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日常 “他脸皮薄,羞恼上脸后又退得慢……


    “你是谁?”鹤凌琀警惕地看着站在书架阴影里的银发少年, 更准确的说,是警惕对方那张脸————


    不管是原著还是027告诉他的剧情,都没听说过反派身边有这么一号存在, 尤其是还长了这么一张招摇晃眼的漂亮脸蛋。


    少年轻啴啴抬眼,清透漂亮的眼眸在阴影中呈现一种瑰滟至极的渐变蓝, 似价值不菲的猫眼石, 也带着几分无机质的冰凉感。


    嵌在盈白得近乎透光的脸上, 像是一尊精致又轻薄的瓷偶。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冷太静,情绪寂倦, 了无生机。


    对上视线时, 鹤凌琀的双臂不自觉爬上鸡皮疙瘩。


    “在问我姓名之前, 你这位外来者是不是应该告诉我, 为什么会出现在无极宗的藏书阁?”少年卷起竹简放回原位, 眸色冷淡地看着鹤凌琀, “我记得这里不对外人开放。”


    “我”没想到藏书阁还会有第二人的鹤凌琀一时语塞,027暗骂这个蠢货,提醒宿主说是误闯这里的。


    听到这个理由的容祈不置可否地轻嗤一声:“那你可以走了。”


    那怎么行————


    027告诉他, 反派体内的妖核同剑骨相冲, 妖气和灵力失调, 让他进入半妖化状态、此刻反派不怎么清醒, 意识混沌,正是一个很好接近应周徊的机会,现在他就在藏书阁里调和气息。


    鹤凌琀当时还有些不乐意,说原著里描写应周徊妖化时可是很恐怖的,没有人可以接近他身体三尺之内的范围就这么冒然靠近,我怕他失智下伤到我。


    027:“那正好,受伤了更容易引起他的愧疚。应周徊这个角色戒备心很重, 唯有这样才能接近他。”


    鹤凌琀被说服了,确实是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现在就只差应周徊毫无进展了。


    但是容祈的出现扰乱了他的计划。


    排查完毕的027也很奇怪:【没检测出异常啊应该是原著里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角色吧,把他打发走就是。】


    【你说的倒是简单,我找什么理由把他打发走啊?】鹤凌琀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而且路人角色会这么漂亮吧?你确定没问题吗?】


    “你可以出去了。”容祈不动声色瞥了眼脚后跟处阴影里像是墨汁般缓缓渗出、蠢蠢欲动的粘稠妖泽。他的指尖燃起一簇银蓝色火焰,有些不耐:“还是说,你打算让我请你出去?”


    鹤凌琀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可是我感知到藏书阁内有一些异动,你没有感觉到妖的”


    下一秒,鹤凌琀喉颈间传来刺痛,他下意识抬手,抹到一丝温热黏腻。低头一看,指尖沾着血。


    “你———”鹤凌琀震惊地抬头看着容祈。


    “感知到了还不滚。”少年眼色漠然,轻拢掌心屈拢手指,燃在指尖的银蓝焰火不知何时跳到手心,轻灵一簇,却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能量。


    鹤凌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他真的毫不怀疑,这个白毛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几乎是在鹤凌琀转过身的同一秒,潜藏在阴影里的浓稠墨色如饿极出湖捕猎的水怪一般,无数触手混乱又急切万分地藤缠上少年四肢,把他往书架后面拖。


    “慢……”才发出一个字音,那些浓如墨汁的东西便蒙住他的口鼻。黏冷稠腻的触感让容祈有些不适地偏了下头,恰好对上一双冷冰冰的针状瞳,像是锁定猎物一般盯视着他。


    现在的应周徊估计听不进他的话。


    要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从这些黑漆漆的东西里挣脱出来难度很大。


    他好像并不排斥和应周徊的亲密接触。


    想清楚这三点后,容祈指尖的银蓝流光散去,任由那些黑漆漆的东西缠上自己。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黏腻稠润的触感贴上衣衫下的隐秘部位时容祈还是轻颤了下,眼里不可抑制地浮现一层生理性的水雾来。


    几声窸窣响动,容祈身上的衣服悉数落地。银发亦从肩头散落,似瀑布般悬披在身后。


    黑影顺着他的腰身慢慢下滑,蛇游到尾椎骨时,容祈剧烈挣动几下,“我不———”


    “嘘。”温凉盈腻的肌理触感让应周徊发出一声舒惬喟叹,两人像是交颈鸳鸯似的贴在一起,他轻吻少年薄白耳廓,“不会…都交给我来便是。”


    ……


    ……


    腰腹和胸前传来的稠冷触感一时让容祈有种不知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的恍然感。


    绣着暗银缠枝纹的天青色帷帐映入眼帘,容祈这才反应,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人趁他还没醒就在闹他。


    “……”


    容祈没有任何犹豫地给了贴在后背的温热胸膛一个肘击,力道不算轻,但对应周徊这种修为的人来说可能跟挠痒差不多。


    “阿祈。”青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再睡一会。”


    “不睡了。”容祈把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拎开,相当冷酷无情,“今日要上课,我约了灵犀一起去馔楼用早膳,你要困的话就再睡一会。”


    起身时略有些宽大的里衣从肩头滑落稍许,浅红细密的暧昧痕迹从肩颈一路往下蜿蜒至腰背,烙在瓷白莹润的皮肤上,像是开在寒春新雪里的胭脂桃,清滟冰雪色里透着三分秾丽。


    容祈随意捋了捋睡得微乱的发丝,悉数拢到右肩,把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里衣脱下,取出整套弟子服穿好。快速洗漱后,正准备扎了马尾了事时,从身后探过白皙修长的手,抽走他手中的发带。


    应周徊挑走他鬓边的头发,手法轻巧又利落地同发带一起织出一个稍显繁复又不影响行动的编发。


    末了还不忘从妆匣里挑了根同衣服相同色系的玉簪缀入编发里。


    应周徊对着镜子打量半响,满意点点头。


    “看来手艺还没有退步。”


    “谢谢。”容祈拽过他的衣领亲了一下应周徊的脸作为感谢,正要走人时,又被应周徊拎回原地。


    “别急。”容祈房间的妆奁,应周徊却比他还熟悉。眼神都不用移,拉开小橱抽屉取出一块水青色襟珮系在他左肩上。


    盈润温透的玉色一看便价值不菲,压在款式简约的弟子服上,给少年添上几分清矜贵气。


    应周徊这才勉强满意,给容祈捋平肩上不明显的褶皱,“好了,中午记得回来吃饭,炖了南鸽鲜菌汤。”


    容祈迈出的脚顿了下


    “应周徊,你很闲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南鸽鲜菌汤这道菜,需要寸步不离的煨炖两个时辰,食材处理工序极其繁琐,对厨艺要求极其苛刻。


    “还好。”应周徊轻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过给阿祈炖个汤的时间还是有的。”


    “只有两人份的。”


    容祈:“”


    鹤灵犀的醋也要吃啊?


    “知道了。”容祈淡声,“中午会回来的。”


    “还有。”走到门边,少年又面无表情转过头,“要是你还在我没睡醒时就折腾,麻烦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自从三日前累得昏睡过去同这人同床共枕一晚后,这几晚应周徊总能找各种理由赖着和他一起睡,甚至扯出了不抱着他睡根本睡不着这种一听就在鬼扯的借口————


    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的系统核心碎片还在应周徊身上,贴在一起时,他确实更为放松一些,睡得也会沉一些。


    恩,就这么简单。


    ——


    鹤灵犀已经在停云殿偏门处等他了,他身上穿的是女款的文课弟子服,浑身上下唯一的坠饰是半束青丝的浅蓝发带,面容素净,不施粉黛,血色淡薄的脸在晨光中像是清丽而柔嫩的水芙蓉。


    见容祈多扫了两眼他的唇,鹤灵犀有些不好意思:“是太白了,气色很差是吗?我带的口脂用完了,不然还可以盖一下的。”


    “明日带你去山下集市。”容祈说,“买点衣衫首饰,要买什么其他的你自己挑就是。”


    应周徊倒是给他备了不少饰物,多以青蓝和银色系为主,倒也不是不适合鹤灵犀,只是要是拿给鹤灵犀用了,小师叔的醋坛子不知道又要沸上几遭。


    “好。”鹤灵犀点点头,“等我哥哥来了,我让他把这些钱都还给你,算我先欠着你们停云峰的。”


    “你们无极宗的试剑大会应该会给云隐宗发帖子吧?”


    “会。”容祈和他一起走出传送阵,“你哥哥会来,安心。”


    “好。”鹤灵犀弯起眼眉,“那这段时间,就麻烦阿祈多照顾一下。”


    走进馔楼,鹤灵犀再次领会到无极宗的财大气粗。这装潢哪里像一个宗门食堂啊?根本就是云集四域十洲不同派系美食的超豪华酒楼吧?


    最重要的是,所有菜品全部免费,除了早中晚三顿正常膳食外,每逢单数日有下午茶歇供应,双数日有甜水供应。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碗白粥,其实却是以上品雪莲和至纯灵露熬制而成。鹤灵犀才吃两口,丹田处便升腾起一股舒适的热意,滋养着受伤的灵脉。


    鹤灵犀轻叹:“现在申请加入无极宗还来得及吗?”


    他随便算了下单是馔楼的每日开销,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可以。”容祈抿了口热汤,同样感觉四肢百骸流转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意,“但鹤玦会同意吗?”


    “”鹤灵犀哽了下,没什么底气的辩解:“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经过我哥同意的”


    容祈看了他一眼。


    情绪一如既往的疏淡,可眼神传递的意思被鹤灵犀一下领会:


    这话你自己说了信吗?


    “又在讨论你家兄长呀?”楼迦月端着早膳在鹤灵犀身边坐下,这几日容祈同应周徊厮混恩,闭门不出的时候,他和鹤灵犀已经混得很熟了,很自然地捏了下鹤灵犀的脸,“我们的哥管严。”


    鹤灵犀憋了半响,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话反驳,生生给自己憋出一颈红晕来,眼眸明润润的含着两汪水,活像是被人欺负狠的*舍舍迦??。


    “他是哥管严。”容祈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挑开灌汤包的薄皮,流出一半汤汁后才夹起,“那你是什么,夫管严吗?”


    楼迦月:“”


    他噎了一下,“阿容你偏心。”


    “别老是打趣灵犀。”容祈瞥了他一眼,“他脸皮薄,羞恼上脸后又退得慢,适可而止。”


    鹤灵犀:“”


    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呢,阿容。


    “可是小灵犀真的很可爱啊。”楼迦月叹气,“能忍住不逗的定力也太强了。”


    楼迦月有些好奇:“小灵犀呀,你哥是不是很严肃古板的性格呀?不然怎么忍得住不欺负你的?”


    “倒也不是。”鹤灵犀抿了下唇,才褪下稍许红晕的脸又染上鲜妍色泽来,声音都小了:“他欺负的,但不是像你这么欺负。”


    “灵犀你也太实诚了。”楼迦月忍了下,还是没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宝宝啊,你这么软的性格,岂不是被你哥吃得死了,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鹤灵犀躲开楼迦月揶揄的目光,脸色却越来越红,直到去清明殿上课才慢慢褪下来。


    第一次正儿八经在修真宗门上课的楼迦月觉得十分新鲜,但认真听了一刻钟后,他就感觉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


    阿容说得没错,这《星辰观测与宇宙法则》天文通识课确实有够催眠的。


    他看了眼坐在前面的容祈,对方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支用于速记的炭笔,在札记上写笔记。


    再看看右侧的鹤灵犀,他同样坐得端端正正,认真看着讲台上的授课长老。


    只有自己,歪坐着托着腮,昏昏欲睡了然无趣。


    他不好意思骚扰两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但对同桌的楚珩却毫无心理负担,写了个纸团丢给他。


    楚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拆开一看:“”


    上面写着稍显潦草的几个字:【楚少玙,我可以逃课吗?】


    又扔过来一个,墨迹都未干:【你要不要一起?】


    楚珩深吸口气,在札记上刷刷两笔,递到楼迦月面前:【不去,不可以。】


    楼迦月在心里嗤了声,知道楚珩不允许那他必然没法走开,索性往桌子上一趴,睡起大觉来。


    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宜补觉,宜躲懒。


    枕着授课长老催眠讲课声睡得香甜的小楼公子不知道,坐在身边的剑修在他睡着后,默默调整坐姿,替他挡去大半日光。


    第302章 试剑大会 “是没有愧疚,却想补偿的特……——


    漏永更长不如谈笑八卦通讯组——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各位, 无极宗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又快到了,各位今年有什么期待的吗?


