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锁链 你也不想我恨你,对不对


    方姝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人, 往后又瞧了瞧自己的至亲,最终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二小姐,你没有搞错吧?”


    他不敢相信, 追杀了自己一路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二师兄,可自己好像也没有惹到过这个二师兄吧……


    况且, 这青玄山上上下下都这么有背景有实力吗,只有他一个是从基层打拼出来的?


    曾有然趁着他愣神之际,连忙牵住他的手,这才终于将七上八下的心放回去, 开口问道:“所以,方仪郡的那场雨,是刻意为之?”


    方姝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


    如今的她已经是穷途末路,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稀里糊涂地答应石凯, 她原本就是没有胜算的, 她只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修复着阵法, 妄图弥补父亲遗留下来的缝隙,可都是徒劳。


    “外面现在已经洪水滔天?”乔忆亭也知道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用力回握住, 接着又问,“还是说只有方仪郡?”


    话音刚落,他感觉方姝的身躯一僵,一时之间,密室之中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目前恐怕只有西北深渊的精魄破阵而出,所以只有方仪郡遭此大难。”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疯感了, “留住你们俩,可能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


    听到她的揣测,乔忆亭冷笑出声,“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凭什么以为我会去管他?”


    石凯,他凭什么就笃定,自己会管他的破事儿?


    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虽然当年下山之时说得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可他自诩也没有那么高尚,当年也不过是为了躲避那场“曾有然争夺战”而已。


    掌门之位,他已经明确说过不要,也不敢要,他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么在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他为什么总是假于人手呢?


    他那么有能耐,又是破了西北深渊的阵法,又是妖族之人,为什么自己不动手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乔忆亭不是不懂,“放我们出去,斩草除根。”


    “杀了他没有用的,他手上还有支无祁的一缕精魄。”她面露担忧之色,不知该不该说,她觉得现在石凯手上可能不只是一缕那么简单。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他感受出袖中的手在无声的反抗,可他还是选择忽略,“多耽搁一时,那便就是给他有机可乘,二小姐!”


    “况且,方仪郡百姓都已经获救,他根本就没有拿捏住你的筹码,或者,你是要对我们恩将仇报吗?”


    被他的话一激,方姝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碎掉,她转身扶起方妤,单手结印后朝着密室上空送过去,然后又在地上一按,嘴中振振有词,从她周身泛出浅色光芒。


    几人便从那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转移到还未曾被水淹没的屋顶之上,而那碗状的法阵依然还在,但整个方仪郡已变空城。


    泛滥的河水卷着被冲断的树,滚着其中被冲垮的房屋,显得相当泥泞。


    他看了一阵肮脏的水面,心中却在打鼓,继而感受到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某人,已经许久未开口说话了,乔忆亭这才抬眸询问:“怎么了师弟,你害怕了吗?”


    “师兄之前说,要是出了密室,就跟我走的。”他摇了摇头,眼神却一直盯在乔忆亭身上,吞吞吐吐道:“师兄,你又要食言了吗?”


    乔忆亭眨了眨眼,略显尴尬,答应人家的事情太多了,“我跟你走,你跟我走,不都一样的吗,总之不会让你落单的。”


    “小乔,所以你们现在要回青玄山了吗?”


    玉生烟已经不在乎曾有然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了,有乔忆亭在,量他也不会对自己动手的。


    方姝查看自己妹妹的伤势后,再次开口,“石凯不一定在青玄山,你们小心。”


    她说的也是一个问题,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扭头对曾有然说道:“师弟,你不是会隔空寻人吗,你试试?”


    “师兄怎么知道?”他记得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或者表现出什么来,师兄怎么会知道自己会隔空寻人的。


    乔忆亭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将他打发了,而他也向来对他有求必应。


    “可是,手头也没有二师兄的东西,我恐怕,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乔忆亭又将眼神转向方姝,“二小姐,你这阵法世家,不如你寻摸寻摸?”


    刚把事情交给方姝,这边又不干了,“师兄,我只是怕找不到人,但我可以试试的!”


    看着面前焦急的师弟,乔忆亭无奈地笑了笑,心道:怎么在自己面前还是像个孩子一般,这也争一下,那也争一下。


    只见曾有然抓住云破,另一只手顺势掐诀,冥思了好一阵子,才睁开眼,“他还是在青玄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就是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曾有然收回手,将眼眸中的担忧隐藏起来,“没什么,好像是在青玄山。”


    乔忆亭点了点头,“那咱们即刻启程吧。”


    他有一种预感,可能自己游山玩水的梦又要破灭了,甚至要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了。


    “师兄。”他听见曾有然叫他,立刻收好自己的思绪,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转头过去。


    岂料,人没见着,反而是玉生烟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的眼前即可变得雾蒙蒙起来,头也晕的不行。


    他努力辨别方向,提剑就要朝着那人过去,“玉生,玉生烟,你要……”


    眼前的景象也超乎了方姝的想象,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惊恐的眼神盯着眼前负手而立的人,“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去杀了石凯,夺回支无祁精魄吗?”


    那人嗤笑一声,头也没有转过来,只是靠着乔忆亭走近几步,“我没有答应过,也不会入你的局,你说的那些,与我没有关系,与魔界更没有关系。”


    乔忆亭眼前模糊一片,他感觉天旋地转,脚步虚浮着,就快要倒下,身旁又冒出黑影来,想要扶他,被他一把撇开,云破便杵在地上,另一只手用力抠着手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惜,徒劳无用。


    在他软成一滩水之前,曾有然在他身后半跪着扶住了他,眼神不住地在他潮红的脸颊上逡巡,随后将人抱了起来。


    方姝甩出鞭子,厉声喝道,“你们不能走!”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方姝重新燃起的希望化为泡影,鞭子的力道瞬间软了下来,为触到曾有然的衣袍,便停住了,像是软绵绵的绳索飘在地上。


    她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身后的一切,泪水夺眶而出,崩溃一般跪在方妤身旁,喃喃道,“你们不能走,不能走。”


    …………


    乔忆亭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月色的罗帐飘了过来,他意识还在怔愣中,缓缓打量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以及现在是什么地方。


    他稍微一动,便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响动,他这才感觉出四肢有些沉重,抬起手来放在眼前,不禁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手上竟然带着一条细细的铁链,只是上锁的人极为细心,在触碰到他手腕肌肤的地方包上了一层柔软的棉布。


    双眼盯着铁链,几乎挪不开,浑身开始发冷,他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现他盖了一层丝衾,身上也只有一层薄薄的中衣,甚至他脚上也带着锁链。


    链条之长,绵延到床下,随着罗帐翻飞,他看见好像是嵌入了发着幽幽紫光到墙壁之中。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曾有然!”


    可是他不明白,曾有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罪魁祸首踏着轻快的脚步,靠近床榻,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地雀跃,“师兄醒了。”


    乔忆亭从床上跪坐起来,眼神紧紧盯着越靠越近的人,手中端着一碗汤,更像是药。


    还未靠近,托盘就被他扫落在地,盛怒溢于言表,“你想干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曾有然只是愣了一瞬,接着委身下去,收拾被他打翻的碗盅。


    将碎片收拾好以后,曾有然这才转过头去,拿着略微湿润的眼眶对上胸膛起伏的人,“师兄可以生气,但不喝药不行,我待会儿让人再熬一碗来。”


    听到喂药,乔忆亭又直直地瞪过去,殊不知他这一副模样,有多么像是引诱。


    薄薄一层里衣,因为他动作幅度过大半敞到胸膛以下,精壮的胸膛一览无余,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他劲瘦的腰。


    而他双颊上戴着一抹红,原本药效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可现在应当是因为生气的缘故,让潮红死灰复燃。眸中含着犀利的光,光是被他瞪着,曾有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干。


    即使他想去做,他也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在那日乔忆亭双眼湿漉漉地恳求他时,强忍着胸间巨浪,伸手过去


    他微微闭了闭眼,可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荒唐片段。幸好,玉生烟说,药量太大可能会造成一些后遗症……


    他想,师兄的后遗症,估计就是忘记之前的所作所为了。


    这一副模样,曾有然实在是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可连一根发丝都没有碰到。


    乔忆亭完全不顾他在想什么,一把拍走他伸过来的手,顺带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晃了晃自己腕间的锁链,“你要给我吃什么药?你……不是说好回青玄山吗,不是说好要去找石凯吗,不是说好……”


    被揪住的人,眼神中透冷着淡漠,嘴角却挂着笑,抬起手来握住衣领上的手,“我想看看,我不听话,会发生什么。”


    “你太有能耐了你!”乔忆亭再次甩开他攀过来的手,只觉他不可理喻,“你想过这么做得后果吗,凡间会遭受什么,你知道吗!”


