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初尝 “可以摸一下吗?”
时间太晚, 老人家估计早已经睡了。
季繁没再打扰姜宸,也止了开锁的念头。仔细想想,其中原因不难推断——
外婆想替她在季听岚那里守住年少的隐私。
电脑上微博长时间没能登入, 二维码失效, 连带着手机上的账号都被挤退出去。
当初高考结束,这个账号是季繁随手注册,绑定手机号的时候新卡还没有办好。密码什么她又一向不记,于是只能叹息作罢。
电量标红告罄, 季繁扯了条充电线给小灵通插上, 屈膝靠墙,捏着根触控笔在ipad上涂画。
变形的月亮,扭曲的床榻,还有……飘荡的窗帘。线条粗犷厚密, 色调冷暖两重,诡异中透露着些许家的温馨。
空间静谧。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 幻想着前方有花团锦簇,而她和陈硕彼此两人, 锦路未央。
良久, 她停笔端详。
陡然发觉,这景色似缺少最直观的冲击。
原是落笔均死物。
无爱, 亦无花。
季繁指尖悬在“撤回”键上方, 迟疑。
弹窗忽然跳出陈硕的消息。
Chen.:【睡了吗?】
季繁看了眼时间:【这不还早?】
他没说话了,两分钟后意料之内地传来敲门声。
动静轻微,跟做贼似地,可能是怕吵醒隔壁,半秒后那人又发了两个字过来:【开门】。
季繁眨了眨眼,没再继续钻牛角尖, 放下“不完美”的作品,起身。
门一打开,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陈硕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手机没来得收起,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呼吸停了一下,他顺势勾住她的腰身一转,关门落锁。
“今晚这么热情啊?”陈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耳边长发:“这是知道我来找你算账,所以打算先发制人?”
他应该是洗过澡,身上只穿了件丝绸料的睡袍,带着浅浅的薄荷香,特别好闻。季繁脸埋在他胸膛上不抬头,声音也跟着发闷:“算什么账啊?”
沉默几秒,陈硕弯腰捞起她的膝弯,抬着她往上抱。而后,额头抵上她的,反问:“你说呢?”
季繁下意识缠住他的腰寻找支撑,不避不闪地盯着他的眼睛瞧,看见那里面墨色翻涌,危险深邃。
“你不是说你没生气?”她拿他的原话堵他。
陈硕丝毫不觉无赖:“哦,这话我说过?”
“……”季繁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行,”她无语点头,“狗说的。”
陈硕手一松。
她差点滑下去,一惊。
然而嘴巴刚张开,就被他掠夺了呼声。下一秒,他复又勾起她的双腿,将她抵在墙上,伴着极热烈的触感。
猝不及防的吻,或者,都不能称之为吻。
“陈石页!”季繁痛极,骂:“你真是属狗的啊?!”
他垂首低笑:“总归罪名都担了,不办点正事多亏。”
季繁气得不想理他。
空气焦灼,气流在不断升温,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指腹摁压她唇角伤口的位置,没破皮,但已经发肿。
他轻啧一声,凑上去,伸出舌尖舔舐了下,短暂地一触即分,叹:“怎么娇成这样,还没使劲,就红了。”
“……”季繁没好气地怼他:“我咬你试试?”
陈硕歪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办法可行:“那你来。”
他向前又近一分。
季繁的眼睛瞪大了些。她手被他握着,引导般地探进他的衣襟,至胸口,固定。
烫意混合心跳,明显带着电流,激得她指尖后缩,可惜手腕却再次被他抓住。
陈硕挨她极近,近到,她能清晰感到他的灼热。
如同失去了感知,她的五感全部由他占据。
她呆愣地看着他卷长的睫毛,仿佛在他的眼里瞧见了千万里的桃花。
情和欲交替纠缠,她意识渐渐模糊,迷蒙中,又想起她那副未完成的画。
灵感乍现,她猛地睁眼,推他。
“嗯?”陈硕似乎笑了声,气息闷重性感:“不是打算咬回来吗?”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送上门的,不要?”
凝结于发梢上的水珠,随着他的举动砸落,滴到她的锁骨上,冰凉刺骨,季繁忍不住瑟缩。
“我得去画画了。”她说得小声。
陈硕:“?”
他应该是被气笑了:“我跟你调情,结果你满脑子都是你那堆破颜料?”
季繁翻白眼:“你不也在想着黄色废料。”
“……”陈硕单手把她往上颠了点儿,腾出一只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季繁不理他,下巴朝空床上指,理直气壮地指使他:“去那!”
陈硕无奈照做,手下挪,想把她放下来,却被缠得更紧。
“你抱我过去嘛。”她没一点窘迫,语调还带着喘,脸上不见半分的害羞:“我好累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陈硕眼眸低垂,眼尾微微吊起,指节用力紧了紧,重新隔着睡裤布料捏住她腿侧的肉:“别随便对一个男人撒娇?”
季繁满不在意地瞅他:“正当男女朋友,难不成还违法吗?”
话落,陈硕步子一顿。
“我不是说跟我,”他正色,旧事重提:“以后在外面说话别颤。”
“……”季繁和他讲道理:“你哭过以后声线能稳?”
“那得看在哪儿哭了。”陈硕面不改色地弯腰,把她放到床沿上。
他这话,带着赤裸裸的暗示,成功让季繁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脑袋随即轰的一下炸掉。
偏他还不肯放过她,半跪在地面,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指腹蹭了蹭她通红的脸颊,略带玩味道:“你想什么呢?”
“我说的是唱歌,专业名词叫哭腔,最是讲究一个气稳声凄,懂?”他气定神闲地胡扯:“而且这算是我的饭碗,自然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向她寻求认同:“不然,多对不起粉丝?”
季繁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程度刷新三观,她低眼盯着他,憋了半天,不知怎地,突然就极为不可思议地冒出一句:“那你以后在床上,是不是也能唱?”
闻言,陈硕眼皮动了动,抬头看她:“怎么?你想试试?”
“……”
瞧瞧!他说得这都是什么话!
你想试试?不是你想听听?试?试什么!
季繁被他噎得够呛,恼羞成怒:“陈硕!我才十八岁,你快做个人吧!”
“不是你让我当狗的吗?”陈硕反以为荣。
“……”
季繁五指张开,在脸边扇了扇风。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
陈硕又望向她眼睛,忍笑道:“你很热?”
季繁狠狠地剜他一眼,极可能表现得穷凶恶极:“不要你管!”
陈硕像是愣了下,半秒后,失落地垂下眸子:“烦到你了是不是?”
室内空间不大,他声音发沉,自下方飘荡上来,季繁竟莫名从中听出了……失落与自责。
心口犹如被巨石堵住,她不禁开始反思,难不成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过,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倒也不是不喜欢他的触碰,只是……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回应,他又道:“我订了明晚的飞机。”
“……这么快?”季繁思绪被打断,喃喃:“那你岂不是只有明天早上能陪我了?”
小镇偏远,从这儿到车站还得一段距离,机场又在省城,这么算下来,高低得一下午的时间。
季繁默了默,不舍情绪在他的沉默中酝酿放大,她慢慢耷拉下肩膀,伸手去碰他的衣领。
“别太累……”她吸鼻子,试图拉他起身:“我会想你的。”
他不动,和她抵抗,翁声:“真的?”
季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疯狂点头肯定:“真的,你快起来,地上凉……”
没等她说完,整个人便被压倒在了床上。
入目就是陈硕那张极为嚣张又风情万种的脸。
四目相对,季繁不自在地别开眼,下瞄,他睡袍因躬身的动作敞开,大片的皮肤白到晃眼,在当下这种欲盖弥彰的光线下更显禁欲,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挪开,吞了吞口水。
陈硕抬手掰上她下巴,转回来,令她不得不直视。
可能是因为刚才接吻的缘故。他的唇红艳,像是能滴血,如同染毒的罂粟,在赤裸裸地勾引。
季繁的脑慢了几拍,呼吸也跟着凝滞。
“有多想?”陈硕眼底藏着明目张胆的蛊惑,他抽出垫在她后腰上的手,提指向上,不轻不重地划蹭过她的线条轮廓,止于脖颈,碰上她的耳垂,一下一下地轻捏,似挑逗,又似折磨:“还有——”
“是用哪儿想?”他点点她的下唇,“是这儿?”
而后打圈往下划,停到她的左胸口,俯身凑近她耳边,含住,轻咬了一下,哑声询问:“可以摸一下么?”
