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争风 “别挑战男人的尊严。”
下午一点三十左右。
躺在床上刚睁眼的季南收到了来自姜宸的一条微信消息。
姜宸:【哥, 在不。】
对这种拐弯抹角的对话,季南表示很无语:【?】
姜宸:【你现在能帮我找找季繁不,我联系不上她……】
季南愣了下:【什么叫联系不上?】
姜宸:【你能不能挑重点看?】
姜宸:【就是打电话不接啊!![怒]】
看清这一句话, 季南慢慢悠悠地晃起身。
他想了想, 退出,点进自己和季繁的对话框一瞧,果不其然——
也没回。
“……”季南皱眉,喊了声:“陈硕。”
无人回应。
季南不信邪, 又叫了下他的本名:“陈石页。”
照样是冷冷清清。
就在季南脾气爆发, 准备唤第三次的时候。许嘉述带着浓浓鼻音的哼唧声响起:“哥你别喊了,他那会儿接完电话就出门了,下午又没课,估计不是约会就是工作。”
季南:“……”
沉吟片刻, 季南收拾好下床,去阳台给季繁手机拨了个电话。
依然无人接听。
季南隐约生起一股不安感。
他拧眉, 焦急踱步半天,举着电话走出去, 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出门-
季繁独自来了医院。
从迈进门那刻起,她其实都挺恍惚。
失神落魄地走到巡诊台, 迟疑地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中来回纠结, 最后熟练挂号、就诊、取药,走完固定的程序。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完成,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
没有人知道,在被季听岚魔鬼训练的那段日子,她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症:抑郁症分支的一种, 发病时偶尔会伴有轻躁狂表现。
这就是为什么她时常会因为一丁点的小事而情绪崩溃。
季繁是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
她拥有着天生的好胜心,隐蔽又偏执。季听岚的完美主义恰巧能将它全部激发,而后从中获利,用来换作炫耀的资本。
她们母女,在某种程度。
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北辰附属医院坐落在A市中央,是最繁华的商圈。时值日暮黄昏,街道车水马龙,人川流不息。季繁沉默坐在露天长椅上,盯着远处盏盏亮起的霓虹发呆。
彩灯由点及线,晕进她眼睛,忽然就模糊了一片,斑斓成面。风一吹,眼泪就干在了脸上。
季繁垂眼,长摁侧边按钮,打开手机。
这是陈硕新买给她的。情侣款,两人一人一个,季繁本来想掏现金付钱,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抢过他。
季繁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少年一身白衣黑裤,背着光,橘黄色日影笼在他侧脸,落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硬朗五官融于其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瞧不起谁呢?”他炫耀般摇了摇手上亮起的支付宝界面,戏谑开口:“认清自己的身份,女朋友,别瞎挑战男人的尊严。”
他拉过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把原本的手机放上去,话虽浑,语气却正儿八经:“成天就知道假客气。花点钱算什么,我整个人不都是任你摆布?”
汽车鸣笛音响起。有几个脾气暴的司机下车骂街,吵吵嚷嚷地,像是回到了报道那天。
季繁眼眶一下就又湿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对不起陈硕。
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弃更好的学业选择?早在那日打车来学校的路上,她便怀揣着这般想法。
他是idol啊。
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多流量的。
那种不踏实感,直到今天也依旧存在。每一次夜深人静,每一回独处一室,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分钟,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她。
让她迫切地想要去做出一些改变。
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
变得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到他身边,而不受外界任何置喙。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的。
自高考结束以后,她很久没有再发过病。她以为……她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泪一滴滴地往下淌,很快就沾湿了屏幕。季繁慌张去擦,却抹开成水印,晕成暗花。
越擦越脏,就好像她糟糕的人生。
耐性消散过后,戾气便会随之加重。她烦燥扬手,却在虚空中生生卡顿。
医生说,如果不加控制,她也许会慢慢在发作时变得毫无意识。
她可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季南刚到季繁宿舍楼下,便看见陈硕站在边上,抬了个手机在耳边。
他眯了眯眼,插兜走过去。
“你还记得,她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的宿舍?”
季南脚步一顿。
对面不知道怎么回应的。
陈硕纠着眉转身。一抬头,正好和季南打了个照面。
“嗯,好的,谢谢你们。”沉声说完这句话,陈硕撂断电话。对上季南的眼,先一步开口。
“季繁不见了。”
“……”季南下巴往他手边点了点:“谁?”
“她室友。”陈硕低头,重新摁亮屏幕,展示给他看:“别误会,打的是她以前号码……”
季南轻描淡写扫过,“嗯”了声。
“……”陷入无言。
“季繁……”良久后,陈硕试探性提起:“她最近心情不好?”
季南看傻缺似的:“你问我?”
“……”陈硕默了默,换一种问法:“她貌似身体挺不好的……”
季南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当然不比我们这群大老爷们糙啊!”
陈硕盯着他瞅,没再说话。
“诶,不是,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吗?”季南不悦:“赶紧找人啊,季繁这丫头,不知道又闹什么脾气!估计跟她妈脱不了干系。”
“她妈妈做什么了?”
“鬼知道!”季南眉心的结愈深:“姜宸发微信说找不到人。”
他叹了口气:“她们俩,除了家里那档子破事偶尔有联系,多数情况下估计还不如和我的关系呢。”
陈硕薄唇抿紧。
反应出聊天偏题,季南又赶紧将话头朝回拉:“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他掏手机出来,边拨电话边谴责:“你这男朋友当的,忒不负责。”
“……”
忙音持续不断,季南不耐烦,干脆切了号,转回对话界面,噼里啪啦敲字,进行信息轰炸:【季繁,你人呢!】
两秒不回。
季南眼珠子一转,打开相机“咔嚓”拍了张陈硕的侧脸照,威胁:【最后给你三分钟时间,不理我,我就撕票!】
出奇的管用。
下一秒消息就弹出来:【什么事?】
季南:“……”
得,当哥的就是没有人家男朋友亲。
他心里不平衡,不爽:【想揍你男朋友。】
季繁很快拨了语音通话。
铃声响了两声,季南在陈硕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下,懒洋洋地划到接听:“哪儿呢?”
“后街酒吧啊。”
他瞥一眼旁边人,非常欠揍地拖长语调。
“行,哥接你去。”-
灯影昏迷。
季繁坐在靠窗位置,捏了杯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牛奶,垂眸看着桌面上零散摆放的一堆药盒,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
估摸着时间尚早,高峰时间还没到,只有散台位置零零散散坐了几桌。
店内中央靠吧台左边,是空出来的舞池,台阶被用木板砌高,做出划分,上面摆了些不同种的乐器。此时正有两个抱着吉他的男人,低眼哼歌,氛围抒情缱绻。
他在翻唱陈硕的《阿笙》。
季繁几乎是在他曲调将起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定睛看向台上。
有所察觉般地,其中一个男人也在此时稍侧了点脑袋,顶上绚烂彩灯拉过,有几道落进他漆黑的瞳。
四目相对,两人分别愣了一下。
谢久辞扬手叫停了伴奏,摘掉吉他带,拍了拍身边人的肩,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走下台。
朝着她的方向。
季繁下意识把手边的药盒收了收,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抿了口牛奶。
“一个人?”谢久辞自来熟地坐进她对面沙发,招手叫了个服务生:“来杯长岛。”
“好嘞,辞哥。”服务员明目张胆地朝两人身上打量,嬉皮笑脸道:“只来一杯吗?”
谢久辞懒散倚靠向沙发背,指尖轻点桌面,似有若无地冒了两个字:“不然?”
服务员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地暗示:“这位小姐不需要吗?”
闻言,谢久辞慢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做生意做我头上了?”
“……”
服务生被怼得无话可说,又顾念谢久辞的身份,不敢发作。
空气停滞不动。季繁有意打圆场,僵硬扯了扯唇角:“不用,我不喝酒的。”
想了想,她补充:“男朋友不让。”
这话是季繁自己猜的。
毕竟凭借仅有几次喝酒被抓包经验,她隐约能猜出陈硕的想法——
喝酒可以。跟别的男人喝酒,不行。
服务生面色缓和了些,笑:“辞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意识到他误会,季繁立马想要解释:“他不是我……”
然而,服务员已经走远。
季繁泄气,胸口实在堵得慌,大口灌了半杯奶,把杯子往桌面一磕,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久辞挑眉:“这话该我问你。”
“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混什么酒吧?”
季繁没留情面地刺回去:“李佚笙教的,你怎么不去教育她?”
谢久辞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另一个男人注意到不对,当即起身,急匆匆赶来,担忧地唤:“Hey, Bruder, geht es dir gut?”
他问谢久辞有没有事。
谢久辞眸色很沉,似乎有锥心的痛感一闪而过,用标准的德语回应:“Alles in Ordnung.”
他好得很。
“Deine Depression sieht wieder ernst aus.”男人接着用德语评判:“Ich glaube, du brauchst eine systematische Behandlung.”
季繁专业课修得杂,各国语言在高中时都有涉猎,自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不由得插嘴,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男人话里的意思:“抑郁症?”
她看向谢久辞苍白的脸色,喃声:“你怎么也……”
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陌生男人转回头,锐利的目光由上至下掠过她,至手边,停住。
背后传来脚步声。服务生去而复返,端着调好的软饮引路:“您两位,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我把这杯酒上了,就来。”
季南含笑拒绝:“不用,我们找人。”
陈硕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气压低得骇人。
忽地,季南瞄见了那个熟悉身形。
他抬脚绕过服务生,快一步行至她面前,看她喝的牛奶,心里正要松一口气。
却见服务生几步跟上来,拿出餐板上的高脚酒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
“原来您找辞哥和他女朋友啊。”
声毕。
陈硕脸色骤变。
第72章 爆发 “你不像任何人。”
极短极快的瞬间, 只一刹。
下一秒,就变回来。
季南回头正好瞥见,恍若错觉。
陈硕踱步走过来, 站定。
一边上的谢久辞和男人也停止了交谈, 纷纷仰面看向他。
周遭温度低至冰点。
陈硕目光凉凉,以极慢地速度,扫过周围人的脸,而后, 聚焦于她手边一点, 怔忡。
“那个……”季繁反应迅速,把一塑料袋的药盒朝谢久辞方向推过去,不顾他感受,拎包站起身, 搪塞暗示道:“谢久辞,身体第一位, 心情出了问题,什么都是白搭。”
“好好听医生的话养病。”她推季南:“我们就先走了, 不打扰你休息。”
季南被她推得不断后退, 语气略不满:“喂喂喂,你别太过分了, 找你半天, 腿还没歇呢,不得请我喝杯酒啊?”
“我让你找我了?”季繁态度很恶劣。
季南被她没头没尾地凶了一通,那点“有了男朋友忘了哥”的不爽,连带着吃醋不平衡的感觉又涌上来,皱眉:“你更年期提前了?”
季繁气得想哭:“你才更年期,你们全家都更年期!”
“我家不也有你么?”季南嗤道:“第一次见骂人骂自己的。”
火力不断上升, 在场诸位,几乎没有人敢贸然加入他们兄妹俩的战场。
除了……
“这位客人想喝酒啊?”服务生喜滋滋从桌兜里掏了个平板,指尖飞速跳跃,点开下单界面,热情介绍:“我们店的果酒最好,葡萄酒是特色,其中一款‘长相思’更为爆品,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来尝呢。”
“您看看,要是没意见的话,我这边帮您勾选下……”
一个“单”字卡在喉间。
对上季南风暴肆虐的黑眸,服务生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啊,不好意思,我临时想起还要去调酒台帮忙,您这样,请便,有事喊我,随叫随到哈!”
一股脑说完长段话,服务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脚底抹油,遛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季繁回过神,眼眶红肿肿地咬了下唇,不再言语。季南也懒得再吵,索性避开她,径直往谢久辞对面一坐,捏了桌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彼此都是熟人,谢久辞自然不会多计较,于是便没拦。
陈硕眸光徘徊于两人身上。
唇线绷紧成线。
见状,季繁更是恼得不行。
那种感觉,就好像,浸了水的炮仗,火气全窝在了胸腔,不上不下,实在堵得难受。
季繁气冲冲瞪着季南。
后者依然是拽得跟大爷似的,心平气和地品着酒,压根不搭理她。
情绪顷刻间上头。
季繁一把夺了他手中酒杯,猛地砸向地面。
玻璃碎溅开来,周边寂静一刻,其余桌客人注意力集中过来,甚至其中有不少在窃窃私语。
季南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异样眼光看得不自在,强压着火,起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有什么疯回家发不行吗?”
不知被哪一个字眼刺痛,季繁情绪波动更大,第一次动手揪了他的脸:“你说谁是疯子!”