    他自认为摆出凶狠的表情,可得到啊答案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失败。


    他听见曾有然说:“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又听见那人嗤笑一声,说:“你总是拿天下苍生,人间大义来搪塞我,怎么,人间缺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最后,语气竟然带着苦口婆心地劝阻,“不会的,师兄,不会的。他们自然有办法讨灭青玄山,你现在回去反而是羊入虎口,我不可能看你以身犯险。”


    乔忆亭听着他的话语,眼中洇满水汽,任凭泪珠划过脸颊,手也慢慢松开他的衣襟,心想,“是啊,人间难道缺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吗,我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随即他双手攥成拳头暗中使劲,想用真气来撑破这细细的锁链,却发现原本灵力充沛的丹田,又变得迟缓起来。


    “没用的,方妤确实给我提供了思路,如何才能困住你。”


    曾有然靠过去,将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轻轻搂住他,任凭他的牙关攀上自己的肩膀,也要强将他按到在自己肩头,“师兄,人间没有你帮助,也不会有事的,可是我没了你,是真的活不下去。”


    少年人语气染上落寞,可眼神中紧紧盯着乔忆亭身后晃动着的锁链,近乎疯狂,“你能渡天下苍生,就不能只渡我吗?”


    那日,他听着乔忆亭与方姝的对话,心中就在盘算,怎么才能阻止一切。可惜,他的六师兄从来不会听自己话,只让自己听他的话。


    所以他让玉生将人迷晕,加大药量,最好是什么都干不了,然后他再将人带回魔界,锁起来,这样便可以阻止一切了。


    “师兄,你跟我说了多少次以后,我都记在心里,这个以后实现了,就会有下一个以后出现,你总是有理由躲开我的怀抱,丢弃对我的承诺。”


    他将乔忆亭抬起的头又一把按回去,“我给你把金丹剖掉吧,这样,我就不会再用这链子锁住你了,正好你也不喜欢。”


    乔忆亭脑子嗡的一声,只是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接下来的动作着实让他觉得,曾有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是这里,对吗?”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乔忆亭的丹田处,让他身躯微微一震,随后用力挣扎起来,试图挽回那人的理智,“你疯了吗,不可以,放开我!”


    他察觉出那处传来异样的感觉,瞬间停住动作,恐惧爬满心头,他开始苦苦哀求,“别这样,师弟,你明知道金丹对我多重要,你剖我金丹,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知道的师兄,我会为你渡入魔气,到时候,你再去做什么拯救人世间的活动,便不会有人领你的情了。”


    我没有办法改变你的想法,那就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不需细想,乔忆亭就知道他这么做的根源,无非就是不安全感太重了,无非就是自己的话可信度太低了。


    变成如今这样,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总是食言而肥。


    他尝试着改变策略,一只手回应着他的怀抱,另一只手覆在游走在自己丹田处的手上,唇瓣也靠近他的脖颈,挪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师弟,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纵容你的一切,但我求你,不要这样做,好不好?”


    虽然他不知道有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都已经见不得人了,再见不得人也无妨了。


    视线从绯红的耳垂,抬到了挂着泪痕的脸颊,乔忆亭盯着他即将从下眼睫上滚落的泪珠,在他滴下的瞬间将唇送上去,吻走那一滴泪。


    是苦的。乔忆亭知道,他其实也很害怕,因为察觉出身后那只手正在颤抖。


    “我很爱你的,你也不想我恨你,对不对?”


    第82章 小狗 现在能笑了吗


    殿中空无一人, 乔忆亭的话如同涓涓细流,灌入曾有然的耳中。


    丹田处那只手抖的更厉害了,随后悄无声息地挪了下来。


    紧接着, 曾有然双手更加用力地回应着他的怀抱,微微俯身, 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师兄,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等你下一个‘以后’了。”


    在这拥抱之下, 引得挂在乔忆亭身上的链子簌簌作响,他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我们只有一个以后, 幸福的以后。”


    “我当然知道这次回去恐怕羊入虎口,但不是还有你吗, 你肯定会保护好我的呀。”


    “我相信你, 你肯定不会让我受伤, 对不对?”


    怀中人的眼泪好像止不住一般,虽然乔忆亭看不见他的表情, 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脖颈处的中衣已经湿了, 紧接着, 一片柔软却又濡湿的唇就贴近过来,四处游走。


    他乘胜追击,“先给我解开,好不好?”


    怀中人接着愣了一瞬,停住动作,贪恋似地从脖颈处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眸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所以,你就非得去,对吗?”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游荡,显得单薄又绝望,“你总是让我觉得若即若离,你给了我太多承诺,我能信吗,我可以信吗?”


    “我很害怕,有一天你又会毫无征兆地丢下我。”


    “我是不会给你解开的。”看着乔忆亭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他拿手封住他的嘴,眼神像是猎鹰一般凶狠地盯着他,“我知道师兄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听话。”


    “可每次我听话,换来的都是什么呢?”他闭了闭眼,不想说,也不敢说。


    乔忆亭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代替自己地反抗,他看着方才还凶狠的视线,忽然又变得柔软下来,甚至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软下来,可对自己的要求丝毫没有退让。


    “这一次也是一样,明明师兄先答应的我,到头来,却要先去替方家完成心愿,”他往乔忆亭额头送上一吻,* 终于扯出一丝笑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说着,他便松开抱着乔忆亭的手,倒退了两三步,接着转身就要走,不再听乔忆亭对他的“蛊惑”。


    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乔忆亭,将他所有的想法都堵在喉咙里,堵在心里喘不过气来,他嘴唇微微张着,开始反思起来,自己答应他的好像鲜少能够做到,包括最简单的陪伴。


    他确实曾经承诺过多次,会一直陪着他,可每一次都是被他自己当成一句哄人开心的话,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曾有然是会被他率先放弃的那一条红线。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容许甚至默认自己做出这样卑劣的选择呢?


    起初是真的哄他开心,因为他真的以为曾有然身边会不缺人陪着的,可后来呢?后来的承诺为何也做不到呢?


    他跪在榻上太久了,有些累不说,膝盖处已经微微泛红,他便委身坐了下去,望着即将走到门槛处的人,他赤脚下榻,迈着步子追过去,想拉住要走的人。


    链子在地上拖着,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师弟。”


    曾有然闻声停住脚步,乔忆亭便从身后拥了过去,额头抵在他的脊背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见。


    “我知道,我的话,在你心里的可信度不高,但是我每一次都是认真的,只不过总会有突然发生的事情阻拦着。”


    可,你明明可以选择不管的。


    “我有时会忽略你的感受,那是因为,我认为你会和我想的一样,你会赞同我的做法。”


    我只是不想被你丢下。


    “如果这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甚至说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爱,我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乔忆亭心中思索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末了才找出细枝末节的理由来。


    是的。无非就是持爱行凶,仗着他对自己的爱意,一次又一次的辜负。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混蛋,诱拐了师弟不说,还不能将人照顾好,连满满当当地爱意都被自己轻易丢弃。


    “给我解开吧,好不好?”


    曾有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下意识的就想回答他,“好。”


    可他接着就反应过来,垂眸盯着那人圈住自己的手,闭了闭眼,在心中绝望的想:可这一次,我又如何相信你呢?


    可,他又没办法拒绝。


    “好。”


    他用力掰开乔忆亭的手,转身将人抱了起来,送回床榻上,蹲在床边,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乔忆亭,“那还拉勾吗?”


    链子还是没有解开,但乔忆亭觉得已经快了,他抬手拭去曾有然眼角的泪水,叮叮当当的链子声,伴随着他的话语灌进了曾有然的耳朵,“拉勾。”


    “那拉了钩,就不能反悔了,这是师兄说的。”


    “好,不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可是小狗从不骗人,也从不反悔,小狗是最忠诚的,最会听话的。


    …………


    得知了唐茉仍然在方仪郡附近,乔忆亭稍稍安心,“玉生烟呢?”


    他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揣起桌边的除魔杵,放回胸前,等不到答话后他转头望过去,“我就是随便问问,在我心里还是你最重要。”


    曾有然的眼神只有一瞬间的明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放心,他没有危险,你要想见他,我让人把他叫过来。”


    乔忆亭只是点了点头,拾起云破来朝着闷闷不乐的人又迈步过去,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嘴边,向上挑起,“笑一笑呗,做什么愁眉苦脸?”


    那人顺势将他搂到怀里,“笑不出来,师兄要是听话,我就能笑出来了。”


    坏了,好像拿捏人的方法被他找到了。


    乔忆亭低声笑着,微微抬头,任凭自己的唇印到那人的下巴上,“现在能笑了吗?”


    “还是不能。”


    可是乔忆亭分明看见,他的嘴角已经扬起来一个弧度,但再满足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他稍稍踮脚,又在那人的脸颊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温度。


    随后,趁着人还在发愣,乔忆亭迅速脱离他的怀抱,提着剑就朝着门外走去,丝毫不等还在回味的人。


    “啊,尊……啊乔少侠!都是尊主逼我的,我也不想那样对你啊,你不要怪我啊!”


    刚走出门口,不远处的玉生立即挣开两个魔兵的臂膀冲了过来,扑在他的脚下。


    瞧着这滑稽模样,乔忆亭抬脚踢了踢,佯装着正经,“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样,你回方仪照顾好唐茉,算你戴罪立功吧。”


    “我不,我要跟着你去青玄山!”


