在听完后,说道:“你恨她。所以……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想过找我们。”
顾恒远深吸了一口气,那双长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看起来无比精明的双眼,在那刻却充满着泪水,几乎不敢直视他:“是……我恨她。恨她一声不吭就结束了我们的感情,恨她这么轻易就和别人在一起。”
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理智都因这断崖式的分手消散,他被痛意和恨意蒙住了双眼,竟从未去探究背后真正的原因。
等后来再回想起,已经没了回头的立场和身份。
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他也顺应家里人的安排,娶了他们认为的适配他的人,成为了别人的丈夫。
“阿衍,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和你妈妈有了你,也不知道你们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说这话时,顾恒远的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哽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恒远露出这幅模样,叱咤商场多年,他在他面前的形象向来是坚不可摧的,从不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顾衍没有出声宽慰对方,也没再问:那这些年你后悔吗?
有些答案并不需要亲耳听到,他心里已经清楚。
……
顾衍并不是一个多擅长倾诉的人,所讲述的,也跳过了很多细节,只拣了重要的部分,让她能听懂前因后果。
这些事情,要说多难以启齿,也不至于。只是郁结在心头多年,要说坦然,也难以做到。
他只维持着陈述的语气,在讲述完后,低头问沈岁宁:“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他吗?”
沈岁宁抿着唇,没立即给出答案。
天意向来弄人,更遑论里头还掺杂了人为,恐怕没几个人能真正逃脱。
上一辈人的事情,身为小辈,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对或是错,一切也都已经发生了,不会再有可以改变的可能,重要的是未来。
他的未来。
她在意的,也只是他的想法。
“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她终于抬起头来,寻到顾衍的眼睛,用右手大拇指蹭着他的侧脸。
很轻的动作,像是抚慰。
顾衍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很低:“如果我说我不想原谅,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小心眼?”
这一次,她的答案给得很快:“当然不会。这是你的人生,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没有意见。”
那些事,她光是听着,就已经觉得很难受了。
更何况,他还是亲历者。
她并不擅长言语安慰,只是继续用指腹轻轻抚摸着顾衍的脸颊,轻声开口道:“其实我今天也有件事没告诉你。”
“嗯?什么?”他寻到她的眼睛。
她的指尖从他的侧脸划到眉骨,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我爸爸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这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顾衍还记得,许多年前,沈岁宁刚来到顾家时,两人曾在外头亲眼目睹过她父亲出轨的事实。她当时为了不让他发觉,还在餐厅落荒而逃,最后还在他车上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顾衍知道,沈岁宁心底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家人。
因为得到的不多,所以会比寻常人更害怕失去。
他没有出声,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也没说什么,就是问我伤好些了吗,还问了你。”
“问起我?”他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
沈岁宁点点头:“嗯,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还说……什么时候有空,也带你回去给他看看。”
顾衍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潜意识里,已经将对方认定为那种对家庭和子女都不责任的男人了。
他低下头,贴了下沈岁宁的额头:“那你怎么想的?要是想的话,我找个时间和你回去一趟?”
很意外的,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我不想,不想特意带你回去见他。”
“那就不回去。”他没什么意见,完全能理解她的决定。
“所以,我想和你说的是,其实我们都一样。”沈岁宁的手落了下来,一下一下轻捏着他的左手指尖,“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圣人。有情绪很正常,有爱恨也很正常,不想原谅就不原谅,我也不想原谅。”
顾衍静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
她是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偏他还没有任何回应,沈岁宁忽然有些囧,抬手去戳他的手臂:“说话呀,你这样我有些尴尬……”
顾衍看着她已经开始发红的耳廓,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只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好。”
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此刻内心的那种悸动。
这种被人全然爱着、相信着、支持着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他看着沈岁宁被灯光照得发亮的双眸,只觉整颗心好像也在此刻被悄然点亮了。
那些黑暗、那些阴霾,都不复存在。
沈岁宁正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下一秒,顾衍却俯下身子,轻轻抿住她柔软的耳廓。
温热又潮湿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耳间,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躲。还未挪离几分,又被他托住脸颊按了回去,含糊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爱你……”
当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分毫。
此时此刻,他只想亲近她。
亲近给他带来无限温暖与感动的她。
沈岁宁在顾衍的吻愈渐下行时,伸手将人推开,呼吸凌乱地提醒他:“伤……你身上还有伤呢……”
顾衍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往自己腰上看去,哑声道:“已经拆线了,不至于。”
即便如此,沈岁宁也还是害怕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弯腰会拉扯到伤口,搞不好又严重了怎么办?