季繁大脑嗡嗡响,跟拉了警报器一样,一刻不停地叫嚣。
她不自主屏息,刚刚散去的热气卷土重来,可他发丝挂水,倾身吻她的时候,凉意总在似有若无地剐蹭。
冰火两重,季繁被磨得神志不清。
窗帘没完全拉紧,月光寒,光影错。少年的五官轮廓硬朗立体,比画中人还要完美。
他不要脸。
这是季繁的第一想法。
但,好像。
成年男女正常关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反正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季繁出神地想着,要不自己过些天练练人体素描好了,是不是看过更多的生理结构,害羞心态就能免疫,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可以比他更不要脸地怼回去。
不是,他、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打商量吗?!
到这一步了,他就不能自觉……
好,退一万步讲,难不成她现在说句“不行”,他就真能打住了?!
周遭静谧无音,心跳声砰砰,她感受到自己的胸腔正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她就不信,他、听不见、看不出,她当时当刻的兵荒马乱。
混蛋!
他故意的!
季繁双手攥拳,捏在被单上,闭眼调整几个来回,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心口没来由的窝火。大概是秉持着一种不甘示弱的想法,她忽地伸手,拽上了他睡袍的腰带,没多犹豫,直接动手扯开那个本就系得松垮的蝴蝶结。
陈硕亲她耳朵的行为定住。
她的手先一步摸上他的,行为举止慢慢撩拨,毫无顾忌。
陈硕喉结迟缓一滚:“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垂睫看她,眼尾带了红,吸气声粗重,缓慢又迟钝地拉回一丝理智,将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撑在了她身侧。
“石页。”她迷茫不知所措,却坚持靠近,动作陌生且生涩,脑海混沌一片,直接脱口而出:“我想画画……”
“画什么?”他握住她作乱的手,往下带,“这个么。”
掌心和他之间隔着布料,但季繁还是感觉到烫。
“想让我免费给你当模特?”陈硕笑,“那我多亏啊。”
第82章 禁果 “叫、老、公。”……
“……”
季繁本能想缩回手, 腕却被他扣着,动弹不得。只能轻轻地闭上眼睛,跟随他指引, 碰了一下。
温度滚烫。
大概像那烧红的烙铁一样。
期间, 陈硕再一次俯身凑到她耳边,顺带就势,幼稚又恶劣地动了下。
季繁指尖明显发颤。
“别怕。”
他的气息灼得吓人,喷在她的脖颈, 她羞得不想睁眼。
“不碰你, 只是打个招呼。”
“……”
说完,他还真就抽身打算离开。
温度一下散去,上方飘来空寂的风,季繁猛地拉住他。
“去哪儿?”
陈硕拍拍她的手背:“回去睡觉。”
“现在?”季繁不可置信。
他淡淡瞥她一眼:“不然?”
她视线下挪, 意有所指:“……别人看见不太好吧?”
“没事,这个点外面没人。”陈硕看着她笑, 慢条斯理地把衣襟揽起,系好腰带, 这次打了个死结, 拖长调子:“而且,我穿着衣服。”
“……”
那一脸表情, 啧, 装得真正经啊。
季繁不放手:“才几点啊,你就回去睡觉!”
她看样子还挺不服气:“是我没有魅力吗?是我不够吸引你吗?是我……”
最后一句谴责还没说出来,陈硕忽地又压下来,带起清冽的薄荷香。沐浴露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
他一寸寸抬起她的下巴,略强势:“现在别招我, 听到没有。”
本意是吓唬她。
孰料这人听完反而笑起来。
“好笑?”
季繁点点头。
“大半夜的,勾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好笑?”
季繁眨眨眼:“你又不算男人,你才十……”
“啊——”
话音中断,她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不算什么?”
季繁手被不知名的绳条束起高举过头,陈硕屈膝抵开了她的腿弯,紧跟着压下来,覆身贴上她的背,臂膀从下方探过去。没再客气,径直将她的衣摆推至锁骨处,五指聚拢,搓捏.把玩。
他往她耳朵吹气,麻得她心尖痒,季繁难耐躬身,像只煮透的虾,浑身上下都发着烫,烧得她抬不起头,只能闷闷将脸埋在枕头里。
血液循环加速,周遭温度一个劲儿地攀升。
她听不见其他任何。
只有彼此的心跳在同频共振。
“说话。”他刻意动了动,不急不缓地磨着她,咬牙:“不算什么?”
逼仄的房间里。丁点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抵身时,两人的衣料随之摩擦,发出窸窣的信号,如同情欲的催化剂,燃断了彼此的最后一根神经防线。
季繁呼吸越来越重,情不自禁地溢出破碎的呻吟,又被生生止住:“陈、陈硕……”
她不间断唤他的名字,语不成调。
“嗯?”哑到出奇的声音。
陈硕吻她的颈,一路向下,一点点地吻下去,或吮或咬,却始终克制着,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手上不停,身下的动作更是一刻都不曾得闲。
季繁实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能做到如此一心三用。她耳根子通红,白中透粉的削细指尖攥住了平整的床单,生生捏出褶皱:“你……你别蹭了……”
她艰难地悄悄往上拱,却被发现,立马又压了回去。
然后,她就听见身上的人似乎笑了下。
下一秒,果不其然,他空了一只手出来,往下,提了她的腰,开始新一轮的攻势,节奏汹涌又热烈。她快要撑不住,不得不咬唇,想要抑制快要冲破喉咙的声音。
热意泛滥,他们的呼吸在纠缠。
陈硕注意到这点,伸了食指递过去,换到她唇边:“咬这个。”
季繁难受得不行,含着泪摇头。陈硕突然加重,她被撞得一颤,他便趁机塞进她嘴巴。
“咬或者叫。”他喘息很重,“自己选一个。”
“……”季繁非常没有骨气地哼唧出声。
见状,陈硕也不勉强她,甚至特别贴心地提醒她:“宝贝,别喊名字……”
他的嘴唇煽风点火,滚烫得像烈焰融浆,动一下,说一字:“叫、老、公。”
季繁极没出息地做了降兵。
……
夜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陈硕终于停了。
闷哼声明显,磨得季繁浑身发软。他努力平复了会儿呼吸,起身。
重压让开,季繁手也渐渐卸力,素白床单被汗浸湿一片,印成小团的暗花。
他替她将衣服往下拉好,简单整理了一下。
“抱你去那边床睡?”
季繁就跟没骨头一样,保持着鹌鹑埋头的姿势,不理他。
陈硕轻笑了两声,侧躺到她旁边,哄:“快点儿的,我也难受着呢,得回去冲个澡。别练憋气了,成不?”
“……”季繁慢慢转了点头,脸上因枕头划蹭而泛起的红痕还在,声线细细的,控诉:“你怎么耍完流氓就走啊?”
陈硕气乐了:“我这算耍什么流氓?”
似是觉得男女朋友确实都已经在一起了,这种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季繁没继续和他争论,重新找了个切入点挑刺:“……你只顾让自己爽。”
“……”陈硕抬眼和她对视,眸中情欲未退,闻言,暗色更沉:“想验验货?”
“你快去洗澡吧。”季繁重新闷回枕套里。
陈硕闭了闭眼,拍拍她的胳膊,起来,准备离开,衣角却被人勾住。
季繁:“在这儿洗。”
陈硕眉骨动了动,扬起:“成。”
……
水声淅淅沥沥,季繁慢吞吞爬起来,拿手捂了捂脸,尽可能忽视旁边浴室里的声响。
鞋子经历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她懒得去找,索性赤脚踩上了木地板。
季繁蹲在行李箱旁边,翻找出纸笔和油彩,又调出pad里的草图,对着描画起来。
这回多了一个额外的元素——人。
陈硕洗完澡出来,随手抽了一条毛巾擦干头发,往外走,瞧见她时,一愣。
“你要不要这么冷漠啊。”他靠过去,被冷水冲泡过的身子带着凉,鼻息却热,喷在她侧脸上,灼得她耳根子发疼。
“……”
他自顾自在她旁边寻了个座位,胸膛贴着她后背。见她不搭理,眉目倦怠地朝那摊开的纸页上一扫,又自顾自地接话:“画什么呢,这是?”
季繁也不避他的视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之前微博上拖欠好久的更新,今天正好来灵感,就想着抓紧时间画出来。”
“《繁花》?”陈硕歪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咬着磨,笑:“那,怎么不见花啊?”