    “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还是那什么”


    “累赘。”乔忆亭不想说的,从曾有然口中蹦了出来。


    “我,我可以挡刀”


    可在乔忆亭御剑的一瞬间,玉生烟就后悔了,因为他是被自己的尊主,提在空中的!既踩不着云破,也摸不到乔忆亭,还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风。


    而这也是乔忆亭第一次御剑飞这样长的一段路程,他下山原本就是为了游山玩水,所以速通反倒失去了乐趣。


    现在看来,其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群山沟壑尽在脚下,加上云雾缭绕的氛围,倒是让他有些失神。


    走了快要四年的路程,现在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一番天地终究不属于自己。


    就这样想着,他手势变化,飞剑疾驰。


    远远地,他便看见青玄山附近被一阵黑雾笼罩着,与经过的那些云雾都不一样,青玄山也与他下山时的模样大有不同,说起来更像是乌烟瘴气的地方。


    来到山门前,御剑之人便从云破之上飞身而下,曾有然也顺势将手里提着的人一丢,脚便落在乔忆亭的身后。


    郁郁葱葱的山不复存在,取代的反而是遍地的残肢残躯,手臂,大腿,零零落落的在台阶上横着,偶有几只鸟儿还趴在其上啄着腐肉,铺面而来是腥臭无比的味道,让乔忆亭忍不住掩住口鼻。


    这恐怕就是想要前来降伏石凯,夺回支无祁精魄的修士,竟落得如此下场,石凯……真是叫人恶心。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血水混着腐烂的尸水,让路变得泥泞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能将鞋履粘住。


    忍住作呕的情绪,终于到达了山门前。山门仍然气势恢宏,可毫无仙气,只是被血红色的雾气缭绕,看不清其中的场景,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稍稍叹了口气,青玄山真的没落了。


    他不敢往下望,他怕泪水会夺眶而出,更不敢想象,究竟是怎么一场恶战,青玄山才会变成人间炼狱。


    方平已经按照石凯的意思,被方姝杀死,他那么希望师兄师弟互相残杀,音容是否还在呢,薛云和苏青羽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同门,是否平安呢,还有那么多的外门弟子和杂役……


    他微微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吸了吸气,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踏进山门,就越能感觉到寒气,似是听到来人,乌鸦簌簌飞起,伴随着凄厉的叫声,在三人上空盘旋。


    玉生烟一路上哆哆嗦嗦,现在被那乌鸦叫得发毛,也不管眼前人是谁了,抓住曾有然的衣袖,颤颤巍巍地出声道:“原来青玄山这么可怕吗?”


    被拽住的人立即甩开他的手,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却还睡给他解释,“原来的青玄山可是仙山,现在却……”


    乔忆亭看着四处纷飞的乌鸦,心中也有了底,恐怕出了芙蓉城后,乌咫也是石凯派过去的,他对石凯更是不屑了,“有那能耐,不如亲自现身与我试一场。”


    山门前的青松青柏已然有了枯败之意,他刚踏入山门,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男子,肩上还立着一只眼睛冒着红光的乌鸦。


    那乌鸦叫上一声,那男子便抬头,“乔师兄,你果然回来了。”


    出声的人隐在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出面貌,但他的声音在乔忆亭耳中却觉得熟悉无比。


    不等他回想出到底会是谁,那乌鸦便又尖叫一声,男子随即朝着几人出剑。


    第83章 念想 我以为他们还会有救的。


    既是青云剑法, 乔忆亭自然熟悉无比,只用一招便将出剑之人掀翻在地,提剑扎在那肩头道乌鸦。


    没了乌鸦的加持, 男子只是挣扎了一瞬,昏了过去。他甩了甩剑尖上沾着的血, 才上前探查,竟然是刘启平。


    他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原本以为那乌咫是乌鸦妖的头, 真是没想到,咱们的二师兄的竟然才是妖怪的头。”


    话音刚落,原本在门外盘旋着的乌鸦呼啦啦的全朝着他们飞过来。


    “小心, 这乌鸦能控制人心智!”


    乌鸦在这雾气之中簌簌落下,尽数都被乔忆亭与曾有然斩杀, 灰白色的雾气中掺杂着血色与腥味。


    玉生烟仅仅靠在两人身边, 拿着刚从刘启平手中夺过来的剑, 警惕地看着周围。


    眼下,三人已是草木皆兵, 靠在一起朝着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 雾气便越稀薄, 直到看到站在道场的弟子们,乔忆亭倒吸一口气凉气,他们有的满眼猩红,表情狰狞,有的则是像是被什么吸干精气神,仅凭肩头的乌鸦吊着一条命。


    直到瞄见站在道场中央的人,让他脑海中有一瞬空白, 那正是法力高强,武力值也爆棚的三师姐,音容。


    “三师姐!”他快速调整状态,投入到这紧张的坏境之中,只是看见她的肩头空无一物,以为她心智仍在,也被围困,随即想要跟她里应外合。


    可惜,青玄山早已不是那个青玄山,山上的人也早已不是以前的人了。


    修士们齐齐转头,一声喝道,提剑便朝着出声的方向冲过来。


    这些都是她素未谋面的师尊,收下的外门弟子,甚至还不到筑基期,现在却被人利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曾有然二话不说,银舞在他手中犹如银蛇般,在这群怪人中直进直出。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阵仗,乔忆亭并未出剑,他仍然只对着他们肩头的乌鸦下手,私以为铲除乌鸦,这些修士们仍然有一线生机。


    他随手将未出鞘的云破掷出,剑在他的驱使之下,迎上了被乌鸦操纵的人。下一瞬,他的瞳孔皱缩,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乌鸦在其肩头炸开的瞬间,那修士的他随即炸开,血就溅到他的衣衫上。


    原来,山门前的碎块,不仅仅是其他门派的人,还有……自己人。


    曾有然飞身过来,将快要近到乔忆亭跟前的修士斩杀,护着他向后退,“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你不杀他,他们只会杀你。”


    “现在杀了他们,只是给他们一个痛快!”他挥了挥衣袖,将靠近他们的人尽数甩飞出去。


    “我以为他们还会有救的。”


    话音刚落,他立即掐诀召出云破,飞剑便在他的驱动之下,将赶过来的修士们一一贯穿。


    眼前的青玄山已经尸横遍野,乔忆亭望着倒在地上的修士们,出了神,盘算着眼下的形式。


    “小心!”


    正在他愣神之际,道场上的音容飞身而下,手中的青鹭直冲他而来,曾有然立即扑了过来。


    当乔忆亭反应过来的时候,青鹭已经扎进曾有然的肩膀上,要是再往上抬一两寸,便能挑断他的颈动脉。


    乔忆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呼吸都有些抖,还未来得及伸手过去问上一句,他就看见曾有然朝着音容送出一掌,音容向后躲避的瞬间,剑便从他的眼前拔出,剑尖带出的血将曾有然衣衫染上大片的红。


    他知道,音容出招一向快准狠,眼下根本顾不得曾有然的伤势,将云破召回手中,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迅速缠上面前人以及她手中的青鹭。


    冷兵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将乔忆亭的理智拉回,开始想如何破解音容的招数。直到他再次挥剑,剑气将人撞了出去,他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因记挂着曾有然的伤势,所以他趁着音容倒地之时,赶紧朝人奔过去,岂料身后又传来急促的步伐,正当他想要再次提剑时,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在地,云破被脱手甩出去。


    他艰难地翻身,却见玉生烟胸前被黑羽穿了个洞出来,血即刻顺着嘴边流了出来。


    “小乔……”玉生烟似乎有些含不住自己的血,喷溅在脸上,也染红了乔忆亭的衣衫。


    “你可别说话了,我带你去百草轩,我师兄医术很精湛的。”


    可气若游丝之人却对着他笑了笑,声音已经含糊不清,“我故意的,别救……了。”


    “你傻啊你,”玉生烟虽然讨厌,总是对自己开黄腔,还想着非礼自己,但他早已将其当成挚友,“我能躲开的,你扑过来干什么!”


    而另一边,音容再次提剑上前,乔忆亭分身乏术,手指一勾,让云破自己迎了上去,挡在身前。


    他扭头朝着曾有然的方向望了望,却见那人早已为自己草草做了包扎,驱使银舞冲了过来,与音容缠斗起来。


    可他分明看见,曾有然掐诀驱剑的动作并不稳当,他立即就要将玉生烟背起来去百草轩。


    岂料,玉生烟拉住了他,甚至想要抬手摸一把他的脸,可朝护在他们身前的少年瞄了一眼后,便放弃了念头,他怕曾有然不会给自己全尸,努力扯出一抹笑来,佯装玩笑道:“我……故意的,我想成为你心里不可替代的那个。”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这些,我带你去找我师兄。”玉生烟一说话,被刺穿的地方就汩汩冒血,乔忆亭便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企图挽留一瞬。


    “我要……我要说,我其实骗了你很久,我是……眼线。”


    乔忆亭已经无心听他讲话,想让他保存体力,但为了不让他睡过去,还是答了他的话,“好好好,你是眼线,我是睫毛膏。”


    玉生烟从他背上一推,自己跌落在地上,“别救我……去帮尊主吧……”


    “你别说话了,你别说……”


    玉生烟却打掉他捂着自己胸口的手,“我想能不能,葬在你……住的,离你近……”


    乔忆亭仍然想要拖着他赶往百草轩,看见他抬起手时忙不迭地去接,可手还没碰到一起,玉生烟就像是泄了力一般,闭上了眼,而那只听未曾抓住的手,落在地上震起来一圈尘土,很快血便将其周围的地面染成红色。


    “玉生烟!”乔忆亭不住地摇晃他,期待他是演给自己看的戏码,但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亲眼看见身边的人死亡。


    将玉生烟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后,他带着通红的眼眶,手握云破,加入了与音容的缠斗之中。


    音容面无表情,好像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战斗机器。云破一出,她便被剑气震飞出去,两人这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三师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将近四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总觉得就是昨日才下山一般,可说短也不短,青玄山早已物是人非。


    音容是神智不清六亲不认,可她的肩头没有乌鸦,那么唯一可以控制她的外物便是……


    青鹭!那原本是石凯的佩剑,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中呢?