    【虫虫那么可爱怎么可以讨厌虫虫呢】:没兴趣…那不是你们剑修的场子吗?还能有什么期待的,坐观看席喝茶吃点心嗑瓜子欣赏帅气的剑修小哥哥呗。


    【管理员-撸尽天下毛绒绒】:赞同虫虫…希望这次可以多来几个帅气的剑修小哥哥, 本宗实在没什么好苗子。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这话说的不太礼貌啊,我们剑修靠实力吃饭又不是靠脸,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小心被合欢宗盯上。


    【真的不想练控笔了】:最符合称号的一集…平安兄请说出你的故事。


    【真的不想练控笔了】:不过也是哈, 合欢宗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剑修了。


    【破铜烂铁倒卖专业户】:平安兄你小心点啊,可靠的小道消息, 这次试剑大会合欢宗也会派人来。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试剑大会, 他们合欢宗过来干什么???跳开场舞吗???


    【都说了算不了期末成绩】:恩……或许是过来挑货呢?不是都说真正的剑修是合欢宗的修为增长器吗?


    【一锤子讧死你】:楼上的卜修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小心被本群的剑修找到报复啊。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都说了算不了期末成绩, 你给我等着


    【都说了算不了期末成绩】:等就等, 看在同为群友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免费算一卦姻缘噢, 说不定你的正缘就是某个合欢宗的美人呢~


    【远离合欢宗保平安】:……滚啊。


    ……


    “什么事让阿祈这么高兴?”应周徊把冰碗放到容祈面前,眼眉浅弯,“试试, 樱桃酱是师兄之前做的。”


    容祈关掉讯玉舀起一勺冰酪, 半冻半流质的酪饮入口即化, 清甜绵香的牛乳里巧妙的融进了樱桃醇腻的果香。小丸子软糯弹牙, 花生碎、杏仁干、夷果等干酪咸脆爽口,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甜食的腻味。


    最巧妙的是,吞下后,唇齿间回甘着一丝淡淡的酒香。


    容祈又尝了一口,确定这丝冰甜酒香是源自于樱桃酱后,问应周徊:“这个樱桃酱怎么做的?”


    既要保留一丝酒香,又不能喧宾夺主盖过樱桃本身的甜味, 这个发酵程度,相当难控制。


    “这个要等师兄出关后才能知道了。”应周徊摸了摸他随意束在脑后的低丸子头,“厨房里还有师兄做的霜莓酱和雪菱汁,明天给你做其他口味的冰碗。”


    “好。”容祈又吃了一口,“方才看到一点剑修相关的趣事儿,合欢宗修士真的喜欢逮着剑修采补吗?”


    “也不是采补,用正统的合欢宗修炼功法双修其实对双方都有益处。”应周徊看着容祈被冰酪润得殷红湿漉的唇,手撑在椅背上俯身亲了一下他,舌尖卷吻过唇珠,尝到一丝浅尝辄止的凉甜。


    容祈顿了下,面无表情的勺子转了个方向喂进应周徊嘴里。


    小应师叔失笑,嚼完咽下后才继续说:“至于专门逮着剑修…这是谣言,不用当真。但个别合欢宗修士确实就专好剑修这口,尤其喜欢心性坚毅,刚正不阿的剑修。”


    懂了,个人xp。


    容祈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被合欢宗的缠过吗?”容祈突然意识到应周徊也是个剑修来着。


    “没有。”应周徊笑得温和,“合欢宗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剑修。”


    容祈:“心眼子太多的?”


    “差不多吧。”小应师叔丝毫不觉得这个形容有什么不妥,他含笑点头,“我在他们眼里,可能不太好骗。”


    那倒是。


    依着应周徊的性格,想骗他的,只会被他骗到裤衩子都不剩。


    “这次试剑大会。”容祈吃完最后一口冰酪,“合欢宗真的会来人吗?”


    “会,客房都已经安排好了。”应周徊拆了他乱完的丸子头,重新束了个松散却不显凌乱的发髻在脑后。


    容祈:“过来挑货的?”


    “还是谣言,合欢宗也是有修剑的,过来正常的切磋交流而已。”


    “噢行。”想起鹤灵犀,容祈问:“云隐宗会派人来吗?”


    “当然,每年的试剑大会他们都来了。”应周徊知道他关心什么,“鹤小姐的兄长,也在宾客名单里。”


    鹤玦。


    应周徊的眸色淡下来。


    最好只是过来带走鹤灵犀的。


    “小师叔。”容祈抬眸,眸色清凌凌地看着应周徊,“这次试剑大会你会下场吗?”


    “理论上是不下场的,太欺负小辈了。”应周徊捻了下少年软绵绵的耳垂,想着可以给阿祈准备一些耳饰,漫不经心道:“还是说,阿祈想看我用剑?”


    “还行。”容祈回想起上次在秘境外,应周徊提着斩羲剑从天而降的画面。


    白衣飒然,银光凛冽,一剑霜寒。用最简单的剑招解决掉敌人,尔后温润含笑轻描淡写地宣告,你输了。


    清矜,利落,又优雅。


    比起当妖,容祈觉得,无极宗天赋卓绝、风褱惊绰的小师叔这个身份,更适合应周徊。


    “我知道了。”雪青色眼眸漾开清浅笑意,“既然阿祈想看,那我在试剑大会上找个机会找人打一架便是。”


    容祈:“”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要被应周徊挑为对手了。


    ———


    ———


    等应周徊出去后,溶溶月这才摇着大尾巴进来。它轻盈跃上书案,轻叹:「你这位小师叔压迫感真是太强了。」


    应周徊在的时候,溶溶月基本不会出现。应周徊一走,又不知道从停云殿哪个角落钻出来了。


    容祈揉揉它的头,“应周徊的森*晚*整*理原型,有这么恐怖吗?”


    「不是恐怖是它的气息太」溶溶月蹭蹭容祈的手,金灿灿的眼瞳移了下,「容容,还是等你自己发现吧。」


    容祈:“他威胁你什么了?”


    「不是威胁,你小师叔人这么好,怎么会威胁我这么一只弱小可怜的雪韾呢?」溶溶月打了个哈哈,「是友好协商过后达成了共识,有关他的原型和血脉,容容还是等他告诉你吧。」


    所谓的友好协商便是,某位小师叔拎着弱小可怜无辜的雪韾脖颈肉,浅笑盈盈说我知道雪韾洞天地悉万物,能看破任何妖兽的伪装,你很聪明,一定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对吗?


    对上那双看似温柔舒和的雪青色眼眸,溶溶月不自觉抖了下,很识趣地点头保证,它一个字都不会和容容多说的。


    “行吧。”容祈点点头。


    溶溶月反倒有些讶异:「容容你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容祈把画废的阵法图揉成团丢进纸篓里,声音淡淡:“他瞒我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要计较这个,得把自己气死。”


    「容容,你们的关系好复杂,好奇怪啊。」溶溶月在容祈手边趴下,「你不爱他,也不在意他,可是你们耳鬓厮磨抵足而眠,他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容祈沉默了片刻。


    “是没有愧疚,却想补偿的存在。”


    「啊。」溶溶月懵懵摇头,「我不明白。」


    人类的感情都这么难懂吗?


    “没事,你不用明白。”容祈搓搓小家伙的脸,语调温和稍许:“你还在幼生期呢,可以长大一些再明白这种事。”


    溶溶月便不纠结了,欢欢喜喜地把头埋进容祈掌心。


    「好呀,我听容容的。」


    「容容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它最喜欢容容啦ovo


    ———


    ———


    步入六月后,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宗派陆陆续续到达无极宗。


    稍微有头有脸的宗门都不会错过这场一年一度的修真盛会,无数天资出众的剑修都期待着在这场试剑大会中崭露头角拔得头筹,夺得年轻一辈剑修第一人的美名。


    成为第二个应周徊。


    容祈也是刷灵网才知道,往前五年的几届试剑大会,榜首皆是应周徊。只要这位年轻得过分小师叔下场,那第一基本不用想了,连赌局都不用开。


    更气人的是,所有同应周徊比过的剑修都气急败坏说,应周徊不尊重对手。旁人是铆足了劲认真比试,他像是来玩似的,有时候嘴里还会咬个糖块,打完下场糖都没化一半。


    这位小师叔,最过分的时候都懒得把斩羲从剑鞘里拔出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三招之内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再折腾斩羲出鞘了?


    你就说气不气人吧:)


    当时还流传着一个说法是,能让无极宗的小师叔拔出斩羲剑,在他手里过上三招,这实力在年轻一辈里才算是过关的,达到及格线水准。


    容祈听了后只觉得…恩,不愧是应周徊。


    这招恨得让人恨不得把他套麻袋揍一顿的装逼风格,非常小师叔。


    当然应周徊也有这个实力和底气如此行事说话就是了。


    锋芒毕露,张扬不驯的小师叔啊。


    容祈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想看一下,一身白衣,挑着斩羲剑笑眯眯把对手气个半死的小应师叔是何等模样风采。


    但这个想法不能被应周徊知道,不然某人的尾巴怕是又要翘上天了。


    云隐宗的队伍来得稍迟,恰巧容祈被派到了接待云隐宗的临时任务。他第一眼便在等待的人群中找到了鹤灵犀的哥哥,云隐宗首席剑修鹤玦。


    容祈的目光掠过青年通身不见半分赘饰的玄色弟子服,目光在那柄斜负的银灰长剑多停了几秒。


    剑鞘泛着冷铁特有的哑光,偏生悬了枚鹅黄流苏的剑穗,在玄衣墨剑间晃出一弧温软光晕——这般格格不入的物件,像是什么人用云锦裁了半宿,又捻着金线一针针绣出缠枝莲纹来的。


    鹤灵犀的针线功夫确实很好。


    容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生就一副刀兵相,眉骨如刃,下颌线条利落又分明,连稍压下的眼睫都透着几分冷硬。


    对方很敏锐,倏地便察觉到他的目光,此刻正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望过来,透着冷浸浸的寒气,连眼神都是被打磨到极致的锋意。


    下一秒,鹤玦闪到他面前,声音冰冷如霜浸:“灵犀在哪。”


    第303章 断萦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不要喜欢……


    “停云峰。”容祈扫了眼腰间的玉络, 对鹤玦一下反应鹤灵犀在他这的事情没感到惊讶。随后又听到这位剑修冷冰冰问:“停云峰,你和应周徊是什么关系?”


    容祈看着他肩后嗡动两下的长剑,一边想一周目他走了以后应周徊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语气淡定:“他是我师叔。”


    “三个问题的额度用完了。”那双殊滟至极,却又格外清透的溵蓝眼眸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期的弟子, 却丝毫不惧他外放的剑气和杀意, “现在归队去,明天会见到灵犀的。”


    灵犀。


    这个称呼让鹤玦眸色愈冷, 但大庭广众下他也不能顶着云隐宗首席的身份对容祈做什么, 只能气压低沉的回到云隐宗队伍里。


    处理完云隐宗接待入住事宜后, 容祈回到停云峰, 看到鹤灵犀抱着溶溶月坐在大殿台阶上, 容祈走近便听到他苦恼的自言:“阿皎啊…你说我要是告诉哥哥我想留在无极宗, 他的怒火我能承受住吗?”


    鹤灵犀并不知道溶溶月的本体是雪韾,一直把它当成一只普通的雪狸。在停云峰无聊,而容祈又被应周徊缠着不得空陪他的时候, 他就会找雪韾玩。


    雪韾又最是喜欢气息纯净、性情灵透之人, 自然也乐意和鹤灵犀贴近, 更别提鹤灵犀还会做不同口味的好吃肉干和零嘴投喂它。


    “阿祈。”见容祈走近, 他的眼眸微亮,“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见到了。”容祈实话实说,言简意赅:“你哥有点凶。”


    “抱歉啊…他那人就这样。”鹤灵犀轻撇了下嘴,有点不开心地搓搓溶溶月细软蓬软的毛,“从小到大,我稍微和谁亲近一些,他就不会给那人什么好脸色看。”


    占有欲强得过分。


    容祈在他身边的台阶坐下, 静静注视片刻少女姣秀柔和的侧颜,忽然问:“你喜欢鹤玦吗?”


    鹤灵犀怔了下,茫然地摇摇头,又复而垂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声调轻了稍许:“我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鹤玦。”


    鹤灵犀侧眸看了眼容祈,他没有因为这句话流露出疑惑、惊诧怜悯……这种情绪,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他,虹膜色泽清浅而透,映出满庭樱色,还有远处橘蓝色的霞光。


    鹤灵犀稍有波动的心,忽然在这两泊透彻明净的蓝里平静下来,有些话也能很轻松地以陈述口吻说出:“我是我哥捡回来的,家里的长辈算出我是我哥的命劫,要杀了我,我哥当时年纪小没有办法,为了保住我,给我和他种上相见欢。”


    “这个蛊的别称是,同生蛊。”鹤灵犀遥望着远处缋艳夕光下的云兴霞蔚,眸中却空冷冷的,生不出半点暖意,“相见欢,别离难;长相思,共生死。”


    “那个时候我哥七岁,我五岁。”鹤灵犀说,“亲长见解蛊无法,便不停给我灌输一个念头,我的命是属于我哥的,我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因为他,我得到的一切也是他给予他的,我不能伤害他,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就连鹤玦后来也说,灵犀,你是我捡回来的,你是我的。


    “我在五岁以前,不穿裙子,也不叫鹤灵犀。”鹤灵犀看着身上的薄衫绣裙,盯着裙摆上的鹅黄色团花目光怔怔,“同生蛊种下后,亲长用尽法子都解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个邪路子卜修,给我同一个姑娘交换了命格,检测出我是天生的音修体质后,又把我送到了清音门。”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清音门三小姐,鹤灵犀。”


    “鹤玦,是我在这世上最最依赖信任之人。”鹤灵犀把头埋进掌心,语气冷倦:“可是我发现,我还有是有点恨他。”


    “有时候……我还想问鹤玦,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是妹妹,情人,还是所有物?