她对他的伤口复原情况了解得不算多,此刻刚好提到,她顺势扯住他的衣袖,试探性地问道:“我想看看你的伤,可以吗?”
他脸上的表情因她这提议忽然变得僵硬,眸中情绪翻涌着,却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换成了轻松的神态,低头看向她:“很丑,不好看,也有些吓人,真的要看吗?”
沈岁宁知道他内心的顾虑,却头一次没有选择顺从:“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嗯……我答应过你。”他垂下眼帘,长睫毛将所有情绪掩盖住,再一次确认,“真的想看?”
话音刚落,沈岁宁已经干脆利落地直起身,指尖落在他的衣扣上。
“嗯,真的想看。”
第106章 俗人
这并不是沈岁宁第一次看到顾衍身上的伤痕, 可这样深刻的印记,就印刻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是无论看多少遍都无法做到平静的。
几乎是在第一颗衣扣被开始时, 眼眶便开始发烫。
等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都再无遮挡地展露在眼前, 沈岁宁眼中的热意已经彻底无法压抑,哪怕紧咬着唇也仍旧无济于事。
泪水哗啦哗啦流下, 因为太过汹涌,有些甚至落在了顾衍的身上。
他被烫得心口发麻, 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 沈岁宁却紧抓着他的手,抽抽噎噎地抬眼问道:“是不是很疼……”
等问完, 才发觉这问题实在太过愚蠢。
这么多的伤,这么多的痕迹, 怎么可能不疼?
眼前, 忽然浮现出了那日他被蒋森逼着,将那样尖利的刀捅入自己身体的模样, 被抬上救护车时,他身上的白衬衫半数都已经被染红了。
太过触目惊心的场面。
以至于她现在看见红色的东西,心脏都会下意识地收紧。
沈岁宁根本不敢去想, 他身上的这些痕迹都是怎样留下的, 蒋森在他年幼时到底都做了多么惨无人道的事。
她曾经以为, 被父母视而不见,得不到他们的爱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情。
可如今看来, 那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在世界的另一端, 他所遭受的, 远比她要多得多。
她难过时,尚且还有他在身边陪着、安慰着。
而他, 却从未说过自己的难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独自一人承受。
越是这么想,越是难过,眼泪也越是控制不住。
泪水从他的胸口蜿蜒至小腹,像滚烫的溪流,让他的身体都有些发麻。
顾衍将手从沈岁宁手心挣脱,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用大拇指去蹭她眼角的泪,低声安慰道:“早就不疼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沈岁宁哭得越发崩溃。怕压到他的手臂,便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在他的身前,抽泣着说:“我讨厌他……讨厌死他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你?凭什么……”
“这辈子都讨厌他!”
……
寂静的空间里,沈岁宁始终断断续续地哭着、重复着。
顾衍轻抚着她的头发,有些哭笑不得。
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长大了,结果转眼就哭得跟小孩子一样了。
“宁宁,不哭了。”他再次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最后,搞得自己的掌心和她的脸颊都湿漉漉的,沈岁宁仍旧在哭着,眼泪好像永远也掉不完似的。
他向来都对她的眼泪没有任何招架能力,偏她还是因为自己哭成这样。
想安慰,却发现说什么好像都无用,就连想伸手抱抱她,在眼下都是一件难事。
真是……
顾衍非常无奈地低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真的不疼了,你哭成这样,我倒是真的有些心疼。”
“真……真的?”
