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斩羲 “应周徊,你是来替我找场子的吗……


    这个无极宗的是真的要杀了他!


    水月宫首席惊恐万状, 意识到这一点,他害怕得当即流出眼泪来,在楚珩手上拼命摇头。


    “呃…求你……”因为缺氧, 他的面色涨得通红,双目凸视, 眼白裂出根根血丝, 看起来极为滑稽, “我不该……”


    “你该杀。”楚珩眼前一片猩红,眼前这张恶心的脸同上辈子惺惺作态讨好他的嘴脸重叠, 让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反胃感来。


    如果不是这个蠢货, 他根本不会见不到阿楼最后一面。


    他回去的时候, 连楼迦月的尸骨都未见到。门派死伤惨重, 他托付帮忙看照楼迦月的师弟被弄瞎了眼睛, 躺在床上虚弱地告诉他, 师兄,楼哥有句话让我转告给你。


    他说,楚少玙, 你食言了。我最恨等待和失约, 所以我不要再见你, 也不喜欢你了。


    与君长诀, 黄泉碧落皆不见。


    这句话成了明衡剑君往后五载的心魔和梦魇,他只要一闭眼,脑中就会想起楼迦月虚弱恹冷的声音,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那五年的时间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即便偶尔倦极入眠,梦中也会出现楼迦月的身影。他倚在榻上,身形单薄消瘦, 失尽血色的脸白如鬼魅,咳出来的血却红得刺目,从他的指缝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被褥上,满手焮艳。


    那双凤目幽黑到近乎诡谲,因为药效浑噩时会空洞洞地盯着他,一眨不眨看好久。醒神的时候,那双眼睛必定凝满憎恶和恨意,只要他一靠近,便会歇斯底里地发疯,会甩他巴掌,剧烈地反抗着、挣扎着,对和他接触这件事厌恶到近乎应激。


    那些挣动反抗对楚少玙来说和被猫挠了一爪子毫无而差,楼迦月扇完一巴掌,他还会把他的手拢入掌心,问他疼不疼。


    是啊……阿楼疼不疼呢?


    他死的时候疼不疼?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让阿楼再多活十载。有了这十载时间,他可以慢慢寻找给阿楼解蛊的办法。


    都被这个蠢货给毁了。


    少年眼底的猩红愈发浓重,手指的力道寸寸收紧,把水月宫首席原地提起来,手背爆出青筋。


    他该死。


    楼迦月这个外人看得都蹙眉,给容祈打眼神询问:真的不用拦住他吗?


    不是不拦。


    容祈在飞速思考要怎么出手拦下楚珩才能不被他伤到。


    他现在这个状态,已是“入惘”,距离“入障”只差一线之隔,冒然打扰的话,很容易被当成下一个攻击目标。


    好在有人替容祈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水月宫首席完全窒息之前,凌厉的冰属性灵力气势汹汹地分开楚珩和水月宫首席,与此一道降下的还有一股可怖的威压。体质最为脆弱的鹤灵犀腿一软,眼看就要直接跪在地上,被容祈眼疾手快地扶住。


    “这位小友戾气好重,我徒儿不过是奉命行事,你非但不配合,还想要了他的命。”一身蓝袍的男人把水月宫首席从楚珩手中救下,看着徒弟颈上几道鲜红泛紫的指印,怒火中烧,威压愈发,“我家阿蘧是奉水月宫的命行事,你可是对水月宫不满?想挑起水月宫和无极宗的纷争?”


    楚珩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早在威压降下之时,他就一个闪身到楼迦月身边,灵识都已经入惘,却还记得楼迦月被他封了灵力,身上又有伤,经不得这样的威压。


    “前辈这顶帽子扣得有些大了。”银青色灵力像是水波一样自容祈周身漾开,形成一个简单的灵力场,扛住他的威压。少年冷淡地看着他,音色磬冷:“堂堂水月宫副宫主,便是如此颠倒是非的?”


    见这位身着素白衣衫的少年对他施下的威压视若无睹,连面色都没变一下,连带着身边那个娇弱的小姑娘也护得毫发无损……水澂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身后传来水月宫弟子愤愤不平的声音:“副宫主,心法就在他们身上!他们非但咬死不承认,还伤了阿蘧师兄!”


    “要是不管的话,岂不是任由他们踩着我们水月宫的脸耀武扬威!”


    一听心法在他们身上,水澂子脸色微变,知道今天这事无论如何是都不可能轻易放下了。他扫了眼几个少年,声音平缓:“今日这事,我们水月宫行事是有失分寸,但几位小友也有些失了礼数,如此算是扯平。”


    “但盗窃偷取我宫心法一事,却得另算。”水澂子压下手掌,灵力化为虚无的手,径直取向容祈的来仪镯和楚珩的储物戒,“此法对我们水月宫极其重要,且容我失礼。若是冤枉几位小友,我自会给各位补偿赔罪。”


    炼虚期……银青色的灵力场碎出一丝裂痕,纯粹的银芒自容祈眼中一闪而过,眸底掠过字符代码组成的数据流。


    要动用系统能量吗……是否会引起上头管理机构监察部的注意?


    银青色灵力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明显,光芒渐渐弱下,被容祈护在身后的鹤灵犀头发和衣摆都被灵力流拂动着,他看着少年冷静疏淡的侧脸,内心那点不安忽然就消失了。


    明明修为只有金丹中期……却让人觉得极其安心。


    这种感觉,连鹤玦都不能让他感觉到。


    把楼迦月护在身后的楚珩忽然往后退了半步,九霄剑猛然抵住地面,他冷漠地看着水澂子,指尖用力到绷白,九霄剑柄所嵌的玄玉漆芒大亮。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犟种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水澂子轻压手腕,又加入两重灵力。


    楚珩左膝一弯,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容祈的结界也像是被重力敲击的玻璃那般完全碎开,来自炼虚期大能的灵力威压像是潮水般袭向他们。


    楼迦月还是没忍住去扶楚珩,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和唇边殷红的血迹,又气又急:“你是不是蠢货?给我解开灵力啊,我又不会跑,真打算一个人硬抗?”


    还是太弱了。


    楚珩拭去唇边的血迹,威压之下,额头很快浮现一层汗水。身边的楼迦月难受地弯下腰,哪怕犹如身负千钧的重压,却也咬牙不肯屈了半寸膝盖骨。


    他连师父都没拜过,凭什么拜这老东西?


    青颐自笔簪化为长剑被容祈握在手里,他把鹤灵犀往楚珩那边轻柔推去,青颐被他目不斜视地一掷,直直钉入楚珩面前的地面三寸。


    他依着古卷所看到的,以指为笔在空中虚画勾勒着阵符,手腕轻抬或下压,似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灵阵很快形成,以青颐为中心,漾开一股柔和的灵力波动,银青光芒幽微,却似腐草萤辉,长盛不灭。


    “你还是个阵法师?”水澂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有条不理布阵护着同伴的少年,没出手打断,“倒是有些意思,无极宗今年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也是作无用功。”


    “今日你们,谁都走不出这玄冥河。”水澂子手掌一张,海蓝色长弓凭空浮现在他手上,弓弦拉开之时,以灵力凝成的箭矢也顷刻形成,冰寒锋利,直指少年的心脏。


    阴冷杀意在水澂子眼底一闪而过。


    既然知道了水月宫的秘密……那他断不能让这几个小崽子活着离开玄冥河。


    箭矢射出那一瞬,少年凐蓝的眼眸被银白侵染,指尖银芒大盛,眼见就要凝实成灵力————


    一切只在瞬秒之间,剔透如镜、冷如江练的银剑同箭矢擦出一阵灵力火光,剑身挑着箭矢一转一绕,剑柄顺着握剑者的手腕旋转半圈,把那道来势汹汹的冰箭看似轻飘飘地还给了水澂子。


    水澂子反应很快地躲开,但箭矢还是堪堪划破他的衣袖,在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水澂子看着凭空出现的蓝衣青年,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你又是何人?”


    应周徊没管他,垂眸看着容祈,“没有受伤?”


    “没有。”容祈摇摇头,他比应周徊矮了半个头,需得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应周徊。他安静地看了几秒那双雪青色眼眸,缓声:“应周徊,你是来替我找场子的吗?”


    “是。”应周徊很利落地应下,他抬手摸了摸容祈的头,侧目看了眼钉在地面的青颐,微笑:“阿祈都能保护同伴了,很厉害。”


    “既然你要动手,那我就围观了。”容祈忽的抬手轻轻攥了下应周徊的衣袖,面色仍旧疏淡无澜的,语调清冷:“小师叔,不要留手,替我们出口气。”


    “当然。”应周徊轻笑,垂视着少年清凌冷静的眉眼,“只是阿祈,我是替你,不是替你们。”


    “旁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水澂子看着应周徊提剑转身,注意到那柄银白长剑上明灭闪烁的繁复符纹,面色轻微一变,“斩羲剑你的师父是谁?”


    “阁下既然已经问出,那想必已经是有了答案。”应周徊淡声,“我想水宫主断不是看到一把剑就退缩的宵小之辈。”


    “无极宗应周徊,请赐教。”


    话落,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全场只有容祈和楚珩勉强看清了应周徊是如何出招的。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起势,甚至连灵力都没有凝聚,斩羲直指水澂子的要害,期间水澂子射出的两道箭矢,皆被他轻巧地侧身躲过,衣袖飞扬,身形轻灵似鸿雁掠水。


    “你师叔好厉害啊!”鹤灵犀不知何时又悄悄摸摸溜到他身边,小声:“这位水宫主在他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你这位小师叔的境界,至少在炼虚期后期巅峰了吧?”


    鹤灵犀想,应当是用了驻颜术,要是年岁看上去真如面相一般年轻那这等修炼天才早就闻名修真界了才是。说天才都是贬低,妖孽还差不多。


    容祈:“应当是,小师叔不常出手,我也不知他具体修为。”


    应周徊的修为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境界来折算,那怕是至少在合体期了吧。


    应周徊体内有三股力量,一种是身为剑修修炼的灵力,对外呈现的水平在化神巅峰,炼虚不到。也就是鹤灵犀现在没有灵力,才能这般糊弄过去。


    其他两种能量,一种是他的妖力;还有有一股和自己一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体系的力量。


    容祈垂眸,轻轻碰了下自己的眼皮。


    收回秘境中的核心碎片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一些变化。


    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能力吗?