季南吃痛,下意识扯掉她的手,甩开:“季繁!”
“季南!”见季繁被推得后倒,陈硕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她的腰,也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南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干什么?我TM吃饱了撑的,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好妹妹。”
季繁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脑中本就混沌,偏他又往上再浇一把火,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谁要当你妹妹啊!你以为我很想吗?要不是外婆一门心思想看膝下儿孙承欢,你觉得我会搭理你吗?”
话落,季南一愣。
“你认真的?”他有些失神。
季繁从陈硕怀里挣扎出来:“对!认真的!”
她完全丧失理智:“季南,我应该早就跟你说过,与其在我这耗时间,不如多去巴结巴结姜宸,说不定我爸他还能高看你们家一眼!”
果然,唯独亲近的人才会熟知彼此的软肋。她不留余地朝他心口捅刀子——
当众点破季家是靠攀附上位。
“好、好、好。”
连续的三声叹,一声比一声重,一字比一字沉,季南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他垂首平息了眸中深沉的风暴,嗓音哑得出奇:“季繁,你够有种。”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深深凝了一眼季繁身边的人,没再说什么,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
“陈硕。”
陈硕嘴巴动了动。
“以后少tm喊我哥。”
“……”
一场闹剧结束。
等季南离开之后。大概过了很久,季繁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鼻酸,心里某处像是撕开了一道裂口般地,流滚出淋淋鲜血。她痛得说不出话,热泪哽在喉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拼凑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只是感觉到疼,生生的疼。
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撕裂开一样。
那股钻心的痛意让她在迷糊中短暂清醒。
她突然转身,朝季南背影的方向,跑出门。
“岁岁!”顾不得和谢久辞理论,陈硕忙跟着追了上去-
季繁一路跑到大马路中央。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很快又随风而去,有人摇窗大骂:“想死是不是!”
脑袋中隐约有个声音在叫嚣。
季繁停下来,手不受控地抬起,扶上侧额。
鸣笛声此起彼伏。
引燃了她此刻灵魂深处的自毁倾向。
要不就这样吧。
死了吧。
这个糟糕的世界,你难道还有什么留恋的吗?
季繁死死地捂住头,不想去听,可那声音却如有蛊惑,不管不顾地引导着她按要求去做。
就是现在。
面前的车子,撞上去。
pretty girl.
你将不会再拥有烦恼。
夜黑如墨,钩月高悬。风吹树动,枯叶沙沙。
她站在霓虹四溢的街头,走投无路。
忽而,一阵凌冽的风从耳边擦过,她被人扯进一个有力的怀抱当中。
“季繁。”
有人唤她的名字,分明字字说得咬牙切齿,语调却抖得溃不成军:“你不要我了吗?”
陈硕看得真切。
她方才就站在他眼前,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同他四目对望,眼里失去万物的颜色,只剩茫茫空寂。
就在那一刹那——
他想,他大概读懂了她的决绝。
可他想不明白。
她为何能够毫无留恋。
即使面对着他。
哪怕直视着他。
也可以做到如此毅然决然。
你、不要……我了。
季繁艰难地去思考这五个字的意思。
陈硕紧紧抱着她,一手扶上她的后脑,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后俯身埋首在她脖颈,用唇瓣轻碰她颈间的皮肤。
“……别不要我,行么?”
没一会儿,泪水便决堤,打湿了她肩窝处的衣衫。
那潮意本不大,可惜经风一吹,就晕开成大片的暗团。
浓重的自我厌恶在心中翻滚,季繁只能木讷地感受到凉,无力给予他任何回应。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哭什么。
被人抛弃这么难受吗?
慢慢习惯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哭。
哭了……
难道就会有用么?
可能是因为天越来越黑,又或者,是由于风越来越大,她竟然渐渐睁不开眼睛。
迷蒙中,周围仿若有大雾四起弥漫。
“啪嗒——”
不知哪里传来水滴的声响。
季繁眼睫一颤。
细密的雨水随即接踵而至。砸进她麻木不仁的瞳,而后汇成豆大的水珠,往下坠。
她迟疑伸手,回抱上他后背,轻声道:“石页,你猜到了吧……”
感触到那人的身形明显一僵,她再也撑不住地嚎啕崩溃:“我……好像好不了了。”
雨势趋大,不远处的车流慢散,四周所有一切都在被模糊化。
她的世界回归荒芜。
季繁大口喘着气,可窒息感依旧萦绕不散,她涕不成声:“我得了很糟糕很严重的病。”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病,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她手揪着他的挡风外套,五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上面还挂着泥泞湿漉的水:“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
她哽咽,眼泪混着雨水呛进肺管。
剧烈的咳嗽声,似平地惊雷,拉回陈硕游走的思绪。
他顾不上再详细思考自己无望的绝境,慌里慌张轻拍她脊背,试图平息她的颤意:“不会的、不会的……”
一遍遍地重复,一次次去否定,到底是为了安抚她,还是为了欺骗自己,估计连陈硕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季繁咳得狠,哭腔断续,湮没在铺天盖地的雨声当中。
“我……我刚刚是不是凶了季南。”头脑中仅余零星记忆,她急不择路地向他寻求确认:“我当时有没有很过分?”
陈硕哑然,稍稍撤开距离,抬指,欲擦去她眼尾的泪。
可他们此刻正站在霖霪瓢泼中,根本徒劳。无奈,他拉起她,打算先去屋檐下躲雨。却被她反手甩开。
“他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一颗心随着他长时间的缄默,逐渐沉下去。季繁语调陡然上扬:“陈石页!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看我笑话很好玩吗!”她开始无差别攻击,与尖刺倒竖的刺猬无异,眼眸通红,发丝黏腻贴在脸颊两侧,整个人处于失控边缘:“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欲言又止,你到底瞒着我些什么事情?拿其他女孩的照片做头像来找我聊天,你不会感觉到恶心吗?”
陈硕被她训得怔在原地。
“你说什么头像?”陈硕无措地安抚着她。
“cemelia,还有高中时的微信号。”季繁失声大吼:“陈硕!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
惊雷一阵。
闪电照亮彼此的狼狈。
陈硕再次上前一步靠近,想帮她抹泪。可季繁却忽地泄力,两手捂脸,蹲了下去。
“陈硕,在你心底,我究竟像谁?”长久来压抑的自卑感炸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愿意承认,也害怕成为。
他人的替身。
尽管,那可能只是他短暂邂逅。
呜咽声细碎,刺进陈硕心里,如利刃割肉,钝箭磨皮,他曾引以为傲的自持全数坍塌。
“……”
陈硕低眼盯着她发顶须臾,终是认命地半跪到她面前。
目光凝于腕骨的红线处,他蓦地自嘲一笑。
季繁没抬头,任凭雨水淋落,掉进凹凸不平的水洼,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这漫天雨幕。
像个巨大的隔离层。
将万千种种阻断开来。
偌大世界,仿佛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季敏。”
陈旧的称呼,成功让季繁止了哭音。
“在我这儿,你从来不像任何人。”
她猝不及防抬睫,恰看到他眸中藏了昏黄灯影丁点。恍惚一眨眼,犹如去岁夕阳正当空。
第73章 曾经 “除了爱你,我别无选择。”……
夜沉于水。
陈硕拿了条毛巾, 仔仔细细替季繁擦尽了粘在发上和眼角的湿。
季繁哭到眼睛红肿,显然已经累极。
“不要。”她推他的手,脸别到一边, 声音透着被子传来, 厚重又沉闷。
陈硕失笑:“被人伺候还不乐意?”
季繁不理他。
“先别睡。”陈硕拍了拍她,将地上放的包装袋提起来,往床头柜上一搁:“把湿衣服换了。”
季繁嘟囔喊困。
陈硕态度很坚决:“不换明天会感冒。”
季繁照旧不动,装死。
陈硕挑眉:“那你睡, 我帮你换也成。”
他装模作样去扯她的被角, 本来就没用力,不想却轻易拉开。
入眼就是季繁怀抱自己,窝在角落,整个人蜷作一团, 略微抖着,身下水印深了一片。
陈硕皱眉, 俯身下去,探手掰过她的脸。
“又怎么了。”
“石页, 你那个时候怕不怕我。”
“……”陈硕默然片刻, 诚实道:“是怕的。”
季繁浅浅“嗯”了声,嗓音轻得像是出口就要碎掉:“我还以为, 我一直控制的很好呢。”
她慢慢抬手, 挡住自己的眼。
“原来,你早就知道呐。”
……
那是毕业聚会后的第二天。
艳阳朝升,季繁躺在酒店床上转醒。
头疼得厉害,断片的记忆并不足以支持她去思索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感觉判断,自己似乎没出意外。
可还是略感不安。
抓起枕边手机扫了眼, 看到谢久辞发来的微信才算彻底放心。
季繁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虽没能转过来他为什么会拜托姜宸将醉酒的自己送到酒店休息的弯儿,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简单向谢久辞道过谢,季繁转进和姜宸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半天,却在发送前一秒想起,她最近似乎正为准备留学忙碌得不可开交。
犹豫片刻。
季繁默默删掉了编辑好的文字。
起身去刷牙洗漱,余光瞥见自己嘴角晕开的唇彩,一顿。
虚虚实实的梦境交替,她懊恼地发现一个事实——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季繁跳转进微博,挤了牙膏,边刷牙边看了眼最新的几个热搜词条。
由上而下前两个,分别是——
#陈硕#
#艺考放榜#
季繁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地,点进了后缀带有“爆”字的那个。
然而却出乎意料,关联内容并不像以往的称赞,满广场都是加有tag的恶意嘲讽。
【陈硕这个学霸人设算是崩了吧?!】
【靠,我就说听他歌感觉不像一个十几岁小孩写的,以后这种营销咖能不能滚出内娱啊!】
季繁眉头拧起一个小小的结,吐了口水。双手背到脑后,熟练地将长发束起,没来得及洗发,感觉有点油,她咬唇,放弃了一贯的低马尾风格,继续往上提,扎成一个高马尾。
揩干净手后往下翻,看了近百条,她总算了解了始末:今晨北音大学艺考成绩出炉放榜,各大文娱媒体竞相报道,陈硕榜上无名,疑似名落孙山。
说是疑似,实则百分之九十的确定。
因为先前有不少同届考生,都在北音大学的拟招录名单里面看到过陈硕这个名字。
季繁捏着手机,坐到了床边。
指尖熟练划到黑名单,戳进去,对着他的头像,发呆出神了很久,很久。
然后果断订好机票,飞往C市。
从市区到江川。
这还是季繁头遭独自一个人回来。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沿途,她坐在大巴上,支手眺窗。眼底没有兴奋,亦没有激动,只有浓到窒息的担忧。
高大的树木在飞速后退。
书包中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她回神,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高考前设置的,每日服药的闹钟提醒,由于上周刚刚停药,她总是忘记关掉。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消息。
完全不符合季听岚一贯的作风。一时间,季繁忽然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姜宸怎么替自己跟她打的马虎眼。
车辆入山,云压得很低,行至隧道时,周遭视野腾一下子变黑,只剩不同片的荧幕亮光,在车厢里面凝如暗夜星河。
季繁顺手划掉闹钟,重新换了小灵通出来,瞧见许嘉述两分钟前才姗姗而至发来的短信,心头涌起一股说不上的莫名怅然。
陈硕没在江川本地。
这个认知令季繁感到心慌。她甚至没顾得上先去顺道看望一下外婆,就在中途买了返程的车票,原路撤回。
一来一回时间耗了不少。
等再落地,C市主城区的天色早就变了。季繁对照手机地图的路标,随手打了个出租,直奔远郊。
路上,她不停地刷新app。
眼睁睁看着微博由爆到崩,亲眼瞧着陈硕粉丝数在不到18h之内猛掉近万。再然后,看着路人转黑、脱粉回踩接连发生。可陈硕却始终不见回应。
昨夜谢久辞说,陈硕为她放弃了各个专业院校的申报名额。
她以为只是玩笑。
人生不同路有不同路的走法。
他本不该自折羽翼。
“为了你。”
谢久辞原话中的三个字出现在脑海霎那,季繁心头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只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一颗糖,甜味密密麻麻,一点一点挤压掉她心中的苦,随后上溢。
充盈到鼻腔,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酸。
到地方之后,季繁下车,根据导航指引,来到了一家地下唱吧。
就在南湖大学医学部的地铁口附近,商圈负一层,游戏城最里面。
各个店家牌匾张牙舞爪,周围还坠着一串五光十色的小灯。头顶音响,几首激荡狂野的摇滚乐滚动播放,实在吵得季繁头疼。
她受不了地推门进去。
服务生迎上来。她大体描述了一番,服务生便带她去了内侧的包厢。
经过一条细窄无光的长廊,服务生颔首向左边指了指,季繁当即会意。也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直到服务生离开,她还是没能暗琢出一套完整的说辞。
久别重逢,该用什么开场白呢。
你好还是好巧。
季繁她难以抉择。
磨蹭了半天,季繁终究是没抵过私心作祟,她下了决定,如果陈硕可以不管不顾,那么她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矛盾全过去了,只要他这次坚定地选择她,那么,往日她的怨就能一笔勾销。
季繁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紧张。像是有所预感,更像是心灵感应。她没着急按下去,而是踮起脚,透过门窗,朝里望了一眼。
仅仅只一眼,她精准无误地从十几个身着校服的少年里面找到了魂牵梦绕的那一位。
室内光线昏沉,烟雾缭绕,灰青色的水汽糊了满窗。他倚在座上,外套大敞开来,袖子稍上翻,卷至肘节,清冷面容半隐于薄尘。
忽地,他毫无道理抬眼。越过茫茫浮埃望向她的眼。
与他眸光相撞那瞬间,季繁的心重重一跳。
她躲闪不及,看着他皱眉起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而后被人拦住。
季繁认出了那个女生的背影。
因为这段时间她曾无数次梦到过,陈硕收她情书的场景。
她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明明陈石页也曾当众维护她,给过静念难堪的,不是么?