她抽噎着问道,终于缓慢将脑袋从他身前抬起,眼眶还噙着泪水,脸颊哭得红扑扑的,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真的。”顾衍点点头,抬手指向自己左胸口,一本正经地说,“特疼。”
沈岁宁于是吸了吸鼻子,抬手拉过他的衣服,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仍旧哽咽着:“那我不哭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可抑制地凑前,在她唇上轻咬了下,哑声道:“怎么这么可爱?”
沈岁宁没理会他这句打趣,抿着唇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推开他,从他身上下来。
顾衍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下一秒,却见她倏地在自己身前蹲下,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腰腹,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在注视着他腰腹的伤疤。
紧接着,手抬起,指尖落在了那凸起的、像丑陋的毛毛虫一样的伤疤上。
陈旧的、新鲜的。
两道同样深刻的伤疤,相隔十年,共同烙印在他的身体上,皆由同一个人带来。
光是这么看着、触着,她便觉得痛极。
但这一次,沈岁宁没哭,只是用指腹缓慢地划过那两道伤疤。
顾衍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她细长白皙的指尖是如何从那丑陋的伤疤上掠过。
太过鲜明,又太过有冲击力的画面,让他的喉结重重地滚了滚,阵阵痒意由那里扩散开来,很快便蔓延至全身。
“宁宁……”他哑声叫她,掌心落在她的脑袋上,想将人拉起来。
还未等动作,沈岁宁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脑袋。
下一秒,毛茸茸的脑袋骤然凑到他身前,潮湿温热的唇舌代替了柔软的指尖。
无比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动物舔舐伤口的动作。
顾衍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着身前的人,额角太阳穴都因她的动作狂跳着。
沈岁宁对他的状况一无所觉,退开分毫,刚想继续,蓦地被人拉起,顾衍直接将她扯到自己腿上跨坐着。
她懵懵然地抬眼看过去,一句“怎么了”还未问出,唇已经被重重地压住了。
顾衍吻她,吻得很凶,力道比过往任何时刻都要重、都要深。唇舌纠缠间,她只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心口在剧烈跳动着,神思也因他愈渐加深的动作恍惚着,身体都不自知地在向他靠近。
只两人的卧室静得可怕,连啄吻声都清晰可闻,更别提因亲吻而变得愈加粗重又凌乱的呼吸声。
沈岁宁身上有着沐浴过后的香味,不是惯常的玉兰香,变成了木质香。顾衍猜测,她洗澡时用的应该是浴室里他的沐浴露。
真是神奇,明明是同一款沐浴露,用在她的身上,却有着令人温暖的味道。像是冬日的烤栗子,甜甜的,木质冷调被稀释了,和用在他身上时截然不同。
他不着痕迹地拨开沈岁宁耳后的头发,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在亲吻的间隙低声问道:“用了我的沐浴露?”
“嗯?”沈岁宁揪着他的后衣领,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声,“嗯,喜欢……”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久了,但一直弄不清来源到底是什么。今晚看见浴室架子上放着的沐浴露,便鬼使神差地挤了一点儿。只可惜,洗完后,她抬手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却发现和他身上的不太像。
“为什么……和你身上的味道不太像?”她有些纳闷地问道,断断续续地回应着他的亲吻。
顾衍的吻从嘴唇上移到她的侧脸,辗转着,又到了耳畔:“确实不太一样……你闻起来是甜的。”
甜吗?