    水澂子在应周徊手下连十招都没撑过,最后狼狈不堪的被应周徊的剑气掀翻在地,斩羲剑指着他的喉咙,一身墨蓝的青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尾垂敛得弧度近乎深情,声音轻落落的,没什么情绪:


    “真是个废物。”


    轻描淡写的话拉满了讽意。


    水澂子生生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应周徊没耐心再给他一个眼神,收回斩羲,走到容祈面前————


    容祈长睫微颤,抬眸看着应周徊收回还钉在地上的青颐变为笔簪,缓缓推入他的发间。


    那双凝着温润笑意、看着平和近人的雪青色眼眸,却让容祈又开始看不明白。


    第292章 初见 “生性就不爱笑。”……


    阿祈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望进那双溵蓝眼眸里, 应周徊想。


    透如镜箔,澄似冰粹,莹胜月芒。清泠彻骨的蓝, 却又极尽瑰滟蘼丽,两厢极致反差的绮色完美糅合在这双眼中, 钟天地灵气所琢秀出的绝然造物。


    一如初见的时候, 少年也是这般望着他。


    银发少年的眼神从最开始轻微的茫然怔松, 很快便归于波澜不兴的静。面对抵在脖颈间的银剑也没有任何反应,气质清而冷, 像是被冰雪淬过似的干净。清净粹然到没什么活感, 像是一尊漂亮的小瓷偶。


    他冷淡地看着他, 声音泠然清彻, 很好听, 同样也很冷:“编号00R7-0112-09, 很高兴为您服务,你可以叫我07。”


    少年这幅人气淡薄、疏冷淡倦的模样反倒挑起应周徊莫名的兴趣,他对07说得第一句说:“可你看上去可不像高兴的模样。”


    银发少年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这点情绪也让他身上那种了然恹薄的冷感一下散去。


    他说:“那你要我如何?给你笑一个吗?”


    “不好意思, 我们做系统的。”少年语气恹恹, “生性就不爱笑。”


    脾气还挺大。


    敏锐察觉到少年不是很高兴的应周徊不知怎的, 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娇纵任性的小狸奴来。


    那种浑身雪色如新,有着蓬松长毛,被主人家惯坏了、稍有一点不如意就要发脾气的小家伙。


    真的很像。


    这么一想,应周徊对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小朋友顿时生出无限耐心来。他撤下斩羲剑,温声询问:“07听上去更像是代称,可否问下你的名字。”


    “问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告诉自己的名字吗?”少年轻拢眉心, 半点没有服务者的良好态度,下颌轻抬,“你们修真界,难道没有这样的礼节吗?”


    “是。”应周徊眯眼轻笑,一点也不为他的态度所恼,他温和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还相当贴心地解释了是哪些字:“周而复始的周,迟徊不决的徊。”


    说完后少年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蹙得愈紧,“跟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是不喜欢你吗?怎么感觉寓意一般。”


    “不是啊。”应周徊捏了个诀,茶具开始自动给这位直白得过分的小客人烧水沏茶,桌上也凭空多出两盘精致可口的果点,。


    应周徊:“这个名字是师父给我取的,迴環一程,头尾相连即是周,这个周字,一是希望我事事皆圆融顺遂,无缺憾,二是希望我可以慢一些,不要以锐气冲动行事。”


    “名字中的徊字亦是这个意思。”应周徊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徊者从缓,事缓则圆,为人处世皆徐缓纾弛,慢点做成。总比一身棱角锐气,到头来却挫得遍体鳞伤要好。”


    “这样。”少年拿起一块形似荷花的点心入嘴咬了一口,动作随意却不显粗糙,“那你的师父一定待你很用心。”


    “先前没有了解你名字的真正寓意,你又那般介绍。”他定定看着应周徊,唇上沾着些微酥点粉末,清冷眉目间显现出几分莫名的稚感,“是我解读有误,抱歉。”


    “无事。”应周徊轻弯唇角,“这样说省事儿,理解岔了也正常。”


    他看着少年滟蓝剔透的眼眸,想真是漂亮的一双眼睛。


    比万年寒玉髓都要来得透彻漂亮。


    应周徊支颐看着他右腮轻鼓地嚼完一只荷风酥,这才笑盈盈问:“我说完我的名字了,你的呢?”


    “我刚才在想寓意,然后发现我家人没告诉我。”他吃完一块,又拿起第二块绿白色的花型软糕,先说完才吃:“我的名字是容祈,容易的容,祈祷的祈。”


    “阿祈。”应周徊见那双才移开的蓝瞳又清凌凌地看过来,眼眸微弯,“可以这般唤你吗?”


    “可以啊。”容祈嚼着糕点,随意点点头,“我家里人一般都叫我小七,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那般叫我。”


    看着性情冷淡,实则纯粹好哄。


    应周徊看着少年未完全长开的、线条还显得尤为柔和的秾秀侧颜,想。


    他家里人该是把他养得很好,小朋友一看便是宠着顺着,在爱里惯纵长大的孩子……应当是家里的老幺?


    那他家里人怎么舍得放他出来呢?


    也不怕他被骗了?


    应周徊不说话,容祈也不觉得尴尬。把每样糕点都试了一遍后,吞了两口茶水,才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在一起相处很长一段时日,日夜相对寸步不离那种,我就生活在你的脑子…唔,你们这个世界应当叫识海里?”


    重要程度丝毫不差灵核的识海里突然住进一个不知种族来头的非人物种,换了别人早就要警惕拔剑或是摁压住严刑拷打了,应周徊却只是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可以,不过我沐浴的时候你也不回避一下吗?”


    “那倒不会,虽是在你体内,但你不必担心我会冒犯你的隐私。”容祈想了下,说“我会给你留出足够的隐私空间,我们可以约法三章,章程可以由你来制定。比如什么时候能出现什么时候不能出现这样的。”


    “当然,像你沐浴,和人亲热的这种时刻我都会自发回避的。”容祈说,“我也是第一次绑定宿主,很多业务还不太熟练,反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说变好,我也一样。”


    “好。”应周徊微笑着点头,“但有一点你误解了,我孤身一人,没有道侣也没有灵修伙伴,整个停云峰就我一个人住,不用担心撞见什么尴尬场景。”


    “那你呢?”应周徊问,“阿祈有什么想要同我约法三章的吗?”


    “我只有一点要求,别一直让我待在你的识海里。”容祈很坦然道,“我不喜欢长久独自待在安静无声的地方,你可以理解成陪伴需要。”


    “本来绑定你的应该是一个更成熟稳重,也没有我这么多事儿的系统。”他对自己的德行很清楚,也没觉得这没什么不能和应周徊说的:“但出了点意外,绑定你的系统就成了我。”


    “先前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的,抱歉,一时没控制好。”容祈一错不错望着他,声音稍有缓和:“我们会一起绑定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有任何不愉快你都可以直接说,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


    真是天真又直白的孩子———


    应周徊在那两片清洌可鉴的溵蓝虹膜上,清晰看见自己含笑的眉眼映在其中。


    他想,要是事事都能不加掩饰的说出口,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贪念,那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误会纠葛,阴差阳错了。


    “好啊。”他含笑着应下,“我正好也觉得这停云峰过于清冷了些,阿祈若是方便的话,时刻以这种形态出现在我面前都行,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太冷清寂静。”


    ……


    “应周徊。”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泠然声音淡淡喊出他的名字,应周徊回神,唇角弯起一贯的温润弧度,眉目疎隽融和,轻易拉低你的戒备心,“阿祈头发有些乱了,一时看得出神。”


    他抬手想替少年把垂在身前的发带撩到肩后,却被他不着痕迹躲开。应周徊手指顿住,温和垂视着容祈,以目光询问他此举何意。


    “你刚刚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应周徊方才有些过久的怔神让容祈莫名不适,哪怕他知道,应周徊很大可能是想起了过去————


    和他有关的过往回忆。


    可是他就站在应周徊面前。


    他又为什么要怀念过去的那个容祈?


    在秘境中,溶溶月问完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后,脑中闪过的想法,此刻又在容祈脑中浮现。


    应周徊对现在的他,是爱意未消,还是执念难捱,他分得清吗?


    “应周徊。”容祈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再次喊过应周徊的名字,眼梢似笑非笑地一挑,疏冷且锋利,“你分得清吗?”


    话落,他转过身,银白发带擦过应周徊的肩膀,也没管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对方是个什么表情。


    容祈也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


    但应周徊方才那个怔愣,就是让他很不舒服,很想发脾气。


    容祈不知道,他转身两秒后,被他莫名冷脸的应周徊反倒轻笑出声。


    这种态度……还真是怀念啊。


    家养的狸奴虽然还是戒心满满,但起码肯对他亮爪子发脾气了,这比起不冷不热淡薄视之的相处,好了不知多少倍。


    起码,给猫顺毛这种事,应周徊要得心应手的多。


    应周徊愉快地想。


    他们家阿祈这般,真是可爱得要命。


    若是让容祈知晓他在想什么,高低得皱眉骂一句你发什么神经。


    “阿容,你心情不好吗?”容祈在他身边坐下后,鹤灵犀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还是没忍住问道,声音里透着担忧:“是和你师叔吵架了吗?”


    “没有。”容祈看着盈满忧色的杏眼,顿了下,又加上一句:“和你无关,别多想。”


    “不管是我要带你回去,还是楚珩要带一个魔修回宗,他都不会说什么。”


    真是好细致的性子。


    鹤灵犀在心里感慨,他犹豫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容祈的手臂。怕少年不喜和别人有过多肢体接触,轻柔地碰了两下便撤开,“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如果你想说的话。”那双蓝眸若有所思地看过来,鹤灵犀轻弯眼眸,“我只是觉得,大部分的不愉快,吐露出来或许要比一个人藏在心里要好受许多。”


    “你说得对。”容祈不是个拧巴的性格,他稍微组织了下措辞,便直白道:“你会介意你在意的人,在你身上怀念过去的你吗?”


    这个问题问得其实很古怪,但鹤灵犀没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表情。他托腮认真思考了一会,点点头,“当然会在意啊。”


    “怀念说明放不下,他放不下过去的我,那就是说明他喜欢的是某个时段的我,而不是完整的我。”鹤灵犀说,“若是他要爱我,就得爱全部的我,而不是某一个部分的我。”


    “是。”容祈完全赞同鹤灵犀的观点,他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焰色在其盈漾,眸中却没有半点暖意,“如若这样…我觉得连喜欢都不算。”


    那只是被他身上某一部分所吸引,或者是放不下那段过往而已。


    “如果阿容在意,或者喜欢的人是这么待你的话。”鹤灵犀瞥了眼容祈那位小师叔,轻轻握森*晚*整*理住他的手,“阿容,他不配你的在意,我们不要他了,我们换个人喜欢。”


    第293章 亲我 但是容祈现在站在他面前,便是渡……


    手指上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容祈怔了一下, 随即蹙眉。


    “我没有喜欢的人。”


    “是嘛?”见容祈并不反感和他的肢体接触,鹤灵犀弯起眼,杏眸里漾开澄澄笑意, 把脸凑近些,声调柔润:“可是小七, 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的模样, 可比之前鲜明多了。”


    容祈:“……”


    不知怎的,素来直白坦率的小系统这会却不太想承认, 自己的情绪能被应周徊轻易调动影响。他的神色归于疏淡, 语气平静:“没有。”


    “阿容。”鹤灵犀忍了下, 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好可爱呀。”


    容祈:“。”


    奇奇怪怪的鹤三小姐。


    “不喜欢便不喜欢。”鹤灵犀止住笑音, 可唇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眼眉在盈动的火光下尤为生动潋滟,“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些了?”