    温热的眼泪濡湿指缝,鹤灵犀肩膀轻颤着,“为什么明明有了喜欢的人,却还是要我纠缠不休呢?”


    等那两片薄削漂亮的蝴蝶骨停下颤抖后,容祈才说:“灵犀,你想解开相见欢吗?”


    鹤灵犀猛地抬头,眼眶红透,睫毛被泪水浸湿,错愕地看着容祈。


    “你存在的意义是你自己。”容祈递了方软帕给他,平静地重复:“你想解开同生蛊吗?”


    “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刚才他在系统仓库里翻了很久,在犄角旮旯里终于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朋友最有效的帮助。


    容祈把一柄纯黑的匕首放到鹤灵犀膝上,接住跳到他怀里、毛发被打湿大半的溶溶月。望过来的眼神是冷淡无澜、却也让人心安的静:“这个,剜开你蛊虫所在的地方,挑出来就行,过程会有点疼,可能得忍忍。”


    “斩断此蛊后,你不会对鹤玦再有一点感情。”容祈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抬手轻柔擦去鹤灵犀颊边的泪水,“此刀名唤断萦。”


    断萦。


    萦系的萦。


    A+级道具,一次性用品。字面意义的,可以斩断和一个生命体所有的牵连,不管是气运磁场,情感纠葛,还是被其他东西连缠在一起的联结。


    容祈记忆还未完全恢复,但他隐约有个印象自己系统仓库里有这么一个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想用在他和应周徊身上的。


    “一刀下去,你只会是你自己。”容祈收回手,“送给你了,要如何做,看你自己。”


    他只给帮助和选择,把利弊讲清楚,不替别人做决定。


    ……


    把溶溶月留下安慰鹤灵犀,容祈径直走到停云殿后厢厨房。


    在灶台前挽着袖子正给青玉萝雕花的应周徊手上刻刀不停,刷刷剔下一堆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萝丝,和容祈对上视线时,雪青色眼眸总会弯出温润好看的弧,“看样子,阿祈是有问题想问我?”


    容祈也不过多废话:“第一周目的时候,为什么鹤灵犀死了,鹤玦却没死?”


    “同生蛊也分很多种。”应周徊一边用灵力操纵着刚温好的白萸奶酿给容祈倒上半盏,又用灵力隔空送到他手边,“尝尝我新煮的奶酿,放了甜圆子……相见欢这个名字就解释了其中玄机,相见欢,别离难。虽然难,却也不是无解。”


    容祈捧着热乎乎的瓷盏轻啜一口,奶酿入口温度适宜,味道有点类似现代的红茶烤奶,鲜甜细腻的奶味外,在唇齿间久盘不散的香气既有茶饮的清馥,又有酒酿的醇香。


    “很好喝,下次试试冰镇的。”容祈点评一句,“所以鹤灵犀是如何解掉相见欢的?”


    “具体怎么解的我不知道。”应周徊满意端详两秒晶莹剔透的青萝花,放进盘子里,“相见欢并非单一体,而是由生蛊和死蛊组成的双子蛊,主导权在生蛊手里,也只能生蛊寄宿者单方面解开和死蛊的联系。”


    “鹤灵犀应该是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虫是生蛊,在临死前杀死了蛊虫。”应周徊把洗净的刻刀放回架上,“尚存一息快要死透时挖出生蛊,那死蛊便毫无感应。”


    “鹤灵犀也不全是为了不想牵连鹤玦。”应周徊轻笑了声,眼神却漠然,“鹤三小姐,比鹤玦以为的要决绝多了。他的最后一缕魂魄散去前,和鹤玦说的话是。”


    鹤玦,我不欠你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不要喜欢你。


    容祈静默几秒。


    “鹤玦和鹤灵犀经历了什么?”


    “不太清楚,但总归和鹤玦没长嘴有点关系。”应周徊揭开瓮盖,往翻滚沸腾的乳白色汤汁里撒了一把鲜芡子,“还是阿祈说得对,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过来帮我试一下味道。”


    “哦,好。”容祈就着应周徊喂到唇边的瓷勺饮去汤汁,眼眸轻微亮了些。


    应周徊满意了:“看来这锅九回春葥汤还算成功。”


    “你今天”容祈顿了下,瞄了眼炖汤的瓷瓮,“应该不止两人份吧?”


    “让鹤三小姐和我们一起用晚膳就是。”应周徊轻叹,“在阿祈眼里,我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容祈:“。”


    难说。


    “对了。”容祈倚在门边看应周徊炒出最后一盘菜,忽的想起,“你和鹤玦有什么过节吗?”


    应周徊手上动作一度,“他为难你了?”


    “没有,无极宗还没谁可以为难到我。”容祈摇头,“只是态度不怎么友善。”


    知道鹤灵犀在停云峰后,就更甚了。


    “是结过一点梁子。”应周徊洗净手,“我们抢过一次东西,他没抢过我。”


    容祈:“是什么?”


    应周徊语气淡淡:“往生花。”


    往生花开在冥府九幽河畔,回生息,召三魂。哪怕身体和肉身都死透了,只要要保留着一丝气息,都能用往生花作引,燃回魂灯凝聚那人的三魂。


    至于七魄那得要其他东西。


    往生花这种逆天存在…一般都事关世界命核气运,容祈心下微紧,“你摘取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费了些周折,不过还好。”


    也就九死半活,只剩一口气了吧。


    容祈不信,正要再问,面前忽然一暗。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起什么,只是记得,我要复活一个人。”应周徊垂眸看着被自己拢进阴影里的少年,雪青色眼眸温霁融和,脾气极好的模样,“一个口是心非、违背誓言的骗子。”


    “复活后,我要把他关在我身边。”应周徊轻柔托起容祈的下颌,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眸底化出更浓沉的青墨色。吐息温热,声调轻柔:“把他养到对我上瘾。”


    第304章 决断 “你自己想过的生活,比有志气重……


    “我要把他关在我身边。, 把他养到对我上瘾。”那道声音温柔到几乎蛊惑,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隔着衣衫沿着脊骨慢慢下滑, 力道放得极轻柔,却莫名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面无表情的容祈:“……”


    真是隔三差五就要整这么一出。


    他木着脸抬头, 望进那双染上深敛色泽的雪青眼眸, 清润的玉色被浓墨寸寸浸透, 幽邃绀青沿着玉脉蜿蜒游移,恍若月下松枝在冰面洇开的倒影。


    那些不可言说的晦涩情愫, 此刻正随着墨色与玉纹的交融晕染, 顺着眼尾攀上眉骨。


    “应周徊, 你好难搞啊。”容祈不咸不淡, 抬手拽住应周徊的衣领把人拉向自己, 啵一口亲在他右脸上。


    动作一气呵成堪称是行云流水。


    “发病完了吗?”容祈拍拍他的脸, 抚平衣领上揪出的褶皱,“发病完了就出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应周徊:“……”


    他把迈出半步的少年拦腰捞回怀中, 低头亲了亲那双清濯濯的蓝眸, 语气透着温和的无奈:“阿祈, 哄人不是这么哄的。”


    比他温度稍热一些的薄唇贴上来, 容祈缓慢地翕动了一下眼睫。柔软的舌尖滑入齿关,已成习惯地闭上眼眸。


    一个春风化雨般柔和细腻的吻。


    轻缓,温柔,却也极其磨人。


    在容祈快要呼吸不过来,准备提膝踢人的时候,应周徊偏开头,贴在他耳畔温和道:“阿祈, 这才是哄人的正确方式。”


    容祈:“。”


    小应师叔浅色的衣袍上还是留下了一个脚印子。


    被亲得唇色殷红水透的少年面无表情盯了他两秒,“哄好了?那可以出去吃饭了吗?”


    许是那双水色濛濛的蓝瞳实在是太漂亮,像是被春雾浸润的烟蓝晶。又可能是少年眼梢洇出的浅红太蛊人,比春雪里的胭脂桃还要秾秀妍丽。


    应周徊没忍住又用唇贴了两秒他的眼睫。


    “好了,去吃饭吧。”


    ———


    当晚,接近子时的点,书房的门被人轻叩三声。


    停云殿就住着三个人,除了鹤灵犀没有别人。果然,门外传来一道轻声细语的询问:“打扰了,阿容,我可以进来吗?”


    容祈拍了下应周徊示意他已经缠到他膝盖上的东西弄走,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袍,才说:“可以了,进来吧。”


    鹤灵犀抱着溶溶月探出半个身体,外衫拢得松散,露出半段芽碧色里衣衣襟,青丝散在腰间,鬓角和发梢还润着稍许潮气,一看便是才沐浴完出来,准备入睡的模样。


    应周徊头也没抬,随手拈起容祈作练习涂画的符箓看起来。


    “那个……”鹤灵犀轻咬下唇,耳朵有些红,“阿容,我今晚可以和你睡吗?我…脑子有些乱,想和你说说话。”


    “可以啊。”容祈没半点犹豫地点点头,放下笔,“那走吧,去你房间。”


    应周徊:“。”


    容祈看着他,“一晚上睡不着,对你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应周徊淡淡瞥了眼鹤灵犀,捻了下少年凉润绵软的耳垂,“就这一晚。”


    “别聊太晚,明日我们都要下去帮忙。”


    后天试剑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好。”


    走出书房几米远了,鹤灵犀才小声问:“阿容,我把你喊走陪我,是不是惹你小师叔不高兴了?”


    容祈:“有一点,不过不用管。”


    小应师叔一定会找时机讨要回来的。


    “剑修都这样吗?”鹤灵犀叹息,“占有欲强的离谱…迦月上次也同我抱怨,说楚珩管他管得太严了,连同旁人好颜多说两句话都要不高兴。”


    容祈想起【漏永更长不如谈笑八卦通讯组】内对剑修的评价,愣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可能确实是这样。”


    剑修,人均醋坛子控制狂。


    这句话似乎没说错。


    容祈只在帮鹤灵犀准备用具的时候进来过,隔了一个多月再次踏入这间房,感觉面目一新。


    偏沉肃庄冷的色调变得明亮柔和,毡案宴几、檀橱镜台上都铺上了软帏,一些精巧的小摆件随处可见,恰到好处装点着这方空间。


    用于隔绝寝房和外厅的洞窗挂上浅黄色薄纱,纱上绣着葱绿倩碧的草木花纹,同窗边的桃花插瓶相得益彰,添了几分清新生机。


    棂窗下的软塌上堆了好几个填充的鼓鼓囊囊、看起来分外软和的抱枕,形状稀奇可爱。


    容祈多看了两眼,鹤灵犀顺着望过去,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是我自己做的,我平时喜欢歪在窗下吹风看书,不管是靠着还是抱在怀里都很舒服阿容喜欢吗?我送你两个好不好?”


    “好。”容祈没有拒绝,他收回打量的目光,“你是个在哪里都能把生活过得很好的人。”


    “诶?”这个评价让鹤灵犀懵了一下。


    他的颊边透出浅浅红晕,“我很喜欢这个评价,厚着脸皮应下啦。”


    “不过也差不多吧。”鹤灵犀抿出一个清甜柔软的笑来,撩开洞窗垂纱,让容祈进来,“不管境遇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呀,我喜欢在能力范围内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心情也会变好嘛。”


    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走进来的溶溶月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同容祈说:「灵犀真是手巧,我就来这里睡过两晚,他还专门给我缝了一套小被子小枕头。」


    鹤灵犀脱去外衣搭在箱笼上,“阿容,你习惯睡外面还是里间?”


    “外面吧。”


    他确实是更习惯睡外面,但和应周徊睡一起的时候,睡里面比较多。


    “好。”鹤灵犀率先躺进被子里,把跳上来的溶溶月搂进怀里,托腮看着容祈解衣松发,“阿容,我现在要是不解开相见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啊?”