季繁干愣愣站在原地,看到有人递话筒给他们俩,陈硕抬手接过的同时,也看清了他空荡无物的腕。
一腔热情仿佛被兜头的凉水浇了个彻底。脑中想好的所有措辞被顷刻抽空,耳边仿若有阵阵轰鸣,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乃至连病情发作都毫无意识。
后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记得。
全由陈硕来复述。
他说她砸了桌台上的酒瓶,玻璃碎成一地,她又哭着蹲下去捡,不断重复着“抱歉”。
怕她徒手不安全,他想拉她起来,却被她反应激烈地推开,然后趁这个空档跑出门外。在包厢人惊神的情况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追出去。
随后在远离公路的某一处小坡上找到了她。
日影斜沉,残阳像个染血的橙子。她静静抱着自己,仰望夕阳,身上还穿着昨天聚会时的那件白色连衣长裙。
极素净的颜色,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上半身是泡泡袖,宽松版型,布料正被风吹得鼓起。腰际间有绑带,纱料,恰勾勒出极佳的身材曲线。
早秋。黄昏的郊外寂静无声,她就那么了无声息地站着,双手攀在臂膀,形影萧瑟。
他脚步徐徐钉住,站在原地脱下外套,虚拎在手中。不敢去轻易打扰她,又难以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
那太阳,说是坠,倒不如说是像——融。
漫天的晚霞,色彩绚烂又荼蘼。
陈旧日头的光影将他们二人影子拉得极长,重叠在一处。
便化成了无尽的思念。
这是他们某种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
在相隔了三百三十三天之后。
她和他,终于看到了同一轮日落。
……
季繁手遮在眼睛上,自始至终没拿下来过。
灯下,她的不堪尽数展现。她不敢去看陈硕此时的表情,她害怕去想,担心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嫌弃。
她会承受不住……
从一开始,她既然选择拥有这段感情,就未曾想过给自己留出退路。
她不想分手,更无法接受他的离开,喜欢也好,依赖也罢,说是自私,她也认。
她就是没有办法放手。
挣扎的灵魂渴望被爱,一旦尝过了甜头,便再没有办法回归沉寂。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
季繁不是例外。
“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呢……”
鼻尖发红,季繁抑制着情绪。
如果他能早点跟她保持距离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会产生幻想和期待,现在就不会阻拦他离开的脚步。
陈硕沉默了很久:“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他弯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用力拉开她的胳膊,吻她的泪:“舍不得。”
“你还不知道么。”他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五指交缠,紧紧扣住她的手掌,直视她的眼睛,说:“我爱你。”
“只是因为,你是你。”
“爱到,”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笑着望她:“我担心你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季繁心中一震,吸了吸鼻子,嗫嚅:“你不怕……”
“岁岁。”她的话被陈硕打断,他盯着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怕你生病,从来不怕。”
“否则不会拜托静念保密。”
“我知道你忘记了,所以我必须再一次告诉你。”
他探手替她捋顺鬓边半干不湿的发:“宝贝,你已经很棒了。”
她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见状,陈硕叹口气,揽她进怀,耐心拍她脊背,一下又一下。
窗外风声终于歇了。
她扑进他怀里,哭着问:“石页,我会努力变好,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第74章 排队 “在法国等叫号呢。”
季繁得病这件事, 陈硕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季南。
不怪他刻意想隐瞒,而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自上次两兄妹吵架之后, 陈硕再次回到宿舍,季南就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差把不爽写在脸上。
期间各种阴阳怪气,一会儿怼他还知道回来呢, 一会儿又翻旧账, 嫌他军训时总夜不归宿……
加之许嘉述在旁边时不时冒一两句煽风点火的话,宿舍关系便一路下跌至冰点。
闹到最后,季南索性大手一挥,在四个人的小群里定了个准时准点查岗报备的规矩。意思大概是, 他来担任寝室长的职责,由许嘉述做副舍长协助, 孟宇涵为监督员记录,以管理维护大家的规律生物钟。
针对意思显而易见。
对此, 陈硕倒是一句话没说, 照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地忙。
公司解约手续有些繁琐,之前所有流程都是谢久辞亲自在盯。
然而, 从酒吧见过一面回来, 陈硕心里窝火,便再没有主动问过这件事儿。更何况,季繁这边老请假一个人去医院做咨询疏导,他实在不放心,索性就暂时把工作抛到了脑后,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
季繁她最近好像很喜欢生闷气。
总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起来哭。
陈硕看得着急, 却毫无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地逗她开心。
陪她自习,陪她吃饭,陪她看病。一天二十四小时,除过要去上自己的必修课,恨不得都用在她身上。
就这,还嫌不够。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
国庆小长假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悄然而至。
星期五下午,学校上完最后一节思教大课,广播里就播放起欢快的音乐。
前排的徐音转过来问:“繁繁,你想好去哪儿玩不?”
得益于绘画疗愈的注意力分散,季繁现在情况好了很多,渐渐已经停了药,绝大多数时候,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她垂眼,把ipad收进书包:“没定呢,但我挺想去海边看看的……”
“诶,海边好啊。”庄晓雅耳朵尖得很,闻声立马回头,喜滋滋地道:“正好,我和音宝也没安排呢,要不咱宿舍趁这个时间一起去逛逛?”
季繁抬手支着下颚,思考:“就我们三个吗?”
“估计就算叫那位,她也不来。”庄晓雅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要陪着男朋友呢!”
半个月前,温宁匆匆搬离女寝。徐音她们也是最近才听说,她是和江泽轩在外租房同居了。
“噢,这样。”季繁温吞眨了眨眼:“那我得考虑一下。”
庄晓雅:“为什么啊?”
“因为我也要陪男朋友呀。”她弯唇笑,眼睛眯成月牙。
“……”
庄晓雅嘴角抽了抽:“你哪儿来的男朋友?”
季繁:“我一直有啊,不是还给你看过照片吗?”
“?”庄晓雅探手去碰她的额头,冲徐音抱怨:“完了完了,这孩子魔怔了!”
“虽说陈硕确实很久没出来营业了,但你也不能瞎造谣哈……”她郑重其事:“毕竟,我这个正房还没同意呢!”
“而且繁繁,你听没听过那句话?”
“什么?”
庄晓雅掐着嗓子学:“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做做梦得了。”她略同情地赏她一眼:“想泡陈硕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我老公叫号吧。”
徐音和季繁同时被她逗笑。
几人玩闹着,没注意教室后门处有人踏着光,施然而至。
“干什么呢?”看她眸里染了笑,陈硕眼尾弧度不自觉放缓:“等你半天了。”
季繁乐得不行,歪头瞅他,挑眉:“在法国排队等别人老公叫号呢。”
其他两人均一愣-
周遭气氛稍显凝重。半秒后,陈硕二话不说,冷笑着拎了人离开。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双双懵圈。
“那人谁啊?”
“感觉……像繁繁男朋友。”
“我靠,她说真的啊!”庄晓雅惊了:“亏我以为她是跟我开玩笑呢。”
徐音默了默,呼出一口气:“幸好。”
“什么幸好?”庄晓雅显然还没回过神。
徐音垂眼划着手机,暂时没答。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庄晓雅连连啧声:“也不知道繁繁从哪儿找的这么个大帅哥,侧脸跟陈硕简直像神了,诶,音宝,你说这算不算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晓雅。”徐音突然喊她,顿了下,将手机屏幕翻转过去,展示给她看:“我觉得……可能不是菀菀类卿……”
她指尖朝先前群里的聊天记录打了个圈儿:“陈石页,陈硕,你品,你细品。”
庄晓雅凌乱:“……不能是我想的那样吧。”
徐音咬了下唇,提醒:“你记不记得,当时军训汇演温宁朝我们炫耀说,祝老师让她和陈硕搭档来着?”
“记得啊,所以我们不是才悄摸跟着去了教学楼吗?”庄晓雅应得坦然,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然后你不是还在那儿,对繁繁他哥一见钟情?哦对,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没告诉繁繁?国庆旅行多好的机会啊,你就直接说,让她顺便把她哥喊着一起嘛!”
“……”徐音习惯性抬手扶眼镜:“你快别说了,我刚差点吓死。”
“怎么?”
“我以为是他哥过来找她,”徐音语气有些许懊恼:“毕竟我今天没化妆……”
“那咋啦!”庄晓雅看她一眼,把她的手拽下来,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天生丽质不行吗?”
徐音笑了笑,眼神躲闪:“那是你觉得。”
“哎呀,放心吧音宝。”话题偏到一边,庄晓雅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所有男人都那么肤浅的!他都喜欢男的了,你觉得他还在意这些虚头八脑的皮囊玩意儿?”
“人家那种追求的是精神真爱。”庄晓雅翻出自己的手机,淡定给她添堵:“一般人插不进去的,只能说,咱尽人事听天命。等着,你要不好意思的话,我替你约,咱早点死心也好。”
徐音:“……”
……
陈硕拽了季繁的胳膊,一路闷声往餐厅门口走。
季繁任凭他拉着,也不挣扎,使了坏地不打算先吭声。
两人停在饭堂门口。
到底还是陈硕没忍住:“谁?”
季繁明知故问:“听不懂你说什么?”
假期的校园虽比之往日略显冷清,但来来往往还是有不少人路过。
陈硕这种长相站哪都招摇,自然吸引了挺多同学们夹杂探究的目光。
似乎不想被注视,他环顾四周,皱眉捏起她的腕,将她拉进了楼梯边的逃生通道。
漆黑黑的长廊,平时是用于后厨的临时储物,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
有栏杆。
浅淡自然光影被分割成几条,斑驳地落进他的眼。
季繁极其配合地后倒,手举起来靠在墙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仰面看着他:“来吧,我不反抗。”
“……”陈硕太阳穴突突跳:“来什么?”
季繁嘴巴动了动,面不改色吐出两个字:“亲我。”
“……不亲。”他松开手。
“噢。”她起身评价,语气听上去还挺嫌弃:“没劲儿。”
陈硕:“……”
“呵。”陈硕简直快要被她气笑了:“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谁有劲儿?”
他抬手握上她下巴,也不用力,就这么轻轻往上抬,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凝着她:“哪个狗男人啊?把你勾得这么五迷三道,还得到法国排队,怎么,他是巴黎圣母院啊,专收留你这种伤心少女?”
季繁反驳:“不是,你那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陈硕凉凉瞥她一眼:“前段时间,每次去医院前趴我怀里哭得抽抽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季繁一噎。
她差点忘记了这一茬。
“那……”她有点心虚,“我至少今天心情很稳定。”
“可不稳定么。”陈硕嗤道:“人在这儿,心都被狗叼去法国了。”
“……”
见他似乎真的蛮在意,季繁内心可算是舒服了点。
天知道,每次她看见网上那群疯狂的粉丝喊他“老公”,她肺管子都快气炸了!
但她又没法把错怪到任何人身上,谁让人家陈硕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呢……
玩笑开得差不多,她拽他的衣袖,解释:“哪有?”
陈硕别开头,不理。
“……”季繁报复般地用小指勾了他的手过来,挠了挠他的掌心:“男朋友,怎么不说话?”
陈硕不留情份地抽出来,面无表情:“谁是你男朋友,认错人了吧。”
闻言,季繁手里一空,脾气也上来。
治疗那段日子,她哪天不是被捧着哄着,性子早就被他养得又娇又硬,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何曾受过丁点委屈?