    “恩。”容祈垂眼看着两人搭在一处,白得难分仲伯的手指, “谢谢你, 灵犀。”


    “这个有什么好道谢的啊。”鹤灵犀拍拍他的手背, “阿容同我太客气了, 我就是陪你说了两句话,连口水都浪费不了多少,谈何谢谢。”


    见鹤灵犀打哈欠,容祈从来仪镯里取出一件外衣递给他,“睡吧,明早就启程回无极宗了。”


    “好。”鹤灵犀笑着点点头,“阿容晚安。”


    “晚安。”


    ……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容祈发现自己是在应周徊腿上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应周徊下颌线的容祈:“……”


    他昨晚明明是靠在树干上睡过去的。


    静坐养神的应周徊睁眼低下头,即便是这样的逆光死亡角度,也依旧不减眉眼的隽润好看。


    他看着容祈,长睫微覆,在雪青色的眸中落下淡薄的影。眼尾随着笑意盈眸轻挑,敛去疏离薄凉后,显得愈发缱绻深情。


    “阿祈早上好,昨晚睡得应当还不错?”


    睡得确实挺好的。


    容祈木着脸想。你身上揣着我的系统核心,气息相近,一靠近你身体本能会放松下来,睡得能不好吗?


    他从应周徊腿上坐起来,才发现这人还贴心地给他散了头发。


    绵密绸滑的青丝随着少年起身的动作从肩头滑下散在腰际,睡了一夜后依旧没什么乱感。容祈捞起一缕,看着发梢渐染上的银白,决定待会再理这个。


    该计较的还是要计较,容祈不打算这么轻易揭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应周徊,“我们的关系没有亲密到可以枕膝而眠。”


    “不是故意挪动阿祈的。”应周徊掸平顺被容祈枕出微褶的衣摆,声调温和,不疾不徐:“和楚珩师侄切磋了一下,闹出了一些小动静,无意波及到阿祈倚眠休息的地方。”


    容祈转头,才发现十步之外,自己本来靠着睡觉的那棵树只剩一截孤零零的树墩,拦断的豁口整齐平展,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是被什么锋而薄的利器利落横切砍断的。


    容祈:“……”


    你管这叫小动静?


    应周徊铁定给他开什么静音结界,或是深睡咒了。


    容祈:“那你也没必要把我挪到你腿上。”


    “这样睡得最舒服。”应周徊始终是眯眼轻笑脾气好得不行的模样,“而且阿祈这样睡得最好,其他倒是没有考虑太多。如若冒犯到了,我先说声抱歉。”


    容祈懒得再和他掰扯这个,话题一转:“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楚珩打架?”


    “是切磋。”应周徊温和纠正他的用词,“昨夜你入睡后,他提了九霄架在我颈边,想同我比试一番,我同意了。”


    容祈:“………”


    这个过程到底美化了多少?


    “你赢了。”平静而笃定的语气。


    “是。”应周徊的眼神中染上两分愉悦,“但也不能算我赢了,比试到最后的时候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对,被我强行弄晕过去了,不然便不是断两棵树这么简单了。”


    容祈已经麻了:“状态不太对是多不对?”


    应周徊:“深度入障。”


    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话就是,距离走火入魔只差一点了。


    见容祈蹙眉,应周徊轻叹着添上:“阿祈安心,他晕过去后我给他喂了宁神丹。他睡完这十个时辰,灵台会慢慢清明,醒来后便无事了。”


    “阿祈倒是很关心他。”小应师叔貌似不经意道。


    “……”容祈都不知道自己大清早无言多少次了,他抬手摁了摁眉心,声音冷淡:“关心朋友而已,今天的早膳有没有饺子,你吃什么醋。”


    说完后,容祈指尖动作微妙顿住。


    这话……好像有些太亲密了,也太自然了。


    “阿祈。”应周徊喊他。


    容祈压下心头莫名的别扭,“小师叔有事?”


    下一秒,他的身体顿住。


    “谁让你……”容祈的头才偏了一点又被应周徊轻柔推回,含着温沉笑意的声音轻柔地落在他的耳畔:“莫动,扯着头发该疼了。”


    容祈感觉到这人牵起他耳后的一绺发丝在指尖编起,不知怎的,罕见地觉得耳尖有些发热。


    他深吸口气,“应周徊,我自己会扎头发。”


    “我知道。”小应师叔温声,“就当是我请阿祈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好吗?”


    少年的声音清淡无澜:“这对你到底是赔罪,还是给自己讨要嘉奖?”


    哄猫难度见长啊。


    应周徊在心里叹口气,把编了一半的头发同一根暗银丝绣的发带织在一处,手指在发丝间灵活逡巡着,说:“阿祈,我分得清。”


    “昨日看着你恍神,是想到了我们的初见,阿祈的眼睛和当时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应周徊没作半分隐瞒,把自己的所想所念悉数摊开给容祈,“只是回忆,没有怀念。”


    “无论阿祈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之前的记忆,是何等性情。”应周徊松了发带,俯身用唇轻贴了少年薄白细腻的耳廓,“我都很喜欢。”


    少年的肩背轻颤了下,蝴蝶骨在衣衫下稍有起伏,像是受到惊吓的白鸟轻舒羽翼。


    “我分得清我对你的感情。”容祈不知道,应周徊的声音有多温和,眸中翻涌的墨色便有多浓稠,“应周徊心悦容祈,心悦后面没有任何的描述词和前置条件。”


    “我所钟意的,是全部的你。”


    容祈于他而言是执念也是业障,它们同过往缠在一处,应周徊勘不破业障,也捱不过执念。在等待的年年岁岁里,几度让他疯魔失控。


    “这便是我的答案。”应周徊垂眸凝视着月白发带上的流云纹,声音愈轻:“阿祈,还生气吗?”


    但是容祈现在站在他面前,便是渡他出了十二重孽海。


    少年的眼睛是一望无际的冰湖与月泊,这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方能克制住那些疯念和阴欲,清醒着克制着,保持清明冷静,装作那个温润端方、光风霁月的停云峰小师叔。


    “不生气了。”现在承认这些又变得很轻松了,容祈也不明白自己先前莫名的拧巴是为何。他定定地看着应周徊,“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应你的喜欢。”


    “你方才说得那番话,我都听进去了。”容祈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心腔,“这里,有些难受,但没有多余的触动了。”


    “我现在也不能给你什么承诺,我恢复记忆后便会回应你的感情,回馈给你同等份的喜欢。”溵蓝眼眸里泛开轻微涟漪,“应周徊,我甚至可能不会喜欢你。”


    “即便是这样,你也还要继续……”


    这次没等容祈说完,应周徊便打断:“是。”


    他抬手,轻轻覆住容祈的唇鼻。见那双眼怔然一瞬,应周徊俯身,用唇轻轻挨了下自己的手背,近到几乎是同容祈睫毛相抵。


    两人的呼吸融在一处,应周徊轻声:“我只要阿祈在我身边。”


    那也不一定。


    容祈冷静地想,他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哥哥们在的第九部,才是他的家。


    但是恢复记忆后,会不会为了应周徊留下,容祈也说不准。


    “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喜欢你?”容祈拉开他的手,仰头,很轻的吻————甚至都不能说是吻,只能说贴了一下应周徊的唇角,一触即离,眸色清明疏淡,“两情相悦,不是更好吗?”


    也没什么感觉啊。


    容祈轻蹙下眉,还是说得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因为我强求过。”应周徊看着那两瓣微润的、殷红的唇,闭目,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黏腻湿热的记忆,“无果。”


    “所以你还想求吗?”容祈忽的伸手,勾了下他的襟带,“应周徊,你看着我。”


    “想。”眼睫上抬,露出一双妖谲的针状瞳,原本浅淡柔和的雪青色完全被黏稠的墨紫吞噬,显得鬼魅而妖异。


    “阿祈。”应周徊喉间溢出声喟叹,抬手轻抚少年雪白的脖颈,“妖这种生物,从来都是贪得无厌的。”


    那便行。


    容祈现在信了,应周徊是真的喜欢自己,而不是执念在作祟。


    容祈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固执于这一点,但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确实感到那么些许愉悦。


    贪得无厌是吗?


    那就贪吧,他好像确实亏欠了这个妖很多。


    于是,他扯着应周徊的襟带,把人拉向自己,凝视着那双妖瞳,声音清冷:“应周徊,亲我。”


    第294章 烟雨 “除了接吻外,你是不是还想和我……


    “阿容。”用早膳的时候, 鹤灵犀见容祈红润得有些过分、还有些轻微泛肿的唇瓣,欲言又止,最后委婉道:“是茶汤太烫了吗?你的嘴怎么这么红?”


    “不是。”容祈咬下半口沾满豆粉的糯米糍, 眸色淡静,声调一如既往清冷无澜:“被亲的。”


    “想问什么直接问。”容祈木着脸慢吞吞嚼着外酥里黏的糯米糍, “你的好奇写在脸上了。”


    鹤灵犀轻咳一声。


    他八卦的心思这么明显的吗?


    “你同你小师叔和好了?”鹤灵犀压低声音, “还是说吵架吵得上头的时候他突然堵你嘴?”


    容祈:“不算和好, 本质来说是我单方面在发脾气。”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他蘸着红糖吃完剩下半块糯米糍,淡声:“后者, 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咳咳咳。”鹤灵犀成功被牛乳呛到, 捂嘴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 面颊通红, 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也…也不是很有经验。”


    “你们在聊什么啊?”端了碗热豆浆过来的楼迦月走过来只听到后半句, “什么很有经验?”


    容祈捧着热乎的龙井茶,声调平平:“接吻。”


    “啊?”楼迦月手一抖,白糖从勺子溢出稍许到桌上, “这是能在这种场合讨论的吗?”


    “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 比我想象的要开放啊。”不知想到什么, 楼迦月对容祈促狭一瞥, “玩得也很花。”


    “阿容你和你家小师叔的关系,肯定不是普通的师侄和师叔这么简单吧?”


    热茶升腾起的白雾稍稍模糊了少年的眉眼,他若有所思几秒,比瓷杯还要白上三分的莹润指尖轻点着杯身,“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啊。”楼迦月把油条撕成小段泡进豆浆里,浸至半软后一口咬下,撑得腮帮子微微鼓起, 声音也跟着有些含糊:“抛开一些很明显过界的举措不谈,他看你的眼神也绝对不清白。”


    “那我看他呢?”容祈问,“也不清白吗?”


    楼迦月嘶了声,“也不能说不清白…但也谈不上多正常。”


    “我想下怎么形容啊……”楼迦月吃着早饭苦思半响,片刻后舒展眉头,说:“我打个比方吧,你看我们的时候,眼睛是万顷无澜的湖,但是看向应周徊的时候,湖面会起一点涟漪。”


    这么明显吗。


    容祈下意识抬手轻碰了下自己的眼睫。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来着。


    容祈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咳嗽,另一样是在意*


    “阿容,说真的,我一直在想,你真的不是是修无情道的吗?”楼迦月半开玩笑的口吻,“但你小师叔来了后,我才觉得,你也是有情绪和情感的。”


    虽然也不是很多,却让小冰人真正鲜活起来。不再像是置身三千风月外、静观红尘波澜的人间过客了。


    就好像……应周徊是容祈和这个世界的联结。


    很奇怪,但这确实是楼迦月最直观的感受。


    “我现在。”容祈有些困惑,“看上去很无欲无求没有感情吗?”