她抬起手,刚想闻一下,他已经重新压了过来,继续亲吻她。
他好像格外钟爱这种唇舌纠缠的感觉,亲吻她的时候手掌细细地在她脸侧和耳畔流连,动作轻柔,几乎将她所有的理智都掠走。
恍惚间,沈岁宁只觉他掌心游走的地方好像都有细细的花火炸开,将她整个人都烧得有些昏昏的,甚至连他的伤还没好这件事都忘了,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某一刻,身前的温热骤然退离。顾衍松开她,脑袋重重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沈岁宁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看着他,茫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他的立即回复。
顾衍抬起手,盖在眼前,因为后仰的动作变得愈加明显的喉结重重滚着,气息很沉。过了好一会,才出声道:“不行……不能再继续了……”
“嗯?”她仍旧有些不解,刚想问他在说什么,在靠近时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两人都已经洗过澡,身上穿得单薄。因而,有些反应根本无法掩饰,偏她坐的地方是如此敏感,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尴尬。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刚才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她像是骤然被人瞬间按下了暂停键,身体的所有动作都顿住,腰半弯着,手臂也还半搭在他的肩头,只一双眼无措地飘忽着。
屋内忽然就陷入了沉默,谁都没再开口,却始终有着令人尴尬的氛围。
太过长久的静默,沈岁宁的手臂都开始发酸。她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收回,顾衍却在下一秒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手。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的神色。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彼此间的肢体接触也不是没有,但像今晚这样的状况,倒真是第一次发生。
顾衍率先将视线移开,无法直视沈岁宁那双看起来过于干净的眼睛,这让他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像禽兽。
他的欲/望来得总是有些不合时宜,时常发生在她心疼他的时候。
她在因他难过,费尽心思安慰他,想要抚平他的伤痛,可他却在心疼她落泪的同时,不可遏制地想要拥有她。
这样的心思实在不清白,却因掺杂了爱意,而又显得那么合理。
爱和欲/望向来无法轻易分开,他也不过是个俗人。
顾衍成功说服了自己,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沈岁宁脸上,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在确认她脸上只是有些慌张和无措,并没有抗拒和厌恶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下,含糊着问:“不讨厌吗?”
“讨厌?”沈岁宁不解地重复着他的话,眉头微蹙,“讨厌什么?”
“讨厌……”他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下才接上,“讨厌我这样。”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扫了眼。
好歹在国外待过几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的目光躲闪着,嘴巴却坦然:“这不就是正常的反应吗?就……自然而然的,很正常。”
“噢……”听她这么说,顾衍彻底安下心来,意味深长地拖长音,开始腾出心思打趣她,“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还骂我臭流氓来着。”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好笑地看着她。
“总之就是不一样。”沈岁宁说不上来,脸颊温度在与他对视的过程中不断升高。
最后,在顾衍越发揶揄的表情中,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他吼道:“你快冷静点儿,硌着我了!”
话音落下,沈岁宁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天啊!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话!
这下真是顾不得好不好意思了,她撑住顾衍的肩膀,慌慌张张地便从他身上起来,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好,一溜烟便跑到了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整个儿罩住。
……
这晚,顾衍又回浴室洗了个澡。
她听着浴室哗啦哗啦的水声,想到他需要再次洗澡的原因,只觉整个人都像被小火烧着,燥得慌。
沈岁宁默默拉开被子,透了两口气。等浴室门一响,又飞快地拉高了……
第107章 所愿
一个月后, 顾衍到医院复查,检查结果不错,夹板顺利拆除。
“夹板虽然是拆了, 但要彻底恢复, 也还需要几个月。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做剧烈运动,也不要提重物, 手臂动作幅度悠着点儿来,平时做一下康复训练, 注意饮食……”
医生说的时候, 沈岁宁就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 时不时在手机上敲几个字。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顾衍右手边, 目光止不住往他再无束缚的右手飘, 一双手跃跃欲试,伸出又缩回, 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顾衍没说话,只是默默将右手手心摊开。
沈岁宁瞬间眉开眼笑,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掌心时, 谨慎地顿了下, 问道:“能碰吗?刚刚医生不是说要多注意?”
他唇角微扬, 好笑地看向她:“牵手是什么剧烈运动吗?”