于是她当即便气不过刺回去,点点头:“确实认错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人扣着腰,反手一扯,带进了怀里。
“再说一遍?”陈硕指腹很凉,贴在她的唇上,不紧不慢地描摹着轮廓。
他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地警告:“敢说就试试?”
“说就说。”
季繁也是个犟的:“认错了,怎样……唔……”
后面的话被陈硕全数堵回去。
他低头吻她,掠夺着呼吸。
季繁手抵在他肩上,推:“石页!”
他再次加深。
季繁喘不过气,恼:“混蛋!”
他咬她唇瓣,给了她喘气的空档。
“多叫点,爱听。”他附到她耳畔漫不经心地轻呢:“喊不对名字,今天就别出去了。”
“……”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季繁人都麻了,胸腔起伏,学着他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贼有骨气地说不亲。”
陈硕不以为耻:“那不是装出来想让你哄吗?”
“哄了,满意了?”季繁气鼓鼓地瞪他,谴责:“哪有人拿男女朋友关系开玩笑的?”
“你不还在法国排队等号么?”陈硕靠着她右肩,侧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国外到底有谁在啊?”
其实下午找季繁之前,陈硕才去公司转过一圈,恰巧得知了谢久辞准备出国留学的事宜。一切逻辑过于通顺,他不得不多想。
季繁白他一眼:“除了你这位大明星,谁还能有这么大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去千里之外排队?”
陈硕勾唇睨她两秒,眸色平沉:“骗人。”
“……”
季繁不是很想理他了。她怀疑这家伙油盐不进,听不懂人话。
当是时,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季繁微微挣脱他的禁锢,拿起看了眼。
是庄晓雅发来的——
【繁繁,你想好以后能不能顺便问问你哥要不要一起去玩?不然只有我们三个女孩子,怪不安全的。】
季繁:“……”
她总算忆起和季南长达一个月的冷战。
不好拒绝,她抬眼瞧陈硕。
试探性地喊了声——
“哥哥。”
第75章 偏爱 “我想退圈。”
陈硕无动于衷, 就跟没听见似的。
平平无奇的反应让季繁有些估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可能是网络上听惯了这些称呼,从而产生的免疫。
季繁暗自思琢一会儿,半天没想好, 和室友出去旅游这件事要怎么和他沟通。
面前的陈硕却突然笑了声, 低眸,目光随意往她仍停在微信对话的手机屏幕上一扫,而后看向她,淡道:“挺好。”
“?”季繁懵, 没听懂他的话:“你也觉得出去玩挺好?”
陈硕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怎么不继续叫了?”
“什么?”季繁完全跟不上他的聊天节奏。
“刚不是叫‘哥哥’挺干脆吗?”
“……”被他圈在怀里, 季繁无法做出什么大动作,只能用眼神表达嫌弃:“是啊,但可惜某人早听习惯了。”
“嗯?”陈硕手还搁在她腰上。
季繁闷闷列举:“老公、宝宝、哥哥,你的粉丝不都这么喊你么?”
她语气酸溜溜, 活像打翻了一整坛老陈醋。
陈硕扬眉:“那你怎么不挑前两个叫?”
“不一样嘛?”她恼,“总归都是听腻了的。”
“不一样。”手自然地顺着她的线条游移, 他偏头将下巴搁到她肩窝,用鼻尖轻蹭她耳垂, 低笑, 挑逗间略显玩世不恭。
“你喊,就是有效果。”
“有什么效果?”
他不答, 就一个劲儿地笑, 气息清浅,磨地她耳朵发烫,心尖更是又痒又软,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
两人腻歪了一阵。
季繁想起正事:“诶,石页。”
“得,直接变名字了。”语气听起来不太爽。
“……”季繁只好干巴巴地解释:“那我不是怕把你和季南弄混了吗?”
陈硕磨了磨牙:“你平时也这么叠字喊他?”
“偶尔会。”季繁仔细回想, 才道:“毕竟我通讯录给他的备注就是这个称呼。”
陈硕“哦”了声,点点头发难:“我呢?”
季繁舔舔唇,莫名被他的眼神盯得心虚:“原来吧……是……后来……”
“说结果。”他打断,黑眸凝着她,面不改色地道:“以前写的是心头肉,我知道。”
“……”季繁可没他那么厚脸皮,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别说了!”
“那个手机我好长时间没用了,不知道季南是从哪儿翻出来交给节目组的。”季繁脸颊染上薄红,坚强挽尊:“现在给你的就很正常啊。”
她硬着头皮说:“写的艺名,陈硕啊。”
“……”
陈硕气笑了。
恰好手机消息又弹——
庄晓雅:【哦对,还得问你个事儿。】
季繁收手回复:【你说。】
庄晓雅反手丢了个链接给她:【转发微博|#陈硕默认#,你觉得这条新闻可信不?】
季繁点开看。
正是陈硕之前在D市活动结束之后,被人追着采访的一段对话。
——“陈硕老师,请问陈石页和您究竟是否为同一个人?”
“……”陈硕脚步没停。
——“您属于默认行为。”
“……”陈硕顿住两秒。
之后是偷拍的转场,陈硕扬手招来一个黑衣服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贴耳说了些什么。
随后便毫无眷恋地离开。
下一秒,画面转到工作人员背影的角度。
——“五千万,买断。”
视频到此戛然而至。
底下有大粉敏锐认出那黑衣服工作人员,正是陈硕私人特助:小王哥。人证物证皆在,不难推测想象,陈硕是想压什么料。
于是。
网络彻底炸开了锅。
【我靠,买断啊!这是直接承认了吧!】
【宝宝出手这么大方?!】
【不是,老公你心虚什么,咱们长成那样,还怕对家搞?要我说,干脆咱把面具掀了,给内娱来一点小小的震撼![滑稽脸]】
【啊啊啊啊啊颜控狂喜!!!太帅了!我就说,人不可能同时入坑两担吧~】
【笑死了,咱哥取名就是随意哈,石页变硕,不愧是研究词的!文字游戏可算被你玩明白了啊……】
“……”
季繁微皱着眉,往下翻,暂时没看到□□,稍稍松口气,就势屈起手肘戳了戳当事人的胳膊:“赶紧去处理一下呀。”
陈硕瞥她一眼。
“趁热度还没起来。”季繁没抬头,瞅见话题发布的时间,自言自语:“不然等会要是被有心人扒出来你和我的互动,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这副死里逃生的样子落进陈硕眼里,莫名不顺眼,他嗤:“管他们干嘛,反正我过几天就打算宣布……”
“你这说的什么话!”季繁嗔他:“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容易嘛!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怎么能不爱惜羽毛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可不能不管不顾。”
陈硕被她一通教育,没恼,反而半开玩笑地问:“要是我不想走这条路呢?”
季繁一愣。
“你什么意思?”
他弯唇笑,亲了亲她的额发,不肯正面回答:“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没了这些明星光环,变回一个很普通的人。”
“你……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他向她提婚姻,第一次把现实问题摆到明面。
陈硕想得清楚。
一个月来,他亲眼看着她慢慢变好,在好几个瞬间,都会产生一种要命的错觉——
如果当年他不曾闹脾气,非要憋着一口气,争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言不由衷地将承诺反口,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至于存有遗憾,他也不会错过她这么久。要是自己一直陪着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得病。
每一次,在季繁哭完之后,进诊室接受治疗的每一次。
陈硕都在思考。
这个问题像个无解洞一样。
一点一滴,蚕食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线。
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假设。
因为没有后悔药能够让时空逆转重来。
所以便没有如果。
忘记是哪一个时刻,他看着她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忽地悟透一个道理。
没什么需要纠结的了。
他输得掺烈,做了爱情战场的降兵。
他想要她好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消磨一辈子。
无所谓其他,哪怕她心里曾有过别人的影子。
他要她,仅此而已。哪有那么多的不知足。
是以,就算他方才听见她和朋友间失了分寸的嬉闹,也能够在短暂的醋意过后,安之若素。
没什么大不了,总归,她还是选了他。他们会有共同的家。
这就够了。
……不是么?
透过栏杆的光影暗了些。
陈硕生硬垂睫,屏息盯着她的发顶。
储物室内空间密闭,气氛像是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而因此停滞。
季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自己潜意识的恐慌。
婚姻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诚然,私心的占有欲作祟,她自然是期待能够和他绑定,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但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不该如此,至少,她暂时还没有办法保证,他们这点浅薄的喜欢能够经受得磨合的考验。
太快了。
一切发生发展始料未及。
完全脱离掌控。
甚至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父母解释。
姜宸一个月前曾和她通风报信,说是季听岚已经听到了风声,劝她最好早做准备。
季听岚不会允许她和陈石页交往。
但陈硕,一定可以。
“目前这样……不好吗?”季繁斟酌许久,才鼓起勇气仰面,对着陈硕说:“你有那么多爱你的人,她们都在鼓励、支持、陪伴着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胸腔泛起一股窒息的酸涩。
“可她们都不是你。”陈硕弯腰,轻轻拥住她,似叹非叹:“我也不是在和她们谈恋爱。”
“但这不一样的。”季繁丝毫没有放弃原则:“粉丝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乖,我知道。”他看不得她这样的委屈,内心不是滋味,又把她拉近了点儿,正色道:“所以我打算换个工作。”
孰料,这句话刚落,季繁旋即推开他:“你说什么?”
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陈硕怔了怔,顺从地复述:“我想退圈。”
“……”
“我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之前和公司那边的合同这几天也快到期了。”他松手撤开距离,平静道:“最近在走流程。”
“……”
季繁抿了抿唇。
“我手里还有点存款,先前大部分打给了家里。但你不用担心,等我毕业后,我就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陈硕边说边观察她的脸色:“你相信我,我能养活我们两个的,不会让你受半分苦……好不好?”
季繁照旧没说话。
陈硕的心在她长时间的无言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手下的力道渐松,直到牵到她衣角的临界点,他的手彻底垂下去,连带着心,也跌到了谷底。
光影斑驳又阑珊,晕进他的眸,那双勾人桃花眼,此刻风霜满目,仿佛含了暖阳融不散的寒。
相顾无言。
良久的缄默持续过后,还是陈硕先开了口,没刻意歪曲理解,亦没有夸大其词,而是无波无澜地陈述。
“你……不希望我放弃虚名?”
季繁鼻子一酸,难以回答。
她怎么会不希望呢?她做梦都想他能够专属于自己一个人。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明知他天生属于舞台,却要强势去遮挡他的光。她不愿意看到他如同流星划破天际,只留下微弱的痕迹。在她的认知中,他这样的人,就该光芒万丈。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季听岚的阻碍。
其实就算退一万步说,她喜欢陈石页,这是既定的事实。不管季听岚她认不认可,哪怕反对,她也不在乎。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自己硬撑着跟她耗,反正她向来看自己不顺眼,又凭什么指望她对自己选的男朋友能有好脸色。
但她却没有胆量赌。
不敢拿陈硕前途做注。
她深切地明白,他们当下在爱里所许下的每一个承诺。
都意味着需要对方在未来付出相应代价。
然而,她暂时并没有还债的能力。
季繁逆着光,脑袋再次低垂下,一股难以抵挡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视线当即模糊成一片。
空气里有细微尘埃漂浮,陈硕定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季繁。”等不到回应,他出声喊她,声音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沙:“说话。”
“我不知道……”她无措地摇头。
陈硕敛起下颚,屈指凑过去,无奈:“……哭什么?”