季繁觉得痒,躲他:“你……别闹我……”
“好。”陈硕低低笑了两声,竟果真止了动作,双手圈到她腰上,下巴照旧搁在她肩窝,只跟个树懒似地抱着她。
季繁感到意外,忍不住看他一眼。
“别这么看着我。”他伸手拂上她的脑袋,五指微动,将她的头转过去:“要不我会忍不住。”
“……”
季繁老实了。
窗外的夜光浅薄,失去旖旎的心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房间里没开灯,安安静静,只剩下笔尖和纸料摩擦的痕迹。
线条勾勒完成,季繁挑了根笔刷,打开铁质的小罐,蘸了点颜料,铺色。
陈硕自觉帮她打下手,接过她手中的累赘。
“这颜料……”他瞧着瓶罐上“油水分离”的字样,若有所思:“弄到皮肤,容易洗掉么?”
季繁还在涂抹,没细想:“挺好洗的,我特意买的这种。”
“特意啊。”陈硕眯眼,嚼着这三个字。
“这……怎么了?”
季繁收笔,狐疑瞥他一眼。
“没怎么。”他把盒子放下,对上她的眼:“画完了?”
“还没……”季繁诚实道:“这才哪到哪?”
“那先别画了。”陈硕忽地扯过她的笔刷往桌上一磕,强势把她横抱起来,“赶紧睡觉,明早还要早起。”
季繁“诶”了声,手下意识勾上他的脖子:“你困了?但是我还不想睡啊。”
“不睡也得睡。”陈硕不听她的拒绝,俯身把她放在床上,手垫着她的背。
抽手的时候,季繁拉住他:“那你陪我睡。”
陈硕往旁边乱糟糟的床上看了眼,犹豫了一下,答应:“行。”
“我说的是,”季繁知道他理解错了意思:“我们可以睡一张床的。”
她抿唇说得小声,像是画蛇添足的解释,更像是欲盖弥彰的邀请:“这样你就不用收拾了。”
“收拾什么?”
“……”季繁脸臊得红,别过头,眼神乱飘,无意瞄见那滩暗色花团,头皮直接发麻。
她僵硬地转回来,绷着一张脸,尽可能平静地面对,结果纠结了半天,只憋出句:“你不是有洁癖吗?或者你睡这张床,我过去。”
“不用。”闻言,陈硕反应迅速,摁住她略起的肩膀,没继续逗,胡乱扯过被子把她包起来,而后环抱着她躺下:“那多麻烦。”
两人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姿势。
月色静谧,空气中还残存着方才的稠情,夹杂浓烈的油彩香,在此时难言的氛围里陈酿发酵,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拥着她,右手拂上她的发,开口时竟多了几分缱绻,宛如别离前的不舍:“要是,每天都能像今晚就好了。”
没有糟心的事情,没有败兴的工作。不用应酬,不用奔波。
就这么……抱着你。
足够了。
你再等等我。
季繁。
我会努力成为你希望的样子。
身披荣光。
娶你,爱你,宠你。
我不会让你后悔。
会尽我所能给予你生存的土壤。
因为期待着花开。
所以甘心供奉。
幻想某日能和你门当户对,人称相配。
珍珠霞帔金凤冠。
我猜,你穿一定很美。
大抵是情绪被渲染,季繁翻了个身,正面向他,手紧紧箍住了他,吸鼻子:“干嘛说这些。”
“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卖身。”她脸在他胸膛上蹭:“说得好像跟不回来了一样。”
“回来是肯定要回来的。”
他笑,那笑声沉闷,从胸腔震出来,落入季繁的耳膜,像是在敲鼓,一下下,一声声,直往她心里钻:“只不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可不多。”
他右手扣上她的后脑勺,俯首亲了亲她发顶,难得温柔:“快睡吧,宝贝。”
季繁摇摇头。
“不想睡。”她说,“睡醒你就不见了。”
陈硕低眸,看着她,好笑:“我是晚上的飞机。”
“我知道。”
“……”陈硕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他抚她发的手渐停:“这么舍不得啊?”
季繁不说话。
“那我们做点别的。”
季繁嗯了声,手自觉摸上他的腹。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陈硕没拦她。
“你有反应,”
季繁声若蚊蝇地补充:“我感觉到了。”
“所以?”
“我想帮帮你。”
刺啦——
是理智断弦的声音。
“会么?”他问。
季繁没来得及答,手忽然被他捉住。
第83章 服侍 “主人。”
格挡的布料轻易被推开, 他牵引着她,和炽热赤裸相握。
接触到的一瞬间,季繁浑身血液上涌, 指尖也跟着打颤。他带动着她, 掌心覆着她的手背,引导着她的节奏。
手,严丝合缝。
他认真负责,且亲力亲为, 事无巨细地教她, 期间嘴巴不停,适时给予她帮助和鼓励,指挥并调节着力道的轻重。
季繁头和手同时发麻,折腾到出汗, 浑身上下更是红透,弄了老半天, 累得实在不行。
“你怎么……还不好!”
她恼,不自觉用力掐了一下。
“……别闹。”陈硕闷哼出声。
他疼得直嘶气, 手一把攥住她的, 上下牵着动:“快了……继续。”
“……”
昏暗又旖旎的房间。
她感受着他,他的热烈、他的忍耐、他的暴虐, 他的所有一切不为外人知的偏执。
渴望无限放大。
他俯首称臣, 向她索求,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执拗,像只关进囚笼里的困兽,历经百日,终于窥见了远处的一丝明媚天光,于是, 横冲直撞,迫切想要冲破牢锁去占有。
此时此刻,所有的不甘尽数消散。
黑夜悄然弥漫,他眼尾红艳,含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情意,比窗檐桌台上的墨还浓。不知是哪一个刹那,他忽然出声,喊了句:“岁岁。”
季繁下意识回应,浅浅嗯了下。
只一声,他的瞳孔骤然涣散。
最后的最后,陈硕撑起身,手伸到枕边的小几上,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替她擦拭,低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哑声:“Good girl.”
季繁手酸得不行,身上也糊了一层薄汗,黏腻得难受,爬起来去洗澡。
“我帮你。”陈硕把她扯回来,抱起。
季繁折腾困了,拽着他的衣襟,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陈硕抱她到厕所,将她放在洗漱台上,简单摆湿了毛巾,亲力亲为地替她清理。季繁任由他摆布,脑袋一点一点的。
手总算擦干净,他垂眸盯着她泛红的掌心,捏了捏,还算有良心:“辛苦宝贝了。”
季繁对此很是受用。
紧接着,他去解她领口的扣子。冷飕飕的空气一撞,季繁困意没了大半,立即回神,手伸上来制止了他:“……不行。”
陈硕懒懒抬眼。
“……”他眼里的质问太明显,季繁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他,有些结巴:“……没、没关灯。”
“有关系?”他轻笑,语气却混不吝:“摸都摸了。”
“……”
季繁挺有原则:“那是因为我也摸……”
她说不出口,干脆换了个动词:“我也碰了你的……啊,这样才算公平……”
“你的意思,”陈硕偏头,“要公平?”
季繁一生正气地点了点头。
“行。”陈硕忽地扯开睡袍:“给你公平。”
他捏着毛巾靠近。
卫生间里的光明亮,照得万物无处遁形,画面冲击性太强,季繁赶紧闭上眼睛。
“陈硕!”她恼羞成怒:“你……你、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刚刚你还喊我‘老公’。”陈硕拿湿毛巾碰她的脸,略带谴责:“果然下了床就不认人,小没良心的。”
“……”
季繁不搭理他了。
“睁眼看看啊。”他俯身去换毛巾:“不然这大冷天的,我不白脱了?”
“怪不公平的。”
“……”
似有若无的触碰,季繁感受到他的体温,依旧是热得发烫,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鼓了鼓气,慢慢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是第二只。
可能是偶像身材管理严格,哪怕这一个月来,她也从不曾见他在饮食上放纵,自律到极致。灯下,入眼就是标准的宽肩窄腰,她眼皮子沉得像秤砣,很快又往下坠,眼神不自主顺着流畅的肌肉轮廓下滑。
“需不需要我继续脱?”他挑眉。
半玩笑的话,带着勾引。
要不是季繁现下真得困,可能还真就被他蛊惑了。她没接他这句话,而是把下巴放在他肩上虚贴着,手揽上他的肩膀,随后张嘴轻咬了一口他性感的锁骨。
她回抱着他,像是在哄:“石页……”
“我们休息吧。”她喃喃,思绪混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明天还要赶飞机……”
“你本身就是靠这张脸招摇,万一憔悴了,可就没法卖了……”
“什么玩意儿?”陈硕气笑了,后撤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眼神危险:“季繁,你敢再跟我说一遍?卖什么,嗯?”