    “师弟,我觉得可能是佩剑的问题,专攻青鹭试试!”


    两人一拍即合,可既然都是剑修,又怎么可能轻易将佩剑随意脱手呢?


    要是不借助任何修为,音容的剑术运用的可比他们两人得心应手,再有修为和控制的加成,让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的目标就是手握青鹭,拿下两人。


    一对二,虽有胜算,但不多。


    乔忆亭御剑耗费些许法力,曾有然的实力虽不容小觑,可加之方才那一剑,也让他身形有些不稳。


    好在,他们两人本就不想伤她,只是想要她手里的青鹭。


    谁知音容左手向后伸去,将她发髻上的一支玉簪拔了下来,玉簪从发丝脱身的瞬间,在她的手中幻化出一柄剑来。


    望着双手执剑的音容,乔忆亭发觉原来在山上的次次比试,她从来没有将真正实力展现出来,也从来没有用过自己的本命剑。


    只是思忖一阵,音容已经提剑即将来到两人面前,她的速度极快,乔忆亭及时反应过来后,还是被她左手的剑划伤。


    双剑的力量虽强,更让人觉得无懈可击,但需要执剑人对于两柄剑无比熟悉,青鹭虽然在她的手中,相性却很差。


    或者通俗来讲,青鹭与她并没有磨合,只是生生被人拼在一起,眼下她左右手两柄剑,已然开始发出鸣动,她就快要握不稳。


    正当她对着两人又是劈头盖脸的来上一招,乔忆亭接住她左手的剑,一个回身,脚便踢向她的右手腕。


    他心想,“对不住了,三师姐。”


    她吃痛的叫出声,手随即将与银舞对抗着的青鹭脱手。


    果然,那剑脱手的瞬间,她的眼眸中瞬间看到一丝清明。


    待看清眼前人后,她脚下一软,便向前扑过去,幸好乔忆亭扶住她,这才没有让她倒在地上。


    “三师姐,你清醒了吗?”


    音容没有答话,也没有看他俩,有些发愣,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平复着心情。


    良久,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倒下的同门,忽然拍开乔忆亭扶着她的手,神情惊恐,“你们回来干什么?走,快走!”


    “走哪里去呢?”乔忆亭接住曾有然递过来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师兄神通广大,无论去哪里,他都有机会要我的命。”


    “倒不如回来问问清楚,我的命,到底是属于他,还是属于我?”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立即贴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道:“师兄,是属于我的。”


    乔忆亭歪头撞进他笑意正浓的眼中,心想,这小子怎么什么醋都吃?但出口的话,总是忍不住去顺着说,“好,你的,都是你的,你可得看好。”


    随后才想起来他身上的伤,立即转身过去查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


    眼前的师弟,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但眉眼弯弯冲着他一笑,仿佛空气中的血气都被冲散了许多。


    “我没事师兄。”一把握住乔忆亭攀过来的手,“另外,我一定看住。”


    一旁的音容还在回想着什么,她瞧着落在地上的青鹭,便要上手拾起来。


    曾有然余光瞥见她的动作,随即将手中银舞抛过去,差点将她的手钉穿。


    “小师弟?”她被吓了一跳。


    乔忆亭脚一勾,又顺势将那柄青剑踢远,“这剑为何在你手中?”


    音容像是被撞破心事,静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这是师尊留给他的,我想留下做念想的。”


    此话一出,将乔忆亭说得一愣,“念想?”


    “师尊没留下任何东西,只有这柄剑,他还不算是二师兄的本命剑,所以……”


    往下的话,乔忆亭不用听也能知道,是想睹物思师尊的。


    他拉着曾有然朝玉生烟的方向过去,想要先将人送到百草轩,听见身后的脚步,他扭像她头问道:“那石凯呢,现在在哪里?”


    这才是他们两人此次回来的目的,其余的不过都是次要的。


    一阵妖风吹过,将浓稠的血腥味刮到几人面前,让人不由得眉头一皱。


    “六师弟可真是想我啊,这么迫不及待地见到我?”石凯的声音,伴随着那阵妖风,传入几人耳中。


    随后,他摇着那柄骨扇从身后的林中走了出来,“我原想你们多叙一会旧呢,师妹,看来你的魅力还是不够啊。”


    乔忆亭眼尖地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扇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两道花纹,像是一副还未拼全的图……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团黑气,但更应该说,石凯像是从那黑气之中走出来的一般。


    “真是深藏不露啊,二师兄。”


    第84章 疯子 此生不动情


    山风轻轻刮着, 血腥气迎面而来,让石凯脸上那个意味不明的笑,看起来更加的阴森可怖。


    只见他一抬手, 青鹭便飞回他的手中,“既然都到齐了, 乌咫,去把人请来,好戏马上开始。”


    紧接着,从他身后黑气中疾速窜出一只乌鸦, 朝百草轩的方向飞去。


    “原来如此。”乔忆亭听到妖怪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后看着飞走的鸟,心想, “还以为是他复活了呢。”


    他收回目光,往前挪了两步, 将曾有然和音容都护在身后, 死死盯着丧心病狂的执扇之人, “二师兄也真是的,发达了就六亲不认了, 怎么总要拿我?”


    折扇一展, 那不完整的花纹上冒着丝丝黑气, 与石凯身后的那团诡异雾气相呼应,“我也不想的呀师弟,只是,你这躯壳实在太宝贵了,太完美了,有人很中意你呢。”


    这样肉麻的话,从他嘴中慢条斯理地说出来, 让乔忆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快速抚上自己的胳膊,好像要将那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搓掉一般。


    可他身后的曾有然可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先是随意的朝着石凯送出一掌,视线却一直盯着正在搓着胳膊的人。


    “很冷吗,师兄?”曾有然靠过去,想要拢住他。


    乔忆亭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音容的玉簪便从他的耳边飞过,瞬间化为长剑,剑气散漫开来,朝着石凯命门过去,却被青鹭挡了回去。


    “师妹,可别忘了,这么多年,是谁一直陪着你。”言外之意,就是在点音容,不要忘记多年陪伴之情。


    招式被截住,音容利落地翻身收回长剑,一字一顿地说:“二师兄,你对我做得一切,我都既往不咎,可我懂得是非善恶。”


    “自师尊教我握剑时起,我就告诫自己,此生不会动情,更不会赴他的后尘。”


    话音刚落,她已经提剑向前。


    虽然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身后的两人立即跟着她的身影,与石凯缠斗起来。


    跟在石凯身后的雾气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朝着乔忆亭飞过来,想要将其吞噬进去,而他自然也认出来,这恐怕就是当时在北冥将方孜凡救走的那团雾气。


    黑雾没有实体,他无法通过剑术将其了结,只能一边躲避石凯送来的青鹭,一边躲避雾气对他的吞噬。


    甚至有时,石凯还会与雾气相互配合,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突然出现,打得几人措手不及。


    哇——


    名叫乌咫的乌鸦已经飞了回来,尖叫着护主,所有人除了石凯,都被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叫声吓了一跳。


    趁着他们愣神之际,青鹭将要刺向音容,乔忆亭眼疾手快驱动云破往前送去,在青鹭剑身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又向上一挑,石凯被云破的剑气震了出去,却又被那雾气稳稳接住。


    看着面色从容地坐在雾气之上的人,他忍不住出声问:“你这么厉害,有这么多帮手,怎么总是假手于人,自己为何不出面?”


    “哎哟,还不是因为怕我这丑陋的面容吓到你吗?”那人轻笑一声,眼神中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你看我多好,多么为你着想。”


    他的后半截话语陡然狠戾起来,乔忆亭轻喘着,正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忽然间看见他将折扇一伸,从那扇骨之中生出几根银针般的东西。


    他愣住了,他记得当时他也问过,这扇子有什么妙用吗,会从中生出暗器吗?


    当时的石凯笑得满面春风,他说,不屑使用哪些鬼蜮伎俩。


    那现在从中出来的又是什么?