    “也不是。”楼迦月摇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却笑了下,“不如让灵犀来说。”


    “诶?”专心用筷子卷着面条的鹤灵犀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一瞬,“说什么啊?”


    楼迦月:“你觉得阿容像什么?”


    “像……”鹤灵犀对上那双清凌浅透的溵蓝眼眸,不假思索:“冰琉璃,水月鉴,宣玉瓷。”


    都是轻薄的、透净的却又清冷至极的器物。


    “阿容。”鹤灵犀轻声,“我先前问过,你的这双眼睛,被谁捂热过吗……也是觉得,你的眼睛,让我联想到冰鉴和镜箔,平滑透彻,也很冷。”


    那是一种……不沾半分红尘风月、人间烟火的冷和净。


    “但我觉得。”鹤灵犀的笑容里染上几分涩意,“这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风月和情爱这东西啊,一辈子都不沾不识,无欲无求,其实也很好。一颗心虽是冷的,却不会疼。


    容祈没追问,是不是和鹤玦有关。


    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


    从膳楼出来后,天空中飘起了蛛网细的雨丝,整个临水小镇,都笼在一层清渺朦胧的水墨淡灰里。


    无边丝雨细如愁。


    率先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是应周徊,他撑了柄十二骨的油纸伞走到廊下,右手拎着一扎被油纸包好的糕点,眼眉轻弯,“早膳还合胃口吗?听闻这里的雪茶酥味道很好,运气不错买到了最后两块,待会回程路上可以吃。”


    “好。”容祈对他微微颔首,却未走入他的伞下,而是从来仪镯中取出一把做工扎实的百荷伞,单手撑开,另只手把鹤灵犀拉到自己身边,“走吧。”


    他看着站在原地,身形无端显得有些寂寥的应周徊,轻抿下唇,“到了浮际舟,我们单独聊聊。”


    “好啊。”应周徊轻笑,“雪茶酥配牛乳茶,置身云海俯瞰烟雨山河,想来应当也不失为一桩风雅事。”


    这讲话文绉绉的毛病真是没改过。


    容祈懒得搭理他。


    眼见容祈和鹤灵犀就要走入雨中,楼迦月诶了声,“阿容你这是要厚此薄彼吗?”


    “楼迦月。”另道偏冷的声音在他左侧想起,一身玄衣的少年撑着把同样乌漆嘛黑的伞,苍白的面色反衬那双眼睛愈发黑沉深敛,“过来。”


    “你不是在昏迷吗?”楼迦月轻愕一瞬,“什么时候清醒的?”


    随后他又皱脸,“你是怕我趁机跑了?那你大可放心,缚思锁把我们锁死了,在解蛊之前,我除了跟你去无极宗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不是。”见楼迦月不动,楚珩直接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伞下,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想来就来了。”


    “噢。”楼迦月见这人一直不看自己,灵光一闪,眸中染上两分轻谑,“楚少玙,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楚珩避开他凑近的脸,淡声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吗?”楼迦月歪头,高束的发辫从肩头落下,在楚珩的视线里晃啊晃,“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啊?楚少玙?楚珩?阿楚哥哥?楚……唔!”


    “楼迦月。”楚珩忽的抬手捏住楼迦月的脸,把他的脸颊肉都捏得微微嘟起,“你再喊一声,我就要当街亲你了。”


    “”高攻低防的少年脸上肉眼可见地抚上一层妍丽的红,他狠狠剜了楚珩一眼,“知道了松开!”


    有些奓毛的小楼公子转过头,故意用马尾甩过楚珩的脸,和他拉开距离。不到两秒又被楚珩拉回去,少年的声音不冷不热:“小心淋雨。”


    “楚少玙你真的很烦啊!”


    一行人出了小镇时,无极宗的浮际舟正好落地郊外。


    无极宗的浮际舟风格符合宗门一贯财大气粗的作风,浮舟通体呈现出淡雅的青玉色,两侧嵌饰着精美纹饰,以金银双色为主,交织成复杂的图案,既有云龙腾飞之状,又有仙鹤展翅之姿。


    舟身表面光滑如镜,隐约透出柔和光泽,随着光线的变幻,时而呈现出深邃的碧绿,时而闪烁着淡淡的青辉。通体线条流畅,造型庄奢而不失灵动,宛如一条静卧于水面上的巨龙,随时准备腾空而起。


    浮舟底部隐约可见淡蓝色的光芒闪烁,那是蕴含着强大灵力的动力核心。这些灵力以阵法驱动着浮舟在云中前行,高级的浮际舟皆会配刻隐身的阵法,在云中穿行无声无息无痕,却速度惊人。


    登上浮际舟后,应周徊随手捏出一只纸鹤飞到鹤灵犀面前,唇角弧度是点到为止的温尔和气:“鹤符会带你去落榻的房间,回程行途足有十二个时辰,鹤三小姐好好休息。”


    “好。”鹤灵犀很识趣地点头应下,他对容祈眨眨眼,附在他耳边轻声:“不占着你啦,感觉你家小师叔真要不高兴了,回见噢。”


    等鹤灵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容祈侧身,眸色疏淡地看着应周徊:“去你房间还是去我房间。”


    这话说的应周徊轻叹:“阿祈,你这般说话,我很容易多想。”


    “可以想。”容祈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也只能想,我现在不想亲。”


    小应师叔有些无奈,“我不是”


    “不是什么?”容祈打断他的话,清凌凌地望着他,“不想亲我?那你刚刚盯着我的嘴唇做什么?”


    “还是说,你想得寸进尺。”少年的眼神和声音都是冷冷淡淡的,半点看不出忽起的恶趣味和促狭来,“不想亲那就是想做点更过分的事?”


    “”


    小应师叔久违地感觉到百口莫辩。


    “小师叔。”容祈凑近,溵蓝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应周徊,眸光冷浸浸的,用最清冷的声线说着最直白的话:“除了接吻外,你是不是还想和我双修?”


    应周徊右眼皮轻跳,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小徊啊,你就是这般替小五照顾他徒弟的?都准备照顾到床上去了?”


    第295章 优良传统 “应小六,你可以不当人,但……


    “…师姐。”应周徊反应极快地抬手捏住直冲脑门的灰青色小麻雀, 对着徐行而来的青衫女子微微欠身,“我还没那么不做人,您不必放出小灰叨我。”


    被应周徊捏在手心的小灵雀愤怒地啾啾两声。


    你没那么不做人?就属你最不做人!


    小灵雀很想狠狠咄几下他的手指出气, 但上次被这个可恶人类收拾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让小家伙认怂地没敢多动弹。


    容祈对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云止君。”


    无极宗的执法长老谢镜合, 人称云止君, 也是应周徊的三师姐。和容祈那位还没露过脸的师父灵枢君温行晚、无极宗宗主尤鉴山、在外云游百年没回过宗门的清绝长老崔善真共同拜于那位已经飞升上界的放鹤仙君门下。


    按照入门时间来排的话,崔善真是大师兄, 往后依次是三师姐谢令和, 尤鉴山行四, 温行晚排行第五, 而应周徊则是那个最小的六师弟, 也是放鹤仙君的关门弟子。


    至于二师兄, 那是无极宗不可言说的禁忌,在应周徊还没出生时,便被放鹤仙君亲手废掉一身灵骨逐出师门。据说是犯下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必多礼。”容祈作揖都还没弯腰便被谢镜合扶住手腕, 女子冷淡的声音明显放柔下来:“云止君太生疏了, 你唤我一声三师伯便是。”


    少年直起身, 被谢镜合直面打量也不见半点局促紧张, 声音泠然:“三师伯。”


    谢镜合直视着少年那双奇异而瑰滟的溵蓝眼眸,他不避不退,只是静静回望着,色泽清浅的虹膜清晰映出她的眼眉,像是透彻光滑的镜箔。


    这孩子有一双清静而澄净的眼睛,心思纯然,不见戾气, 灵泽气息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手边传来异样的触感,容祈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异瞳白虎,大家伙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腕,喉间滚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意思很明显:摸我摸我快摸我。


    容祈有些迟疑地看着谢镜合,云止君轻弯唇角,“小白喜欢你,你身上的灵泽会让绝大部分的灵兽都觉得很舒服。”


    她扫了眼挂在容祈肩头当大围脖的纯白雪狸,“否则也不会有雪韾伴身了。”


    假寐的溶溶月咦了声,给容祈传递心音:「居然还有人能一眼识破我的拟态,你这位师伯有些厉害啊。」


    “师姐是兽修,这天底下没有她不认识的灵兽。”身侧飘来一句音调很轻地解释,容祈侧目看了眼应周徊,又听到谢镜合淡下来的声音:“应小六,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又在合计什么坏心思?”


    见谢镜合望向他,动了下唇又闭上。边挼着疯狂撒娇的大白虎的容祈适时报上姓名,谢镜合点点头,“那我可否唤你小祈?”


    “可以的。”


    “师姐,我真的没有。”应周徊有些无奈,“我就是和阿祈解释一下您的道系职业,夸您呢,我哪有什么坏心思。”


    被大白虎蹭得歪了下身体的容祈往后退了半步才站稳,他对谢镜合说:“小师叔确实是在解释,没有说您坏话。”


    “小祈您不必替他遮掩。”谢镜合瞥了一眼笑得温润无害的应周徊,“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


    五脏六腑全是黑的,一度让谢镜合怀疑她这小师弟血管里流淌的莫不是墨汁?怎么能心黑成这样?


    “没有。”容祈说,“实话实说,我不替他遮掩。”


    “好。”谢镜合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年左手上的银镯,心里呵一声,来仪镯都给人戴上了,下手真是有够快的。就是不知道小五出关看到徒弟喜提变师弟媳是个什么反应。


    依着温行晚那性格,应周徊就等着挨揍吧。


    谢镜合准备和容祈说些什么,应周徊先开口:“师姐这次怎么亲自来接我们了?”


    “当然是给小兔崽子们撑腰。”谢镜合轻嗤了声,“小徊,你下手还是轻了,真叫人以为我们无极宗的人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的。”


    应周徊:“……您不会把人给废了吧?”