“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季繁搂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反驳:“……没哭。”
“嗯……”他碰她发红的眼尾,轻压,体贴给了她放纵的借口:“疼吗。”
眼泪顷刻掉落:“……疼。”
“那就别忍。”
他顺手用指腹捻去那点泪珠,再次把她抱紧,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所以。
别哭了,宝贝。
第76章 无解 “换个人喜欢不行吗?”……
简单和季繁吃了饭, 陈硕把她送回宿舍。
季繁进门前特意跟他嘱咐,让他回去后和季南几个人商量一下出去玩的事儿。
“……”心情有些烦躁。
陈硕没立马去办,转身坐进女生宿舍门口的长椅, 掏了手机出来。
热搜十几分钟前已经被人处理干净。
经纪人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步。
陈硕垂眸盯着聊天框中满屏的绿色气泡, 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回拨过去。
像是在特意等着他,那边很快接通。
“杨姐。”他先发制人,声音暗哑, 仿佛透露着无尽的疲惫:“合同, 再帮我续五年吧。”
夕阳下陷,光从侧面打过来,落在他鼻翼两侧,成一团昏沉的阴影。
他静静听着对方的责问, 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费力勾了勾唇角, 礼貌道:“……我明白,麻烦您。”
电话挂断, 陈硕麻木垂下手腕, 眯了眯眼,看向远处没落的太阳。
朦胧山木微遮, 光线刺眼又模糊。
他恍惚意识出一个问题, 一个根深蒂固却从未被他妥善解决,甚至一直在刻意逃避的问题——
陈石页,是配不上季繁的。
当年他既能对许嘉述说出那番话,便是抱了必定的决心,认为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会给季繁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除了工作,仍然一无是处。
糟糕的家庭是他难以启齿的痛。
他的人生就是像是活在面具之下,虚伪且迷茫。
唯一一点光彩,大概……
就只有站在舞台中央时,聚光灯打下的那一刻吧。
她想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不算稀奇。
她希望自己始终保持这个状态,能够理解。
毕竟,失去“陈硕”光环加持的陈石页。
没有什么好的-
还没推开门,季繁就听见宿舍屋里传来的一阵欢声笑语。
沉闷一路的心情被渲染,总算放晴了些。她突然间就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烦的,与其自顾自地杞人忧天,倒不如活得尽兴,走一步算一步,幻想着桥到船头自然直,要是不直的话,就干脆用蛮力给它撞直。
“但是掰直一个基佬很难诶!”庄晓雅调侃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成功让季繁开锁转钥匙的动作一顿。
徐音语气听起来丧丧的:“不管多难,那我也总得先试试。”
“你换个人喜欢不行吗?有追‘季南’这毅力,你干什么不能成功啊?”庄晓雅恨铁不成钢:“咱不行,一下谈十个,分散分散精力,慢慢就忘了。”
“不要!”徐音态度坚决:“我就只喜欢他。”
“……”庄晓雅正欲再劝,却见季繁一脸复杂地推开门走进来,忙打住了话头迎上去:“繁繁,你回来啦?”
季繁轻轻点头,嗯了下,坐回自己的椅子。
庄晓雅追在她身后,歪头问:“怎么样,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考虑好我们就收拾东西,明早走啊?”
季繁掀了掀眼皮,失笑:“你似乎,没给我留拒绝的空间?”
“哎呀,就知道你最好啦!”庄晓雅特别能顺坡下驴,当即打开了手机订车票,意有所指地问:“我们几个人啊?”
季繁语调平淡:“还不知道呢……”
庄晓雅尴尬地停住,啧声教育:“繁繁,不带这么玩的噢,虽说我们离海边近,但大巴票也是要提前订的呀,怎么都决定去了,还不知道几个人呢?”
“……”季繁叹气:“我也不想啊,可谁让我做不了季南的主呢?”
“怎么说?”庄晓雅看了旁边的徐音一眼:“你哥他……不愿意?”
季繁摸着下巴想了想:“十有八九……”
冷战这么久。
也不见他再找过自己。
估计……是真生气了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要是换作自己被人当众揭底,不分青红皂白地斥一通。
当场骂回去绝交,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季南当时竟然能压抑住脾气,只称赞她够有种,还真……挺难得的。
察觉到自己出神,季繁掩饰般地咳嗽两声。
“和你们没关系。”她探身去桌角够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主要我和他才吵架不久。”
“啊?”庄晓雅说不上来是替谁失望,悄悄朝徐音那里捎带望了望,转回来哀嚎:“那我们音宝岂不是连最后这点近水楼台的幻想都没了?”
“近水楼台?”季繁好笑地重复其中的用词,视线绕过她们两人一圈,了然:“这话可不兴说啊。”
“季南和许嘉述可是一个寝室的,”她嘴巴不停,忽地心下一惊,嘟囔:“要真年少方刚的……带坏陈……”
话音陡然止住。
“陈什么?”庄晓雅锐利的眼神射过来:“对哦,繁繁,你还没有回复我消息。”
季繁举起水瓶,喝了一口水,没搭话。
庄晓雅不依不饶:“陈石页就是陈硕对不对?”
季繁继续喝水。
“帖子里有综艺视频录屏,”瞧她不上当,庄晓雅复又摁亮屏幕,切出购票界面,翻到和她的聊天记录,点进去:“你看,这是不是你和陈……”
“咦?”说到一半,庄晓雅气势渐弱:“链接怎么打不开?!”
季繁还在喝水。庄晓雅自顾自地捣鼓着,狐疑道:“好奇怪,怎么连帖子都没有了啊……”
季繁喉咙咽了咽,把水瓶磕在桌面上,不语。
“繁繁,”徐音走过来,小声询问:“你方才说的许嘉述,是经常和你哥哥一起上课吃饭的那个男孩子吗?”
庄晓雅自觉挪到旁边去和手机奋斗。
“可能是。”季繁觉得大差不差:“高高瘦瘦的?”
“……形容得有点宽泛,”徐音目的不在于此:“你哥哥他……真的喜欢男孩子吗?”
季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莫名地冒出一股子危机感,暗自后悔让陈硕去邀请季南。
“我……不好说。”她诚实道。
看着徐音眼中一点点淡下去的光,季繁坐立难安:“要不等会儿,我再问问他?”
“去哪儿问啊?”庄晓雅琢磨了半天没搞明白,很快放弃,插进她们的对话,但没抬头,转去陈硕的微博翻找线索:“你不是说正跟人家冷战呢嘛?”
季繁纠正:“是吵架,没冷战。”
顶多。
就是季南单方面宣战。
她只是最近忙得没顾上找他而已。
庄晓雅哼声:“吵多久了?”
季繁默算了算:“二十一天吧。”
“期间说过话?”
“……没。”
庄晓雅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了:“那你们这不叫冷战叫什么?”
季繁:“叫各自沉淀,顶峰相见。”
庄晓雅:“……”
徐音:“……”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算了,不用等会儿了。”像是为了强行挽尊,季繁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问,给你们证明一下,还是没冷战的……”
然后,她在庄晓雅和徐音双双注视下,给季南发了条微信-
同一时刻,男寝。
季南正懒洋洋窝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刷着朋友圈,模样看起来兴致缺缺。孟宇涵蹲在地面,开了行李箱,一件一件往里面丢东西。旁边的许嘉述脑袋扣了个大型头戴式耳机,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玩游戏,状态很是沉浸。
忽然,季南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略带暴躁把手机摔到桌上,偏头问了句:“几点了?”
孟宇涵抬头瞅了眼:“七点五十八。”
“……”季南脸色发黑:“陈石页今天是不是还没在群里报备?”
孟宇涵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你又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订的规矩,晚回或者不回,都得在寝室群知会大家一声。
但没几个人遵守。毕竟除过孟宇涵以外,他们三个都是同一个专业,课程分布差不多,基本上时间安排方面彼此都能知道个大概。
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工作,整个寝室又没人参加。
于是三条单身狗便默认俗成地,会在晚上八点前灰溜溜地滚回窝。
“人家陈硕跟咱又不一样,今个放假,不得陪对象出门吃顿饭啊。”孟宇涵叠完衣服,合了行李箱,站起身,反手捏了捏脖子,活动筋骨:“再说了,他算半工半学,说不定还得趁这个假期去外地跑通告,趁有空和女朋友多腻歪会儿没什么不能理解。”
他勾唇浅笑:“我说你别要求太高。前些时候,人不都是按你要求,准时准点回来的吗?”
季南凉凉瞥他:“他准时?”
“哪一回不是十点整么?”孟宇涵靠坐在桌上,笑:“我替你看了哈,绝对准点。”
季南嗤笑:“迟到两小时也能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嘴皮子是没白练,黑的到你这儿都能变成白的。”
孟宇涵:“……”
“我去!你上啊哥们!”另一边许嘉述气得飙起了脏话:“让你吃兵线,你tm眼睛瞎吗?”
季南不悦,喊了声:“许嘉述。”
许嘉述没听着,照旧骂骂咧咧。
季南啧声,俯身探手扯了本书扔过去:“别玩了!”
许嘉述操作被阻断,下意识回头骂:“我c……”
结果对上季南那双阴沉到吓人的眸子,后面竟是连半个音节都说不出来了,径直摘掉耳机,讪讪摸了摸鼻子,问:“哥,怎么了?”
季南冷漠地动了动嘴唇,言简意赅:“吵。”
“……”
许嘉述乖顺地低下头,不动声色按了静音键。
游戏越打越没意思,队友菜,气氛尬,不如投城点塔。
“你不玩了啊?”孟宇涵从身后瞄见他的电脑屏幕:“你不是赛季上分吗?这都能投?”
许嘉述应得随意:“打得不爽。”
孟宇涵饶有兴致地瞅他们两个,乐了:“我说——”
他双手环胸提议:“要不你们两跟我走得了?反正在学校闲着也无聊,十天假呢,咱出门逛逛,不比闷在宿舍好啊?”
季南:“我跟你们走?”
季南:“三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逛的。”
“……”孟宇涵不服气:“老爷们怎么了?我们好歹算得上祖国的花朵,偶尔出门去吹吹风,才好好成长开花呢!”
“天天待在学校,不是宿舍、教室、就是图书馆,再不玩玩都要学傻了好吧?”
季南不客气地拆穿他:“压根没见你去过几次图书馆。”
“……”
正说着,手机屏幕闪了一瞬。
季南躬身前靠,刚要去看,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注意力转移,他胳膊还举在虚空。
“……你今儿回这么早?”孟宇涵不可思议。
陈硕略颔首,算作应和。
“不陪女朋友?”
陈硕表情明显不对劲:“……不陪。”
孟宇涵和许嘉述对视一眼,默契噤声,整齐把压力给到了另个当事人亲哥那。
“吵架了?”季南不负所望,沉下脸。
“你没事惹她干嘛?!”
陈硕:“……”
第77章 命题 “早点回来。”
季繁的消息石沉大海。
在徐音和庄晓雅第N次望过来的时刻, 她终于忍不住地哭丧起了脸:“……他不理我。”
“……”
没办法,徐音只能哄着安慰:“可能是还没看见?”
“过去十五分钟了……”
“其实间隔也不长啊。”庄晓雅接茬。
“可他以前都是秒回的……”季繁模样看上去很苦恼:“已读不回太过分了!”
“你发了什么内容啊?”没办法,徐音试图帮季繁寻找原因, 她绝不承认自己存有私心:“方便的话我帮你看看?”
季繁直爽地把手机递给她。
徐音看清了页面上的对话。
Allergic:【给你一分钟, 理我!否则永远别理了,我们绝交!!!】
“……”徐音默了默,中肯评价:“有没有可能,他是错过了时间, 干脆破罐子破摔?”
季繁觉得有道理。
“一分钟, 确实仓促了些。”仿佛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季繁点点头,接回手机,重新敲打编辑文字:“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结果打到一半, 电话来了。
季繁心跟着颤动一下,深呼吸两口, 接起。
安安静静地,两头都没有说话。
诡异的沉默对峙, 让徐音和庄晓雅都不禁放缓了呼吸。
良久, 好像也没有多久,季繁听见季南欠欠的语调顺着电流溢了出来。
“季繁, 你幼不幼稚。”他说:“多大人了, 还玩绝交这套。”
季繁嘴巴动了动。
“陈石页跟我说,你想约我去海边?”季南似乎并不在意先前的事情,不待她回答,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让你男朋友准备好钱,其他你不用管,明早我开车, 九点半校门口见。”
他顿了下,没什么温度地提醒:“闹钟定好了,这回可没人喊你。”
撂断电话前,他还顺便有样学样地摆谱:“最多给你一分钟迟到时间,过期不候!”
“……”从始至终,季繁没能插进一句。
“你哥他怎么说?”徐音看她捏着手机的臂垂下来,试探性问。
季繁琢磨季南的话,抿唇。
“应该……同意了?”-
第二天清晨。
假期的校园尽显空荡,行李箱轱辘划过水泥地面,碾碎大道两旁的枯枝落叶。
季繁拖着箱子走在徐音和庄晓雅后头。
刚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等着的陈硕。
季繁不顾其他俩人调侃的目光,当即小跑几步过去,撞进他怀里。
正在聊电话的陈硕一下子没站稳,后退两步低眼,抬手护住她,话却是对着手机那头说的:“嗯,可以接,明天晚上我飞过去。”
等他打完,季繁撤开点距离,问:“明晚?”
“你要去哪儿?”她左顾右盼,果真没见到他的行李:“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吗?”
“去。”陈硕自然接过拉杆,另一只手向下,握住她的:“后天有工作,今明两天还是陪你的。”
季繁:“噢。”
陈硕颔首对她两个室友打了个招呼,拉她在前面走。
一开始没觉得哪儿不对,走到半路才发现,她坠在后头,跟他能隔出二里街,一张小脸板板正正,就差把“不爽”写在脑门上了。
陈硕停下来。
“门口左转100米,有辆六座商务车,”他礼节性地给徐音和庄晓雅指了指:“黑色,车牌CJ,尾号四个9,你们先过去?季繁哥哥应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庄晓雅和徐音道谢,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快步绕过他们。
人一走,周围瞬间变得清净。
陈硕松开拉箱子的手,空出来捏了捏她下巴,慢慢上抬,直到两双黑眸正对。
“好好的,又生什么气?”