    他总是这样,轻易就相信别人。


    回过神来,那银针已经快要扎进他的眼睛,却被人生生捏住,“师兄,小心一些。”


    他听出曾有然语气中的委屈,也带着些许嗔怒和责怪,将他的手轻轻打掉,回应道:“我是在想如何破局。”


    眼下,或许只能如他所愿,进入到那黑气之中一探究竟。


    忽的,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步伐,清脆的声音便响起来,“姓石的,你就算将我们放出来,我也不会帮你!”


    “谁说要你帮我了?”石凯眉头一挑,接着嘴角拉下来,“聒噪。”


    一声令下,站在远处树杈上的乌咫叫了一声后,便从它的口中射出一根黑羽。


    这下,原本一致对付石凯的三人慌了神,乔忆亭急忙掐诀驱使云破将那黑羽击碎在空中。


    就在几人松了一口气之时,另一个方向又冒出来一根黑羽,苏青羽也未曾料想,她印象中和蔼的二师兄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下死手,吓得的她定在原地。


    从她背后揽过来一只手,将她护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四师兄!”


    “师弟!”


    薛云原本是想带着她扑倒的,可时间太短了,黑羽还是穿透了他的胸腔,甚至划破了她的衣衫。


    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薛云,苏青羽还未从那惊吓中回神,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嘴唇大张,但喘气仍然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


    她的手捧上他的脸,不住地给他抹去嘴边的鲜血,“四师兄,师兄,你别吓我,你不要吓我。”


    乔忆亭和曾有然都尝过这黑羽的滋味,可他们两人都是习武之人,现在这利器射杀的是孱弱的薛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


    黑羽所在的位置正是左肺,也不知是不是出现气胸的症状,眼下的薛云大口的喘气,像是破掉的风箱,可满嘴溢出鲜血的他,还想要摆摆手说自己没有事。


    “五师姐,你没有救死回生的丹药吗,你给他一颗啊!”


    乔忆亭有些心急,说话声音便大了些,苏青羽的眼泪便随着他的催促落了下来,也不知是被他吓得,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得,立即哆哆嗦嗦的开始翻药瓶。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中翻了良久,崩溃落泪,“我没有,我找不到!四师兄,怎么办……我找不到。”


    “别哭……这桎梏也受够了……若有,来世……”


    我一定娶你。


    苏青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握着他即将掉落的手,带着他摸向自己的脸,“我不要你死。”


    乔忆亭看了看自己的手,立即就对着薛云输送真气,企图挽留着他,“四师兄,你千万挺住。”


    “我劝你还是先管管自己吧!”


    原本与另外两人过招的石凯,被雾气裹挟着朝着乔忆亭冲过来,青鹭一挑,就要将人拽进去,力气大的要命。


    他原本想要斩断衣袍,可又想到刚刚的计划,便放弃挣扎,就等着被石凯拽进雾气之中。


    可忽然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股平衡的力量,是曾有然在他即将被吞没之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抓紧我!”


    里面的石凯拉着他,外面的曾有然也拉着他,可总归是石凯更强势一点。


    “他要的人是我,你放手吧。”乔忆亭却并没有回握住他的手,甚至还想要将抓住自己手的人甩出去。


    就在他将要把自己的手拔出来时,原本安慰苏青羽的音容却站起身来,上前推了曾有然一把。


    “师姐?”


    她的动作,不仅让乔忆亭为之一振,也促使三人齐齐地落入黑雾之中。


    音容冷冷的眼神环顾四周,似是回应自己为何这样做,“既如此,不如进来一探究竟,他要的是你,不如一同进来看看,他拿什么取你的性命……”


    石凯的笑声从三人头顶响起,乔忆亭抬头望过去,却看见他背后生出乱七八糟的翅膀,虽然丑陋,但他毫不在乎,依然高高在上睥睨着三人,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他又扭头看了眼捧着自己手的师弟,心中纳闷,怎么他就一点魔尊的架子都没有呢?


    察觉到他的视线,曾有然抬头望进他的眸中,“怎么了,刚刚拽疼了?”


    乔忆亭知道,他指的是刚刚被他捏红的手腕,“没事,不疼。”只是觉得你过于乖顺了,活活像个恋爱脑,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接着,他将视线挪到石凯身上,“二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头顶的人放声笑起来,“我在杀母仇人手底下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你问我为什么?”


    乔忆亭眉头一皱,心中思忖:仇人……他说得是师尊,还是别的什么人?


    难不成当年师尊顾明怀的死,也是出自他手?


    “二师兄,”一旁的音容开口,做实他的想法,“难不成,师尊对你多年的养育之恩,都没有让你的仇恨消弭吗?”


    石凯冷哼一声,露出狰狞面目,“可笑,这就是你说的‘懂得是非善恶’吗?”


    “认贼作父,你可知我内心有多么挣扎!”


    “那大师兄又什么错?”


    飞在空中的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师兄,什么错?哈哈哈哈哈你扪心自问,谁不是曾经的曾有然!”


    他抬起青鹭,* 指了指音容,“你不是吗?”又指了指乔忆亭,“还是你不是!”


    “明明他就是草包一个,你们个个对他恭恭敬敬,就因为他有钱,就因为顾明怀和他爹是世交,他像狗一样对待你们,你们也只能对他摇尾巴!”


    正说到激动之处,音容清冽的声音在这空旷之地响起,“二师兄,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也一样?对,我也一样!我和你一样,一同入山门,可那姓顾的凭什么就对你偏爱有加,就因为你比我有天赋,就因为你是人,我是妖吗!”


    他猛地俯冲下来,青鹭便架在音容的脖颈上,灰青色面庞带着狰狞的笑,“可我现在的修为,远在你之上。”


    乔忆亭见状,提剑上前,挑开青鹭,将人护在身后,质问道:“那四师兄五师姐哪里得罪你了?”


    “他们没错,但这青玄山上上下下,只有他们两个出双入对,凭什么!”石凯挥剑向前,胡乱地出招,剑气在这雾气之中来回乱窜,让他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起来,“我就是看不得你们圆满,我就是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不得圆满!”


    疯子,乔忆亭心中暗骂。


    紧接着,石凯盯着乔忆亭,好像故意针对他一般,“还有你,要不是支无祁需要你的身体,我早把你弄死了。”


    乔忆亭额前的印记一闪一闪的,在这忽明忽暗地地方格外清晰,抬剑抵住一道剑光,吼道:“你也没有那个本事!”


    他看见石凯咧嘴,露出森森白牙,朝自己说道:“看来你是感受到召唤了,支无祁很满意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啊,乔忆亭,”他发疯似的缠上来,“你不过就是我的替身,要不是当年我妖丹与金丹相斥,就轮不到你上山!”


    一旁的曾有然自然看不得他的出言不逊,和乔忆亭一起对他展开单方面殴打,“疯子,闭嘴!”


    “我是疯子,难道你不是吗?”石凯在这雾气中的空间似乎格外得心应手,扇子一挑,便将曾有然震出去,“你看着自己娘亲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到,你这个败类!死断袖!”


    “也好,方孜凡没替我了结的,我自己来拿!”


    说完,他便掂了掂青鹭,面目狰狞地就要朝着倒在地上之人的心脏杵过去。


    可曾有然再怎么样,也是魔尊,虽说银舞不太听他的话,虽然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让他的魔气大打折扣,但他看见阴毒的石凯,出手握住朝自己刺过来的青鹭,剑身便在他的手中忽然断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石凯握着另一截断剑向后倒退几步,乔忆亭见状立即掐诀,驱动着云破冲过去,想要先一步贯穿他的身体。


    可惜,被石凯先一步识破他的计划,浑身上下用那翅膀将自己包裹起来,躲过攻击。


    正当他以为云破已经离去之时,悄然张开翅膀,却看见刚刚还倒在地上的曾有然,一脸阴沉地站在自己面前。


    只听“噗呲”一声,另一半青鹭被曾有然握着,扎进了他的身体。


    第85章 痴人 来喽来喽,三合一


    雾气弥漫的四周, 极为安静,血滴落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流淌着的血在两人中间慢慢聚集,也不知是曾有然手上的, 还是石凯胸前的。


    紧接着,曾有然的声音伴随着断剑搅弄血肉的声音在这方寸间散播开来, “你之前给我的,我现在还给你。”


    他任凭握着的青鹭割伤自己,用力拧着那半截断剑,在石凯身上戳出个血洞来。


    乔忆亭被石凯挥翅扫了出去, 掀翻在地,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却从他的声音当中察觉出他的冷意。


    只听声音,乔忆亭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再次起身将剑召在手中, 随即又从虚空中抽出另一把剑, 一人两剑犹如长虹一般冲着正在僵持不下的两人过去。


    但,这本就是石凯的天地。


    只见他翅膀一展, 旋即将眼前的人扫开, 随后带着那半截断剑狠狠从胸前拔了出来, 直冲着乔忆亭掷过去。


    可没想到,背后还有音容追上来。望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乔忆亭随即转变方向,朝着曾有然奔过去。


    血顺着他发白的指尖,缓滴落下去,他的双唇抖动,眼神在那只手上和少年的脸上来回晃, “如此莽撞做什么,很疼吧?”