    “不会。”容祈看了他一眼,声音清淡而静,“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不分对错,勇敢和懦弱。”


    “而且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把同生蛊给挖出来。”容祈在榻边坐下,抬手挥落层层帷帐,雕花床内的光线一下变得昏柔暗淡,很是适合滋养睡意的环境,“灵犀,你的身体还需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等治好伤,恢复了再决定也不迟。”


    “断萦你留着,用来防身也不错。”他的唇角幅度很浅地弯了下,“就当是我给朋友的礼物了。”


    鹤灵犀从枕头下摸出断萦,轻抚刀鞘上繁复华丽的刻纹,“从见面到现在,你真的给我太多东西了。”


    生路,希望,现在还有彻底的自由。


    鹤灵犀抱着溶溶月跟个蚕宝宝似的扭动两下,把头搁到容祈腰边,似有似无盈在呼吸间的幽微冷香让他觉得安心。


    “怎么会有阿祈这么好的人呢?”鹤灵犀抬手虚划一下,眼眉弯弯,“像个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救我出水火,还不求任何回报。”


    “在认识你之前,我其实不太明白我想做什么,修好我的南薰琴,去找哥哥吗?还是去找清音门报仇?”


    “我觉得都行,但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


    容祈翻过一页书,很顺手地摸摸鹤灵犀的头发,又给跳到另一边腿上的溶溶月顺顺毛,轻恩一声:“那你现在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恩,想到了。”鹤灵犀用指尖一圈圈缠住容祈染上银白的发尾,又松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我想留在无极宗,我喜欢这里的氛围,我想继续研琴,老本行还是不能丢嘛如果以后有这个实力的话,留在无极宗当个授课长老,上上课吃吃茶弹弹琴,就差不多啦。”


    鹤灵犀闭上眼,用脸贴住容祈的腰腹,“听上去是不是很没有志气?”


    “你自己想过的生活,比有志气重要。”


    “阿祈呢?”鹤灵犀问,蒙上些困意的眼眸含着雾色看向他,“以后想做什么?”


    “找回我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家。”


    容祈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知道想要什么,归处何在。


    应周徊身边,停云峰,还称不上是他的家。


    “这样呀,那也很好,有家可以回去。”鹤灵犀眨了两下眼,困蒙蒙地反应过来:“原来停云峰不是阿容的家呀?”


    “恩,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范畴。


    鹤灵犀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是因为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家吗?”


    “家”这个字眼在夜色中洇开温热的雾气,少年凝霜覆雪的眼眉忽而柔和下来。霜色褪去时,他眼底浮起溶溶霁色,恰似层冰消融后,月光碎作粼粼波痕,游弋着轻吻垂落水面的柳梢——连料峭春寒都禁不住这般温柔。


    “我没有父母,只有两个哥哥。”清净泠然的嗓音温沉落入耳朵里,催得鹤灵犀愈发昏昏欲睡,他慢慢道:“那很好啊感觉阿容的哥哥也一定是很好的人呢。”


    “一定不像我哥哥睡了自己的妹妹。”他含着侬软鼻音嘟囔,“王八蛋每次都把我折腾得腰软腿疼,跟有瘾似的。”


    容祈:“”


    这种事情就不用和他说了。


    “阿容”鹤灵犀努力支起眼皮,眸中水汽氤氲,“你说鹤玦会不会生气啊?”


    “知道我想留在无极宗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很喜欢鹤玦。”他轻呓着,“但我不想做属于他的鹤灵犀了”


    意识堕入黑甜梦境前,鹤灵犀感觉自己眼皮被一道温凉细腻的触感轻轻覆上。


    还有一声平静的、却让人心安的“好”


    ……


    第二日容祈醒来时,鹤灵犀已经换好了衣衫。


    看清鹤灵犀身上的装束时,容祈有些困蒙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


    不再是素日色泽浅淡柔和的春衫罗裙,款式利落的衣装收束出少年稍显削薄,却清挺利落的身形来。


    听到细微的动静,他转过头来,卸去化容术后的五官反更添几分秾丽,同楼迦月居然有着七成的相似。


    少年的眉骨凌厉地破开妆粉,脖颈线条像清透而薄利的瓷刀,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有那么一瞬,容祈以为坐在妆台前的人是楼迦月。


    只是他眼眉一弯,咄咄逼人、带着攻击性的皊艳便化为柔和笑意,又带了点鹤三小姐的影子。


    “早安。”他说,“要帮忙给我想个新的名字吗?”


    第305章 启幕 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你试过了……


    鹤灵犀的新名字暂时没有取成, 试剑大会启幕仪式在即,容祈要早点下去帮忙,鹤灵犀左右无事, 也随着一起下去了。


    一身男装跟着容祈下去的。


    他还不太适应以男装的身份见人,便戴了一副银饰面具站在容祈身边。等候的时候站在他们身边的同门好奇问起, 容祈便说是自己的朋友, 久闻无极宗的试剑大会前来观摩, 已经作过登记了。


    这位有点嘴碎的体修同门又问:“你们停云峰那位清丽娇弱的贵客呢?今日盛典,怎么不下来一起玩?错过可太遗憾了。”


    “她今日身体有些不太舒坦, 先歇下了。”容祈瞥了眼鹤灵犀又开始泛红的耳尖, 对体修同门微微颔首, “我带他去台上观看, 视野更好, 回见。”


    “回见。”体修同门羡慕地挥挥手, 喃喃自语:“有个辈分高的师叔就是好啊,我也想去台上观看。”


    鹤灵犀有点担心,“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些?”


    不刻意柔化声音说话时, 他的声音温而不软, 像是暖春四月里淌过山间的溪涧, 清澈而柔和。


    容祈:“不会。”


    等上了台, 鹤灵犀才知道容祈为何说不会。


    容祈带他去的是辈分或者宗内品阶最高一级的看台,还有无极宗的贵客也是落座于此,看台前打了一道用于防止窥视的玉帘,坐在帘幕内的人能把试剑台上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下面的人却看不清台上人的面目,视角差设置得尤为巧妙。


    “来了?”坐在第二排、和宗主同辈的小应师叔懒散支颐,开着讯玉光明正大刷灵网摸鱼。


    应周徊旁边只有一个座位, 鹤灵犀的情商自然不会低到要再加一个座位,很自觉的站到容祈旁边。好在容祈右手边便是过道,也不会挡着什么人的视线。


    容祈扫了眼趴在应周徊膝盖上蜷成一团雪球的溶溶月,他说怎么大清早就不见阿皎,原来是被应周徊给带走了。


    注意到容祈的视线,应周徊微笑:“有些事要请它帮忙,过了今日再还给阿祈。”


    溶溶月趴在应周徊腿上装死很久了,闻言敷衍地拍了一下大尾巴,也算是和容祈打招呼:他是“自愿”的。


    容祈沉默几秒,“你别欺负阿皎。”


    应周徊把剥好的一小碟奶油瓜子推到容祈面前,雪青色眼眸弯成温和的浅半月,看上去和气又无害,“怎么会呢?”


    ……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容祈抓了小手掌的瓜子仁塞到鹤灵犀手中,懒得回惯会黑装白的小应师叔。


    应周徊顺了顺膝上雪狸柔顺雪白的长毛,同容祈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那只尺玉奴的手感。”


    容祈困惑一秒才反应,应周徊说的是一周目的时候他化作尺玉狸陪他一起参加试剑大会的事情。


    容祈面无表情:“那你怀念吧。”


    真是给应周徊惯的,尽提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他把应周徊手边的酥琼叶端给鹤灵犀,“要吃吗?”


    “吃,谢谢阿容。”鹤灵犀对他笑了下,拈起一块酥琼叶咬进嘴里,瞧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阿容可以告诉鹤三小姐。」应周徊头不转嘴不动,容祈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鹤玦现在还没资格踏入这里,即便他有先前的记忆,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升得如此之快。」


    容祈剥杏仁的手一顿。


    为什么应周徊还可以开启他和绑定宿主的对话频道?


    应周徊像是能读他心似的,紧接着不紧不慢道:「阿祈的系统碎片还在我身上,开启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难。」


    「让你朋友安心观看启幕式。」应周徊很自然地拿过容祈手边的蜜渍杏仁,说话间很快剥了几颗出来:「你想要把他留在停云峰,那这人,鹤玦便带不走。」


    可是容祈对应周徊的秉性太了解了,这妖看着温润舒和脾气好的不得了的模样,实则最是凉薄冷情。不相关的人,能不沾边的事,决计不会多主动挨边一下。


    能有这么好心?


    容祈喝了口茶。


    「说说你这么乐于助人的目的吧。」


    小师叔敲敲桌子示意容祈伸手,小十颗白嫩饱满的杏仁滚到容祈手心里,应周徊的尾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的指根。


    「鹤玦得罪过我。」


    鹤玦得罪过我=我不想让他痛快=鹤灵犀不选择他,而是留在停云峰这件事会森*晚*整*理让他破大防=他会这么乐于助人的目的


    行吧。


    容祈觉得自己能推算出这一串等式,明白应周徊真正的意思也挺厉害的。


    「今日山下集市有烟火看。」应周徊发出邀请,「要一起去吗?」


    「就我们两个。」


    容祈慢吞吞嚼着杏仁,「好啊。」


    "铛——"


    无极宗的晨钟在日晷指向巳时三刻准时鸣响。


    试剑大会启幕式,正式开始。


    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白衣玉带、面容冷峻的男子站起来,眨眼间便到试剑台上方虚空。


    他环视一圈下方乌泱一片的人群,淡声:“启阵。”


    随着这声话落,尤鉴山眉间迸出一道深银色剑魄。剑气冲霄的刹那,四下轰然升起光幕,沉睡山林间的长剑如流星般自岩壁里挣鞘而出,在琉璃色的穹顶交织成流动的星图。


    无极宗宗主尤鉴山的本命剑“破妄”,正在星图中央吞吐明光,剑气凝成的金乌绕日三匝,最后化作漫天剑意坠向试剑台。


    剑光如雨,气象华丽,宏伟盛大。


    这些剑意并无任何攻击性,对合道期以下境界的剑修都大有益处。剑意里融入了尤鉴山半生的剑道领悟,但其他弟子能悟到多少,便要看其心性和能力了。


    这开阵仪式,是无极宗送给所有剑修的见面礼。


    放在其他宗门,是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领悟这等剑道大能的半生剑意的。


    见容祈看得目不转睛,应周徊:“早知阿祈看得这般认真,这开阵仪式我就不该推脱的。”


    容祈:“”


    真的够了,和自己的师兄也要竞吗?


    他侧目,溵蓝眼眸清凌凌的,“你的境界到底到哪了?别跟我说化神。”


    见容祈的注意力如愿落回他身上,应周徊轻弯眼眸,“恩,可能还要再高一点点吧。”


    “一点点是多少?”


    应周徊支着下巴,笑盈盈地对他比划口型。


    容祈:“”


    应周徊怎么还没被天道(也就是世界意识)给劈呢?这不科学啊。


    「我回来的时候,除了身体年龄倒回来了。」应周徊对容祈很少卖关子,直接在系统频道内坦言:「修为和灵识境界都跟着一起回来了。」


    「你没瞒着你的师兄们?」


    「本来想瞒着的。」应周徊轻叹,「但然相玉那老狐狸不太好应付,没瞒得过。」


    然相玉。


    每次应周徊直呼他师父的大名,容祈都要慢一秒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他那位师祖,已经飞升上界的放鹤仙君。


    「回来的时机不太巧,恰好撞上他挨完雷劈准备飞升的时候。」应周徊轻描淡写的语气,「我那时状态不怎么好,然相玉推迟了飞升时间,给我下了三道禁制,丢进停云峰关了几个月,确定我不会犯病了才放我出来。」


    容祈的眼角轻抽了下。


    这飞升时间是能说推迟就推迟的吗?这完全不把天道法则(世界法则)放在眼里啊。


    这师门全是变态(。)


    「我抄佛经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然相玉临走前也不知道和师兄们交代了什么,总之,你来之前,我就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应周徊轻叹:「天天被几个师兄压着干活,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跑。」


    这下系统频道内安静了几秒。


    「应周徊。」容祈的声音轻了一些,「这样很好。」


    他的师父,师兄们,都很好。


    「得空的时候,和我说说你这些年在四域十洲游历的见闻吧。」少年素来冷淡无澜的面容上,漾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南域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你试过了吗?」


    一个时辰的启幕式结束后,已然接近午时,下午未时过半(两点钟)开启正式比试场。


    踏入停云峰那一刻,鹤灵犀紧绷的心才算缓缓放松下来。


    他摘下面具,再三和容祈确认:“我哥哥寻不到这里对吧?”


    “寻到了传送阵也进不来。”应周徊看了眼他卸去化容术和妆粉的眉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天下还没有人能破得了灵枢君的阵法。”


    “安心。”容祈拍拍他的肩,“鹤玦带不走你的。”


    “下午的比试我不去看了。”鹤灵犀有点丧气,“要是在什么地方被我哥哥逮住了,你又打不过他。”


    鹤灵犀为什么会觉得他打不过鹤玦?


    容祈正要问,鹤灵犀又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吧,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


    也行。


    去还是不去容祈都随鹤灵犀,“要换衣服吗?”