“……”
树影斜沉,陈硕偏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了那道刺目的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笑点破:“嫌我不能整个假期都陪你?”
“……”
她不语,虽说是有这么个想法在,但平白无故摆出来,倒多少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那我跟他们说我不去了?”陈硕无所谓说着,竟真掏出手机。
“诶……你别。”季繁踮脚去拉他的手腕,口是心非地解释:“我没生气……”
陈硕眼中全是她,故意往斜后方抻了抻手,任凭她自己主动送上来,然后用力搂紧她的腰肢,掌心顺她的脊背不断上滑,直至扣上她的后脑:“行,你没生气。”
他语气正经:“我突然不想去了。”
“……”
季繁被按着,脸贴在他胸膛,清晰地感受到那里传出来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带着这七个字,震进她的耳膜。
“石页……”她忽然卸力,闷闷把脸转回去,轻声道:“你去吧,我不生气了。”
不是没生气,而是不生气,她承认了。
“那是你的工作,”她像是劝他,也像是在劝自己:“我们也总不能每天像个连体婴似地黏在一起吧?”
陈硕:“为什么不能?”
“……”季繁噎了下:“因为我们是两个独立个体呀,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好好享受,短暂分开便各自努力,但总归,我们都在赶路,为了不久后的再次重逢。”
话落,陈硕深深凝她一眼:“等我。”
“嗯,我知道,你放心去忙你的吧。”
季繁扯了扯唇角,笑,可那点弧度很快又淡下去:“但你要记得——”
“嗯?”
季繁贪恋地嗅了嗅他怀中的香,后撤一步,胳膊举起来,勾上他的脖子:“你头低下来点。”
陈硕顺从地躬腰俯身。
她再次挺身靠近,将唇印在他的眉眼。
“早点回来。”
要记得,我在等你回家-
九点三十一分。
季南双手环胸,吊儿郎当斜靠在车边,眯眼瞧向门边。
秋时的A市,有雾。
不是薄薄水汽,而是青灰色的云烟,沉甸甸向下压,视野朦胧一片,三米之外,看不清人脸。
依稀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季南没多想,轻啧,摁熄了屏幕,迎上去:“我说,你俩专门搁这儿磨磨唧唧地卡bug呢?”
“快点儿的。”相隔几步时,他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嫌弃伸手,去接个头稍矮那人的东西,口气硬邦邦:“行李给我。”
指尖相碰的瞬间,徐音指节蜷了蜷,一时间忘记作出反应。
“不是,你还别扭什么劲儿啊?”季南没拉动,憋着的火气上来,回头,正想趁机训季繁几句,却在撞进一双陌生浅棕眼瞳时,愣住。
半晌后,他懊恼皱眉:“……抱歉。”
冰润触感离去,徐音自手上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他,结巴:“没、没关系。”
庄晓雅歪头,朝她望一眼,又瞧瞧季南,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诶,什么没关系!”
“摸了女孩子的手,可是要负责任的!”她佯做凶狠地瞪季南:“这位同学,你不能不认账吧?”
季南本来都在垂眸给季繁发消息了,闻言,按键的动作一顿,懒懒掀起眼皮。
上下扫量她们二人一眼,季南蓦地笑了:“行,要多少?”
想他高中时,就跟在大人身后混迹名利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少麻烦事,说到底,就是给的不够多。处理不到位,往后便会留有隐患。季南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今个儿既能够开这个口,那自是觉得不想和多余的人事浪费唇舌。毕竟,过会儿季繁出来,他还得留点精力应付。
徐音眼睫颤了颤:“不用。”
她戴着隐形镜,失去笨重黑框的遮挡,眸光无处躲匿:“你别听她胡说。”
庄晓雅完全没意识到气氛的不对,照旧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要什么你都给?”
季南点头:“随意。”
一听这话,庄晓雅当即揽了徐音的肩膀,把她推向前:“那就互换个联系方式呗?”
季南抿唇拒绝:“我不玩微信。”
庄晓雅听乐了,下巴点点他亮起的手机页面:“帅哥,咱撒谎能不能打点草稿呢?”
季南一脸平平地将手机摁灭:“噢,你看错了。”
“……”
恰好许嘉述在车上等得着急,打了语音过来,季南顺其自然地接起,也没避讳,面上不见一点心虚。
“干嘛?”
“她室友?”
“不是,我是她哥还是你是她哥?怎么不见她给我发消息?”
“行,知道了。”
一共四句话,说完就挂断。
季南心烦得要死,彻底失了耐性,直接翻出大衣兜的卡夹,挑了张递过去,言简意赅道:“拿走。”
徐音咬了咬唇,没接。
庄晓雅更是被唬地怔神。
幸好陈硕牵着季繁及时出现。
“怎么了这是?”
听见季繁的声音,庄晓雅总算回过味,平铺直叙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季繁认真听完,抬头看季南,态度称得上是平和:“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讲点道理好不好?”季南收了手,嗤笑:“你胳膊肘拐一个还不够,来回好几个地偏,也不怕折了?”
“我好好地道歉,遵循她们的要求赔偿,哪儿过分?”
季繁想了想,说:“人家俩个好歹是女孩子,你不得顾及一下面子嘛?”
她似有若无地扫过他手上捏着的黑卡:“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拿钱来羞辱人呀。”
“我羞辱?”季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月来堆积的那点火气顷刻燃到最高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给钱就算羞辱了?那她们碰瓷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我打抱不平?”
“要微信也算碰瓷?”季繁不理解他的逻辑:“那照你这么说,假如有个暗恋你的小姑娘某一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跑过来找你告白,想加个聊天好友,你还打算再继续编个没软件的破理由?”
“两个能一样?”季南说,“而且这种事情一般得分情况。”
他盯着她看:“要是我也喜欢她,自然不算累赘,可要是我本身对她就没有感觉,那她无缘无故跑到我面前,就能说是骚扰了好吧?”
“……”
“还有,这位同学——”季南凉飕飕瞥了眼陈硕,不急不徐地接着开口:“我情感问题可是私事,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指手画脚,嗯?”
季繁气得腮帮子鼓了鼓:“谁管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欺负我室友,我才不要理你!”
“……”
“得,那你别理。”季南把手机和卡揣回兜,站定,阴阳怪气冒出三个字:“白、眼、狼。”
“……”
经历过上次那一遭,陈硕现今已逐渐习惯兄妹俩的吵架模式,更是明白季南此刻并非真动怒,长时间相处了解下来,他甚至觉得这厮有些逗完季繁后暗爽的成分在,于是没觉得多大事。
“都是误会,咱别傻站着了,怪冷的,不如先上车?”
正巧不远处,许嘉述鸣笛。
季繁率先休战,抬步朝那边走。
第78章 宣传 “想摸?那我继续了。”……
车内一共六个位。
许嘉述坐在主驾驶。孟宇涵因为提前订好了旅游的地方, 便没和他们同行。
季繁钻进后排,陈硕跟着到旁边。
庄晓雅和徐音站在车门处不知所措,模样明显是念及刚才的尴尬有些拘谨。
季南冷着脸由外向内瞥了眼:“陈石页。”
他下巴朝副驾驶位点:“坐前面去。”
“……”陈硕还未说话, 季繁先张口, 跟护犊子的小鸡仔一样,凶巴巴道:“你干什么!”
不怪季繁反应大,实在是她太想和陈硕多待会儿了,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倒计时的异地恋模式, 她有一种难宣于口的不舍。朝夕相处一个月, 再恢复之前的断联状态,她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季南无语:“你两这恋爱谈的真让人膈应。”
“谁要管你……”季繁转头招呼庄晓雅和徐音:“你们快进来,前面还有两……”
话没说完,就见季南极不要脸地占了个位, 拽得跟大爷似地,大剌剌往她前面的椅背上一瘫, 稍偏头。
“你有点良心成不,忘记是自己约我来的?”
季繁:“……”
庄晓雅适时中断他们兄妹两人的争吵:“那个……要不我坐前面吧?”
她顺手推了推徐音:“你快进去。”
季南看起来没意见, 垂眼重新翻了手机出来玩。季繁便也识相地止了音, 没再多说。
座位就这么随意安排下来。
许嘉述一直等他们全部人关好门后,才缓缓发动引擎。
此行的目的地不算远, 季繁本意只想看海, 想着时值假期景点势必爆红,人挤人总吵得头疼,所以就随手选在了临省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Red Book里推荐的小众旅行地。
季繁把导航投屏到中控。
许嘉述抽空瞥了眼,转动方向盘。
……
一路无话。
中途经过几个收费站,许嘉述总会回头多余问一嘴:“需要休息吗?”
然而,每一次都无人回应。
次数多了, 许嘉述自觉学会了闭嘴,任劳任怨当起了称职司机。
可能是车内空气闷燥,期间季繁脑袋昏沉,好几次犯困,只好屈肘支手,将身子斜撑靠在车窗上眯神。
一旁的陈硕漫不经心看她一眼,皱眉,伸手将她拽回来,摁进怀里,凑近她耳朵边,咬了咬牙:“男朋友在这儿呢。”
“你不舒服。”季繁拱了拱,换了好几次姿势都没能满意,心里面感觉哪哪都不舒坦,不免嘟囔:“浑身硬邦邦的,硌得难受。”
陈硕说不过她,也不放手,抽了个绸锦样的抱枕垫到腿上,拍了拍她的脸:“趴这儿。”
季繁迷迷瞪瞪挪过去,又不乐意了:“冰。”
“……”陈硕气笑了:“那破窗户不硬不冰?”
季繁不说话,自顾自地取了碍事的东西扔掉,乖乖侧躺下去。
陈硕教她磨得没了脾气。
手没忍住放她头发上揉了揉,被制止后正襟危坐,生怕哪儿再莫名其妙惹了她。
季繁很快陷入昏迷,季南许久没听见动静,懒懒回头看了眼。
“她以前多听话一小姑娘,”他斥责:“现在这点破毛病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陈硕一挑眉:“你有意见?”
“你乐意就成。”季南嗤:“反正以后遭罪的不是我。”
陈硕只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季南又转身:“不是,你平常能不能管管你对象。”
陈硕回答很中肯:“往常都是她管我。”
“……”季南瞧不起他这样子:“没出息,谈个恋爱连面子都不要了。”
“有女朋友,谁要那玩意儿。”
陈硕应得坦然:“我跟你说不明白,等你谈了就懂了。”
季南感觉他神经:“谁稀罕。”
旁边的徐音轻轻看了他一眼-
到了地方。
许嘉述把车子泊在路边。干瞪眼对着地图和车外的风景看了近十遍,才依稀从某些细节辨认出来,确定自己没开错路。
又侧身往后一扫,见大家都睡着,没好意思打扰。开了一路,超近道走了近八小时的高速,他浑身不舒坦,暗自找了个买水的理由,下车活动筋骨。
临走前,顺手拔了车钥匙。
“……”
空调风声歇了。温度慢慢降下来,季繁睡梦转醒,手下意识去脑袋旁边摸手机。
陈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唇贴近她的耳侧,压低了声音,闷声道:“别乱碰。”
他话里带着浅浅的气息,与周遭的寒气产生鲜明的反差,滚烫又灼热,一阵阵地喷洒在她的耳际,季繁不自主向下蹭了蹭。
距离细狭,退无可退。
后脑勺迷迷糊糊撞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两人皆是一痛。
陈硕俯下身子,薄唇紧贴她耳垂,似有若无地蛊惑:“故意的,嗯?”
季繁手僵在原处,意识回笼,但不敢睁眼。
季南应该还在前面,她心中紧张,索性抿了抿唇装死。
奈何这人骨子里透着坏,手摩挲在她颊侧,彻底不当人:“宝贝,你再这样,我可就下不了车了。”
“……”
欲念横生,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下她耳朵的轮廓。
很轻的触碰。
酥酥麻麻的电流传遍季繁全身,她猛地睁眼。
“醒了?”陈硕略带惋惜地直起身子,却仅撤开微寸的距离,手绕着她的头发玩,淡淡评价:“挺及时的。”
“……”季繁脸皮没他厚,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胸膛,任何一点声响在现下仿佛都能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她薄弱的神经。
“还不起来?”陈硕又低首下来,热气一瞬重燃,季繁感觉心快提到嗓子眼,频率快得要冲破胸膛,偏那个混蛋坏心眼地逗她,搭在她发间的手绕过来,指腹轻捏她耳上的软肉。
“那我继续了?”