“说得也是。”她成功被说服,弯着眼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很快的, 他将手心收拢, 将她的手包裹其中。
沈岁宁对他拆了夹板的手有极大的好奇心, 一路上,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他, 碰完立刻又问:“这样会疼吗?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顾衍垂眸看着沈岁宁小心翼翼游走的指尖,感觉她碰的不是自己的手臂,是心脏。
所过之处,总能撩起心脏细微的痒意,让他很想亲近她。
他动了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解释道:“不会疼,弯曲的话就会有点儿。”
话落,顾衍朝前头驾驶座瞥了眼,见司机一直在认真开车,偏头轻轻咬了下她的下唇,压低声音:“别这样……我会很想亲你。”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让沈岁宁后半程都不敢再碰他,就连进了家门,耳朵也还是红红的。
顾衍跟在她的身后,没出声,只是在她换好鞋子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调转面对着自己。低头,就如此吻了上去。
太过突如其来的动作,沈岁宁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在他抵着她的唇瓣,哑声说着“张嘴”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揪着他身前的衣襟,启唇,任他更深地掠夺着自己的呼吸。
北城已经入冬,两人刚才外面进来,身上的外衣未脱,都还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没一会儿,沈岁宁便觉身上都浮了层薄汗,却舍不得分开,仍仰头回应着。
像是要将车上没满足的都连本带利地要回,顾衍托着她的脖颈,不断将吻加深。分开时,两人的气息都凌乱得不像话,连同他身前的衣襟,也被折磨出深重的褶皱。
顾衍轻抵着她的鼻尖,没立即退开。气息纠缠间,手一直在轻抚着她的头发。
麻麻痒痒的,像是刻意撩拨,又像是安抚。在这种时候,更叫她手脚发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意识漂浮着,她忍不住想,别人接吻也会这样吗?
也会吻到手脚发软,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
还是说,是她太没出息了?
还未思考出一个结果,耳边的人忽然轻笑了声,摩挲着她的鬓发说道:“这么热?”
沈岁宁怔了会儿,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忙将他放在头上的手拉下来。掌心相触,立马摸到他指尖的湿润。
她刚刚,居然还亲出汗来了?
“就……没脱外套,屋里有暖气,确实有点儿热……”她躲闪着,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最后索性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穿过他的手臂,隔着针织毛衣环住他的腰,将脑袋抵在他的身前。
久违的、毫无间隙的一个拥抱。身体彻底贴上去的那刻,沈岁宁竟然有种恍惚感,忍不住在他怀里重重吸了口气,轻叹道:“好久没这么抱过你了……”
被她这么一说,顾衍才发觉,两人确实很久没有这么抱过了。
先前,因为他的身体状况,每次拥抱,两人总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像这样身体相贴紧拥着对方的拥抱,属实相隔太久了。
太过令人眷恋的亲近,顾衍忍不住收拢自己的手臂,将人更紧地抱在怀中,唇就贴在她的头发,很轻的触着。
在这个冬日的下午,两人连外衣都没脱,就这么站在玄关口,静静拥抱着。
直到沈岁宁突然在他身前,闷闷地问了句:“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倒霉了点儿?”
“嗯?”顾衍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她很快补充:“在一起后,不是我在受伤,就是你在受伤……”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是不太走运。
想到什么,她忽然从他身前抬起头来,神情严肃,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俩该不会是八字不合吧?”
话落,后腰很快被人轻拍了下。
顾衍轻蹙着眉头:“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还信这些?”
“难道不是吗?好像没断过一样……”
先是她去支教的时候受伤,等她的伤快好后,紧接着,他又伤了,像是轮换来似的。
他看着她明显陷入苦恼的表情,抬手,轻捏了下她小巧挺俏的鼻尖:“听没听过那句话?”