    “不疼的,不疼,我没事的师兄。”


    动作轻柔地捧起那只手,掌心还存着上次在密室中的疤痕,这次掌心都已经血肉模糊。只是被捧在手中,他都在微微发抖,怎么可能不疼呢?


    正当他还想为其包扎一下时,少年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充斥着淡淡的悲伤,“师兄,我好像又要拖你后腿了。”


    “说什么傻话,咱们都有平安无事最好,没有拖后腿一回事。”


    音容瞅准时机,驱使玉簪斩下一截羽毛来后,脚尖一旋与两人汇合,眉头紧蹙,眼神盯着那只血手,警告道:“小心为妙,不要这么疯魔。”


    话音刚落,石凯再一次扇着翅膀落在几人身前,折扇一展,冒着寒光的银针便冲着几人过来。


    “二师兄,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非要放弃自己吗?”


    “放弃?可我现在,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上百倍千倍万倍!我注定就是要高高在上的!我是在拯救我自己,我在拯救妖族!我只是拿回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一边走过来,拾起来地上那半截断剑,“掌门之位算什么,我要做的是妖主,是魔尊,是人皇!”


    枯藤和花蔓在他说完后,发疯似的从几人的脚底中生出来,紧紧缠绕着他们,随后他响指一打,也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水,瞬间没到几人的膝盖,而且还在继续上升。


    枯藤浸着水,将人越缠越紧,乔忆亭看着越来越高的水位,挣扎的速度都加快了,可越是挣扎,捆的越紧。


    他心如擂鼓,对上一次在冰原上坠入冰窟记忆犹新,毕竟这一次曾有然不会再救他,他现在对自己没有好好学游泳而后悔不已。


    紧接着,他看见石凯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水面上一踏便生出冰晶来,就那样一步步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俯视着他。


    “六师弟,你不觉得奇怪吗?”石凯站在冰晶之上,抬脚勾起他的下巴,勾唇一笑,“我,为什么会选择你,作为支无祁的容器。”


    乔忆亭面色惨白,眼中泛出猩红,将自己的头从那只靴子上晃下去,抬眸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的什么支什么奇,便没有办法再现世,只能是一团又一团的黑雾!”


    “做妖主,我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似乎是那句话触动了石凯,又或者是觉得低头有些累,便半蹲在乔忆亭面前,微微歪头,抬手朝着乔忆亭的脸庞轮过去一巴掌。


    乔忆亭躲避不及,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耳鸣,接着自己的下巴又被人捏起来。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就算你死了,我还有万柯然这张底牌。”


    他心中笑说,万柯然,又是万柯然,真是哪哪都有你啊。


    他另一只耳朵仍在耳鸣,可耐不住一旁的人疯狂喊着“师兄”,他很想扭头朝着那边看一看,可现在自己整个人都被拿捏,估计马上,躯壳也就不是自己的了。


    痛苦并没有想象的来得那么快,石凯捏着他的下颌,左右摆弄了一番,接着站了起来,颇有耐心地解释,“你这幅皮囊确实好,不过,你本不该活这么长时间。”


    “当年,你走火入魔,就该死的,可惜被人抢先一步夺了舍。”


    “什么……”听到夺舍一词,乔忆亭脑中空白一片,瞳孔都在晃,他猛然抬头望过去,原来自己穿越还与他有关系……


    原本还在挣扎的人也偃旗息鼓,停住动作,震惊的视线落在乔忆亭身上,一时之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乔忆亭都能感觉自己的鼓膜被心跳带着一下一下的跳动,十分难受,


    “呵呵,怎么不叫了啊,小师弟?”石凯像是发现出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般,戏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晃荡,“你那清风明月的六师兄,竟然早就被人夺舍,是不是很震惊啊?”


    乔忆亭这才艰难地转过头去惊觉地望向曾有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感,有些迷茫有些慌张,却从中分辨不出来一丝相信的眼神。


    “师弟,你听我说,我一直都是我,是我在一直陪着你,我……”


    他的牙齿一直在打颤,好不容易才从唇缝中挤出这么一截话来。


    因为他有些害怕,他不敢保证,曾有然会怎么看待他,也有些害怕方才音容所问,“陪伴难不成抵不过仇恨吗?”


    他很想过去抱抱他,可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被这桎梏束缚着。


    “乔忆亭,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容器,支无祁已经等不及了,待他拿回力量,定会助我重登辉煌。”


    眼前的曾有然不说话,音容也沉默不语,石凯更是像疯子一般,做着春秋大梦,而乔忆亭在他说出夺舍那一刻,便已经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知道是被这水冻的,还是被这孤立无助的境况所冻的,他闭了闭眼,让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下去,再次抬眸后缓缓开口,“好,我自愿献祭给支无祁,直接来吧。”


    “师兄!”


    他终于听到心上人应该有的情绪波动,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口中的师兄,到底是谁了。


    “我信你的,我相信你的,师兄!”


    他不敢看一旁挣扎着的曾有然,甚至余光都在躲避,他只是擎着头盯着疯魔的石凯,“我有一个条件,将师姐和师弟都放出去,我配合你,做你想做的。”


    石凯脸上闪出一丝不可置信,接着露出森森白牙,“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不像你,言而无信。”乔忆亭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声音冷冷地,异常决绝,“我说有,就是有。”


    “好说。”只见石凯轻轻挥手,冰冷的水便不再继续上涨,而是慢慢退却,露出底下捆绑着他们的树藤。


    “轰隆”一声,曾有然挣开缠绕着自己的树藤,大步流星地朝着乔忆亭走过去,“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六师兄。”


    突然的变故,激怒了原本正得意的石凯,他掏出扇子又要给擅自出逃的人来上一下子,却都被气头上的小子挡了下来。


    甚至曾有然眼皮头没有抬一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挥袖将石凯送出去老远。


    乔忆亭看着周身燃起的火焰,将树藤烧得四分五裂,变成灰烬,一抬眼便撞进曾有然猩红的眼中。


    “我只知道,是谁一直陪着我,又是谁一直对我好,带我尝尽世间温情,与人间百态。”


    “你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你就好。”


    骨扇伴随着凄厉的笑声,朝着两人飞过来,音容抽出玉簪化为的长剑,将那骨扇拦了下来。


    飘落的骨扇顺势转回石凯的手中,拍了拍手,“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位师弟,两位断袖师弟,呵呵。”


    音容长剑一抖,挽出剑花,“管好你自己就行!”


    只听石凯冷哼一声 ,再次振翅而飞,先是朝着音容的方向而来,从翅膀上散落下来的黑羽如同密集的雨滴,再加上他胸前的血洞,流出来的血水夹杂在纷飞的黑羽之中,让人应接不暇。


    乔忆亭原本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毕竟刚才曾有然那番不为所动的眼神实在伤人。可现在,他忽然就没有那般从容了,只是因为少年人方才那一句,“是你就好。”


    纵然现在的他抵挡着烦人的黑羽,可余光却黏在曾有然身上,只怕他再做出什么疯魔之事。


    也不知石凯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使将自己转成陀螺,竟然心细如丝,发现乔忆亭的一心二用。二话不说,接着朝着他飞奔过去,“师弟看来是要反悔了!”


    尖锐的爪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柄软剑截住,“二师兄,说来,我们还没有真正过过招呢。”


    石凯眉头一拧,刚想收回手来,却被一只带着热流的手拽住,随后乔忆亭带着剑光袭来。


    明明石凯正处于下风,可乔忆亭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剑式未停,可还未触碰到人,只见那乌黑丑陋翅膀再次伸展开来,一边朝着自己包裹,一边朝着乔忆亭扫过去。


    眼看两人就要对上去,曾有然担心极了,另一只手一松,接着蓄力,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石凯送出一掌。


    虽有翅膀护着,但曾有然那一掌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石凯被震地向后撤去,翅膀经过曾有然脸颊的一瞬间,在上面留下长长的划痕。


    有血冒了出来。


    而乔忆亭因为攻击目标的消失,猝不及防地向前闪过去,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趁着石凯还没反应过来,再次掐诀,驱使他的两柄剑向其奔过去。


    他喘着粗气,戾气已经裹满整个眼睛,看着道道剑气剑光纵横,势必要将人拿下,直到云破穿透石凯一边的翅膀,将其钉在地上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随后,他扶起受伤的音容,步履蹒跚的走到曾有然身边,满脸心疼地望过去,“怎么不躲着点儿?”


    “不疼的师兄,有师兄在身边就不疼。”


    “瞎说。”乔忆亭看了看自己满身血迹的衣衫,找不出一块儿干净可用的布条,也不敢用手去摸,只能蹙着眉头盯着他。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心说,“这不是破了相了吗……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三人仅仅是得了一瞬间的喘息,忽然间,身后又传来振翅的声音。


    他以为石凯已经是黔驴技穷,本想再一次驱动云破将人再一次钉回去……


    “小心!”