    “不换。”鹤灵犀回答得没有犹豫,“早晚都要面对的。”


    虽然穿回男装,但有些习惯却非一夕一朝可以改变的,他很自然地挽住容祈的手,“希望我哥哥不要那么冲动不要在非试剑台的场合和无极宗的人打起了。”


    但。


    往往就是————


    下午第三场比试,五招内把对手打败的鹤玦转过身,直直捕捉到玉帘后的某个身影,眼神如淬冰霜的冷,在灵力加持下,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云隐宗鹤玦,请无极宗停云峰容祈赐教。”


    话音落下两秒不到,玉帘后走出一道身影,白衣利落,肩上压着一块银青色襟珮彰显身份。少年半束马尾,看上去比鹤玦还要小一些的年岁,生着双殊异而瑰滟的蓝眼,无波无澜地垂视着试剑台中的鹤玦。


    “这是试剑大会。”


    “鹤玦,我是个阵修。”


    第306章 剑修vs阵修 “鹤玦,你太小瞧我了。……


    “我知道你是个阵修。”鹤玦站在台下, 目光看似落在容祈身上,实则是注视着他身后立于玉帘里三步之外、影影绰绰的削薄人影身上。


    “我不欺负人。”鹤玦淡声,“我的修为压制三成内, 不出任何剑招只用基础剑式,左手持剑同你比试, 碰到彼此左肩便算赢, 保证不会伤到你半分。”


    “容祈。”鹤玦用拇指推出玄剑一寸, 眸色沉冷地看着容祈,“你应还是不应。”


    那就打吧。


    容祈唤出翩跹来, 流霰青芒裁开空气, 霜色月光凝作实体, 少年御着银青色灵杖轻灵落到试剑台上, 衣带轻扬, 银绫翩飞。


    云袖翻涌如雪浪拍岸的刹那, 鸦青发丝垂落间,衬着那张皭白清冷的脸,像是自九重云宫坠落的司雪神官, 皎皎不染尘, 连衣褶里都藏着未化的琼琚碎玉。


    鹤玦清楚听到台下传来几道窃窃私语:


    “这就是灵枢君新收的那个弟子?长得这般好看, 怎么先前没人说啊?”


    “人家那叫低调好吗…这弟弟看着年岁还小, 要是再长几年,这修真界美人榜前三必有一席之地。”


    “别的不说,停云峰这几位的脸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啊,无极宗那位小师叔我见过,也是好看的嘞。”


    “我还是更喜欢这个,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鹤玦端详几秒那张脸,哪怕因为年岁尚小还有些稚秀感, 却已然生得叫人挪不开眼的漂亮。


    尤其是那双蓝殷殷的眼睛,虹彩浅淡,清透如镜,在天光下却呈现一种极其瑰滟的渐变色泽。


    不带什么情绪、冷冷淡淡地望过来时,又有种叫人背脊发凉的空冷谲丽。


    灵犀便是瞧上了这幅皮相?


    否则鹤玦想不出鹤灵犀看上这小子什么地方。


    一个天资稍微好点,皮相出众了些的脆皮阵修,连保护鹤灵犀做不到,又如何配站在他的灵犀身边。


    更何况。


    鹤玦闭目,回想起这段时日反反复复的梦境片段————


    满目鲜红刺目里,鹤灵犀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咳出血来,闭目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鹤玦,我不欠你了,我们就此两清。


    鹤玦被这段梦魇折磨得夜不安寐,一闭目便会出现鹤灵犀那张惨白又焮艳的脸,叫他好几次修炼时都险些走火入魔。


    此次前来无极宗,他就没想过鹤灵犀不会跟他回去的可能。


    在容祈身上看到鹤灵犀的绣迹时,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他一手养大的妹妹,怎么能同旁人在一起呢。


    既然灵犀看中的是对方这张脸。


    鹤玦抽出剑,身形消失在原地。


    那他就毁掉这张脸好了。


    ……


    玄色剑锋劈开浓雾,破掉用于障眼的雾阵时,容祈正好将最后一枚冰玉嵌入阵法中间。直往面门袭来的剑气激得他发带崩裂,鸦青色发丝在罡风中飞扬,少年的眉眼间闪烁着琉璃色阵魄。


    “容祈,把灵犀还过来。”鹤玦握着玄刃自寒雾中一步步逼近,手中长剑被雾气淬得寒芒凛然,脚边碎石被剑气绞成齑粉。


    容祈面无波澜地后退半步,后跟精准点在方才测算出来的巽位阵眼。袖中绫带无声垂落,在试剑台上勾出蜿蜒繁复的阵纹。


    鹤玦的用词让他觉得分外好笑:“还给你?鹤玦,你把鹤灵犀当什么了?”


    他的物件还是他的妹妹?


    话音未落,玄色长剑已然袭来。容祈轻飘飘躲过第一道剑光,削去他几根发丝;第二道剑光斩断他手中的软绫待到第七道剑光时,容祈后背已抵上冰冷山壁。


    剑锋刺入肩胛的刹那,容祈对鹤玦轻轻挑起唇角,弧度很浅,冰冷而嘲弄,溵蓝眼眸无波无澜。


    “鹤玦,你太小瞧我了。”


    霎时地脉轰鸣。


    三百六十枚冰锥咒符同时亮起,将试剑台四方霎间照得雪亮刺目。地面瞬时冰封千里,七道剑影在镜面般的冰层上互相折射,把鹤玦困在剑笼里。


    “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他的剑锋被玄冰牢牢锁,容祈用自己剑气为引,把整个试剑台都炼成了锁剑阵。


    但终究只是一个金丹而已。


    鹤玦漠然地想。


    “但也不过是雕虫小技。”鹤玦并指抹过剑脊,随之漾开的剑气震得冰层裂出道道细纹。却在冰屑纷飞间瞥见少年清冷如霜浸的眉眼,染血的手指闪烁着银青色灵力,轻抚过阵法边缘、鹤玦未曾见过的古老阵符。


    “雕虫小技吗?”青颐化出的银青色长剑同鹤玦的剑擦出一道火花来,容祈同样没有用任何剑招,手腕一挑一转便化解了鹤玦戾气愈重的剑势,“那请云隐宗少宗主试试,多久能走出我这雕虫小技的幻阵吧。”


    鹤玦蹙眉。


    倒是他大意了。


    先前还以为容祈只是用他的剑气作引制成锁剑阵把他困在其中,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容祈布下了双重阵法,锁剑阵只是一个障眼术,意在把他引入第二重幻阵里。


    容祈明明有本事能躲开他的剑,方才那一下却生生捱下不躲不让,目的为的便是让他踩着提前布下的阵印开启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幻境。


    锁剑阵崩裂的玄冰碎片在空中凝滞,折射出十七道扭曲人影,每一道都有一双已然变得赤红却未曾被主人察觉的血瞳。


    鹤玦握在手中的剑柄突然滚烫如烙铁,那些碎在他剑刃下的冰晶化作玄青色磷火阵符,顺着剑身像是锁链一般缠在他持剑的右手上。


    他方才那七步,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容祈预先镌刻的阵纹节点上。


    十七幻夜阵,幻境类灵阵巅峰的造物,阵纹由三千缕心魔织就,如暗室中无声蔓延的蛛网,专伺人性最脆弱的裂隙。


    入阵者踏过前七步阵印,恰是阵眼吞噬生魂的倒计时。阵法开启后,在十七重虚实交错的镜渊中,你会亲手剥开自己最隐秘的恐惧,如同剥开一颗层层溃烂的果实,直至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化作镜面裂痕里的尘屑。


    十七幻夜阵,是灵枢君温行晚的自创阵法,八阶大阵。


    如果容祈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金丹期阵法师,那必然无法开启。他方才确实用系统能量转换了灵力布下了十七幻夜阵。


    如果鹤玦按照承诺,只用三成修为同他打架的话,哪怕换了右手,容祈不会动用半分系统能量。


    是鹤玦食言在先,被杀意和戾气逼得入障而无所察觉,后面的剑招一步比一步凌厉,招招都是冲着他的命门去的。


    那他又何必留手。


    容祈挑开鹤玦的剑,杀机极重的剑气连他的衣角都未碰到半分。


    “鹤玦,你这第八步,踏的是惊门死位。”少年染血的白衣在阵风中鼓荡,脚下绽开蛛网般的银纹。以他手心的青颐为中心,漾开层层银青色涟漪状光芒,拂动少年的发梢,勾勒出完整的阵图轮廓。


    “鹤玦,三百六十周天星辰里,贪狼星辉最易牵引心魔。”


    暴烈剑气在看似如水波一般柔和的银青色阵芒中凝滞,四周景象如同被水泡扭曲的壁画。鹤玦看见自己斩出的剑气诡异倒流,漆刃映出的面容竟变成鹤灵犀那双凝着哀意、悲绝至极的眼睛。


    脚下冰层裂痕中涌出无数雪色灵力,像是柔软的白绫,又像是苍白手臂,捆着攥着鹤玦坠向重重梦境———


    十几年前那个雨夜,他从死人堆里翻出一个尚存一息的婴孩,带回了云隐宗。


    闭目之前,鹤玦意识到,怕不是从第一道剑光劈开雾阵起,他就已经踏入幻阵魇笼里。


    ……


    台下之人只观得试剑台上浓雾一片,境界低于化神境的人用灵力覆眼都无法看清浓雾之中的两人到底是个何情形。


    直到浓雾里亮起一盏淡青色的莲花灯,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每亮起一盏,就说明被困在阵法中的人跌入更深一重的梦境。


    坐在观看席主位的尤鉴山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是行晚所创的十七幻夜阵吧?这孩子才多大,就能画出八阶大阵了?”


    “小六的眼光,你还不信吗?”谢镜合瞥了眼后方的应周徊,“若是没点东西,能被小六留在停云峰?”


    “也太厉害了些。”尤鉴山摇摇头,“这孩子和小六一样,秘密很多。”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拜师大典那天尤鉴山有事不在,后面也没和容祈打过照面。只知道他小师弟替五师弟收了个弟子,于阵修一道上的天赋不逊色于当年的温行晚。除了去清明殿上课外基本不下停云峰,是个行事作风极其低调的孩子。


    “容祈,祈祷的祈。”谢镜合端起茶杯抿了口,“这孩子性情不错,你见到他第一眼,便会明白小六为什么喜欢他。”


    “如果不是小六护得紧,我都想让他到栖霞峰住一段时间了。”


    这话让尤鉴山表情一瞬微妙起来,欲言又止,这位无极宗宗主最后还是在师姐面前闭嘴了。


    他其实很想说,你要是敢把小六他对象带回去,你家那位怕是明天就有机会跑路了。


    尤鉴山看着少年自浓雾中走出,步伐轻缓从容,即便肩头绽着血迹,发丝垂落如缎如瀑,却也半点不显狼狈。


    他朝着观云台方向行了个折柳式弟子礼,染血的指尖划过卷宗时在宣纸上洇开朱砂印记,惊得登记弟子手中墨笔坠地三尺:“我赢了。”


    “这个试剑台布下幻阵,一时半会都用不了。麻烦着人看顾一下,不要让人靠近打扰,等燃到十六盏莲花灯时,再来找我解阵。”


    “好、好的。”


    尤鉴山看着他提在左手的银青色长剑,转头看着谢静合:“这孩子不是个阵修吗?”


    “主业阵修,副业剑修。”谢静合敷衍一句,啧啧摇头:“也不晓得云隐宗那位鹤少宗主怎么得罪小祈了,居然画出十七幻夜阵,这可叫人比死了还难受啊。”


    “行了。”谢静合斜了眼尤鉴山,“还不快下去给小祈撑个腰。”


    云隐宗那老东西已经杀到容祈面前了。


    第307章 心魔 “这是鹤玦合该承受的。”……


    “不知犬子和小友结了什么怨。”足足比容祈高出一个头的云隐宗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道浓眉不怒自威,即便收敛了气势,也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既要用十七幻夜阵来困住他。”


    鹤铸扫了眼少年左肩上晕开的血花,“犬子在比试中伤到小友, 我先代他赔个罪, 上等的治疗药晚一些会送过来, 保准小友半个时辰内恢复无虞。”


    “不知小友能否看在两宗交情的份上,替犬子解了这幻阵?” 鹤铸凝着那双清净冷透的蓝眼, 生出一种莫名的不适感来。这双眼睛生得属实是妖异了些, 漠然到没有半点人气儿, “事后我必定亲自压着他上门道歉。”


    容祈看着五官同鹤玦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 身骨清挺笔直, 半点不受对方身上气势和威压所影响。他摇摇头, “抱歉,解不了。”


    鹤铸皱眉:“小友是何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阵法师解不开自己布下的灵阵。”


    浓雾中的莲花灯已燃至第七盏,银青焰火灼灼, 颜色比先前的花灯阵火来得都要明亮, 焰心隐隐透出一丝蓝来。


    这是陷阵者灵识入障的表现。


    听容祈简述完其中缘由后, 鹤铸脸色微变, 还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鹤玦心性坚韧专一,克情克欲到近乎无情,剑心素来稳固,怎么可能会被幻阵困住才堪堪半柱香的时间便入障了?