不用看,她脸红得能滴血,气恼地将身子撑起来,力道全用到了手上。
陈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她快鼓成河豚的腮帮,再度凑上去,笑:“想摸?”
“……”无赖的模样让季繁气不打一处来,条件反射地想把手弹回来。
却被陈硕抓住,往怀里拽,一点也不温柔地扣上她下巴。随后,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季繁挣扎,他恰巧钻了空,舌尖顺着她微张的嘴巴不断朝里探,轻而易举就勾住了她的。
带着铺天盖地的占有欲。
一寸寸侵占着。
季繁呜咽,但不敢发出声音。
只能任凭他索取。
脸颊的烫意像是在顺着毛孔下渗,她觉得身体不受控地紧绷,血液一霎那沸腾。
明明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可季繁觉得仿若隔生,周围环境淡香萦绕,她完全失了概念,注意力全集中在发麻的唇瓣上。
陈硕浅尝辄止。很快放开了她,指腹擦上她唇角,揩干那丝旖旎的水渍,盯着她失魂落魄的呆愣模样,嗓音发哑。
“就这点胆子,还敢随便勾我?”
“……”季繁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她迟钝将手虚握拳抵到他胸膛,推开,闭眼深呼吸两口,做好了接受社死随地找个地缝钻的准备后,才转头去看其他人。
结果发现除了主驾驶位空荡无人,车内各位都默契躺在皮椅上休憩。
但说是睡着了也不像,因为她明显能看见徐音睫毛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季繁恼怒地回瞪陈硕一眼。
陈硕无奈低笑两声,手伸到她发顶揉了揉,给她顺毛。
季繁不客气地甩开。
又扭头去看季南的方向。他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了一个水凝眼罩,此时正没规没矩地戴着,瘫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看起来倒像是真睡熟了一样。
季繁视线往车窗外眺。见远处天际已然泛昏,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把人喊醒。
“喂——”
季南啧声转身。
“……”季繁忍了忍,好脾气地说:“哥,起来去吃饭?”
季南依旧双手环胸,脑袋歪在一边,不搭理。
季繁动手摘了他的眼罩。
光影瞬间变换。季南睁开眼,手探到兜里摸了手机出来,问:“几点了?”
“七点二十了,哥哥。”
“……”似是受到了缓冲,季南显然还没有清醒,颇为嫌怨地瞥了季繁一眼:“你又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儿?”
季繁有些心虚:“我这是在跟你服软。”
季南愣了愣,转眼明白过来,没再多说什么,目光垂下,在手机上扫了眼,“嗯”声,心照不宣地将旧事翻篇。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徐音缓缓抬手揉眼,侧身瞧过来,眸中未见半点惺忪:“不是……说去海边吗?”
季繁伸脖子朝外看:“是啊,可能还在半路吧,许嘉述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问问。”
徐音点了点头,从脚底下把随身带的小包提起来放腿上,拉开拉链,掏出两包小饼干,分给季繁一份:“你饿不饿?”
近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季繁没再和她客气,直接接过道了谢,撕开包装小口吃着,边嚼边叹:“是好饿啊,我感觉我现在能活吞下一整头牛。”
陈硕好笑地看她一眼。
季繁:“笑什么!”
“没见过能生吃一头牛的人,多看两眼不行啊?”
季繁哼了声,接着啃饼干。
“好吃吗?”陈硕问。
闻言,季繁三两口解决了为数不多的几块,把袋子里剩的碎渣子全数倒进掌心里,头一仰,一口气咽下去。
“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说话间,她腮帮子被撑得鼓起,活像一只小仓鼠:“难吃死了,我替你吃了,你别吃。”
陈硕:“……”
围观全程的季南听笑了,之前埋怨季繁重色轻哥的心态平衡不少,淡淡评价了一句:“还挺护食。”
徐音攥紧手里最后一包饼干,犹豫地递过去给他:“那个……你……要吃吗”
季南没什么大表情,低头看着手机,拒绝:“你吃吧。”
徐音失望地垂眼。
季繁注意到她的情绪,想了想,开口:“哥。”
“干嘛?”
“我记得你是不是不爱吃饼干?”
“……”季南实在搞不懂她什么意思,放下手机,问:“怎么?”
“没事,就问问,看你爱吃什么,我们下次好给你准备着。”
徐音悄悄抬睫。
“不用准备,”季南不太在意,看向陈硕,意有所指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犯得着跟你们一群小姑娘抢吃的?”
油盐不进。
季繁无语翻了个白眼。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排的庄晓雅被吵醒。她伸了个懒腰,精神还有点萎靡,应该是又陷进了睡梦里,嘀咕梦话。音量不大,但在封闭的车厢内却显得无比清晰。
“音宝我跟你讲,咱别追季南了,gay佬很难掰直的,就连繁繁都承认……”
听到一半,徐音顾不上别的,赶紧去捂她的嘴巴。
明显来不及。
“季繁。”
季南皮笑肉不笑:“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第79章 出局 “她的爱情,与他无关。”……
寂静中, 季繁最能直观感受到来自斜前方的一阵凉风。
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想解释,却觉得欲盖弥彰, 于是妥善地保持了沉默。
庄晓雅在睡梦中呼吸不畅, 彻底清醒,迷茫环顾四周,扯下从后面伸过来的手,坐直身子。
“唔……”她睡得有些懵:“音宝, 我们这是在哪儿?不是放假了么?”
“……”徐音细声斥:“你快先别说话了。”
庄晓雅“哦”了声, 挠头。
气氛僵持间,季南似笑非笑地望向季繁,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 盯得季繁心里发毛,脑袋越垂越低。
幸好, 这个时候,许嘉述回来了。
一上车, 他就二话没说把手里的袋子往季南怀里一扔。
“随便买了点吃的, 先垫吧两口,别饿着。”
众人脸色各异。
只有季南冷冷一笑:“你tm哄小孩呢?”
许嘉述不明所以:“?”
瞧了半天热闹的陈硕站出来打圆场, 轻咳了声, 笑:“哥哥跟你闹着玩呢。”
“陈石页,”季南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过没有,少tm叫我哥,还哥哥呢,恶不恶心。”
陈硕无甚所谓,反倒是季繁动了动嘴巴。
还没发出声, 就被季南打断:“还有你——”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继续爆粗口的冲动:“暂时别跟我说话。”
“……”-
季南把那包零食又果断丢给了许嘉述。
许嘉述莫名其妙,边拆了袋分发,边嘟囔:“又抽的哪门子疯,合着给你当了一整天的免费司机,没功劳就算,还没点苦劳了?”
季南:“你不妨说大声点。”
“……”许嘉述自觉闭嘴。
他拎着袋子两边的提手,扯开,将东西往车中央的地方一搁,歪头示意他们自取。
徐音和庄晓雅不大好意思,每个人只从中拿了一瓶矿泉水捧在手里。
“诶,别客气啊。”许嘉述没法,弯腰捡了几盒薯片类的吃食,强硬塞到她们手中,勾唇:“买都买了,不吃的话多浪费。”
“而且,我刚下车看过了。”视线轻描淡写朝后一扫,他翻出块巧克力扔给季南:“这周围荒得跟什么似的,连个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没有,想吃点日常饭,可能还真不容易。”
“多少吃点儿。”许嘉述说,“别一会又给我晕过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不想像前几天那样,再被你折腾去医院一趟。”
季繁抓住了关键点,问季南:“前几天?你去医院了?”
“关你屁事?”
“……”季繁暂时不想和他计较,关切:“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去的哪家医院?”
季南不太爽地“啧”了声,闲闲瞥了她一眼,语露嫌弃:“你这么激动干嘛,一丁点毛病,少听许嘉述那个狗夸大其词瞎说。”
徐音看向他。季南慢条斯理地撕开巧克力的塑皮包装,他的指消瘦而修长,皮肤白得通透,和花花绿绿的图案对比强烈。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指尖轻微泛粉,漂亮得不像话。
“我乱说?”许嘉述哼声,风水轮流转到他这儿:“前天你躺病房的时候怎么不见一点硬气?”
季繁云里雾里,回头问陈硕:“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硕摇摇头。
他前天刚陪季繁去做了复检,一大早就离开了宿舍,回去又晚,自然不晓得这期间的事儿。
意识到靠不住他,季繁干脆直接和当事人对峙:“季南,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了!”
季南不以为意地咬了口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季繁快气死了,眼眶憋得直发红,湿润润地掬了一汪水。又想起这些天来两人默契俗成的冷战,当即委屈到不行。
“你干什么啊!出事都不告诉我,就因为记恨我当众下了你脸面吗?那你不舒服,你骂回来不就行了啊,至于不理人么?”
季南动作一顿。
“嗬,我哪儿不理你了。”他慢慢放下巧克力,乐了:“您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
虽然季繁平常对季南也没多关心,但毕竟上次是自己做错事说错话再先,她一直心怀愧疚,现下再一听说他在这段没和她联系的时候竟是如她一般生了病,顿时把问题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她忍不住哽咽:“你怎么也生病了呢?”
“打住!”季南举手作投降状,凶她:“不许哭。”
他被她的泪扰乱了心神,没功夫辨别她话中的深意,哄:“我记恨你干嘛啊,你说的都是事实。”
一听他自暴自弃,季繁更绷不住了:“才不是,我知道舅舅和你不是那样的人……”
“……”
“你就是在怪我,才故意不告诉我……”季繁扑簌簌掉眼泪,呼吸一抽一抽的。
“……”
季南习惯性伸手过去,想替她抹眼泪:“咱讲点道理好不好,多大事儿,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干什么呢!”手被人拦住,陈硕不悦:“说话就说话,都是大姑娘了,你少动手动脚。”
“你神经病啊,我是她亲哥,有血缘的。”季南服了:“那你tm有本事让她别哭了啊。”
“……”
季南被她哭得头疼,主动去扒拉了一下许嘉述拎回来的袋子,正巧瞧见她刚刚吃的那款饼干,径直拿起来丢进她怀里:“喏,吃点东西,别一会儿哭厥过去了。”
“你看你就是讨厌我了,专挑不喜欢吃的给我……”季繁自顾自抹眼泪,模样可怜又委屈。
季南没法和她沟通,朝陈硕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想想办法。
陈硕朝他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谁跟你说我不爱吃这个了?”
季繁吸了吸鼻子:“那你吃啊。”
“……”季南妥协,但试图挣扎:“只有一包,你不是爱吃这个么,我吃了你不得更难过?”
季繁平复好情绪,点破:“明明有两包。”
季南一愣,半晌反应过来。
徐音自然也听明白了季繁的话,忙递了自己的给她。
季繁摇了摇头,没接:“我要吃他手上那包。”
徐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地把手腕打了个转儿,再一次递到季南面前:“同、同学,你……”
“谢谢。”季南这次没有拒绝。
他的指尖轻轻从她掌心划过,接触的那个瞬间,如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徐音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她低下眼,鸦羽般的长睫颤动,伴着夕阳洒落的光,在脸颊上洒落一小片阴影。她眷恋地握起掌心,似乎想要留住这片刻的心动。
季南把新的给季繁,在她殷切的眼神注视下,咬住袋子岔口撕开,吃了一块。
牛奶香顿时充盈口腔,黏在嗓子眼,后味腻得人牙齿发酸。他稍稍皱眉,不明白女孩子们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些。
怀着这个不理解的想法,他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隔壁位置的女孩身上。
她耷拉着脑袋,凝望地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车窗外时值日暮,浅橘调的光染了满天,影影焯焯投落下来,照在她身上。季南当时就感觉——
这姑娘,应该挺乖-
季繁吃完饼干,花了好久,才终于认清了“网络图文仅供参考”的现实。
天色已晚,许嘉述缓冲过后,提议:“我下去看过路,这虽然没啥正规的旅游景点,但好歹也算是个小镇,咱们目前应该是处于村边,再继续往里走,大概率就能到主街道,不如我们先去那边,找个饭店吃点东西,看情况,今晚先在这边住下吧?”
怕季繁失望,他又补充:“何况就算现在重新规划去海边的路线,高低得耗点时,假期不是有十天嘛,咱不差这点,明早动身也来得及?”
许嘉述征求大家意见:“你们觉得呢?”