“我困……”她嘟囔着,眼皮子打架,挣扎地握上他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那根发毛的红线上刮绕:“但你要记得,是我先买了你的,别人可不能抢……”
陈硕脸色总算变得好看许多。他探身去摁灭了灯,黑寂中,响起衣料的窸窣声:“放心,没人抢的过你。”
半梦半醒间,季繁感觉自己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两重境地,舒服但难耐。后来那种感觉渐渐退却,全身只余舒缓。
陈硕中途出去了趟,拿了一条新睡裙给她套上,被子一裹,抱她回到床上。
季繁应该是累惨了,迷迷糊糊一沾榻就朝里侧滚,却被人一把拽回来。
“那这辈子,我可就只伺候你这一个大小姐了。”季繁陷进梦境,隐约听他呢喃:“你不许,始乱终弃,要对我负责……”
后面的话不大真切。
但她记得最后一句——
“我赖定你了。”-
季繁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但前段时间每天早八,养成的生物钟却不允许她赖床。六点二十几,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完蛋,要迟到了……”她去摸手机。
却触到……
季繁迟疑地转过头。
“醒了?”就见陈硕支手半撑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身上依旧是那套睡袍,只不过领口向下拉得极开,露出大片胸膛。
日影温馨。照在他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
季繁没喝酒,睡眠前的记忆顷刻回笼。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直视他锁骨上的齿印。加上他的嘴巴,还有手腕上的绳段,就像完美的雕塑艺术品,瓷白中染上三抹红。
“……”季繁眼睫颤了颤,别开,故作平静地去摁手机闹钟:“你……不冷啊?”
陈硕:“冷啊。”
陈硕:“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垂眼叹气:“谁让我是卖了身的。”
季繁手机差点没拿稳:“……卖什么?”
陈硕淡淡抬眼看她,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卖身。”
“……”季繁皱眉,“卖给谁了?”
陈硕深深凝他一眼,薄唇微动:“你说呢?”
下一秒,似不满意她的出神,他伸手一拽,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
指尖轻划她的脸,从额头,到眉眼,再往下,到嘴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按着:“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季繁内心拉起防线。
“那——”他显然没想就这么放过她:“要不要我来帮你回顾一下啊?”
根本不需要她回复,他已经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手下动作浪荡又放肆。
“让我服侍您吧。”陈硕凑近了她的耳畔,声音轻得像气音,动唇只说了两个字——
“主人。”
季繁的脑子轰一下炸开。
裙摆失守,眼神失焦。她连推他的力气都不再有,眼前只剩窗台散落的白茫茫晨雾。
陈硕一路往下亲。
她迷茫地抱着他的脑袋,手插进他的短发里面,白与黑交替颤动。
“别……”她身子被激得躬起。
“不是叫嚣着要公平么?”身下,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混着水声。
“乖点,轮我让你爽。”
“……”
……
直到天光透亮,季繁的神志才缓缓聚拢。
她费力睁眼,面朝着天花板,思维滞后。
陈硕凑上来想亲她,被她偏头躲开,语气很是嫌弃:“……不要。”
陈硕扬眉:“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季繁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憋半天,说了一个字:“脏。”
“不脏。”陈硕没再强迫她,探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抱你去洗漱?”
季繁没拒绝。
两个人刷了牙出来。
季繁还腻腻歪歪挂在陈硕身上,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喊了声:“陈硕。”
“嗯?”
“你跟我说实话。”
“怎么?”
“你是不是假洁癖。”
“……”陈硕替她套衣服的手一顿,睇她:“还念念不忘呢?”
他避而不答:“你要真觉得心理过不去,下回我再卖卖力,让你多适应适应。”
“……”季繁被他的话噎个半死。
下回。下辈子吧。她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回过味来。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在此时达到顶峰,季繁接了他手上的活儿,快速换好衣服:“你快回自己房间吧。”
她默默从他极有料的身上收回眼,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趁许嘉述还没醒,记得把衣服穿好,别让他占了便宜。”
“……”-
屋外今天是个艳阳天。
季繁搭了件纯黑的呢子衣,到脚边的那种,还特意配了条白色的围巾。
对着镜子,她特意画了个淡妆。将头发低低束起成个丸子垂在后颈。刘海蓬松卷在两边,显得整个人高挑又清冷。
但也不失活波。
季繁对今天的妆容很满意。
如果他没记错,昨天陈硕身上也穿的是一套黑风衣。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季南。
“哟,长进了啊。”他上下一扫,扯唇:“现在都不用人喊了?”
“……”想到今早的场景,季繁心里还有点发虚,没有办法直视季南的眼睛:“啊,就是上课以后习惯了吧。”
季南盯着她,陈述:“你脸怎么那么红。”
季繁:“……”
正说着,徐音和庄晓雅也推门出来。见到他们面对面站着,二话不说地加入。
“繁繁。”庄晓雅笑着来挽她的胳膊:“早上好呀,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季繁应得很淡。
徐音心思比庄晓雅细,敏锐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弯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一大早就站在这里吗?吃饭了没?”
话问的是季繁,眼睛看得确是季南。然而,兄妹两一个都没回答她。
“……”
季繁垂着眼保持沉默。
其实她并非不想回应。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三个人的友谊拥挤,她本无想法。但这段时间,徐音和庄晓雅明里暗里讨好。
她又不是个没脑子的,自是懂得她们隐喻的目的。明明看透了她们的动机,却贪恋这份温暖,假意迟钝。
然而昨天。
无论季南的态度,亦或者她们义无反顾抛下自己的决策,都让她难以再将错就错。
她就是如此脆弱敏感。
一丁点小事便能轻松将她好不容易探出头的善良击垮。
过度察觉,无可救药。
撑伞不够有诚意。
她需要,有人淋雨爱她。
第84章 投喂 “张嘴。”
气氛逐渐冷凝。
“你们都傻站着干嘛呢?”幸好许嘉述极没眼色却又非常恰到好处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既然都醒了, 那走啊,我们去赶集。”
季繁抬眼,越过他, 看向身后的人。他歪头挑眉, 对她一笑。在这个刹那,醇浓的光影从缝隙里打下,照在她身上,驱散了敝旧的尘, 也化了她心头刚凝起的一片寒。
他是她的救赎。让她再次重返人间, 感受到这日光辉煌。
一段尴尬的小插曲被随意揭过。
没有人再去刻意提,仿佛只是很随意的一件事情。可季繁却记得。一路上,她都在紧紧握着陈硕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攥着, 五指相扣,直至捏出汗来。
莫名的期待。
有人能够重新谈及方才。
然而现实令她失望。
庄晓雅和徐音似乎并没有发觉, 她一落千丈的情绪,以及……不同以往的热情。
当然, 也可能是发现了。
但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 所以选择无视。
季繁忽然觉得可悲。
她仿佛是游荡在世的孤魂野鬼,没有来处, 亦无归路。
指尖慢慢蜷起来。
她落寞地垂眼, 却在无意中瞧见陈硕腕骨上隐约露出的红线。
季繁手松了松,想伸过去触碰一下那绳子的边缘,可还没腾出手,就被人牢牢捏住。
她抬眼撞进陈硕不赞许的眉眼,干涸的心脏瞬间宛如重生。
是了。她还有他。
他带着她遗失的那股生命向她走来。无数次给予她支持与坚定,在乎她, 并且只在意她。
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只有待在他身边,她才会感受到认可。
她依附于火焰取暖,灵魂叛逃,或许早就穷途末路。
又或者,从决定陈硕的那一刻起,她潮湿心口上的那朵花便已然茎根深扎。
他的到来对她而言,是一场奇迹。让她能够有那么一点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同时也有那么一点期待,自己能够回以等量的荣耀。她身陷迷雾,偶然抬头望月,竟生出了对爱的渴求。
原来——
她也想,成为更好的她自己。
“在想什么?”他把她拽进怀里,毫不避讳地用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她的背,压低了声音:“能和我说说么?”
季繁就势歪倒,半躺在他身上吸了吸鼻子,垂眼去玩他的手指,不加力道地揉捏着,小声叹:“在想你啊。”
陈硕笑了,心情听上去挺愉悦。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带着难以抵挡的心动。
他手扣上她的脑袋,往下摁,嘴巴贴在她耳边,用气音哼出三个字:“哪个我?”
“……”那点刚酝酿好的伤感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燥和恼火,季繁咬牙切齿地训他:“你给我闭嘴!”