    “没有。”谢镜合轻描淡写道,“来得及。”


    容祈:“……”


    合着没打算手下留情,是时间不够啊。


    应周徊满脸“我就知道”的温和微笑:“无极宗和水月宫毕竟还有往来,师姐明面上还是不要做太过,不然四师兄又该头疼了。”


    “他做掌门的操心这些是应该的。”谢镜合啧了声,“就是回头又要念叨个没停 ,当掌门这么些年,是越发啰嗦烦人。”


    “应小六你先安静。”见应周徊还打算说什么,谢镜合直接掐断,对容祈说:“小祈,你和他同住停云峰,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这小子太会骗人了。”


    谢镜合看着面色淡静眼神澈然的少年,还是不太放心:“要不你搬到我的栖霞峰来住吧?等小五出关了你再搬回去。”


    还有句话谢镜合没说,要放任你和应周徊在停云峰不管不问,估计等小五出关,你人都要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依照行晚那性格…应小六最少也得脱层皮。


    为了师门和谐,他还是先把这孩子接到栖霞峰来照顾吧。


    但想到刚刚听到的话,谢镜合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应周徊……应当下手没那么快吧?


    应周徊笑容微敛,“师姐,阿祈搬到栖霞峰怕是不太方便。还是留在停云峰,我能把他照顾好。”


    谢镜合瞥给他一个“你觉得我会信吗?”的眼神。


    直接照顾到床上去?


    “没什么不方便的,小祈不和我住一层便是,栖霞峰多得是空房间。”谢镜合看着容祈,语气温和下来:“小祈,你的意思呢?”


    谢镜合看着少年清隽漂亮的眉眼,越看越喜欢,语气不自觉带上两分诱哄:“停云峰冷清清的,栖霞峰有很多灵兽,还有一个小师姐可以同你作伴。”


    容祈一时有些轻微的哭笑不得。


    这位三师伯把他当小孩子哄呢?


    “谢谢师伯好意。”他轻弯下眼,眉眼间的冷淡融化稍许,“您也说了,停云峰冷清得很,我要是再搬走,那就越发没有人气了。”


    毕竟……有人同他说过,“有阿祈作陪,总好过一个人守着停云峰。”


    还有初遇时,这人还说,他也觉得这停云峰过于清冷了些,他和自己一样,不喜欢太冷清寂静的环境。


    容祈信了。


    “小祈。”谢镜合喉间溢出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不必太心疼小六,也不要对他太心软,不然你要吃大亏的。”


    容祈只轻笑着颔首,“好。”


    谢镜合:……唉。


    算了,人小两口的事情,说多了也讨人嫌。


    只一点。


    谢镜合迟疑了下,还是问:“小祈,你今年多大了?”


    容祈眨眨眼,面不改色:“十七。”


    柏弥给他安排的这具身体壳子确实只有十七岁,身体年龄怎么不算呢。


    都没成年。


    谢镜合面色凝固一瞬,看向应周徊:“应小六,你可以不当人,但不能真的当个畜生。”


    应周徊:“……三师姐,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谢镜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镜合把赖在容祈身边不肯走的白虎揪回来,又伸出手指让总算从应周徊掌中逃出的小灰停住,临走前警告最后一句:“虽然违背道德人伦是我们师门一贯的优良传统,但做人最基本的底线还是要有的,不然小五出关有你好受的。”


    应周徊:“。”


    容祈:“………”


    什么叫背道德人伦是我们师门一贯的优良传统?


    这是能说的吗?


    容祈忍了下,还是没忍住,面无表情看着应周徊:“师伯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应周徊斟酌稍刻,“我同我的师兄师姐们,还有师父,道德底线都比较低。”


    容祈木着脸想你们可真是好样的,“怎样个低法?”


    应周徊言简意赅:“三师姐的徒弟,也是她的道侣。”


    容祈:“。”


    应周徊:“她们曾上演过虐恋情深的戏码,三师姐把人囚在栖霞峰囚了三年,她徒弟还死遁过,纠缠许多年才达成两情相悦的结局。”


    应周徊:“我那位被逐出师门的二师兄,是欺师灭祖未果,还犯了一些别的事儿,被师父逐出去的。”


    “云游在外的大师兄一直不回宗门,其实是被翼族那位少君囚在妖境鄞都的皇宫里玩强/制爱……虽然我觉得大师兄也挺乐在其中的。”


    “哦对了,那位翼族少君是大师兄的徒弟。”


    容祈眼皮狂跳:“……”


    这无极宗真是有够精彩的啊。


    这么看,应周徊和他们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合着是一贯的优良传统啊?


    容祈摁了摁眉心,“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师父,继承了这种优良传统吗?”


    应周徊温和道:“你放心,师兄当属我们几人里最正常的一位了。”


    容祈:“……我觉得我没法太放心。”


    主要是这师门师徒恋的发生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应周徊觉得容祈这幅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轻笑出声:“阿祈安心便是,师兄的爱恨纠葛在宗门外,倒也不算继承了优良传统。”


    被摸头的容祈:“……”


    所以未来师父也是个有故事的是吗?。恩……还有点好奇是怎么回事。


    “应周徊。”容祈顿住脚步,伸手扯了下这位小师叔的襟带,指尖勾住佩带末端的玉扣,蓝瞳定定看着他,“你和三师伯保证的那些,真的能做到吗?”


    第296章 回宗 “小师叔,劳烦稳重些。”……


    “我能不能做到。”应周徊从善如流地顺着容祈的动作凑近他, 看着少年把玩着云纹玉扣的凝白指尖,被漫不加意森*晚*整*理轻柔挲玩的动作勾得有些心痒,“这个取决于阿祈。”


    “若是先前那种话多说两次。”小应师叔笑得温润无害, “那阿祈就当我没保证吧。”


    容祈手指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盵了他一眼。


    “应周徊, 你做个人吧。”


    “恩……”应周徊的目光在他色泽分外浓殷的唇上多停了两秒, “恐怕有些难。”


    “况且。”小应师叔温尔又坦然, “我本来也不是人。”


    容祈:“……”


    玩文字游戏是吧?


    容祈松了他的襟带玉扣,才撤离半寸便被捉住了手指, 一寸寸的、极尽暧昧地拢入另一个人的掌心。


    温热的皮肉裹合上来, 热意细密攒贴在手指上, 体温差让容祈不自觉蜷了下指尖。


    “阿祈。”应周徊挑出个似笑非笑的弧, “撩完便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跟捏棉花似的, 挨个捻过少年软绵绵的指尖, “先前被三师姐打断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容祈被捏得腕骨都有点发软,尝试了下收回手, 未果, 反倒被攥得更紧。他果断摇头, 淡声:“答案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还是要的。”应周徊俯身, 把少年完全笼入自己的身影里,动作不掩侵略性,面上却仍是温霁柔和的笑,“凡事有始有终才好。”


    容祈后退半步,腰身抵上船舷护栏时,才反应过来这人不知何时把自己逼到了角落里。


    被逼到退无可退,容祈反而愈发冷静。他眸色疏淡地看着应周徊,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说吧。”


    应周徊今日小动作格外多,捏完手指又去捏他的耳垂,跟揉糯米丸子似的那样搓了搓绵润柔软的耳垂肉,一边说:“更过分的事,可能不止双修。”


    “你能不能安分点。”感觉耳朵温度急速上升的容祈拍掉他的手,溵蓝眼眸有些无语地盯着应周徊,“你今天是得了什么多动症吗?”


    “不好意思。”小应师叔这四个字说得非常不走心,被拍掉了手又继续拈起少年垂在肩上的发带把玩起来,“试过克制了,还是不太行。”


    “不止双修。”容祈淡声嚼过四个字,“再进一步,可就是识修了。”


    “应周徊。”他抬眼,色泽清浅的虹膜在天光下显得愈发剔透冷彻,“你想玩这个?”


    “阿祈。”应周徊喉间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音,长睫覆下,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浓稠暗色,“识修,在你这里就算过分了吗?”


    “这个我们先前已经试过了。”应周徊说,“在我的识海里,在你的系统空间里,很多次。”


    “……”容祈无言一瞬,淡淡地噢了声,“那倒是我见识短浅了,还请小师叔赐教,所谓过分,到底是做到什么程度如何才算过分?”


    “赐教倒也谈不上。”应周徊总算舍得松开被他反复捻玩揉搓的发带了,“应该算是重温?”


    重……


    容祈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他承认自己败给应周徊了。少年愈发面无表情:“没兴趣,你离我远点。”


    “妖泽,也给我撤下去。”容祈看了眼神不知鬼不觉缠上自己手腕,并且大有继续顺着往衣袖里面摸索的黏冷阴影,木着脸:“小师叔,劳烦稳重些。”


    应周徊却不依不饶:“那阿祈先前说的……”


    “我瞎说的。”容祈单根手指把他的脸推选,“现在,请和我保持距离。”


    “不管你是不是人,这会都请你装个人样。”


    猫逗急了该咬人了———


    小应师叔退开些,笑眯眯:“好啊,那雪茶酥还要吃吗?”


    容祈:“……吃。”


    为什么不吃。


    “那请吧,去我房间。”应周徊轻弯眼眸,眼尾挑得融和温柔,“除了给你煮一碗牛乳茶外,我保证不做什么。”


    ———至于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呢———


    十二个时辰一过,落地无极宗。


    一众弟子先去清明殿作了简单的实练任务口头陈述,该去灵愈馆和百草堂报道的去报道,想休息的回自家主峰,要当卷王的则去隔壁偏殿马不停蹄地撰写实练笔记。


    还有领了人回来的,则需要先带客人去宗籍阁做个外来者名册备案。


    宗籍阁负责登记的弟子询问道系职修的时候,一直由楚珩代答的楼迦月忽然开口:“魔修,杀人如麻十恶不赦那种。”


    登记弟子眼皮都没抬一下,笔也没停,刷刷在空白处写下魔修两个字,语气淡定:“后面那个形容词可以不用加的。”


    楼迦月:“你这样显得我这个魔修当得很失败啊。”


    登记弟子有些疑惑地抬头,“楚珩没有告诉你,我们无极宗什么道系职修的都有吗?魔修也有,你不是第一个。”


    魔修,有什么很奇怪的吗?


    楼迦月斜了楚珩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


    天杀的都怪楚少玙。


    某位剑修视若无睹,对登记弟子说:“他在宗门吃穿用度一应比照内门弟子的待遇,所有支出走我私账。每个月十五我会和财务司那边结账。”


    “好的。”弟子利落登记完,从桌子下取出一个木牌,操纵灵阵刻入信息后递给楼迦月,“给,外出记得随身携带,不然进不来太一门。”


    楼迦月接过木牌那一瞬,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莫名的、有些毛毛的感觉————


    接过来了,就还不回去了。


    “下一位。”弟子侧过身看了眼被楼迦月挡住的鹤灵犀,“姓名,道系,职业,是否有宗门派属,麻烦都报一下谢谢。”


    鹤灵犀看了眼容祈,对方对他微微颔首,“如实相告便是。”


    报上名字后,登记弟子噢一声,“清音门通缉的那个?”


    鹤灵犀:“”


    鹤灵犀:“是我。”


    这事儿为什么流传如此之广?


    “知道了。”登记弟子又是刷刷写下几笔,看了两眼鹤灵犀,忽然说:“已经退出清音门了?那要不要考虑加入一下无极宗?我们宗门待遇还不错的。”


    鹤灵犀:“谢谢,我会考虑的。”


    你们这宗籍阁办事弟子还兼职招生吗?