    入障必然是道心不稳生出了心魔……可鹤玦又有什么所求不得,所念不忘呢?


    难道是———


    鹤铸的脸色几经变幻,沉声:“我倒是还知道一个可以破阵的法子,只是要委屈一下小友了。”


    说迟时那时快, 鹤铸袖中罡风骤起时,空气中忽现裂帛之音。破妄剑裹挟着锋凛剑势而来,将鹤铸鬓角发削落三寸。


    容祈看着立在他身前,衣饰上具镌刻着长极九转纹的男人,提着青颐微低颈项,“宗主。”


    “客气了,你该喊我师叔。”尤鉴山看着阴晴不定的鹤铸,面容冷峻,语气冰冷:“取布阵者的心脉精血破阵,鹤宗主,好打算啊。”


    这分明是拉着阵法师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现在却被鹤铸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对一个小辈使出。若是尤鉴山的动作稍慢半秒,容祈此刻怕是被鹤铸生生用手穿了心脉取血,连生死都尚未可知。


    “分明是贵宗少宗主自己技不如人输了比试,道心不稳身陷幻阵中,现在却要用如此下作手段让我师侄给少宗主解阵,请问鹤宗主,这是何道理呢?”


    鹤铸自知他不可能在尤鉴山手下取到容祈的心脉血,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不太好:“那请问尤宗主,贵派弟子在比试中用出十七幻夜阵,又是何意?谁不知道这是专噬灵识的幻杀阵?”


    “不为何意,此非怨仇,实乃生死,只为自保。”少年的霜蓝瞳孔现出第七盏幻夜莲灯骤然转青的焰心,这是灵阵和画阵者共感的表现,他的声音愈冷:“少宗主既说三成灵力,不伤我分毫,为何穿我肩骨?既言左手持剑,为何又换了右手直取我命门?”


    “鹤宗主诘问我为何用十七幻夜阵,我倒是想问问鹤玦,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何在比试中对我痛下杀手,招招杀意毕现?”


    “他死不了,十六盏幻夜灯燃起时,我自然会过来给他解阵。”银青色长剑在少年手中化为笔簪,容祈把散落的青丝挽了个最简单的半髻,溵蓝眼眸清冷如霜浸,“如果鹤少宗主的灵识,能撑到十六重梦境。”


    “还有。”少年轻扯唇角,“十七幻夜阵不过梦渊入口,真正困住鹤少宗主的是他亲手给自己种下的心魔种。”


    “我身上还有伤,不便作陪,先行告退。”


    尤宗主不动声色瞥了眼少年离开的背影,想真不愧是一家人,这性子,和小五是真像。


    鹤铸面色铁青:“尤鉴山!”


    “我师侄是什么意思,那无极宗便是什么态度。”尤鉴山把破妄剑归入鞘中,语气平静:“贵派少宗主违约先伤我宗弟子在先,我师侄迫不得已祭出十七幻夜阵自保,一来一往在我眼中算扯平。”


    “倘若鹤宗主不满意这个结果,两宗要断交,那请便。”


    ————


    “阿容!”容祈一下台,鹤灵犀便焦心迎上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没事。”如果不是不太方便,容祈都直接催动系统能力愈合伤口了。他摇摇头,“一颗丹药便可疗愈,不用担心。”


    他看着不知何时回到鹤灵犀面上的银饰面具,唇角轻弯,“还记得戴面具。”


    “不戴面具的话会被鹤宗主认出来的。”鹤灵犀仔细端量着容祈有些苍白的面色,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现在就去疗伤吧不要留下后遗症才好。”


    容祈拦住他要来查探伤口的手,摇摇头示意自己当真无事,“不问你哥哥吗?”


    “”鹤灵犀这才看了眼浓雾弥亘的试剑台,以他现在的灵力根本看不清幻杀阵中的情形,“阿容会杀了他吗?”


    不待容祈回答,鹤灵犀先说:“你不会的。”


    笃信的答案,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把发颤的手指掩到身后,血色淡薄的唇弯出浅淡的弧,故作平静:“知道阿容会留我哥哥一条性命,我为什么要问呢?”


    容祈轻叹,装作没看到对方遮掩的动作。


    “其实在意他和恨他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容祈说,“灵犀,那道灵阵并不会真的困住鹤玦的灵识。你哥哥生出了心魔,在幻阵中大梦十六重走这一遭,对他来说并一定是坏事。”


    即便鹤玦走完这十七重梦境,幻阵也不会绞杀他的灵识。


    “心魔?”到现在都没有和鹤玦碰上面,并不知他现状的鹤灵犀茫然地重复过这两个字眼,有些不可置信:“你说,我哥哥生出了心魔?”


    他的第一反应和鹤铸一样:鹤玦生出了心魔?怎么可能?


    容祈:“恩。”


    意识到什么,鹤灵犀怔怔看着容祈:“鹤玦的心魔,是因为我吗?”


    “是。”容祈不作隐瞒,声音清淡无澜:“但你不必为此自责。”


    “这是鹤玦合该承受的。”


    什么意思?


    鹤灵犀还要再问,旁侧传来一道温润声线:“阿祈,先随我回去疗伤。”


    应周徊在一旁等候多时。


    “一起回停云峰。”容祈并不放心把鹤灵犀留在外客云集的山门里。


    鹤灵犀心下有些乱,随口应下:“好。”


    青年掌心凝着楝紫灵力,轻抚过少年左肩血肉模糊的刺穿伤。几个呼吸的时间,触目惊心的血洞愈合如初,只剩下洁如新雪的瓷腻皮肉。


    “好了。”应周徊给容祈拢好里衣,又细致地把掖在衣衫里的发丝撩出来,“晚膳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应周徊。”容祈拽住他的衣袖,松松拢住的里衣又因为这个动作滑落稍许,露出一截纤秀漂亮的锁骨来,“你不要生气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阿祈。”应周徊抽出自己的衣袖,在少年怔松、失落还未攀上心头前,牵住他的手,“你现在是血肉之躯,无法调节痛感,即便于你而言是轻伤,但被肩贯穿肩骨的时候,你不疼吗?”


    “还好”两个字在容祈唇边转了圈,被他换成:“是有一些。”


    其实没有取出系统核心捏碎时,十分之一的疼。


    但说出来应周徊估计更要生气了。


    “下次不会了。”容祈自觉不会哄人,只能轻轻捏一捏应周徊的手心,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软和一些:“再有这种以身作引的情况我一定事先和你说。”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尽量不受伤,也不让自己疼。”


    他把手撑在榻上,微微仰头看着应周徊,漆润绵密的青丝散在身前,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少年的面上一贯是清淡无澜的,可那双殷殷蓝瞳里,却又多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应周徊,你真的舍得生我的气吗?”


    少年音色如冰晶坠入琉璃盏,偏在尾音处勾出一弯新月弧度。倒映着烛火的瞳孔恍若月华流淌的寒潭——这般无垢情态裹着致命惑意,偏他问得如同讨教学问般端方清正。


    有时候,撒娇的话用清凌凌的调子道出,杀伤力更是翻倍。


    尤其是,说话的人撒娇而不自知。


    真的……应周徊喉结轻滚了下。


    叫人招架不住。


    “阿祈何时学会这个的?”应周徊轻叹,“和你先前那几个宿主?”


    “关他们什”未尽之言被碾碎在唇齿间,雪色眼尾洇开薄红。


    原就拢得松垮的里衣被应周徊轻而易举剥下,像是拨开最后一层笋衣似的,露出里头融白细嫩的春笋来,唇舌覆上,齿刀轻合,轻而易举便尝到鲜润清甜。


    “你别”容祈有些难受地推了一下埋在身前的脑袋,眼梢红红的,簇睫湿漉漉地黏在眼尾处,像是被雨水打落的黑凤蝶。


    “好。”埋首的人含糊应了声,他的手被扣紧,沉甸甸的热。


    哪里好了溵蓝眼眸被似痛苦似欢愉的水雾浸润,用手背抵住唇,这才止住将将要溢出口的甜腻喘息。


    他是让应周徊松口,不是让他换一边。


    但显然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


    “不吃晚膳了吗?”双腿一凉,被褪去里裤的少年哑着声音问,浸了点侬软鼻音:“应周徊,我还饿着呢。”


    “先用别的。”粘稠冰凉的墨色蛇游上他的大腿,稍稍勒紧软腴丰白的皮肉,在影笼昏沉的光线里泛出盈腻光泽。


    稠影得寸进尺的往上,缠得愈紧,少年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又被不知餮足的妖类尝去。


    “夜宵”应周徊低头含住已然被吮得饱满充血的耳珠,托了下掌心清瘦柔韧的腰,两人几乎融作一体,“请阿祈吃更好的。”


    第308章 三问 “应周徊,你还要多贪心呢?”……


    接近亥时末时, 容祈才吃上晚膳……啊不,夜宵。


    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被翻来覆去折腾好几次的容祈这才感觉稍稍活过来一些。


    他起身时随手披错了应周徊的外衣, 长出一截的袖子松松折起几道,堆叠如雪浪的手腕处, 赫然蜿蜒着霜青梅枝——那是方才应周徊妖纹未褪时留下的釉里红。


    鸦青长发泼墨般垂落腰际, 愈发衬得颈间碎玉似的齿痕惊心, 偏他抬眼时睫羽还凝着未晞的月魄。乌发白肤间,那双溵蓝眼眸清凌凌地一盵, 眸光流转间恍若月下未散的春雾, 只消这么轻落一眼, 便能轻而易举勾出人心底最隐秘阴暗、不可言说的欲望来。


    应周徊的目光在那两片殷红潋滟、润着层薄薄汤汁的唇上多停了两秒, 等容祈咽下最后一口汤, 把早已备好的水果推过去, 又捏了个诀把两个空掉的汤碗送去厨房清洗。


    雪白多汁的梨块盛在琉璃盏中,入口鲜脆清甜,很是解腻。容祈咬了两口, 忽的想起应周徊今日邀请自己的事:“你不是说要邀请我一起去看烟火的吗?”


    “这几日晚间都有烟火, 推到明日可好?”应周徊轻弯眼眸, “今日算我食言了, 明晚给阿祈送赔罪礼。”


    “恩?”容祈嚼着梨块,“赔罪礼倒也不用,我今日也没什么心情下山逛集市看烟火。”


    小应师叔眯眼轻笑,眼尾挑得儇薄又温润,“那还是要的,是我食言在先。”


    “那随你。”容祈咬下第三块雪梨,咽下后道:“我在想, 为何楚少玙会完整想起一周目的记忆,但鹤玦却是残缺不全的呢?”


    “他们会想起来,也不全是因为我之缘故吧?”容祈叉起一块喂到应周徊嘴边,幅度很轻地侧了下头,眸光泠然地看着应周徊,“小师叔,说说吧,一周目我碎了系统核心之后的事情。”


    应周徊咬下喂到嘴边的梨块,慢条斯理嚼完咽下,温和的商量语调:“可以不全说吗?”


    “可以。”容祈并不计较这个,“说鹤玦和楚少玙相关的部分就行。”


    “……”他应得这般利索痛快,小应师叔又有些不痛快了。应周徊保持住微笑,“只是三个失了道侣的疯子,在天地间寻找复活之法时,不约而同做了一些疯事。有的伤了灵识,有的损了念魄,又有人给自己下了乱七八糟的禁制,这一周目的灵识记忆觉醒时,自然便有些副作用了。”


    难怪一个醒来时便入了障,状若癫狂把人强行用蛊和自己绑在一起;一个生出心魔,轻易迷失在十七幻夜阵中。


    见容祈垂睫思忖,久久不语,应周徊轻攥手指,“阿祈这般担心不相关的人,不问一下我吗?”


    “……”光影曳动间,容祈掀眼淡淡觑了他一眼,掀起眼帘,霜雪般的眸光落在应周徊身上,虹膜清透如冰鉴,疏淡地映出对方的轮廓。


    “疯得最厉害的那个,不正是你么?”玉箸似的指尖轻叩案几,“纵使我问了,你当真会说?”


    不问要不高兴,问了又不说。


    怎么这般难伺候?


    容祈站起身,青玉盏中银焰微颤,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不需要用什森*晚*整*理么东西强行绑定在一起,也不用担心我会跟谁走了。”


    每次缠着讨要好处,翻来覆去变着法子的折腾,他基本也没阻拦过,都任由着应周徊去了。


    “应周徊,你还要多贪心呢?”