陈硕还是笑,油腔滑调地“哦”了一声,手拂上她的头发,没再说话。
车内一时间恢复了安静。
过了会儿,季繁玩够他的手,指尖往下勾了勾那根起毛的绳,自言自语道:“还挺结实,带了这么多年都没断。”
陈硕懒懒垂眸睨她一眼。
“要不我们等会到了地方,去庙里再新求一个吧?”季繁伸腕,跟他比对着瞧了瞧,道:“不如求一对,我也想戴了。”
陈硕莫名嗤了声。
“你干嘛不说话?”季繁手撑在他胸口,后挪,抬了点头,话中带着谴责:“你瞧你,什么态度!”
“……”陈硕没了脾气。
“不必重新求,你也不用戴。”他叹,复又揽住她:“这根就很好。”
季繁顺着他的力道重新靠回去:“但是很旧了啊。”
陈硕淡淡“嗯”了声,没纠结这件事,转问她:“饿不饿?”
季繁摇摇头,猛然又想起季南的低血糖,忙坐直身子去推了推前面浅眠的人。
“嗯?”季南摘了眼罩:“怎么了?”
季繁从车后座上取了那包没吃的饼干,递过去:“你先吃点东西。”
看清包装袋,季南皱了皱眉:“不要。”
这玩意儿甜得发腻。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第二口。
季繁才不管他乐不乐意,直接拆了包装,取了块怼到他嘴边,言简意赅两个字:“张嘴。”
“……”季南宁死不屈,梗着脖子不动,眼睛冒火瞪着她,含了无声的控诉。
季繁面无表情和他对视三秒,重复一遍:“吃。”
季南无语地看向陈硕,本想眼神示意让他管一管,结果却发现人家压根半点注意力没往他这边分,正闲散支手倚在车窗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季繁瞧。
“……”季南只能很憋屈地咬了一口。
季繁满意了,干脆把剩下的那半往他手里一塞,拍了拍手,给自己也捏了块。
“这饼干——”手刚抵到嘴角,陈硕的话头就起:“好吃么?”
跟昨日一摸一样的问题。季繁愣了愣,有些许恍惚,慢半拍地“啊”了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客观评价:“牛奶味的,第一口还行,吃多了会腻。”
看他表情不虞,以为他还在记恨她护食的行为。季繁干脆大方地一挥手,把一整盒都丢给了他:“你尝尝呢?”
陈硕气笑了,没接,用下巴点她手里那块,说得直白:“我要那个。”
“……”季繁纵容,手举到空中:“喏,自己拿——”
陈硕挑了下眉,交叠的长腿微动,俯身,没用手碰,而是垂了眼敛,张口咬了一小块。他分寸掌控得正正好,饼干的断口恰好停在她的指腹,抿唇往回勾的时候,顺带舔了舔她的指尖,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
季繁目光变得呆滞,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她眼睛不自觉瞪大,半点不敢去看季南的表情,小声怒:“你干嘛!”
“确实还可以。”他缓缓坐直身,慢条斯理地将饼干嚼碎咽下,悠悠瞥她一眼:“就是不太甜呢,要不你多喂几块,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会腻。”
语气是没给她打商量的态度。
“……”
察觉到季南转身回来的那道目光,季繁没敢动。
“当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陈硕话带阴阳:“毕竟,我没什么隐疾,饿一两顿也没事,大不了就是晚上飞机上犯犯头晕,又不至于昏迷,自然没人心疼……”
话没说完,季繁就受不了地拿饼干去堵他的嘴:“吃吧吃吧,多吃点,来,这一包都给你!”
她好脾气地喂他,一块接一块,偶尔咕哝:“怎么就没人心疼了,说得好像我不是人一样。”
一旁的季南实在看得眼睛疼,干脆几下吃了自己那半块,眼不见心不烦地扯下眼罩,又睡回去。
见状,陈硕眉眼终于弯了弯,在吃东西的间隙,抽空应了声:“知道。”
知道有你心疼了-
旅店老板说得城南集市并不难找。
甚至不需要导航,直接跟着路标和车流就行。
半小时的路程,前面大半的车应该和他们都是同一目的地。期间,他们还正好撞上那种旅行的大巴。看样子,是真的歪打正着,碰见一个还挺火的景点。
庙里不让停车,许嘉述学着其他人的做法,把车泊在了大道边,熄火。
“就是这儿了。”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回身喊他们:“快快快,都下车,我看见那边有卖吃的。”
庄晓雅揉了揉眼睛,朝外看,很快眼睛一亮:“哇,好热闹!”
因这两人激动的吵闹声,后排的季南动了动身子,搭在座椅扶手的胳膊略微上抬向后绕,作势想去扯遮眼的绷带,但找了半天,没找着系绳的结。
“那个……”隔壁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很柔很软:“我帮你弄吧?”
季南思绪拧了下,礼貌拒绝:“不用,谢谢。”
转头去喊季繁,理直气壮地指使:“给我解开。”
季繁看了徐音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顺地照做。
手探过去,还没碰到边,就被陈硕拉回来。
季繁困惑地扭头瞅他。
“我给他解。”他笑了笑,低声道:“你让开点儿。”
“……”
季繁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
许嘉述和庄晓雅下车,一人一个从外面把车门打开。
“走啊,墨迹什么呢一个个,赶紧下车。”
恰巧陈硕取下季南的眼罩,冷风往里一灌,四人统一望向说话声的方向。
许嘉述双手环胸斜倚,连连啧声:“我头回见你们这种人,连吃饭都不积极。”
“……”
几个人陆续下车,浩浩荡荡地朝密集人流处走。
庄晓雅挽了徐音的手腕,走在最前,陈硕牵着季繁的手落后她们几步,许嘉述检查完车门回来,原地就只剩下季南双手揣兜等着。
“不容易。”许嘉述嬉皮笑脸地凑上前,颇为感动:“您老记得我呢。”
季南冷漠睨着他,没客气,直奔主题:“问你个事儿。”
“你说。”许嘉述笑了笑,抬手指指另外几人:“咱边走边说。”
季南提步。
许嘉述和他并肩走着。
“昨晚,他跟你睡的?”
“……”许嘉述无语:“哥哥,咱不带这种有歧义的啊。”
“什么叫、他、跟、我、睡?”许嘉述一字一顿,愤忿道:“两个大老爷们,你说这话,合适吗?”
季南哼笑:“你少在这儿胡扯。”
“诶,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
季南不接他这茬。
许嘉述摇头抱怨:“人家小情侣,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你管这么宽?”
“换成你妹试试呢?”季南怼回去。
“可不就是我认得妹妹嘛。”许嘉述没觉得哪儿有问题,改口替陈硕担保:“主要陈石页这人吧,我觉得挺靠谱的。”
像是怕季南不相信,他又淡定地补充了句:“真的。”
“哦。”季南停下来,没什么情绪地睨着他:“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嘉述挠了挠头:“此一时彼一时嘛。”
许嘉述不太想承认自己当时的诽谤,正如不愿回忆自己年少的欢喜,那是他自厌的挫败。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听说了些圈子里的什么事?”他勾唇,“感觉你有话没说完。”
季南再一次抬脚:“我能有什么话……”
“你没听说点八卦?”许嘉述几步走过来,拖腔滑调地直乐:“不能吧,按理说你这种当老板的,不得比我消息灵通?”
季南抿直唇线:“你都知道什么?”
“道听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实情。”许嘉述耸耸肩,表示无奈:“就昨晚听圈里人说,陈硕本来是有隐退的打算,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改了主意,不仅续了约,还一反常态连接好几条通告。”
“有上进心,这正常。”季南反倒维护上。
“是,但关键不在这儿。”
话落,许嘉述掏手机,翻出一条热搜。
第85章 续孽 “要不要先和老公接个吻?”……
寺庙门前这一带都是小吃, 各家老板推着露天的小车,或费力吆喝,或静默忙碌, 汇成难得的市井烟火。
季繁自被接回A市, 很久没有再吃过这种路边摊,在繁华的大都市里,甚至很少会在主街碰见这种会不顾日晒风吹出来奔波的摊贩。
这种感觉,有些久违。
庄晓雅和徐音挑了家最近的店, 招呼他们过去。
季繁走到跟前一看, 发现是家卖臭豆腐的。
“老板,来六碗。”庄晓雅热情地比了手势,拿手机就要扫码。
“等一等。”季繁忙不迭拉住她:“那个……你们吃就好。”
“繁繁,你不爱吃这个嘛?”庄晓雅向她极力推荐:“你别被味道吓住啊, 闻起来是不太行,但真的超级好吃, 你试试,绝对会爱上。”
季繁微不可察地舔了下唇角:“没事, 你们吃吧。”
见状, 庄晓雅没再勉强,想了想又问三个男生:“那你们……”
毫无例外, 全部拒绝了她的好意。
庄晓雅只好改伸两根手指, 却被徐音拉住。
“不是吧,宝,你也不吃?”她困惑:“咱俩不是吃过吗?”