她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明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安静的空间里,他最后那句“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就如此回荡在她的耳边,搅得心湖都微微荡漾。
最后,她踮起脚尖,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下:“你说得对,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特别特别好!”-
因为是特意腾出时间去医院检查的,顾衍下午没再回公司。
难得的工作日还能在家里看见他的身影,沈岁宁从书房挑了本他的书,凑在他身边,一边听着他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一边翻着。
从前她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总是很忙。
如今,比从前更甚。很多个晚上,他都是到凌晨才顺利结束公务,从书房回到卧室。
沈岁宁都有些怕他的身体吃不消,他却说已经习惯了。
“你没回来前,加班更严重些。现在你回来了,我还能推脱说女朋友在家等我,要早点儿回去。”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她却有些不敢想象,他从前一个人时,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岁宁还记得,自己刚搬到这边时,有次收拾房间,在床头柜的最深处翻出来几包烟和打火机。
当她拿着东西给顾衍看,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时,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抱着她解释说:“以前很烦躁的时候会抽,你不喜欢的话以后不抽了。”
这么说着,他很快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看着,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
一直以来,他在她心目中都是坚不可摧的,好像任何的事,只要到他的面前就不是事,总能被妥善解决。他也很少会向她诉说烦恼,所以她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对自己的好,时常会忽略他其实也是会有情绪,需要被人关心呵护的。
这么想着,她放下书,抬眼看着他因为紧绷着脸显得越发尖锐的下颌线条,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轻声说:“你最近好像又瘦了……”
顾衍停下手中的动作,覆着她的手背,跟着蹭了蹭:“有吗?我自己没发觉。”
“有……这里的线条都比以前明显了。”她的眼中,有着很浓的心疼。
顾衍将电脑放在一旁,将人从膝上抱起,抵着她的额头,笑着:“受伤了,瘦点也是正常的。”
“不止是因为受伤了,你每天还那么忙……”沈岁宁瘪了瘪嘴,在心里思寻了下,还是忍不住嘟囔,“顾叔叔怎么忍心让你一个病患天天这么忙,都没时间养身体。”
他忍不住笑,捏了捏她的手心:“他年轻的时候比我还忙,人都快住到公司去了,后来才好些。”
“这样……”她咬了咬唇,很快便神情严肃地叮嘱,“那你千万不能将我刚才的话告诉顾叔叔。”
“怎么,怕他知道你在背后说他?”
“当然了……我一直都有些怕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下来。
“还记挂着他先前看见我们接吻的事?”
她没说话,埋在他身前哼唧了两声。
他特别喜欢她这种无意识的撒娇,难以克制地低头,轻吻住她的耳尖,声音低低的,和她说着话:“宁宁……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了,我总是没什么时间陪你?”
耳朵很痒,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躲的欲/望,任他亲着,趴在他身前气息不平地应着:“没有,我就是有些心疼你……”
就是这么一句话,悄然将他身体里因她这一下午不自觉的依赖而生出的火点燃了。
握着她腰的手紧了紧,顾衍低声问她:“宁宁,去洗澡了吗?”
“嗯?”她有些懵懵的,以为他是想要自己帮他洗头,“今天这么早洗吗?”
“嗯,今天想早点儿洗……”他应着,就着她坐在身上的姿势,单手托住她的大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沈岁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仍不忘他的伤,急声:“你手还没好呢,快放我下来,我自己……”
话未说完,对上顾衍已然泛着热意的黑眸时,瞬间噤了声。
……
到底是怎么被他单只手抱到浴室,脊背又是怎么抵上冰凉的瓷砖的,沈岁宁根本想不起来了。所有的意识好像都在刚才对上他的眼睛时被侵吞了,只知道顺从。
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拥抱和亲吻是日日发生的。但除此之外的肢体接触,碍于身体有伤,彼此都还算克制。
但今日不同,很不同。
她在不断倾泻而下的温热水流中,仰头不断回应着他比往日热情上数倍的亲吻。恍惚间,竟有种自己即将溺水的错觉。
顾衍握着她腰的手缓缓上移着,隔着浸了水湿透的长裙,掌心热度似无所隔地传递到她的身上,烫得她心口发麻,身子不住往后躲。
可又能躲到哪里去?