    感觉到那些东西又开始不受控,蠢蠢欲动要发作。应周徊闭目几秒,克制着眼眸异化。雪青虹膜在光下像是浸在冰砚中的玉,玉色通透而润,泛着璘璘潋光。


    “阿祈,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他摩挲了下少年的腕心,“妖这种生物,都是得寸进尺,求索无厌的啊。”


    轻到近乎鬼魅的尾音消弭在骤然贴近的呼吸间。容祈倏然后仰,发间银链撞出碎玉清响,却在瞥见对方眼底的墨色时顿住。素白指尖将将要抽离时,已被攥出绯色痕印。


    “此刻我在你身侧。”他任由人将指尖抵在颈侧搏动处,一下一下摩挲着,轻柔又黏腻。声音似昆仑巅终年不化的雪:“何需锁链,何惧离散?你那些试探”


    鸦色睫羽轻垂,“还不够吗?应周徊。”


    应周徊指节泛白,忽将脸埋进他掌心。妖异竖瞳在阴影中明明灭灭:“阿祈可知,妖物贪欲如同附骨之疽?”


    温热的吐息掠过腕间青脉,"要你眼中唯我,要三魂七魄都烙下印记。生同衾死同穴,时时刻刻都不分离才好。”


    话至末梢已近呢喃。


    “生同衾死同穴那是合过籍,签过同心契的道侣才会做的事情。”容祈看着青玉盏中燃动的银白焰火,眸色微惘,“前前后后,我看过许多恩爱眷侣,也有最后相看两厌的怨偶,但我仍不是很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有喜欢只有怜悯和两分特殊对待,也能结为道侣吗?”


    容祈掰起他的脸,没怎么费力就抬起,力道轻得像接住一片雪,“应周徊,我分不清。”


    “应周徊,你很好。”瓷白指尖一点点摩挲过妖泛着鎏紫妖纹的眼梢,鸦色长睫在眼下投出残月状的阴影,“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但我不会留下来。”


    他仰头望向檐角铜铃,冰蓝虹膜流转着星轨般的光晕:“你愿不愿意”


    尾音忽如断弦般坠地,青瓷盏中倒映出他骤然抿紧的唇线。


    还是算了。


    不要问了。


    不要问了。


    柏弥大人说的没错,不要去问结果,贪得半响欢愉,已是最好的结果。


    早就料定的念头,为什么这次浮现在脑海中,却有些疼呢?


    容祈预备松开手,只是才动下指尖,便被应周徊牢牢攥紧,力道重得他骨头都有点疼。


    应周徊妖瞳裂成细梭,腕骨暴起青筋将人抵上桌案,吐息却温柔如春蚕啮桑:“你连问都不愿意问,就这般不信任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回答一定是你不想要的答案呢?”


    指尖抚过少年薄软腴腻的后颈肉,“先前你利落剜心,未经我同意抹去我的记忆,如今连问句要不要同走都吝啬?”


    语调轻缓平静,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却有种叫人骨头缝都生寒的凉浸感。


    风雨欲来。


    他好像真的让应周徊生气了。


    容祈久违地生出一点无措来,他感到些许茫然,又隐隐约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心口处泛起阵阵抽疼,并不剧烈,却难受得让他忍不住蜷起身体。


    他听见冰川断裂的轰鸣,还有精密运转的齿轮乱调的声响,那阵抽疼化为绵密如针砭的疼,胸腔某处像是破了个口子,不断冒出空洞洞的冷意,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管是悲痛还是喜悦,经流过身体后,便被这处望不到底的窟穴吞噬,无法再被心脏和大脑捕捉到。


    冷意在血管结冻出冰碴,让思维也跟着变得凝滞。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冰蓝眼眸中的无机质感更甚,空恹恹的,像是脆白易碎的漂亮瓷偶。


    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吐出的话却像格式化失败的残章:“我没有不信任你。”


    “我”容祈久久说不上话,冷意在四肢百骸里游走,连思绪也似覆雪千里的苍茫霜白。仅存一丝的意识,让他后知后觉想,自己的系统意识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现在是人类的躯壳,人类该是有七情六欲,悲欢喜怒的。


    但是电子数据怎么会有呢?还是说,他的情感模块和这个身体匹配时出了问题?


    他的思绪愈钝,系统意识机能全部停摆一般,连感知都变得很模糊。


    双唇贴上柔软的触感,比他烧热一些的温度,小心翼翼的、温柔细致地含住他的下唇。应周徊的脸在视线里放大,容祈慢了足足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被应周徊亲了。


    对方的舌尖并没有探入,细细描摹着姣秀漂亮的唇形,直至温凉的唇瓣被舔舐的温热,才稍稍退开一些。


    “抱歉。”应周徊轻叹,克制万分地抚了下他的脸,“阿祈,是我太心急了。”


    应周徊复而吻上,有些空冷的瞳仁轻缩了下,舌尖推来一粒裹着血珠的冰魄,顺着相贴的唇齿渡了过来,口腔中漫开冰雪的气息。


    “对不住。”应周徊退开,捧着他的脸,面色有些苍白,“早该还给你的。”


    容祈怔怔地望着他,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雾色浸染弥漫,脸颊也润上一点湿漉。


    他才意识到。


    他哭了。


    第309章 碎片 【任务判定:失败。】


    记忆如雪崩般灌入灵台, 纯白将将倾覆时,被一层冰糖片似的剔透薄蓝能量网滤成柔和淅沥的春霖,在缺涸多时的记忆荒原绽出大片白昙。


    容祈看到, 自己半透明的指尖没入应周徊胸膛,析出星砂般的数据流, 清透的霜蓝流光顺着血脉游走, 系统本源化成的灵髓, 修补着对方破碎的妖核。


    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这点仅剩的系统能量, 根本不足矣完全修复应周徊的妖核。


    “够用了”他看着腕间迸裂出珐琅质地的细密冰纹——那是过度调用系统能量引发的维度崩塌。


    酰紫妖痕从应周徊脸上一点点褪成淡青脉络, 宛如风化的古瓷釉彩。萦绕在眉眼间的苍白死气也因新的生机注入被驱散。


    容祈拼着最后一丝气力, 轻轻将额头抵住对方心口, 明确感知到胸腔里虚弱却规律的脉搏后, 紧绷的身形终于松垮下来。


    倏地他飞快偏过头, 以手掩唇,蝴蝶骨因为呛咳轻颤,像是奄奄一息的白鸟伶动骨骼尽碎的羽翼。焮艳刺目的鲜红从指缝溢出, 染红素白手指。


    眼皮越来越沉…但是还不能睡啊, 少年的身形摇晃一下, 用手撑住, 染血的指尖闪烁着最后一星银蓝数据流,像是风雨中摇曳不止、随时要熄灭的虚微焰火。


    “对不起。”


    他轻声呢喃,霜色睫羽覆下,敛去眸中的雾色。


    【解绑仪式正式启动】


    【记忆格式化进度97%98%】


    瞳孔泛起冰裂纹理,每道裂痕都在吞噬过往画面。


    他又咳出一口血来。


    应周徊,对不起。


    答应你的事情,我还是没能做到。


    明水春三月启封的梨花酿, 还有朱雀桥头的白桃酥恐怕都只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


    析糖一样薄透的记忆碎片,被冰蓝流光一点点裹住,吞噬,溶解,最后化为星雾萤芒,消融在银色数据流中。


    灵台中忽起千山雪。


    天地顷白茫茫间,少年站在那里,身形纤薄,银发白衫,几乎要融碎在风雪中。广袖灌满朔风,在漫天雪色里像是盈透脆白、摇摇欲坠的白鸟。


    少年距离他只有咫尺之距,却又好像隔了很远。濒死一线的白鸟轻盈地落在他面前,同他做最后的告别。


    他抬手拂去对方眉间雪粒,指尖温度比月光更薄。少年怔了下,声音尾音碎在渐盛的风雪里:“应周徊。”


    “抱歉,我要失约了。”


    睫上冰花簌簌坠入应周徊掌心,竟烫得似淬火铁屑。


    「我赠你新生和自由,祝你往后纵意无缚。山水一程,无需再相逢。」


    “再见。”


    话音落地时,冻翼白鸟碎作漫天鹤羽似的数据流,消散在风雪中


    那种像是心脏被生生挖走的尖锐凿疼让应周徊本从虚构的意识境里徒然惊醒,可记忆已如溶进水中的糖片,化散大半,剩余那一星半许的甜意也将要溶解。


    应周徊鲜少生出如此剧烈鲜明的情绪来,惊愕的,愤怒的,恨拗的,焚成一把灼烈的火,烧得苍白的眼尾都蔓开异样的红。


    “容祈,你答应过的。”


    纵是指尖用力到痉挛,他也无法动弹半分。修复一半不到的妖核和破碎的丹田凝聚不起半点灵力。他现在的状态,也只是堪堪从鬼门关被拽回而已。


    “骗你的。”少年揩去唇边的血迹,面色比落在鬓边的银发还要清透,像是被使用打磨到极致的薄瓷,蛛丝般的霜蓝细纹自下颌蔓延上脸颊,似釉迹,又似碎痕。


    银青血管在他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忽明忽灭,恍若冰层下濒死的萤。


    他的喉间溢出两声轻飘的笑音,唇角挑起的弧度淡薄又锋利,那双冰鉴一样的蓝眼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珠,星屑一样的数据流在其间流淌,光芒渐熄。


    少年最后望来的眼神,是把淬了百遍又折断的剑,刃尖却又凝着经年不化的春月烟水。


    “应周徊,我骗你的啊。”


    “我这么一个辜负真心的大骗子,也不值得你再惦记对吧。”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透明的指尖泛开微弱的银蓝光芒,缓缓伸到他眼前,“应周徊,别记了。”


    应周徊,别记了。


    最后一丝糖片,化在冰冷的数据流里。


    应周徊咳出一大口血,心口恍若被白鸟羽毛剜出个空荡荡的窟窿,呼啸着灌进九百个没有春信的寒冬凛风,血骨模糊的剜疼。


    【系统编号00R7-0112-09,和宿主「应周徊」,正式解绑。】


    【任务判定:失败。】


    ——————


    后来呢?


    应周徊并没有把他沉眠之后全部的记忆都给他,容祈不知道应周徊是如何拼凑起他已化为碎屑的系统碎片,又是如何修复好已成废铁的斩羲剑,寻找复活他的办法,这一找就是七百多年。


    可是纵是摘了往生花作引,回魂灯燃了五百年,沉眠在极境盐冰海中的少年也没有半点要睁眼的迹象。


    容祈的系统意识消散后,应周徊取了一半这个世界的文明轴心埋入他空荡荡的系统核心处,这才保住他的能量体没有消散。


    一千两百多年过去了,他的道侣还是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应周徊不耐烦了,准备再次深入世界里层,把剩下的一半轴心也弄走。


    拦不住这尊大杀神的管理员瑟瑟发抖地护住轴心和上级反馈,上级也表示无法,要是能拦得住当初也不会让他弄走半边文明轴心了。


    但放任应周徊毁掉这个世界,那必然也是不行的,上级只得苦兮兮请出老大,劳他去隔壁穿书局走一趟。


    因着捅出了“穿书局第一部第二部擅自跑到其他管理局隶属世界窃取能量,篡改命轨线这个事”,两方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这位老大忍气吞声好说歹说,割肉又放血的,这才请动柏弥走一趟。


    见到应周徊第一眼,柏弥惯例先揍了他一顿,下手极重,如果不是看在他的妖核是容祈拼着最后一点能量修复好的份上,柏弥少说也要碎出一点裂痕来。


    应周徊知道即便取了剩下那一半的世界轴心也无法让容祈醒来,他此举,也只是为了引柏弥走一趟而已。


    柏弥要出气,那就让他出气好了,他只要一个答案。


    应周徊揩去唇边的血迹,冷静拔出擦着妖核贯穿心口的长剑,语气平淡而笃定:“柏先生,你已经找到办法了,是吗?”