徐音冲她使眼色,庄晓雅顺着看了季南一眼,当即明了过来,没再说什么:“老板, 一碗就行。”
“好嘞。”商贩憨厚地笑了下:“您这边稍等,两分钟就好。”
庄晓雅点点头,在原地等。回头对其余人说:“你们也别干站着,去看看自己想吃什么呀?”
她大大咧咧摆手:“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吃完找大家。”
众人对此没什么意见,商量了一下,决定各自散开去逛,吃饱喝足后再去寺庙正门口集合。
许嘉述摆弄着手机,即刻面对面建了个群,说是为了方便联系。
他展开二维码,到每个人面前晃了圈,只有陈硕没扫。
“我和季繁一起,”他说得挺自然,丝毫没有被管束的不自在:“有事你们联系她就可以。”
许嘉述嫌弃切声,偏不如他意,等大家都进来之后,指尖一转,从通讯录翻出他的微信号,直接就拉进了群。
“好了,我们记得十点准时到哈。”说完这一句,他就打算拽着季南离开,余光瞥见徐音,顿了下,深思熟虑之后,干脆把季南往她跟前一推,道:“算了,你俩一起吧。”
季南懒懒抬眼,吐出两个字:“有病?”
“……”许嘉述被骂得懵:“让人一个小姑娘自己逛不太好吧?”
季南没法辩驳,转身就走,这个态度和默许一样。
许嘉述给徐音眼神示意,让她赶紧跟上。徐音呆愣愣照做。
等他们走了,许嘉述笑着拍了拍陈硕的肩膀,幸灾乐祸:“你大舅哥感觉有点生你气。”
陈硕冷嗤:“关你什么事儿?”
“……”许嘉述气笑了:“不是,哥们。我好歹还帮你说了半天好话呢?要不要这么丧良心。”
陈硕明显不信:“就你?”
许嘉述骄傲地点点头:“对,就我。”
一旁的季繁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插进来问:“我哥为什么生气啊?”
“还能为什么?”许嘉述歪歪头,诚实道:“嫌他对你不好呗。”
季繁板着脸,平静反驳:“他对我超好。”
许嘉述挑眉:“没说现实生活。”
“那是?”季繁不理解:“说的什么对我不好?”
“炒cp啊。”许嘉述当着陈硕的面,重新把那条热搜翻出来给她看:“昨晚的,不过已经被压下去了。”
季繁往他手机上瞄了眼,看清了上面的文字:#陈硕苏晚笙 互关#。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但从词条上看,也没什么问题,无非工作上往来合作而已。
可陈硕似乎有些紧张,捏紧了她的手,解释:“……我和她签了同一个代言。”
“嗯。”季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许嘉述见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在意,松了口气:“圈子里人情往来,其实正常,你哥就是怕你瞧见不开心。”
他又看了眼陈硕,语重心长:“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又没鬼,好端端地压它干嘛?害得季南以为你真有什么不良前科。”
三人谈话间,庄晓雅捧了个小碗走过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她不太好意思地放下小叉:“聊什么呢?”
“没事。”许嘉述略微颔首:“我先去对面看看啊。”
说完就走,庄晓雅看向季繁:“繁繁?”
“确实没什么事,就是聊了聊热搜,你吃你的,我们去周围转转。”
季繁唇角扯了扯,拉着陈硕离开。
庄晓雅从她的背影收眼回来,奇怪“咦”了声,戳了块豆腐叼进嘴里,单手打开手机,熟练点进微博APP。
果不其然,看见一条几分钟前才冲上榜首的爆料:#苏晚笙承认恋情#-
季繁快步走在前面,陈硕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估不准她有没有生气。只能顺从地跟着她走。
很快,两人行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挺偏,远离人群。
季繁忽地停下,侧过身,然后挺郑重地喊了他一声:“陈硕。”
陈硕当时头皮一紧,闷闷嗯了声。
“你……”她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想吃点什么?”
“……”
陈硕盯着她看。
刚刚一路上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以为她会质问,也猜测她会怀疑,他做好了一切承受的准备,却唯独没料到她全然不在意。
“关于苏晚笙,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他咽了咽口水,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季繁想了想,摇头:“没什么好问的。”
她了解他压热搜的初衷,她相信他的为人。
她明白成年世界利益交织的影响。
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她知道他爱她,这就足够了。
爱能让人长出血肉。
不知觉间,她的性格在悄然发生改变。看到那条新闻的当下,她不再如以往般慌乱,诚然会有短暂的迷茫,可无助过后却坚定了她想要去靠近的决心。内心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与他并肩而立。
“……”
陈硕闭了闭眼,遮去眸里没来由的颓败。再睁眼时,情绪已然调整好。
“我不饿。”他说,“车上的时候,你已经把我喂饱了。”
最后那一包饼干可是结结实实全进了他的肚子。
季繁往周围看了看,有些犹豫:“那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我跟你一起。”陈硕拉着她走。
“……不用。”季繁不大好意思地说了真心话:“我想吃点口味重的,怕熏到你。”
陈硕脚步一顿:“什么?”
“我……想吃臭豆腐。”
“……”陈硕轻声问:“刚才买的时候怎么不要?”
“不是很喜欢欠别人人情。”季繁垂着眼睫,手改捏着他的指尖:“而且——”
“而且什么?”
“我怕你犯洁癖,等会儿走的时候就不亲我了。”
“……”
陈硕感觉她总是自带魔力,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心情忽上忽下,方才的那点失落荡然无存,一颗心转眼便被快要漫溢出的欣喜充盈。这感觉不妙,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心甘情愿,任凭她来操纵。
“那——你现在吃,”他笑着睨她,温柔得不像话:“就不怕了吗?”
季繁“啊”了声:“我看那边有个小卖部,一会儿买瓶漱口水,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看他貌似真的挺介意:“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的话,我不吃也行的。”
“这么能忍啊?”他指腹划上她侧脸,上下轻蹭着,眼眸微敛,染了明显的情。
可惜季繁恍然未觉:“当然啊,毕竟你马上都要离开了,我总不能……”
话说一半,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眼,正撞上陈硕的眉眼,他的视线不加掩饰,里面的蛊惑明目张胆。
“岁岁。”他拽着她的胳膊扯,把她圈进怀里,秋天的气候燥,两人的大衣静电环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大,却足够清晰,电流隔着衣物传到她身上,泛起酥酥麻麻的痛感,以至于季繁的思绪当即就慢了一拍。
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又近在咫尺,熟悉且凛冽。
季繁身体发僵,呆愣地看着他的眼。
远处还有小贩的喊声,隐隐约约,刺激着她的感官。
“你干嘛……”她一点都不敢乱动,生怕在世风日下引起注意。
陈硕的手向下,摁她的唇瓣:“我收回刚刚的话。”
“……什么?”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你还没把我喂饱。”他捏着她下巴,往上抬,以极缓慢的速度,桃花眼稍弯,举动满是勾引:“所以,你吃饭前——”
季繁心脏怦怦跳,下一秒,她听见他出了声。
“要不要先和老公接个吻?”-
九点五十。许嘉述和季南不约而同,提前在庙门口相遇,身后分别跟着,庄晓雅和徐音。
简单打了个招呼,四人相顾无言,季南无聊翻出手机,许嘉述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两个小伙子,要不要给美女们送朵花啊?”有老叟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上来,将肘间挎着的篮子推到他们面前,上面遮挡的布料一掀开,全是茉莉编制的花环:“这都是手工现扎,拿庙里芦苇做绳串起来的,定能包你们姻缘美满。”
许嘉述礼貌笑了笑,婉拒:“奶奶,我们俩十有八九得打一辈子光棍,不需要这玩意儿。”
“哎呦,快呸呸呸,这门口可不敢胡说。”老妇人连声制止:“教庙里菩萨听到的,知道你们求拜心不诚,可了不得。”
许嘉述信奉科学:“没关系的,总归不是我们求。”
刚巧陈硕和季繁两人过来,许嘉述目光越过老妇,朝他们挥了挥手:“嘿,这儿!”