    “他的所有支出走停云峰私账。”容祈说,“每月月末结算。”


    “行。”登记处弟子递给鹤灵犀一枚和楼迦月一样的木牌,再次叮嘱:“外出,旁听上课,在宗门内走动都记得带。”


    楼迦月捏着木牌,有些不满:“怎么叮嘱灵犀要比我细心?”


    “哦对了。”登记弟子放下笔,“你们两位记得去后勤处领两套弟子服和纸笔用具,去清明殿上课要统一着装的。”


    鹤灵犀&楼迦月:“”


    不是,他们不是来上课的啊!


    第297章 夜话 和我一样,很喜欢猫


    “你的睡房就是这间。”容祈把房门推开, 并未进去,“里面东西都备好了,如果还有什么缺漏, 或者你还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


    “好。”鹤灵犀点点头, “你住哪间?”


    容祈指了指反方向, “最末一间。”


    和鹤灵犀分别在二楼头尾。


    鹤灵犀:“……”


    他大概明白那位小师叔为什么这么安排房间了。


    “怎么了?”容祈很敏锐, “是不习惯住最末尾的房间吗?要不要换到我旁边?”


    “不用不用,这间挺好的, 够宽敞。”鹤灵犀连忙摆手, 对容祈眨眨眼, “换到你旁边…那我也太不识趣了吧?”


    容祈沉默一瞬, “舟车劳顿, 你早些休息。”


    “好嘛, 阿容明天见。”鹤灵犀半只脚跨过门槛,又问:“你们停云峰的晨起时间是什么时候?”


    “无课的时候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有早课的话建议在辰时过两刻(7:30)左右起来。”容祈说, “灵犀, 明日见。”


    回房沐浴完后才过戌时, 容祈用灵力烘干头发, 到书房写实练笔记。


    应周徊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现下正值暖春四月天,少年披了件天水青的外衣,内着质地绵软轻薄的春衫,浅淡柔和的月白,衣襟和宽袖用暗青色丝线绣着几瓣梨花,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花香, 幽微清浅,似有若无。


    听到动响,少年抬眸,原本安静敛在眸中的睫影似蝶翼翕动,清净剔透的两池镜泊稍泛涟漪,夜明珠的暖白光落入其中,似在溵蓝眼眸里盈融开澄澄月晕。


    暗香浮动月黄昏,疏影横斜水清浅。


    不知怎的,应周徊脑中浮现出这句诗来。


    他散了头发,绵密漆润的发丝落在颊侧,衬得一张脸愈发素净稚白。清冷疎薄的轮廓线条稍有缓和,氤着淡淡潮气的眉眼透出几分少见的乖觉来。


    像是被顺好毛后,在舒适的环境里,全然放松下来的长毛狸奴。意懒情疏地窝成一团,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慵倦轻甩着。


    容祈同他对视几秒,随后轻啴啴地复耷下眼皮,继续写自己的实练笔记。


    长而密的鸦睫垂下时,几欲覆贴到下眼睑,疎秀冷薄的眼尾轻敛,显出几分往日难见的柔软来。


    猫这种动物,只有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或者是认定的归属领地里,才会真正安心松惬下来,犯懒打盹。


    意识到这点,应周徊的心情愈发愉悦。他走过去把食盒放到书案上,抬手很自然地把少年落到颊边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边说:“实练笔记不用写得这么实诚,老白素来没耐心看这个。他更看重期末的实练考核,还有在外出实练任务中的表现。”


    温热柔软的触感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轻擦过面颊,容祈慢慢眨了下眼,抬睫看着应周徊,声音清凌凌的:“那请问小师叔,要如何掺水?”


    “这不叫掺水。”应周徊一本正经,“应该说,在合理范围内修饰美化。只要写够字数,字迹工整端正,内容不太过分,老白都会给一个优的。”


    老白,白凌榧,也就是容祈他们实训课老师。


    容祈噢了声,语气平静:“看来小师叔在此道很有经验。”


    “经验倒也说不上。”应周徊在他对面坐下,从一边的落地博古架上拿过古籍纸卷在桌案上铺开,挽袖研墨,边说:“从前我也上过老白的实训课,算是一些心得。”


    容祈:“后来被放鹤仙君收入门中,白老师就成了老白了?”


    “是。”应周徊动作轻缓匀力地在砚中磨推着墨条,看着砚盘中层层晕开墨汁,“我成为然相玉的关门弟子时,他的反应是全场最大的……挺有趣的,师兄那么冷淡的人都被逗笑了。”


    容祈稍迟几秒才反应过来,然相玉,就是放鹤仙君,应周徊的师父。


    容祈:“……”


    这么直呼师祖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无事。”看出了容祈的无言,应周徊轻笑了声:“私底下,师兄师姐都是这么叫的。”


    “恩……”应周徊取下自己常用的那支紫玉白毫毛,在砚盘中蘸取墨汁,“用三师姐的话来说,就是人前尊称一声师父已是足够给他面子,只管捡不管教的甩手掌柜没资格让我们背后也恭恭谨谨叫一声师父。”


    还有一句话应周徊没说,那就是,没骂老不死的就不错了。


    这话着实是大逆不道,还是在容祈面前给然相玉留几分师祖的颜面吧^^


    放鹤仙君把应周徊收入门中后没半年就飞升上界了,彼时这位无极宗的太上长老很放心地把小徒弟丢给了五徒弟温行晚教导,随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带着那只灵宠青鹤去上界玩……咳,追求更为玄妙高深的境界去了。


    严格来说,应周徊是温行晚一手教出来的。这个过程中,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顺道帮着教了些有用没用的、杂七杂八的、该学的不该学的东西。


    容祈写字的手一顿,后知后觉察觉出什么:“……怎么听上去,你们这个师门只有你师兄最靠谱呢?”


    “师兄确实比较负责任。”应周徊在宣纸上落下第一个字,一撇一捺都写得端秀隽正,区别于他素日里显得随性微草的笔迹,撇捺勾折处也敛了几分凌然锋意,更趋向于平和缓润。


    写完第一行字,他才接着说:“要不然,也不会挑了师兄当你师父。”


    虽然目前还只是挂名的。


    “不过最靠谱的,还是当属四师兄。”应周徊面色一派温润,“否则也不会被师父坑上掌门之位了。”


    坑……


    这个用词让容祈右眼皮跳了跳,“应周徊,我那位还没见过面的师父,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应周徊用了十二个字形容:“外冷内温,纵性克欲,懁然不驯。”


    纵性,但克欲?


    这两个词还能同时出现?


    应周徊这个形容,倒是让容祈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父生出两分好奇来了。


    “阿祈不必担心师兄会不喜欢你。”应周徊看着脊背笔直,坐姿端秀的少年,他眉睫轻敛,视线专注地凝在笔尖,轻弯唇角:“师兄和我一样。”


    容祈等了会,没等来下半句,有些莫名:“一样什么?”


    和我一样,很喜欢猫。


    应周徊面不改色:“师兄对你只会十二分满意,阿祈安心。”


    “我不担心这个。”容祈淡声,“我只管做好我自己,满意与否是他的事情。”


    他从来不会活在旁人的评判体系和要求准则里。


    炭笔干得快,容祈晾了半分钟便翻过一页,看了眼应周徊半天只抄了三行字的佛经,还有明显区别于平日的字迹,“你在练字?”


    “不是。”应周徊说,“慢写,磨性练心。”


    容祈写字写得很快,刷刷便落下两行字,但笔记却半点不见草乱,清隽里透着锋骨,他自己并未发觉,自己的字看上去和应周徊有两分形似。


    他问:“那你觉得有用吗?”


    “还是有点用的。”应周徊声音温和,“我现在这般正常地坐在阿祈面前,同你说话,它得占一半功劳。”


    “……”容祈一顿,炭笔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他抬眼看着应周徊,对方也似有所察地轻抬眼睫,弯起的眉眼霎时染上鲜明柔色来,色泽清浅的瞳珠在光下像是盈润生辉的瑶山玉。


    容祈望着那双嗪着温然笑意、半点不见戾气的雪青色眼眸,幅度很轻地侧了下头,“那你现在,心练得够静了吗?”


    “心静,但和这个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应周徊一错不错望着容祈,望进一如初见时,未曾有过半分变化的,清彻泠然的溵蓝眼眸时,那颗臲卼戾动的心才能真正安宁下来。


    “那些都只是用于缓释的手段。”应周徊缓声,“现下这般,才是真的心静,止杀戾,克妖性。”


    这人嘴上说得倒是挺好听的。


    “”容祈轻轻动了下脚腕,神色平淡。心静?克制?“那你把妖泽从我腿上撤下去。”


    稠凉黏润的触感从宽松的裤口钻入,缠着脚踝一路顺着小腿縢绕而上,讲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轻佻地摩挲起他的膝盖内侧了。


    “静得是心,不是欲。”小应师叔笑得温和坦然,“这些东西有时候不由我控制,它和我保证了只是缠着阿祈,不会做什么的。”


    容祈淡淡盵了他一个“你觉得我会信吗”的眼神,感觉到蠢蠢欲动要继续往大腿摸索的东西,有些不耐地踢了下脚:“再不安分,我全削了。”


    贴在肌肤上的妖泽一下乖觉下来,乖乖缩回膝盖骨下方,模拟藤条缠卷在脚踝和小腿上,不动了。


    到底还是心软的孩子啊。


    应周徊蘸了下墨汁,看着容祈快写完的实练笔记,温和开口:“给阿祈带了桂花栗粉酥,若是饿了可以垫垫。”


    容祈写完最后一笔,揉了揉手腕,打开食盒。洁白如雪、形态精巧的糖糕躺在瓷碟里,浇了层金灿灿的桂花蜜。旁边搁了盏还冒着热气的牛乳茶,奶香同蜂蜜甜香氤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你带的,还是你自己做的?”


    “果真瞒不过阿祈。”应周徊微笑,“是我自己做的。”


    “就等我主动问起是吧?”容祈拿起一块,咬了半口,入口即化的清甜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说吧,小师叔,想要什么?”


    “可以用这盘桂花栗粉酥贿赂阿祈。”应周徊停笔,语气温和,款款笑意在眸中化开,“再多陪我一会,写完这页再走吗?”


    第298章 利诱 “你现在又不想还给我。”……


    “可以。”容祈把剩下半块栗粉酥咬进嘴里, 拍掉指尖的碎屑,“把你的妖泽从我腿上撤下去,我要去拿本书看。”


    “好。”黏冷稠润的晦影依依不舍地从少年腿上撤下, 退回至应周徊脚边的阴色里。


    他看着少年起身,一对赤足踩在深色绒毯上, 似两捧一触即融的新雪, 白到近乎晃眼。


    “这书房地毯倒是铺对了。”容祈正翻着书,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阿祈这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掠过排排书卷的手指轻顿了下, 容祈没转身, “我在家的时候, 没有在屋内光脚的习惯。”


    “很正常。”应周徊说, “因为这个习惯是阿祈同我相处时养出来的。”


    容祈噢了声, 从书架上抽下一册书。微微弯身, 目光随之下移,顺着应周徊的话随口问:“怎么养出来的?”