庄晓雅率先举手:“我没意见。”
徐音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陈硕和季南不必多说,这两人一个妹控,一个妻奴,横竖都是看季繁意思。
而许嘉述本身,自上回在宿舍里被陈硕连叫两次哥哥之后,竟是一点龌龊心思不再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真转变了心思把自己划归到了季敏哥哥的行列。
实话讲,许嘉述也有想过可能和万一中的一万。
如果是他先遇见季敏呢?会不会她喜欢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答案一直未知。
直到上回,就在他陪季南去医院的那天,他看见网络上许久不曾营业的陈硕独自一人坐在精神病科门口的长椅处,满身落寞。
季南被推进去检查输液,许嘉述走到导诊台问过护士,才明了: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陪一个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治病问诊,风雨无阻。那些医护人员谈到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惊羡,毫无保留夸赞说,年轻的姑娘能在不懂事的年龄就遇见这样不离不弃的爱人实属罕见。
也许就在那一刻,他想他懂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利益和情感交织,人性自私,繁华世界花迷人眼,千千万万个选择中,他自认为做不到,对待感情,能如他那般珍重,在意到连自身事业都不顾。
许嘉述不如他火。
但也算见惯了灯红酒绿的场面。
他扪心自问,如若换做自己,大抵做不到如他那般,一往而深。
其实道理说白了,他年少至今连告白的勇气都不曾有,又怎么能寄希望于没有可能的假设。他做不到宣之于口,更保证不了自己会矢志不渝,他这样向往自在的人,和她天生就是不能匹配的。她性格的敏感,有目共睹,她想要的安全感,不言而喻。她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被坚定地选择。
他给不了。
所以他也曾一度认定,陈硕给不了。
但如今,他信了。
他知道自己看错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生性的自私。
他或许没有爱人的天赋。
又或者,那种短暂多巴胺飙升激素带来的瞬时冲动,根本称不上是爱。
“阿……”许嘉述的话音止住。
他想像以前那样唤她阿敏,却发现没有资格。感情游戏,他自判出局,从此往后……她的爱情,与他再无瓜葛。
想通这一点,许嘉述扯了扯唇,改口:“季繁。”
他像是多年的故识,又如同新交的好友,尽可能客观地寻求她意见:“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嗯,听你的。”季繁不知道怎么说,路线一开始是她规划,发生这种事情,她还挺不好意思,只能颔首致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她刚哭过一场,眼圈还肿着,声调有着说不上来的嗲。
庄晓雅不免调侃:“繁繁,你怎么还撒娇?”
季繁一噎,矢口想否认,却听旁边传来一道极浅极淡的嗤。
紧接着腰间一紧。
她听见陈硕启唇轻笑,气流随之冰冻凝固。
第80章 住宿 “镇南,有姻缘庙。”
又开了近半小时的车。
这回是许嘉述自己在地图上找的导航。
说来挺戏剧, 虽说是庄晓雅和徐音一拍脑门定下来的活动,但全程半点没让她两操心,说走就走很是干脆, 只是苦了许嘉述这个大怨种忙前忙后。不过, 他也确实没那个胆子,敢指望后排坐着的那两位少爷。
天色渐黑,道路两旁亮起了灯。不似城中时的霓虹绚丽,是浅浅淡淡的白亮, 就着月光, 像是冬日里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许嘉述找到一家餐旅式民楼。
可能是近水的缘故,小镇的夜晚有些寒,刚下车,季繁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 一件男士夹克外套便兜头套了下来。
季繁三两下扒拉出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面前的人看。
陈硕啧声, 捏了她的脖颈,抬起她披肩的长发, 替她整理好着装。
“你不气啦?”趁他躬身的动作, 季繁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陈硕“哦”了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季繁想了想,见他似乎真没有很在意的模样, 放下了戒备:“没生气就好。”
陈硕给她把拉链拉上。
大家各自去后备箱里取了自己的行李下来, 除了陈硕和季南,人手一个拉杆。
但和陈硕不一样,季南左右手各一个。
他几步走到季繁身边,递了个过去,季繁探身想接,却被陈硕抢先。
“走吧。”陈硕揽了她的肩。
季南对此表示很满意。
几人抬脚进屋。
老式的装潢, 入门就是一个狭小的窄厅,中央摆着炉火,那种老式的长烟囱,由下而上直通房梁,灯影昏黄又暗沉。
许嘉述到前台报了电话号码。
“许先生是吧?”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圆脸卷发,身材微微发胖,笑起来基本看不见眼睛:“我们家都是双人床,您看看订几间?”
许嘉述取出钱夹,按规定给了身份证,然后转过身问:“怎么住?”
是一个需要琢磨的好问题。他们随行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其中除了季繁这个媒介,基本上几个男生和女孩子们都是见的第一面。
季南跟着递卡扫脸。
“三个人住一间,订两间。”
“哎呦,那不行的。”老板娘摆摆手:“我们家只能是双人住,床小睡不下的。”
季南皱眉。
陈硕上前说:“开三间吧。”
这话刚落,季南刀子一样的眼神就飙了过去:“陈石页,你存的什么心思?”
“……”陈硕只能解释:“我睡地下都行,女孩子们总得多一间吧,要不然挤不开,睡不舒服明天没精神。”
季南这才满意。
“你们这小伙子更不行啊。”老板娘是个实在人,以为他们是钱不够,主动解围道:“这样,我们店也是试营业,您看着在平台上给个好评,订三间房,我给您额外送一间怎么样?”
办法倒是简单,许嘉述觉得挺好:“可……”
“不用。”季南回过味来:“老板,我们订六间,一人一间。好评照写,就是这个价位……”
“优惠点吗?”老板娘拨动着鼠标,边看空房边絮叨:“当然没问题……但其实三间房是最划算的。”
“不是。”季南说:“麻烦您给看着再涨涨。”
“……”
沉寂中,季繁拿脚尖踢了踢他的鞋子,连名带姓地喊:“季南,你困懵了?”
她拽过他,小声指责:“人家都是砍价,你怎么还抬价呢?”
“?”季南凉凉瞥一眼:“我有没有给你打过预防针,说让你男朋友准备好钱?”
“……”季繁觉得他脑子有坑:“有钱也不是这么花啊,你这叫哄抬物价,简单说,就是没事找事,晓得不?”
季南没打算讲道理:“那怎样?”
蛮不讲理的态度让季繁喉间一哽。倒是陈硕收了证件回来,重新牵起她的手,好脾气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安抚。
“不行不行。”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老板娘录到一半,连连摆手:“做生意看的是本分,咱得讲究良心,断干不出那唬人的事儿。”
季南没再强求。
陈硕笑:“那您就按原价开六间吧。”
他说着想递卡。
可老板娘没抬头,目光仍盯着屏幕瞧:“不行哩,我们家就剩下最后四间,要不你们看看需不需要出门再找找别的地。”
“不过这个点,我们镇上大概都约满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这是实话。许嘉述一路开车过来,确确实实没看着有几家继续营业的。要不也不会寄希望于导航。
“姐姐,您这镇上的生意挺好啊。”庄晓雅自来熟地凑上去唠嗑:“是因为有什么打卡点吗?”
老板娘直起身:“你们不知道?”
庄晓雅和徐音相视一眼,极给面子地摇头。
“我们镇上有一座古庙,地处城南,依山傍柳,山水朝阳,庭前戏水,有蒹葭十里,枝叶繁硕。”老板娘善意扫量着面前的三对年轻男女,含笑揶揄:“许姻缘最灵,每逢秋天,定有无数少男少女往来求拜。”
“如今按你们的话说,应该叫那什么——”老板娘一拍脑门:“网红打卡点!”
许嘉述嘴角抽了抽,冲她比了个拇指称赞:“您还挺潮。”
“咱们这里湿气重。”老板娘驴唇不对马嘴地应:“要不怎么说都在屋里烤火呢。”
“……”
“你们算是赶上了!”老板娘说得激动:“明早正巧城南有集市,早早去逛逛,顺道烧香祈福,多好啊。那芦苇丛可高哩,放眼望去又白又素净,不少人搁那儿拍照。”
陈硕侧头看了眼季繁。
“行,那我们就定这吧?”许嘉述可算来了点兴致:“出来玩就是随性点嘛,海边天天在,这种赶集的机会可不多。”
老板娘:“那这房间……”
季南开口打断:“四间全包。”
“……”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
店里没有poss机,陈硕掏手机对着墙上的二维码扫了下,付款。
老板娘最终还是坚持好评能抵一间房的租费,只收了三间屋子的费用。
陈硕接过房卡道谢,自觉先给了三个女生一人一张。庄晓雅挽着徐音的袖子:“我和音宝住一起就可以啦。”
季繁垂眼,握紧了房卡,四方棱角嵌进她掌中的软肉。
还剩两张。季南毫不客气地抽了其中一张,捏在手里,眉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谢了。”
“……”-
晚饭是包含在住宿费之内的。
一人一桶康师傅,再加一瓶冰红茶,就是全部。老板娘热情,念他们长途跋涉,额外赠送给他们六根火腿。
水烧开,一泡一冲,聚众坐在大厅内的皮质破沙发上,捧着,安静就肠吃了,几人便散伙,各自回了房间。
陈硕在季南的注视下,将行李送进季繁的屋,两秒后出来,跟着许嘉述去了隔壁。
季南对季繁叮咛,教她别忘记锁门,随后转身进了对面。庄晓雅和徐音则住在斜对面。
季繁明明是第一个开门,然而,却是最后一个进屋。
……
仰面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多了的缘故,季繁今夜的困意迟迟难以酝酿。苍凉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得房间里亮堂堂。
季繁踩着拖鞋去拉了窗帘,光影半暗。
洗完澡的发还没全干,她懒得吹,弄湿了左边床的枕巾,索性就先这样,倚靠着窗沿发呆。
单人单间,倒也清净。
比如她可以随便选床去睡,不用顾忌别人喜好。
独来独往,她本该习惯。
她绝没有为此而难过。
只是心中像是莫名失了一块。
季繁不肯承认自己失眠。
大抵是由于这一个月来养成的惯性。耳边没了庄晓雅睡前的吵闹,她……有些不适应。
或者,最直接的借口——
她认床。
闲得无聊,零丁的睡意消散而去,视线挪至大敞的行李箱内,她蹑手蹑脚绕过逼仄的床头,蹲下身,拿了平板出来,开机。
小片的白光映在女孩儿的脸上,照清了她湿漉漉的眼,还有那眸里无底洞般的空。
专门用作绘画的工具,是前两周中秋时,陈硕送她的礼物。比之传统纸质作品,更方便携带。
但季繁还是只喜欢单纯用它来做素材的积累。在她的感知中,传统油彩的松油气味,才该是一副画作的灵魂所在。亚麻材质的画布会随着时间流逝发黄发旧,色彩风干,浪漫主义必将永垂不朽。
她私心想让花开在油画里,总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时光。
留住爱意里的倾盆大雨。
屏幕锁屏界面一闪即现,她抿唇输入密码,指尖顿在键盘上某处。突发奇想地,她忆起了自己遗落在角落的微博账号。
季繁就着这个姿势盘腿坐到了地上,伸手去电脑桌边够手机。
页面切换到扫码登陆模式,显示新设备登入需要短信验证。
季繁点了确认,弹出手机号的首末位数字,定睛看了看,发现是原先高中时期的手机号。她叹口气,又翻出小灵通捣鼓。
密码至今不对。
季繁烦透了,直接拍照,甩了张图片给季南:【你改我密码了?】
单方面冷战结束,季南秒回:【?】
季南:【你这什么玩意儿?】
季繁低眉打字:【我高中时期的手机。】
缓了会儿,她问:【不是你从外婆家翻出来交给节目组的吗?】
季南:【我有那闲工夫?】
季南:【我连你这东西都没见到过。】
季繁愣了下。
季南:【你这么晚还不睡?】
季繁回神:【就睡了。】
跟季南聊完,她思考了会儿,动动指尖,在搜索栏敲了几个字,凭聊天记录翻到了一个沉寂很久的群聊,径直找到群主,发了个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通过。
Zharko:【季老师,什么事情?】
季繁删删改改:【[图片]郑导,冒昧这么晚打扰你了哈,我是想问问,这个手机,当时是谁交给你的?】
郑之舟起初没有正面回答:【啊,是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季繁重复了一遍:【谁给的?】
郑之舟:【我帮你去问问道具组。】
两分钟后,他发了语音消息:“姜宸老师。”
“……”季繁简单道谢,又绕回去骚扰姜宸:【在?睡了吗?我睡不着。】
姜宸:【?】
姜宸:【你忘了我回学校了?我这儿现在是大白天……】
季繁看着她们之前的对话,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姜宸发消息找她,除了说要考虑季听岚外,还说了她要飞往美国的事。
不想耽误她,季繁开门见山:【我小灵通密码是你改了?】
姜宸:【啊?我没动啊。】
姜宸解释:【我就是从外婆那儿要过来的,原封不动给了节目组。】
季繁眉头拧得更紧。
她发来语音:“不过当时外婆的确有嘱托,让我务必只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