陈硕搂着季繁慢悠悠靠近。
“奶奶,您瞧见那高个男生了不?”许嘉述趁他们还没到跟前,贴心躬身给商贩指了指:“等会儿他过来,您只要说几句吉利话,保准他能给您把这一整篮的货都打包了。”
老妇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清以后,摇了摇头:“他们,我不卖。”
这倒是奇了。
季南放下手机。
许嘉述乐了:“奶奶,您这就不对了啊。”
许嘉述:“怎么做生意还分人呢?”
他揽着季南的肩膀,语气半开玩笑,但又糅杂着些许的不可思议:“难不成我们俩,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么?”
季南嫌弃瞥了他一眼:“说你自己就行。”
“……”许嘉述懒得和他较这个真。
闻言,老妇人哀叹了声:“并非如此。”
“我这花,卖的是世上未定之缘。”她边说,边默默盖上了篮罩转身离开,余下的声音顺着风飘来:“那两人,却是续孽。”
许嘉述听得一脸懵圈。一旁的季南嗤:“故弄玄虚。”
没人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只有徐音动身,追了过去。
第86章 缘定 “你知道我爱你。”
红墙黑瓦, 焚烟缭绕。
季繁拈了一根香,跪拜在蒲团上。陈硕双手环胸倚在门边,垂眸看她半晌, 终是起身接过了僧人递来的奉品。
三躬三起, 撩衣下跪。
他侧首凝眉,眸里无神。四周经幡被风吹得卷起,香炉中火光明灭,古刹钟响, 她于堂前合掌诵愿, 撞入他眼,从此难见观音与青山。
许愿、磕头、供香。她一套流程浑然自成。
陈硕安安静静地看着,全程未发一言。她将香插进了鼎内,回身, 似是瞧见他还保持着端跪的姿势,略恼地蹙了眉。
他目光本就追随着她, 旋即含笑伏身,闭眼三拜, 用尽了虔诚, 却是朝着她的方向。
礼毕燃香,叶落青苔阶。
他步步逼近, 檐角铃铛随风响。
季繁眼睫颤动。
他与她擦肩而过, 素手奉檀,祈岁平,求岁安,愿的是,岁岁平安。
一柱断前昔,二柱敬此时, 三柱盼来年。木鱼敲,佛经起,香高举至额再三拜,他腕间有红绳乍现。
原是许的——
他们的来世今生-
出了庙殿,季繁才算松了口气。
他们一行六人,除了她和徐音,基本没人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徐音由于追去买花耽误了时间,此时正好被拦在了门外。
庙里诗颂有严格的时间,十点开始,每隔三个小时,为一班。所以过期只能赶下一趟。
刚一踏出殿门,陈硕就不动声色牵上了她的手。外面的风有些寒,季繁缩了缩脖子,想伸手整理一下围巾,却被紧抓着。
“诶,你先放开我呀。”季繁抽了抽手,细言细语:“我想把围巾往上扯一扯。”
陈硕看她一眼,没放。
她拗不过他,只好将插兜的那只手伸出来。却被陈硕一把攥住。
“……”
“我帮你。”他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秒,随后自然而然地抬手,拉着长边,替她把围巾系好。
她脸颊凉,偶尔蹭到的时候,都会往后躲一下,陈硕轻啧一声,干脆双手捧上,掌心贴到她的脸侧,将温度传过去,稍稍用了点力气,往上抬,让她和自己对视。
“冷?”他挑眉问,明显的不怀好意。
季繁没听懂他的话外音,单纯点了点头。
“那可怎么办啊。”陈硕笑,似叹非叹:“岁岁,我也有点冷呢……”
季繁眸光下落。他连风衣的扣子都没扣,里衣还只着一件圆领白衫,修长的脖颈没有任何遮挡,看起来好像是怪冷的。
“……”沉默了半分钟,季繁淡淡从他身上别开眼:“你把衣服扣上就不冷了。”
陈硕气笑了,慢悠悠提醒她:“我过会儿就走了。”
闻声,季繁仰头:“这么快么?”
“嗯。”他用拇指蹭她的下唇:“所以,要不要再亲一下?”
季繁有些纠结。
“岁岁。”他轻声唤,像是无奈:“再不亲没机会了。”
光影零松。他身后是受世人朝拜的神灵,金辉映照了满堂。山门之上,菩提巍屹。众佛皆垂眸,面露着慈悲。
空气中弥漫淡淡禅香,木檀醇厚浓郁。季繁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硕低笑了两声。
缓慢俯身,凑近她的脸,极轻地碰了下。
“真的好舍不得呢……”他呢喃,嗓音飘忽。
季繁睫毛扑簌簌地颤了两下。
……
徐音和庄晓雅两人跟着下一批人流进来。
瞧见季繁和陈硕还愣在殿旁的空地上,忙笑嘻嘻地上前打了个招呼。然而陈硕只稍稍颔首,算作回应。态度说不上好,但至少不比对外人那般敷衍。
他个子瘦高,此时背对着光,遮挡了自然光线,碎发随意耷拉在额前两侧,落下了一整片的阴影,五官模糊,竟与戴面具时无异。
庄晓雅看得一愣,回过神来惊呼:“陈……”
却被徐音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季繁听见动静回神。
“唔……”庄晓雅挣扎着,急得换了称呼:“徐音你快点放开我,那可是陈……”
“知道知道,”徐音连声哄着她:“我放手,但你答应我,咱先冷静一下好吗?”
“这周围都是人,你一嗓门叫出来,大家不就全知道了。”她试图讲道理:“而且,这佛门净地,喧哗可是大不敬……”
庄晓雅胸腔上下起伏,脖子被她箍紧后勒,声调闷着,激动加紧张,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再表达,只好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徐音缓缓松了手。
重获自由,庄晓雅手扶着胸口咳嗽两声,平复好呼吸。再抬眼,望向陈硕,刚张了张嘴巴,却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地看着季繁。
“……”
“这个……你听我解释。”
季繁走近一步。
“骗人很好玩吗?”庄晓雅退后,与她撤开距离。
季繁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关于陈石页就是陈硕这件事,庄晓雅的确不止问过她一次,但每次都是被自己轻描淡写地转了别的话题。
本意倒不是瞒着她们,不过想着,陈硕作为一个流量idol,保持神秘该是本职,距离一旦拉近,想象空间便会压缩。对粉丝而言,就像是一种期待的破坏。
季繁不是很想打破这种平衡。
何况她还和陈硕谈着恋爱。
庄晓雅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嘴角抿得直,眸子沉沉睇着她,全然没了以往的热切。
“陈石页,和陈硕……确实是同一个人。”季繁硬着头皮开口:“晓雅,我不是故意……”
“噢,知道了。”庄晓雅漠然打断她。
最初撞破偶像真容的激情退却,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愤怒,可能是不满季繁欺瞒,又或许是女友粉心态作祟感到“背叛”,总归就是她现在,很不爽。
庄晓雅性子直,脸上表情向来收不住,心里更是藏不住话,当即就怒。
“季繁,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季繁抿了抿唇。
“你和谁谈恋爱是你的自由。”她实在无法理解:“就算你真成‘嫂子’了,那直白回应一下很难吗?同样的问题,我问过你没有十遍,也有个七八遍了吧?还是说,你就是很享受这种背地里看人笑话的感觉?”
想到每每与季繁分享陈硕新动态时,自己的热情与她的冷淡对比鲜明,庄晓雅莫名就觉得窝火。亏她以前没少大言不惭地舞到正主面前,教季繁少做点白日梦,结果回头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可她偏心,又怪不得陈硕,只能挑了个口子,把矛头对准另一个当事人。
风吹得很大,围巾上的碎须挡了人眼,季繁伸手压住,平静地开了口。
“没有。”
庄晓雅突然不想和她多说,提步:“徐音,你不是说要进去拜香吗?愣着干嘛,走啊。”
徐音面露歉意地看了季繁一眼:“繁繁,她脑子轴,转不过弯,你别放心上。”
季繁扯了扯唇:“没事。”
徐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身边面色不善的人,终究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讪笑两声后,跟上庄晓雅的步伐。
等她们走后,陈硕忽地扯过她的腕,将她转回来,强硬地摁在怀里。
他喉结迟钝地滚了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岁岁。”
季繁没说话,任凭他抱着。
四周溢漫出青烟,钟声再响,明黄的幡帐在麻木滚动。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没有办法。平凡的她想和闪光的他在一起,这便是她的必经之路。她必须在无数误解声中学会自洽,在无数质疑声中认清坚定,在无数讽刺声中日益强大,然后,走向他。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平静地接受所有的谩骂或指责。
他生活在聚光灯下。
一切缺点或不好的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他们彼此都深切地明白。未来恶意,甚至比之此刻,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庄晓雅情绪还算得上稳定。
寂静中,陈硕闭了闭眼。
“你不用为我委屈自己。”
风有点凉。
她后知后觉地攀上他的背,将脸埋进去,轻笑。
“我才没有委屈呢。”
“……”
陈硕也跟着她笑:“那你眼圈为什么发红?”