    “你来那会正好是八月酷暑,屋内有纳凉阵, 冰块也有, 但你还是嫌太热了。”应周徊停笔, 侧首看着少年找书的背影, “书房那时设在一楼大殿偏厅,通铺的是冰玉砖,踩上去冰凉沁骨。你便是在那时,养成了在屋内光足的习惯。”


    “这样。”容祈又抽出一卷竹简抱在怀里,整个蹲下来去看最后一排的书卷,未束的长发从肩头落下,“现在怎么又把书房换到了二楼?”


    “也不是换了。”应周徊说, “一楼大殿左右偏厅严格来说是藏书阁,具备了书房的用途,但陈设没有这边舒适。想着阿祈过来后要看书写字的时间不少,还是备下一间专用的书房更好。”


    容祈抱着三本书坐回书案前,眸色清凌凌,语气笃定:“你早有预谋。”


    “那万一我没有答应你呢?”


    “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应周徊轻笑,“我做了万全准备,料定阿祈不会拒绝。倘若出现万分之一的偏差那就只能威逼利诱了。”


    “威逼我是不吃的。”容祈摊开竹简,看了两眼后又从博古架上抽出几张干净宣纸,压上纸镇。眼尾轻敛,存了点似笑非笑意思地盵了应周徊一眼,“小师叔,说说你要如何利诱。”


    应周徊收腕沿出一笔平缓的捺,笑意温和:“整个无极宗应该没有人比我的糕饼酥点和甜水小酿做得更好了。”


    容祈一时无言:“……”


    他有这么容易被诱惑吗?


    好吧———


    容祈看了眼已经空掉一半的盘子。


    他有。


    可是那又怎样。


    小系统理直气壮,还带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恃宠生娇想:是应周徊自己要诱……不是,要给他做的,不吃白不吃。


    “不过你又怎么料定我不会拒绝?”容祈一边拆解竹简上的阵法,依葫芦画瓢在纸上勾画,完全没意识到一个问题————


    “阿祈的系统核心在我这。”应周徊翻过一页佛经,“气息相感,你一定会答应。”


    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容祈慢慢眨动两下眼,“我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后才会和我说这个。”


    等他恢复了某段记忆后,或者是应周徊觉得合适的时候。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应周徊轻扬眉稍,“实际我在第一天就以为阿祈会问我,阿祈为什么会觉得要等一段时间?”


    “因为我觉得你不太想提起这些。”容祈抬眼,溵蓝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应周徊,“关于我亲手碎了系统核心,又抹去你记忆这两件事,你一直都很介怀,不是吗?”


    “是很介怀。”应周徊颔首,“所以阿祈问了,我也不会说。”


    容祈:“”


    那你说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废话文学吗?


    容祈不是很能理解应周徊脑回路,也不纠结这个。他更好奇的是:“我抹去你的记忆后,你又是如何想起来的?”


    “你在我身上的那块核心碎片,恰好有你完整的记忆模块。”应周徊的语气淡了下来,“阿祈,未能遂了你的愿。”


    如愿遗忘所有,斩断所有牵系和纠葛。天南海北,星移斗转,隔着万千时空,再无联系。


    “那还挺阴差阳错的。”容祈半点不介意他突然的绵里藏针,他知道应周徊能想起的原因绝不止是拿了他的核心碎片这么简单,也没再顺着追问,那是属于应周徊的秘密。


    少年垂下眉睫,专心钻研着晦涩难懂的阵法,心绪平静如无澜的湖面。


    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后,容祈听到应周徊淡声:“你的核心碎片还在我这。”


    “所以呢?”容祈抬眼,眸色淡静,“你现在又不想还给我。”


    那就继续放他身上吧。


    应周徊怔了一下,“你不”


    “我不纠结这个。”容祈看着明明一比一是复刻画出的阵法图,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不由蹙眉,把压在底下的新纸翻上来,头也没抬,“如果拿着我的核心碎片能让你安心一点的话,就继续放你那吧。”


    也不急着这一时了。


    “抹去你记忆这事儿,也确实是我做得不太厚道。”黏冷稠润的触感再次爬上脚踝,容祈笔下一顿,语气平静:“那会年纪太小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到现在都觉得不安。”


    “行了,膝盖以上禁止触碰。”淡淡一句话压下在裤腿里不安分作怪的东西,容祈说:“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擅作主张。”


    他专注勾画着阵法图,全然不知应周徊色泽浅淡的雪青色虹膜被浓稠的墨色一点点吞噬,似白宣落进松烟砚池。


    对方有些疏涩的、竭力克制着某种冲动的声音落入耳中:“所以阿祈是于我有愧吗?”


    “我问心无愧。”容祈没有任何犹豫的、语气轻淡地说出这五个字。


    “我想我之前应当告诉过你,我不会爱上你的。你要喜欢我,爱我,那都是你的事情。”


    因为情爱生出的歉疚这种东西,他是半分也没有的。


    “我先前愿意纵容你,现在愿意把我自己的东西放在你身上,让你留个安心。”容祈终于抬头,对上那双完全被墨紫吞噬的诡谲妖眼也没让他的眼神和语气有任何变化:“是因为我乐意。”


    “应周徊,我不爱你。”


    “但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所以他愿意承接他给应周徊带来的不安。


    “阿祈。”过了半响,他听到应周徊轻唤自己,那些浓稠黏冷的翳影不知何时爬上书案,像是灵活的黑蛇,慢慢缠上他的指尖、手腕、小臂。


    “抱歉,我有些控不住它们。”完全妖化的竖瞳像是锁定猎物一般盯住容祈。


    他的声音放得愈轻:“接下来,还请多担待。”


    第299章 圄笼 一个完全被囹困住、任其宰割的……


    我会做得很过分, 所以请你多担待。


    直到腰肢发软地陷进柔软的被褥里,黏冷稠影抚过衣衫下每一寸肌理时,容祈才明白应周徊那句“接下来, 还请多担待。”是什么意思。


    他的脑袋晕晕蒙蒙的,意识被阵阵快/感带来的浪潮吞噬冲散, 脑中模模糊糊地掠过一个念头————


    是当了人类, 身体变敏/感了,


    还是他本来就这么经不得碰?


    亦或是……应周徊实在是过于熟悉他的身体,技巧又实在是太好。


    昏曚曚的光线里, 青年的食指垫在膝关节下, 覆着薄茧的拇指内侧轻柔摩挲过膝盖处的皮肤。手腕用力, 把少年的腿往上抬了稍许, 俯身用唇轻贴温凉细腻的皮肉, 呼吸间感觉某种幽冷香气变浓些微。


    “应周徊———”感觉到黏湿的唇齿愈要往上吻咬时, 容祈哑着声音开口,“别用……我还不太习惯。”


    埋首在少年膝间的妖类抬起头,束成针状的靛紫瞳仁在妖息围成昏暗影笼里反射出无机质的冰冷谲光, 直勾勾地看着容祈, 往日的温润舒和像是融冰一样化去, 露出内里真实的晦冥戾色。


    有那么一瞬, 容祈感觉同自己亲昵的存在不是人,而是披着精致人皮的怪物。


    虽然应周徊也确实不是人。


    “下次再……恩!”还不等容祈把话说完,缠卷在大腿上的阴影似绸带滑过一般舐过腿/根,黏润冰凉的触感刺激得他忍不住瞬时弓起腰。


    “会习惯的。”压低的声音轻柔而蛊惑,有种被雪粒磨过似的冰凉,“阿祈,别怕。”


    他不是怕———


    容祈猛地攥住身下的软衾, 指关节因为用力一瞬绷白失尽血色。眼眸因为过载的快/感浮现层朦胧水雾,润红眼梢,沁湿眼睫。


    少年被刺激得失语片刻,雾冥冥的光线里,某些幽微而暧昧的水声便分外清晰,听得人耳根火烧似的热。


    他一开口便是难以抑制的轻/喘:“应周徊……我这个身体,才十七。”


    “都还没成年…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吗?”


    怎么也没想到容祈要说这个的应周徊静默一瞬:“……”


    “先不论我们这边的习俗是过了十六就算成年。”松了嘴,应周徊便用手代替,语气很淡:“阿祈,你觉得我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吗?”


    自然。


    “我本来也不是人。”


    “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按照你们那边的年龄来算,你只能算个孩子。”指尖捻着,揉着,应周徊俯身,想去吻他,被有洁癖的小系统有些嫌弃地偏头躲过,应周徊也不在意,贴在他耳畔淡声:“当畜生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容祈:“……”


    恩…倒也不必这么骂自己。


    但很快他就无暇再多想其他。


    应周徊重新低下头,温暖潮润含覆而上,某种过分灵活的触感让容祈不自觉蹬了下腿,不慎踢到应周徊的肩膀后,容祈听到一声自喉间溢出的含糊轻叹。随后,浓稠妖影像是藤蔓一般锁住他的脚踝,拉扯着往两边打开。


    这什么姿势啊……脚动不了,容祈要抬手去推应周徊的脑袋让他收敛些,手抬到一半,便被阴影捆住手腕,高举过头顶,四肢再难动弹半寸。


    一个完全被囹困住、任其宰割的姿势。


    “应周徊你……唔。”已然完全失控的妖泽像是蛇一般绕上脖颈,从微张的唇瓣滑入。湿黏稠冷的东西探入喉管那一刻,容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全程他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最后一丝清醒被成倍卷席而来的情/潮吞噬,只能任人舐皮吮骨的羔羊于阴梐轻颤着,泪涔涔地哽咽着,喉间溢出破碎难耐的音词。


    圄笼之外,阴沉沉的翳影爬满书房每一寸角落。


    ……


    直至后半夜,那些阴翳才缓缓褪去,夜明珠打下的柔白光线重新盈亮书房隔间这寸天地。


    吃饱餮足的妖类俯身把已经倦极昏睡过去的小系统从凌乱的被褥间捞过横抱起来。少年的脸湿涔涔的,面颊透着浅淡的红,像是薄瓷上晕出的桃花釉色,清滟而妍丽。


    应周徊看得心软,不自觉想俯身亲一亲少年的额头,才靠近,便被睡得半沉的少年有所感地躲过,呓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不亲你先漱口。”


    应周徊失笑,改为用唇碰了碰少年微蹙的眉心,轻声:“好,不亲你,睡吧。”


    少年含糊地咕哝了声什么,应周徊没听清。容祈把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后半句话倒是一清二楚:“应周徊王八蛋。”


    王八蛋就王八蛋吧。


    小应师叔毫不在意,甚至被这声含糊骂声给可爱到,没忍住俯身又亲了下容祈的脸。


    真是把人折腾狠了。


    把人抱进浴房清洗时,容祈已经完全睡沉过去,全程都没带醒的。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怎么摆弄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其实一个清洁术就能解决的事情,但容祈总觉得用咒法收拾得不干净,心理上怎么也过不去,所以每次亲热完后都宁愿花费半个时辰沐浴洗头。