    石凯幻化出来利爪,直接嵌进曾有然的后背里,只见那爪子一松,曾有然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乔忆亭原本就扶着音容,被曾有然一推,连带着音容也摔倒在地,他急忙将人扶起来后,手脚并用地朝着微微发抖的少年奔过去。


    “一个个的,非得替我挡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曾有然不敢看他,只能努力忍受着背后传来的剧痛,脖颈间的青筋清晰可见,大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怕他碰到你……”


    怕一不留神,你就被夺舍。


    完整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甚至经过脸上的那道疤痕,细密的痛楚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乔忆亭忙不迭地去掰过来他的脸,视线不住地在他的发白的脸色上滑动,“傻啊你,他既然要用我,肯定不可能让我死啊,倒是你,你死了怎么办!”


    你死了要重开不说,难道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然后自己再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重来一次吗?


    曾有然不知道他的话还有两重意思,他只觉得是自己在这六师兄心中格外重要,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来,可嘴唇却仍在抽搐着。


    他笑得相当难看,话却说的相当漂亮,“师兄不让我死,我怎么敢死。”


    石凯像是胜券在握,立于高处,任凭翅膀像是破烂一般扑扇在身后,冷眼看完两人的深情戏码,才缓缓开口,“可是已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又怎么能再反悔呢?”


    说罢,他再一次振翅而飞,裹挟着冷风,朝着几人袭来。


    曾有然再一次将人推开,自己迎上去,乔忆亭被推了个跟头,手掌一撑旋即起身,召出双剑,踏着剑光朝着两人追过去。


    这雾气弥漫的地方不知又多高更不知有多宽,只是看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乔忆亭在嘈杂的打斗声中辨别出曾有然的声音。


    “我愿意被夺舍,二师兄,让我代替六师兄吧。”


    各种法术在这其中飘荡开来,少年人轻飘飘的话,让乔忆亭的心一沉,“不可!”


    石凯更是没有给曾有然机会,“你这烂命,我看不上!”


    随后,乔忆亭再次听见少年人略微沙哑的嗓音,不屈不挠,“好,想要带走他,除非我死了。”


    而另一人则是冷笑,“你本来就该死!”


    忽然间,一阵怪风袭来,乔忆亭抬起袖子挡住这怪风,放下袖子后,整个黑雾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本想喊一喊他们,可环顾四周后苦笑道:“也好,出去后 ,二打一石凯可就不一定有胜算了,他们的计划应该可以正常实行吧,希望他也能做到我所说得事情。”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厉声喝道:“现身吧!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溜溜了!”


    雾气就像是梦中的虚无,在这之中还能听见回声,他感受到自己额间的印记越来越亮,而远处好像也有什么在闪着光芒。


    他疾步而行,朝着亮光的地方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那发光的竟然是把扇子,还是石凯手中的那一把骨扇,他将其捡起来,想要看看那奇怪的花纹,心中想的却是,“太好了,石凯没有了法器和佩剑,师弟他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扇子,他一挥手,云破即刻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掂了掂手里剑,朝那花纹扎过去。


    未曾料想,待云破扎破扇面之时,那花纹闪着的光芒更盛,相当耀眼,紧接着又忽然暗淡下来,花纹便飘在了空中,朝着他奔过来。


    吓得他立即将那扇子甩出去,而那花纹冒着丝丝缕缕的光芒,像是偏偏要缠上他一样,围着他转了几圈,便从他额间的印记钻了进去。


    乔忆亭眼睛瞬间瞪大,他感受着那花纹钻进自己的额间,身体却是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的前半生,学校医院……又回想着青玄山的一切,回想着与曾有然的一切,回想着下山后的光景,因为他怕他会忘记,会变得和石凯一样六亲不认,甚至变得比六亲不认更加过分。


    明明感受不到痛,明明只是身体不受控,却生生逼得他掉下了眼泪。


    他不想忘记,不想忘记任何事情,也不想就这样,在两个世界被抹灭的无影无踪。


    他心想,真是抱歉啊,原来的六师兄,我代替了你的位置,却没给你守好躯壳。


    额间的印记悄无声息的消失,像是专门等待着支无祁的精魄一般,眼前的黑雾正在慢慢消散,而他的意识也随着雾气慢慢减弱,他强撑着双眼,想着能再看一眼,黑雾散尽后曾有然的模样。


    可惜,黑雾散尽后的他再一抬眼,眼眸中带着的只剩戏谑。


    正在缠斗的三人察觉到动静,纷纷转头,曾有然看着来人,先一步喊出,“师兄!”


    “乔忆亭”冷笑一声,随手从一具尸体上拈来一滴血,血由血珠在他的手中不断膨胀,变成一个血球。


    随后,他将手中的血球朝着曾有然扔了过去,而他自己也欺身而上,与血球落在他身上的同时,又送出去一掌。


    “你好好看看,我是你的师兄吗?”


    曾有然立即起身,想出手打他,可面前这人顶着的,不仅是乔忆亭的面容,更是他的身体。


    他不忍心,更下不去手,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把我师兄还给我!”


    “什么你的师兄,这具身体已经归我了!”


    “乔忆亭回不来,也别想回来!”


    “只要杀了你,他必然就能回来!”


    曾有然眼中噙着泪,出招的速度却是比任何时候都狠辣,却在即将挨上“乔忆亭”脖颈的时候,停住了。


    “杀我?”


    还是那张脸,双眸狭长,原本应当从中流露出来如水般的眼神,现在却充满戏谑,肤色白皙不似常人,雾水和着血水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邪气,唇色殷红,嘴角扬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因为知道他的软肋,那人漫不经心道:“你忍心吗?”


    趁着曾有然怔愣之际,那人手指微微一勾,雾气朦胧中窜出一条细细的水流,朝他甩过去,“我可忍心。”


    来不及闪躲,曾有然再次被冲出去,撞在已经枯萎的松柏之上,口中涌出一股腥甜,后背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遭,让他已经爬不起来。


    乔忆亭嘴角爬满讥笑,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过去,抬手掐住他的脖颈,强迫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力道也在逐渐加重,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曾有然视线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滚动着,喘着粗气任其蹂躏,他手中虽然蓄力,可仍然下不去手。


    一旁的音容注意到两人的情况,一剑将石凯掀翻,飞身过来,长剑一横,挑走乔忆亭的手臂,拉着怔愣住的人往后撤,“他已经不是你的六师兄了,你……”


    “我做不到,”曾有然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眼眶通红地望着她,声音带着天大的委屈一般,“师姐,我做不到,他就是六师兄。”


    石凯早已精疲力尽,费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朝着那人靠近,“你既然已经有了新的身体,那是不是该轮到帮我了?”


    “哦?”面前的人轻笑一声,转身打量起这妖族的少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体面,活活像一只丧家之犬。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抬手掐住他的脖颈,“妖,最善蛊惑人心,你不知道吗?”


    只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脖颈便被折断,接着轻轻一抛,就像是随手抛一只鸟儿一样。


    “就凭你,还想做三界之主,痴人说梦。”


    一时之间,山上的雾气全都散开来,又显示出原本的模样,只可惜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味儿,让人为之作呕。


    “乔忆亭”抬眸看向眼前的一男一女,眼神如同冷铁一般,没有丝毫的感情,不留一丝温暖。


    他不慌不忙地迈着稳健的步伐,脸上挂着让人胆寒的笑容,薄唇轻启,自顾自地说:“凡人渺小,不足畏惧。”


    好像在他的眼里,捏死音容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随后,他又将目光看向曾有然,那股桀骜不驯却又沾满泪水的脸,让他觉得好玩儿,但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厌恶,“杀掉魔尊,更是易如反掌。”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每靠近一步,另外两人便后退一步,直到他站定在道场的中间,目光却定定地朝着远处望去,随后便毫无征兆地腾空而起。


    曾有然以为他要走,不顾自己残躯,立马追过去,“你不能走!”


    谁知那人回头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随手拈来一股水流,轻轻一甩,便将追过来的少年鞭笞在地上,引得雾气刚散去的山上,传出一声巨响。


    那人只是垂眸瞥了一眼砸在坑底的人,随后张开双臂悬在空中,却未有逃走之意,头轻轻晃动一下后,便开始施法,他是想要感受出剩下的残魂在何处。


    远处的云彩裹挟着天雷,滚了过来,青玄山上空漆黑一片,深秋刺骨的雨水像是刮人骨头的冰刀,刺在曾有然和音容身上。


    不多时,青玄山上便涌出阵阵溪流,那人似乎是想要将整座山上的一切冲洗掉,更似乎是想要将这仙山上的门派给抹掉。


    一道闪电劈下,将他脸上的表情照亮,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眸中被闪电的光芒映照着,阴恻恻的,犹如鬼火一般。


    蓦地,他的头一歪,直直地坠落下来。


    曾有然迎着电光望上去,那人毫无征兆地下坠,好像自己的心也随着他一起坠下去,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稳稳地把人接住,“师兄?”