    柏弥冷眼看着他,越看越觉方才下手还是轻了。


    他也不说办法,只冷淡道:“回魂灯和小七的系统能量体我要带走。”


    沉睡在冰层里的少年唇色比新雪还淡,回魂灯暖光映在他睫上,竟照不出一丝阴影。


    “他能醒来吗?”应周徊也不催动灵力愈合伤口,任由心口的血洞汩汩涌出暗红,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铁锈色。


    色泽清浅的雪青色虹膜已全然化作泼墨般的稠紫,连眼白也不余半分,像是被人剜去眼珠填入两汪浓沉夜色的渊薮,此刻正倒映着冰棺里少年苍白的轮廓。


    “不管能还是不能,都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柏弥忽然以刃尖抵进他伤口,应周徊毫无痛觉般,任由柏弥在血肉模糊处碾出森森白骨。


    被焮色染红的剑尖划过妖核上霜蓝纹路,“小七用最后的本源能量替你修补时,这里的裂口比现在深三倍。”


    柏弥扯了下嘴角,红瞳被杀意淬得鲜亮,恍若淬火的血玉坠入沸腾的汞池,“若不是这妖核里还嵌着他的灵识碎片”


    尾音蓦地折碎,霜蓝流光正从妖核裂纹中渗出,温柔缠上血淋淋的银剑,宛如故人轻握。


    柏弥握剑的尾指轻动了下。


    就算容祈的死,不是为了应周徊。


    他骤然抽剑,带出的血珠溅在应周徊眉睫上,“应周徊,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本该在暖煦春光下枕着书卷打盹,阳光会把银发焙成蜜金色,翻书时抖落的墨香都沾着困倦的甜,只消浮散消得半日闲。


    等他回去后,家养的名贵猫咪会轻盈地从摇椅跳下,却又在见到他时急急敛住雀跃的脚步。等他唤一声小七后,蓝瞳才会攒起半月似的浅甜弯弧,偎到他怀里,把藏在袖中的新折桃枝递给他。


    而不是如今这般——冰封的容颜比盐瓷更易碎,安静的、恹白的、毫无生机地沉睡着。意识散在三千星海里,浑浑噩噩,不知归处。


    他的孩子孩子本可做最清醒的局外人。断契的诀别咒就刻在灵台,却偏要燃尽最后三寸霜色本源,将应周徊的命轨斩作断剑。


    多可笑啊,连道别都是沉默的馈赠,把自由炼成穿心锁,却将锁匙沉进了冰海。


    应周徊,凭什么呢?


    柏弥走之前,语气极尽轻蔑和讥诮:“连找我都要通过世界轴心来威胁,应周徊,你就废物至此吗?”


    冷笑如淬毒的银针,将最后半句钉入对方灵台:“废物。”


    柏弥一走,他就提着斩羲剑,杀到管理局面前。


    剑锋在青砖拖出蜿蜒血痕,恍若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勾画,眼梢泛开谲紫繁纹的妖类语气漠然:“用半壁山河换张通行令,这买卖你们不亏。”


    管理员哪里敢对这个大杀神说半个不字。


    他看着案上滚动的世界轴心——那缺失的半个截面正泛着奇异的莹绿。这哪里是交易,分明是恶鬼在黄泉路上强索买命钱。


    容祈也是这才明白,为什么应周徊先前会说:“你连问都不愿意问,就这般不信任我吗?”


    应周徊早将红线缠在无名指,另一头系着一千多个日夜晨昏,重逢后的每一句言语都是精心算好的暗码。


    在他还没醒来前,甚至连个苗头都没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相随一生的准备。


    哪怕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重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又或许,如果他不来找的话,拿到三千世界通行证的应周徊,会一个一个世界找过去。


    总能找到的。


    总会再相遇的。


    总有某处檐角会落下熟悉的霜息,在如星河般的蓝瞳里,看到故人的影子


    他们的前尘羁绊,比容祈想象的还要深太多,太多。


    是初见时毫无好感,最后却宁愿用最后一息生机换得对方平安自由的存在。


    是不明白喜欢,所有情感尚还懵懂不识、连风月滋味都未尝过的时候,就生出依赖、想同他走遍四域十洲、共赏四时光景的人。


    他的第一任宿主,他不知道喜不喜欢,却足够让他生出欢喜、心愉如春枝迸出第一缕柔碧嫩芽的人。


    容祈确实没有想过为了应周徊留在这个世界,但是在事发之前,他曾犹豫过,要不要问应周徊,和他一起走。


    停云峰的垂枝樱在月下舒展成绮丽画卷,他盯着白茫茫的圆月,想问问应周徊,等看过西洲的雪浪海,尝过赤水城的蜜渍梅,赏遍四域十洲的光景,愿不愿意和他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茫茫星海,三千尘世,还有许多不逊于这四域十洲的地方。


    他想问,应周徊,你愿不愿意同我做个伴呢?


    他还想贿赂一下应周徊,他们第九部很缺人,应周徊很适合加入进来,条件随应周徊开如果想要他的话,也是可以的。


    夜露浸透袖口时,他已将手中青玉刻满细密咒文——是第九部的通行令,亦是私心的邀约函。


    如果应周徊应下的话,那他就把这枚青玉令送给他。


    那夜他在停云峰那棵红樱的最高处晒着月光,枕着满枝绯云想了整整一宿,攒了很多话想要告诉应周徊,末了想着去煮一碗热腾腾的牛乳茶,等应周徊回来就可以一起喝了。


    他们可以喝着鲜甜的、泛着蜂蜜香气的热饮,慢慢聊,慢慢说。


    却在天色将将明亮时,收到后台疯狂弹出的红色警告,说他的宿主生命值即将耗尽,请尽快解除绑定关系,以免被监管局发现异常。


    比预警更早的是灵台深处炸开的剧痛,宿主命牌裂痕已蔓至心脉。


    容祈平静地蹲下身,把碎了一地的瓷盏收拾好,给停云峰下了一层保护禁制,踏着满地落樱残红走进渐蓝的晨雾里。


    他想。


    那些话…可能没机会告诉应周徊了。


    第310章 心意 “应周徊,你亲过别人吗?”……


    应周徊同他坦白心意那天, 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春日午后。


    暮春的日光在垂枝樱间酿成蜜糖,纯白的尺玉狸蜷在枝桠间,像是卧了团蓬软轻薄的云。


    忽而枝头微颤, 尺玉狸化作人形落地,云袖拂过青石案, 拈起瓷盏里凝着霜花的琼玉酥。


    酥点入口即融, 凉沁沁的甜攀上舌尖, 像是含住了半朵正在融化的春云。又在咽下后回盈一点幽淡却绵长的花香,清微甘意在唇齿间久悬不散, 连吐息都仿佛含着琼花。


    本来想衔走他指尖剩余半块琼花酥的人改了主意, 贴上被冰点润得鲜红凉软的唇瓣, 尝到一点叫人更为着迷的冰甜花香。


    贴近的吻比落樱更轻。


    舌尖在微启的唇缝虚虚描摹而过, 近在咫尺的蓝瞳稍稍睁大了一些, 容祈怔然望着骤然贴近的眉眼, 眸中漾起春溪碎冰般的涟漪。


    却不是恼怒、害羞、惊悸这种该出现在被袭吻者身上的情绪,只有一层浅淡的茫然和困惑,单纯为应周徊这个举措不解。


    等唇上的温热撤离, 他抬手摸了下唇, 声音清凌凌的静:“原来同人亲吻是这个感觉。”


    “你的嘴唇, 很软。”容祈把余下半块琼花酥吃掉, 咽下后又补充一句:“贴上去比琼花酥还要软一点,所以你平时是怎么说出跟淬了毒似的话,骂哭那些弟子的?”


    应周徊:“。”


    绯樱簌簌坠入石案茶汤,容祈忽然倾身逼近,霜色发梢扫过应周徊颈侧眼眸里浮动着将融的春雪,“你吻过旁人么?”


    “没有。”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应周徊似乎有一点点……挫败?


    “阿祈是头一个。”


    “初次给你,倒也公平。”霜羽似的银睫轻抬, 冷浸浸的冰蓝眼瞳清晰映出他的眼眉,“如果你亲了别人还来亲我的话”


    他忽然并指为刃划过应周徊咽喉。


    应周徊擒住那截皓腕,拇指摩挲着腕间淡青血管,轻扬眉稍,“这般规矩,是单给我立的?”


    “规矩?”忽有雀鸟掠过枝头,惊落花雨如霰,他拈起片花瓣含入唇间,“不过是觉得凡事都要公平来往才好。”


    他喉间溢出声似有近无的叹息。


    “这是阿祈挑选未来道侣的标准吗?”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小系统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开窍,让应周徊有种路漫漫修远兮的感觉。


    少年幅度很浅地侧了下头,恰有暖风趟过,拂起银发和衫袖,头顶樱枝轻晃,落下纷纷扬扬的花瓣雨。


    被花枝滤得细碎斑驳的日影,给迤逦在腕间的银色烟水润上层润甜的蜜金色,亦在清泠透彻的蓝泊里,缀上璘碎金箔。


    容祈认真思考过,摇摇头,“不算吧,这只是我被你亲了以后,生出的本能想法而已。”


    一时安静,只余林间和风窣窣轻响,携着绯樱的甜润和雪枝桃的甘馥,拂动两人的发梢和衣角。


    “同我接吻这件事,阿祈不讨厌。”应周徊的目光落在那两片姣秀漂亮的浅红上,“如果我亲了别人,还来亲你,你会觉得反感和厌恶。”


    小系统点点头。


    “那阿祈喜欢我吗?”


    “是想要留在我身边,结为道侣的那种喜欢。”他凝着那双剔透蓝瞳,试图在万顷无波的镜湖里惊起更多漪色来,“风月相关,心愉于侧。”


    暮色漫过琉璃盏,容祈望着盏中沉浮的樱瓣,“你倾慕于我。”


    平静而笃定的语气,陈述出一个既定的事实。


    “你的标准。”泠然冷彻的镜渊蓝湖,仍是不起波澜的静,“或者说,你又喜欢我什么?”


    银剑剑穗扫过青砖,在寂静里划出半道血痕似的弧。应周徊轻笑,并不正面回答容祈的问题:“若按你方才的规矩——”"他忽然以剑锋挑起少年垂落的银发,“我该剜去所有看过你笑靥的眼。”


    拥有情感模块,却从未沾染半点风月色的世外客摇摇头,丝毫不觉自己落下的是铡利判刀,抬眸时眼底凝着终年不化的雪色:“可我不喜欢你。”


    稍凉的晚风卷起案上未干的墨迹。容祈望着宣纸上晕开的"归"字,指尖凝霜补全了残笔:“我不恋此间风月。”


    骨骼轻盈的白鸟,只是意外落入这个世界敛羽暂歇,终有一天要伶扬起霜翼离开,回到生养他的故巢里去。


    他的归处不在这里,也从未生起过留在谁身边的想法。


    少年的银发逶迤过满地落英,恍若白鹤振翅时遗落的翎羽。应周徊牵起一缕,缠上指尖,“阿祈随自己的心意便是,我自有追云摘星的本事。”


    时日还长,他终会改变容祈的答案。


    亦或是追随这只纯白旅鸟而去。


    应周徊有的是耐心,守着他长大,亦有自信,白鸟最后栖落于他的指尖,团成蓬松柔软的羽团安枕好眠。


    “我继续去练剑。”话落,应周徊俯身,温润柔软的触感在唇角一贴即离。


    容祈怔怔看着提着斩羲剑回到庭院中继续练剑的人,以指腹摩挲唇角。


    蓝瞳中浮现一层朦胧烟水似的困惑,又很快消散。


    容祈咬着第二块琼花酥,点开穿书局内部论坛,选择匿名发帖:


    【无意间攻略了书中最大的反派,也是我的宿主,请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他和应周徊的过往牵系实在太深,这场往昔梦境又实在是太长了。


    容祈看见,风雪茫茫的浛洲城,寒酥簌簌落满青石巷,应周徊掌心的温度在油纸伞柄烙出暖痕。描金梅信饼的甜香撞碎在风雪里,少年捧着花枝纸灯呵出白雾,看那人玄色袖口翻飞如鹤翼,玉白指节穿梭在雪貂氅衣的银链间——那枚蝴蝶结系得过分精巧,恍若冰原上栖落的蓝尾蝶。


    七夕节的火树银花在应周徊眸中淬成星子,他执剑斩落百盏琉璃灯中最绮丽的那盏,穿过拥簇人群,连同尚还泛着凉气的青梅饮,一起交到他手中。


    青年眼眉微弯,泛着清浅玉色的眸底漾开柔软笑涟,比身后的粲亮灯色更为温霁动人。


    那青梅饮味道着实动人,他贪杯多喝了一盏,最后不胜酒力,趴在应周徊背上回到客栈的。


    琉璃灯在他手中摇摇晃晃,琉璃灯穗扫过应周徊颈侧。盈动的光影里,面色绯红的银发少年把头埋在宿主的肩窝里,在酣甜梦境里哼出沾着青梅香气的轻碎梦呓:“应周徊我想去晒月亮”


    过往的美好光景,实在是太多,又太长了。


    以至梦醒时,容祈望着鲛绡帐顶垂落的流苏,恍惚间竟生出几分庄周迷蝶的惶惑——从未有过缺憾和分离,那些支离破碎,只是大梦一场的错觉来。


    可那些镂冰斫雪的年月分明真切得能割破指尖,偏生又缥缈如掠过寒潭的鹤影。


    他赤着脚踩上地毯,稠凉的触感划过脚踝。低头才发现,银发迤逦在脚边,恍若霜雪凝就的银河。


    侧首,银鉴中映出一双怔松的蓝瞳,清透瑰滟。分明还是那副眉眼,却似千山雪水涤过的冷玉,褪尽少年人温软的青涩,在岁月里雕琢出摄魂的锋棱。


    殊色浸骨的面容如同经年陈酿的琥珀光,连垂睫时在眼下投落的阴影,都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