身后是冰冷刺骨的瓷砖,身前就是他炙热的身躯,她一退,他便又紧跟着追过来。她被夹杂在两种温度之中,只觉自己此刻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小鱼,毫无逃脱的可能。
温热的吻从她的唇角一路下移,最终落到了她微扬的脖颈。他对她哪里都感兴趣,忍不住用唇舌折磨着她脆弱的喉管,直到察觉到她身体开始轻颤,才问:“脱掉吗?湿答答的穿着不舒服……”
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儿了。
沈岁宁没回话,只抓着他头发的手紧了紧。
“宁宁?”他又叫她,“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浸了水的长裙又湿又重,紧贴着身体,顾衍单只手摸索了半天也没成功脱下,最后她不得不忍着羞涩提醒他:“侧边,有个拉链……”
几秒后,沈岁宁紧紧揽住他的腰,整个人埋进他身前,感觉心跳地几乎快要死过去。这样的动作,倒是方便了他,左手几乎是毫不费力地顺着她的脊椎线条缓缓往下,在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时,他吻住眼前早已红透的耳廓,低声安抚道:“别怕。”
她在渐渐涌上的微妙感觉中绷紧脚尖,整个人都陷入不自知的恍惚状态中,不住揪紧他身上的衣物,似泣非泣地叫他的名字:“顾衍……”
“嗯,我在。”他退开了一点儿,俯身去亲吻她被咬得发白的唇瓣,将那些美妙的声音都融在两人相接的唇间。
血液在剧烈沸腾着,在她根本不自知的顺从和靠近中,顾衍很难说自己不遗憾。
怎么偏偏受的就是手伤,亲近和安抚根本无法同时发生……纵然念头再强烈,也只能止步于此。
因着这股遗憾,他更专注地讨好她,希望她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获得最大的快乐。直到沈岁宁颤抖着在他身前卸下所有的力气,他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俯身去亲吻她因为情/动而发红的眼角,细细安抚着。
时间在这一方天地好像静止了,又好像只是被无限延长了,心跳在很久之后才彻底平复下来,在这过程中,沈岁宁根本不敢去看他。
等终于克服心底的那点儿羞赧,从他身前稍稍撤离,她才察觉,他的冲动早已经是蓄势待发。
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扫了一眼,很快又撤离,脸烫得不像话,却还是试探着问道:“要……要帮你吗?”
话刚出口,脑袋又瞬间埋到他身前去了。
顾衍的呼吸几乎是在听见她这句话时便粗重了几分,视线定定落在她的头顶,却没立即出声。
长久的沉默,沈岁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一句“不要吗”还没说出口,便被人紧攥住了手腕,灼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那声“想”哑得几乎不成调。
沈岁宁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被引领着带向他时,才不得不承认,看过猪跑和吃过猪肉完全是两码子事。
那双弹钢琴、画画、打架子鼓都很擅长的手,面对这事却是全然的生涩。顾衍被她折磨得不行,最后不得不放弃,调转她的身体,让她背靠在自己身前,自己动手解决。
……
出来时仍旧是顾衍抱的,几乎是身体一挨到床边,沈岁宁便迅速卷住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将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顾衍好笑地站在床头看着她,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满足过后的意气风发,俯身轻拍了下她身上的被子,“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儿什么吃的?”
被子里的人静默了许久,最后才闷闷地答了句:“冰箱里有意面,想吃番茄味的……”
“好。”他笑着答了声,很快从房间离开。没一会儿,就端着热好的意面进来。
“蚕蛹”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完全陷入了静止。直到他唤了声“宁宁,起来吃东西了,热好了”,被面才缓慢地被人从里掀开,沈岁宁慢腾腾地从被子里钻出。
“怎么端到房间里来了?”她说。
顾衍眼眸含着笑,看向她:“你不是不肯出来吗,我只能端到这里来了。”
她没再出声,坐在床头,在他始终炙热的目光中,安静解决完了晚餐。
“吃饱了吗?”他在她用纸巾擦着嘴巴时问道,“没吃饱的话我再叫人送餐过来。”
“饱了。”
她将纸巾丢掉垃圾桶,重新将身体滑进被子里,视线闪躲着:“我困了……”
这完全就是逃避政策,没想到最后真的是睡着了。等身侧床垫一塌,顾衍再次回来,她才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转身搂住他的腰。
顾衍低头,亲了下她的耳朵:“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都没顾得上关心你。宁宁,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有些严肃的话题,她疑惑地“嗯”了声。
“想继续打架子鼓吗?还是说想待在家里安心画画?或者你有其他的想法吗?”
顾衍的声音虚虚实实地传到耳中,有些困顿的大脑根本思考不了太多,她只是遵照着之前就已经想好的,回答他:“想开间自己的工作室,专心画画……”
他支持她的任何决定,应道:“好,那就开工作室。我让人去选址,给出方案让你选。”
“嗯……晚安。”
她照习惯,说完晚安后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再次闭上了眼。
日子一天天过,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她做什么都不害怕。
反正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