    果不其然,乔忆亭的眼神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但他并未回应抱着自己的人,接着他的眼下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仿佛像是再跟什么做对抗一样。


    他一个翻身便朝不曾设防的人身上送出一掌,自己也摔倒在地上,他从那泥泞之中爬起来,身上的衣裳混着血和泥水,让他宛若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一般。


    他的嘴唇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我可能控制不了他多长时间,杀了我吧,就现在。”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破局的方法。


    支无祁的两缕精魄入他体内实则中正他的下怀,他想着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格在体内,那么就要看哪一个人格能获得身体的掌控权了。


    前面的那几句话,不过是乔忆亭与支无祁的对话罢了,他被困在自己的识海之中,看着支无祁操纵自己的身体,对着音容和曾有然口出狂言,他虽然无能为力,但也在积极的与识海之中的另外一个“猴子”打架。


    而现在,他只不过是短暂的将支无祁定住,根本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颤抖着伸手,打掉曾有然上前过来扶他的手,止不住地摇着头,声音沙哑地喊着,“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他不知道这传说中的支无祁会不会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只知道这妖怪定是不能够被轻易杀死的,毕竟穷尽天下所有门派大能的力量,也紧紧只能将其的精魄分散在四周封印起来。


    支无祁的力量虽然强大,但要是真的强,又何必通过夺舍来获取实体呢?


    所以,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杀不死它呢?


    “动手啊!”


    现在的他,准确的说,是他的体内,有两个人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而临床上表现出这种症状的,大概就是人格分裂吧。支无祁好像在他这里是占据上风的主人格,他只是暂时控制身体的副人格。


    他已经快要失去自己这身体的控制权了,而他们两个人怎么还不动手。


    他抬眼看着面前束手无策的两人,就快要崩溃,忽然,他摸到了怀中的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心中一喜,“既然你们都下不了手,那就我自己来。”


    他迅速掏出一直揣在胸前的除魔杵,露出释怀的笑来,便要朝着自己的心脏处扎过去。


    除魔杵,他一直都带在身上,原本是用来提防曾有然的,现在却要用这个东西来了结自己了,也不知道对这妖管不管用。


    “师兄!”看见他那动作,让曾有然瞳孔一震,急忙出手拦住。


    也就是他的喊声,让除魔杵在离乔忆亭命门处仅有一寸时,停了下来。


    那只手哆哆嗦嗦地,想要往前送,可似乎又有什么力量一般,控制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向前,双方的力量就这般僵持着。


    眼前这幅情形,乔忆亭束手无策,曾有然进退两难,他一边想要让乔忆亭体内的大妖魂飞魄散,另一边又不忍心让心上人赴死。


    “师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求你别这样,一定有别的办法……”


    乔忆亭紧紧攥着除魔杵,努力控制住它,不让这法器杵进近在咫尺的人胸前,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睛向上瞅过去,从牙缝中费力挤出,“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带着这个支无祁死了,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支无祁与他的对抗处于平衡点,甚至马上支无祁就会占据他的身体,“想自戕?你还……呃……”


    除魔杵被音容准确无误地按进他的心脏处,乔忆亭眼神中的不可置信瞬间换为短暂的清明,血沿着嘴角溢了出来,他却含着笑,眉眼弯弯地把着音容的手,进去将除魔杵往里送了送。


    “辛苦师姐了。”


    在目光涣散的前一瞬间,他将视线转向一旁呆楞的少年,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就再也站不住向前扑过去。


    曾有然只觉得眼前一闪,手下意识地就向前揽,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将即将倒在地上的人揽在怀中,可嘴唇微张,不知该说什么,慌张的像是孩子一般,胸腔剧烈起伏,相当无助。


    他一直都知道乔忆亭的计划,当时在那黑雾之中,就布置好一切,只等狼狈为奸的两人上钩。


    他说:“你和师姐,先解决掉石凯。”


    可是曾有然和音容没能将石凯拿下,反而是让其死在了支无祁手中。


    他说:“支无祁不足为惧,到时候我找机会控制住他,你和师姐再对我动手。”


    可是曾有然面对着他这张脸,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还是不动情的音容够果断,找准机会将其一击毙命。


    可是可是……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的六师兄又有谁来还呢?


    “六师兄……”


    眼泪像是断了* 线的珠子一般,从曾有然的脸上滑落,滴在乔忆亭脸颊上,也滴落在他的胸口上,手摸上胸前的法器想要拔出来,可又想到他之前说过,如果将利器从身体拔出来只会死得更快,他便颤抖着停住了手。


    而因为有除魔杵的加持,让乔忆亭重新获得了这具残躯的主导权,他还想扯出个笑来,可疼痛驱使着他做出更加难看的表情。声音更是气若游丝,可还是能听得出来,他是想安慰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师弟的。


    他想要去够曾有然的脸,但他连抬手都显得相当艰难,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两相触碰,曾有然察觉出他的意图,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别哭了……我最怕你落泪,让我觉得都是我的错……”


    他感觉自己的手好似有千斤顶那么重,不住地往下滑,“要是,要是死不了,我就跟你回去,拴住我也好……剖金丹也罢……全凭你。”


    “别说话,别说话了。”曾有然尝试着为他渡过去魔气,可全都被除魔杵吸收殆尽,“我求你不要说话了。”


    “对不起啊,师弟。”我可能又要食言了,只是我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确实占据原本六师兄的位置。


    乔忆亭的手毫无征兆地滑落,抱着他的人彻底崩溃,“我不要对不起,师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


    “我什么都不要,师兄,我听话的,你别吓我好不好,师兄,师兄,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任由曾有然怎么唤,那人就像是睡过去一般,最终他将人揽腰抱起来,乔忆亭轻的要命,任凭他如何摆弄,感受不到他的一丝不快。


    曾有然看着没在他胸前的法器,发着幽幽光芒,映在他冷漠的眼神中,兀自说道:“师兄才是小狗,这里这么脏,你竟然能在这里贪睡,我带你回知意堂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咱们回知意堂,回知意堂……”


    “别伤心了,师弟。”音容刚刚安慰好苏青羽,这才又赶过来,就看着浑身是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好地方的师弟,心中也不是滋味。


    她对上满眼猩红的人,却也不敢靠前,“六师弟有一句话说对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师姐慎言,”曾有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可接下来音容的那句话,又让他燃起了希望,眼泪簌簌落下。


    “或许可以找找师叔,他不是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吗?”


    “对,对,对……”


    曾有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落寞的视线落在怀中逐渐失温的人,他一只手抚在乔忆亭的背上,一直在给他输送自己的魔气。


    下一瞬,他就破了音,“师姐,你,你能不能输送一些真气给师兄,我去找,找师叔来。”


    他眼中一片荒芜,身上散发着无措,仿佛他的灵魂跟随着乔忆亭的死,也被带走了一般,“我的,是和他相斥的。”


    他强忍着泪水,对上了音容的目光,扶着乔忆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师姐,求求你,救救他吧。”


    师兄,求求你,救救我吧。


    音容似乎是没有想到,两人居然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力保住他的,你尽快把人找来,或许还可以先让你五师姐过来。”


    “师叔,可能被石凯关在了某处,只是现在……”


    不等她的话说完,曾有然已经冲了出去,可空荡荡的青玄山,万柯然会被关在哪里呢?


    蓦地,他想到那只神出鬼没的乌鸦妖,便动身去了百草轩,二话不说从薛云身上拔下那根黑羽,手中掐诀便寻到了那乌鸦的藏身之处。


    “要么死,要么带我找到万柯然!”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乌咫看着石凯大势已去,便乖乖交出万柯然的关押地点。


    不待万柯然询问着什么,曾有然一把将人薅走,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原地。


    音容见到来人,脸上立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师叔。”


    万柯然对她点点头,眼神在她和自己儿子身上不断打量着,“你们没事就好。”


    “他有事。”曾有然脚刚踩到实处,便朝着躺在地上的人奔过去,“师叔,救救我六师兄吧。”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万柯然愣了一瞬,随即释然,“好,这就来。”


    支无祁肯定是不想那么容易就死,所以在除魔杵在扎进去的瞬间,它将心脏好好保护了下来。


    而它自身经过千百年的封印,力量大如不从前,更何况只是两缕精魄而已,就算乔忆亭不选择自戕,音容和曾有然两人合力也会将其拿下。


    只可惜,错就错在支无祁选择了乔忆亭做容器,他的求生欲太顽强了,否则也不会刚一穿越,便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将主角捅个对穿呢?


    万柯然在救治时,并不希望有旁人在场,可曾有然却怎么也赶不走,甚至在他施法的时候对自己指指点点。


    “轻,轻点……”


    “慢点,慢点……”


    万柯然手中拿着好不容易取出来的除魔杵,一手捻在乔忆亭的额间,指尖在那眉心揉了揉,便从中扯出几根像是金丝一般的东西。


    亮晶晶的金丝,随着他手指的翻转,跟着舞动起来,最后被引到了除魔杵之上,附着在上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花纹,华丽且诡异。


    “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曾有然听到他的话后,眉头一皱,语气有些凶狠,“不行,我不要什么看他自己的本事,他必须得醒来,你再想想办法!”


    他跑到塌前捧起乔忆亭的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安静的面容,仿佛就要从中看出什么来一般。


    万柯然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有然,你对他的感情,似乎不一般啊。”


    被质疑的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师叔。”


    万柯然愣了一瞬,可也没有与他计较自己的称谓,就连那话也只是随口一问。


    而坐在塌边一动不动的人,背对着他,语气坚定,继续说道:“师尊对你是什么感情,我对他就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