    如果没力气了,就由应周徊代劳。


    小师叔做这一切也已经是相当熟练,并乐在其中。


    用灵力烘干后的发丝蓬松柔软,泛着幽甜的头露花香,同少年自身的清润体息盈在一起,说不出的好闻。


    小应师叔没忍住把头埋进小系统的颈窝里,吸了一会儿猫。


    应周徊把人放进床榻内侧里,才一沾床,小系统就自发的卷吧卷吧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只猫猫卷,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头绵密蓬滑的青丝在外面,全程丝滑又熟练。


    习惯还真是一点没变。


    应周徊轻叹口气,在床榻外留了盏夜明灯,挥袖落下森*晚*整*理层层纱帷,光线被滤得蒙眬柔沉,昏昏暧暧的着实是很适合催生睡意。


    小应师叔也十分熟练地把人从被卷里挖出来搂进怀里,途中少年挣动两下,被他从颈骨抚到尾椎骨,抚了两遍后便安静下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睡着过了。


    感觉到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生出困意时,应周徊自己都有些讶异,随后又有一种压抑许久后、排山倒海袭来的疲倦。


    他也还能睡着啊。


    放任意识被困潮吞噬,陷入黑沉梦境时,这是应周徊生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300章 尺玉狸 凭什么就这么决定他人的命运呢……


    「那个。」幻化成一只*长毛尺玉的容祈蜷在应周徊怀中, 懒洋洋地抬爪指了下西南方向的位置,在识海中同他道:「就是你的攻略对象。」


    「什么对象?」应周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顺着容祈所指的方向看去,第一眼自然而然地到被众星拱月似簇拥在人群中心的少年。


    对方身着清音门的弟子服, 款式和其他人无二,用料却明显更为考究。衣领和袖口处精致的花纹、腰间所佩的灵珮、鞋面上饱满莹润的南珠, 都彰显着他的身份贵重。


    生得也很好看, 说是“唇红齿白芙蓉面, 眼如秋水鬓如云”也不为过,极为漂亮出众的一张脸。


    但应周徊对美人没什么兴趣, 尤其是对方还没有他长得好看。所以只是盵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恰好这时识海中响起小系统毫无波澜的声音:「你的攻略对象, 攻略的字面意思就是进攻占领他的心, 你要宠他爱他呵护他, 想方设法打动他, 让他也喜欢上你。」


    「然后再让他发现你是在利用他, 却不能真的利用他,总之就是要产生误会让他对你心碎。」


    容祈跟念说明书似的:「再之后他会被其他男人治愈,然后你就要追妻火葬场……恩, 就是对他求而不得, 发疯, 发狂, 发癫,看着他在别的男人怀里动情却无能狂怒,被虐身虐心虐得遍体鳞伤,历经九九八十一虐后才能取得他的原谅。」


    应周徊:“。”


    小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平:「当然,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也不是你,而是主角攻……也就是原书男主楚珩,明衡剑君楚少玙。」


    「而你, 虽然取得了他的原谅,却永远错过了他的心,最终只能沦为官配play的一环,最后黑化死在主角攻的剑下。你死的时候,他还为你掉了两滴眼泪,你也觉得不枉此生了。」


    应周徊:“……”


    应小师叔连一贯的温和笑意都维持不住,面无表情气压低冷地撸着猫,「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没事你现在知道了。」容祈说,「他叫鹤凌琀,是云隐宗宗主失散多年,半年前才寻回的亲子,现被清音门门主收为徒弟,是清音门的首席弟子。」


    「按照剧情发展,你应该对他一见钟情才……嘶,你干什么?」


    被捏住后颈肉的尺玉狸身体僵住,抬头用那双蓝汪汪的眼睛瞪着他。眼尾细长上挑,对比人型时稍显薄淡疏冷的眼型,这双似桃似杏的猫眼平添几分毓秀娇媚来,即便是不悦地瞪过来,也只见说不出的灵动讨喜。


    「听着不太舒心。」应周徊捏了一下便松开,屈指挠了挠他的下巴,「那阿祈在其间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你不舒服了揪我后颈干嘛,又不是我让你爱上他的。」小系统偏头躲开他的手,蓬松的大白尾巴也有些不高兴地甩了甩他的手背,「被我意外代行的系统叫反派攻扮演系统,任务是促使你走剧情,收割气运值和虐心点。」


    「但我上述的你都听听就好。」他的声音冷了两分,「偷渡非隶属管理的世界改变命轨线,窃取气运值……第一部第二部真是越来越烂了。柏弥大人说得没错,根本就是一群恶心至极的跗骨之蛆。」


    命轨线,气运值,第一部……这些词语应周徊听得半知不解,容祈也做好了为他解释的准备,但————


    「柏弥大人是谁?」


    「我的哥哥,也是把我养大的人。」容祈没察觉出应周徊话里那点微妙意味来,提起柏弥,声音都轻快起来:「我能帮你隔绝任务督察系统的监视,让你绑定了我却不需要走剧情做任务,都是多亏了柏弥大人给我设定的程序噢。」


    「如果我的优先级没有比任务督察系统高的话,那我们得一起忍着恶心去攻略鹤凌琀。」


    「这个时候你就别想在这优哉游哉的和我说话了,应该准备和楚珩准备雄竞修罗场了。」


    “你这只玉狸生得真是可爱。”一道软和的声音柔柔插入进来,一妖一统同时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定在他们面前的鹤凌琀:“……”


    容祈:「……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应周徊:「没注意,专心和你说话去了。」


    “我可以摸一下吗?”鹤凌琀微笑道,眼眸似含着两汪水般,天生有股欲语还休的味道,让人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容祈简单扫描了下这位“主角受”,心里冷嗤一声,果然拉了美颜值,还上了plus版的“深情眼”滤镜。


    看来主角受已经收割了不少爱慕值啊,加强版滤镜兑换起来可是要不少点数的。


    鹤凌琀的手伸到一半,窝在小应师叔怀中的尺玉狸身体一扭,把头埋进人怀里团成一只雪绒绒的猫球,耷在小应师叔臂弯里的大尾巴很用力地拍了两下,(在应周徊眼里)意思很明显:


    你要是敢让他摸我你就死定了#


    小应师叔从善如流退后一步,在鹤凌琀微微睁大的目光中挑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弧,“抱歉,家猫比较认生,不喜被外人触碰。”


    自从绑定了万人迷系统后便很久没被人这么直接拒绝过的鹤凌琀咬了下后槽牙,面上却只能温柔摇摇头,“无事,我也只是见这只玉狸可爱,想摸一下罢了。”


    他边在心里问自己的系统:【怎么回事?应周徊非但没有按照你说的和我接触就算了,我主动接近他居然还拒绝我?深情眼滤镜失效了?】


    【不可能。】系统027冷静回复,【稍等,我正在排查,你先别管反派攻了,去南边,鹤玦已经到了,先去开他的剧情。】


    0181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应周徊已经换了系统的027只得冒着风险给0181发送一条加密通讯:【你怎么回事?这种初遇的关健剧情点怎么还掉链子了?】


    接到这条秘讯的容祈懒洋洋的在应周徊膝盖上翻了个身,决定暂且先不回。


    ……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没认出“反派攻”怀里的这只尺玉狸是他的系统幻态,这也着实有够废物的。


    业绩排行前三的销冠系统……就这水平?


    第一部第二部怎么还没完蛋啊?


    “怎么了?”应周徊垂眸,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


    「无事。」又重新翻了遍魔改原著《剑破九霄》的、穿书局撰写的大型ooc同人《剑破九霄之含珠》的容祈懒声:「在鹤凌琀之前,清音门门主是不是还收过一个弟子。」


    「恩。」应周徊一下一下顺着玉狸的毛,另只手懒散支颐,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比试的弟子,「叫什么不记得了,总之是个倒霉蛋。」


    「鹤凌琀这一身灵骨,便是他的师父抽了先前那个弟子换给他的。」应周徊倒是想起偶然听旁人谈起过清音门这位横空出世的首席弟子,「拥有月魄弦心的,也是那个倒霉蛋。」


    月魄弦心,天然绝佳的音修体质,能捕捉万物声纹,呼吸间自成宫商角徵羽五气循环。弦心为以心作乐器的至高境界,旁人终其一生都难摸到的境界,拥有此心的人只需稍加修炼就能做到音神合一,与天地生灵同鸣。


    这么说……应周徊口中的那个倒霉蛋,原著中只在寥寥数行间出现过的角色,鹤玦的妹妹,鹤灵犀。在被篡改的命轨线里,被抽了灵骨又被剜了弦心,只为了满足鹤凌琀的天才人设?


    容祈有些悲哀,心间又无端腾起一股灼火来,为一个从未谋面过的角色。


    在原著里已然是经历足够多的苦痛折磨,就因为这身绝佳天赋契合“鹤凌琀”人设,所以要经历更为惨切决然的痛楚是吗?


    有没有问过鹤灵犀愿不愿意呢?


    怎么能用轻飘飘“倒霉蛋”三个字就给带过呢?


    凭什么就这么轻易决定他人的命运呢?


    “阿祈。”敏感察觉出容祈情绪不太对的应周徊低声,“你怎么了?”


    「无事。」


    已经做了决定的容祈并不觉得不告诉自己的宿主有什么不妥,严格来说这也是穿书局内部的纷争,没必要把他一个局外人卷进来。


    应周徊在某些事情上又敏锐得过分,他虚眯下眼,手指轻轻抬起尺玉狸雪白小巧的脸,凝视着那双盈蓝剔透的眼眸,“阿祈,我们现在是绑定在一起的关系,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


    容祈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蓝瞳无悲无喜,点头。


    「好。」


    应周徊定定凝视着他,不知是不是容祈的错觉,又或许是逆光的缘故,他总觉得应周徊的虹膜颜色要比平时深一些,在阴影里无端呈现出几分无机质的谲冷来。


    “阿祈,不要骗我。”他轻抚尺玉狸柔顺蓬松的长毛,声调放得温沉:“我信了。”


    「当然。」容祈没有半点心理压力地应下,还有闲心用猫爪拍拍应周徊的手背,「我不骗你。」


    “好。”应周徊轻叹一声。


    阿祈,我当真了。


    可是啊————


    “骗你的。”银发少年拭去唇边的血迹,脸色盈透苍白似白蝴蝶翼,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唇边扬起的弧度淡薄而锋利,少年歪了下头,喉间溢出两声轻飘飘的笑,声音清凌凌:“应周徊,我骗你的啊。”


    “我这么一个辜负真心的大骗子,也不值得你再惦记对吧。”


    “容祈。”应周徊很少这般,或者说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声音都在颤:“你不能———”


    少年的指尖泛开微弱的银蓝光芒,缓缓伸到他眼前。


    “最后一次。”


    “应周徊,别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