“沙子进眼睛了。”她鼻音挺重。
“这样么。”
“嗯。”
胸前的布料太薄,一点又一点的热,汇成一朵朵潮湿的小花,像是要透过薄薄白衫直穿他的心脏。
那一刻,陈硕终于明白——
爱人的眼泪,比子弹坚硬-
季南和许嘉述两个人对上香的兴致不大。
在门口等得无聊,干脆两个人一商量,重新钻回了车子上。
季繁拉着陈硕出来时,没找见人。正想打电话,又寻思陈硕工作忙,两个人单独待的时间所剩无几,于是作罢。
捏了捏陈硕的手,她好看的眼睛弯起:“石页,我们自己在周围转转吧?”
陈硕没意见,动手把她脖子围的围巾又往上提了点儿,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眸中黑白分明,干净得像深海的琉璃。
“这会子不嫌冷了?”他揶揄,牵上她的手。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
庙门后面就是那片传说中姻缘庙里能保有情人“缘定三生”的芦苇丛。
浅水池岸旁,芦花遍地,能至人眉梢。有成行白鸟,两两结对,且惊起而跃。
十里霜白,人影凄淡,唯寥寥诚者闲情入内。
季繁:“想和你多待会儿。”
陈硕步子滞了下,很快又接上:“我可以不走的。”
“……”季繁惩罚般挠了挠他掌心。
恶作剧似的举动,他第一回放任她胡闹:“我说真的。”
他彻底停下来,盯着她:“如果你希望的话。”
季繁:“……”
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季繁端正了脸色:“陈硕。”
她极少喊他的艺名。
陈硕“嗯”了下。
他也很少在听到她唤这个生硬称呼后,能继续保持心平气和。
天远云淡,他们站在苍苍蒹葭正中央。
“我们。”说完这两个字,季繁顿住,唇角弧度渐渐拉平,懊恼地垂下头。
陈硕笑了笑,抬指将她鬓边吹乱的发拨到耳后,肯定:“是我们。”
“你知道的。”他俯身,双眸倒映着她:“我爱你。”
“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四目相对,他柔声道:“所以,是我们,没错。”
“……”
他眼中全是光。
女孩从中受到鼓励,垂在身侧的手紧张握拳,又松开。
“可我不希望你为我放弃热爱。”
“我没有热爱。”
“撒谎。”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陈硕。”
季繁抬睫,再度对上他的眼。
“我知道你年少出道,甘愿忍受全网抹黑。”
“我还知道,你常年于高压下创作,经常为一句唱词字斟句酌,失眠整夜。”
她喋喋不休:“所以我不想你放弃。”
“……”
“我希望你是爱我的,也是自由的。”
第87章 分别 “晚安,我爱你爱你。”……
陈硕最终还是走了, 没有一步三回头。
临走前,只简单躬身抱了抱她。
她贪婪地嗅着他衣服上的皂荚香,手臂攀在他背上, 指节攥得发白。
不舍得, 超级超级舍不得。
就算准备再多,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够尽兴。
他走时是个正午,天上艳阳红得像团火球, 可洒下来的光却凉。
她跟他说了“午安”。
他却笑了笑, 反问:“为什么不是晚安。”
她想了想:“有什么区别?”
他说:“区别就是,我爱你爱你。”
她哭笑不得:“那我晚上在手机上和你说。”
他执着:“你现在说给我听听。”
她扭捏纠结:“时间不到说不出来。”
他弯唇揽了她的肩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无条件纵容:“别哭了, 我很快回来。”
……
五根手指在季繁眼前晃了晃,季繁从手机里抬眼:“干嘛?”
“你盯着个破手机傻乐什么呢?”季南颇不赞同地瞥过去一眼。
季繁摁屏的动作晚了一步, 正好被他抓了个正着。
“呦——”季南拖长调子,欠兮兮地评价:“这屏保挺好看啊。”
季繁板着脸:“管你什么事?”
照片是两分钟前陈硕在微信上传给她的——
他们在芦苇丛的自拍合照。
由陈硕掌机, 她双手交叠撑在他右肩上, 两人一起对着镜头笑。
“看看不行啊?”季南撇撇嘴,顺毛称赞:“不过确实, 称得上一句‘郎才女貌’。”
“才没有。”季繁重新碰亮手机。
季南:“?”
“应该是, ”季繁指尖敲着屏幕,没抬头:“女貌,郎更貌。”
季南嗤:“你做人这么肤浅呢?”
季繁特别骄傲地点点头:“对啊,我比较看脸。”
“……”季南无语:“诶不是,你哥我这张脸天天在你面前晃,都没能让你审美提高一点?”
季繁停下来, 歪头看他一眼,啧声:“你之前不也老说,陈硕是你偶像?”
“那是才华崇拜。”季南沉着脸纠正她:“何况,偶像和粉丝是要存在距离感的。”
他语气辨不得情绪:“作为妹夫,我已经成功对他祛魅。”
“……”
季繁眼皮动了动-
下午三点左右,庄晓雅和徐音才姗姗来迟地回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提了两大袋吃食。
上车后,分给他们。
轮到季繁的时候,徐音推了推庄晓雅,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
庄晓雅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花环。
她手递在半空中,神色看上去不大自在:“喏,给你的。”
季繁愣了下,没接。
“你这人!”庄晓雅挠了挠头,气恼:“你怎么不给人台阶下呢?”
季繁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秒,庄晓雅直接把手环隔空往她怀里一丢,转回身,聊下一句话。
“不要就扔了。”
“……”
季繁无措捏起来,看向徐音。
后者勾了勾唇:“繁繁,拿着吧,她特意给你和你男朋友求的,保君不离。”
季繁:“给我俩?”
徐音点点头。
季繁:“求的什么?”
徐音还是笑:“不都在姻缘庙了么?”
“……”季繁尴尬地“啊”了声:“但是,姻缘庙不都是单身的人才会求信物吗?”
因为未曾相遇,所以期盼相逢。因为茉莉,所以莫离。
徐音沉默了会儿,抬了抬手:“说起来有个奇事儿。”
“就你还没过来的时候,有个奶奶来卖花环。”她把腕上的花环展示出来:“就是这个,说是拿庙外的蒹葭编制,若是进殿开光,便能解人相思,我买了两个,结果被晓雅抢走一个。”
许嘉述转头加入她们的聊天:“哦,是不是那位神神叨叨的老太太?”
徐音点点头:“对,就是她。”
季南也淡淡瞥了眼过来。
“她真挺神的。”徐音信誓旦旦,手指了指自己,拿亲身感受举例:“就比如我吧,人家一眼就看出来——”
话音毫无征兆地停住。
许嘉述好奇:“看出什么?”
徐音眼神有一晃而逝的错乱,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对视,声音渐低:“啊,没什么。”
“哎呀!”庄晓雅真是恨铁不成钢,搞不懂她们一个两个的,有什么好瞒着的,干脆替她起了个头:“不就是人家看出你喜欢季……”
“唔唔……”嘴巴又一次被捂住。
许嘉述不理解:“就这?看出来你喜欢季南是什么稀罕事吗?”
季南:“?”
徐音:“……”
秘密被戳破,徐音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手下也慢慢松了力。庄晓雅得了空,张了张口正要接话,却听季南哼笑两声,道——
“许嘉述,你脑子有坑?”
他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徐音,说得坦然:“人家跟我总共没见过几面,就能喜欢上了?你以为谁都和季繁一样没出息?”
莫名被骂的季繁:“?”
“我怎么就没出息了。”她小声嘀咕:“陈硕本来就长得比你好看啊,多正常的事情。”
许嘉述气乐了:“不是大哥,原来你真是真瞎啊。”
“来,你和我说说,”他换了个角度:“在你的理解里,人晓雅刚才那后半句话该是怎么接?”
季南真觉得他有病:“三个姑娘间的纯友谊不成吗?”
“……”许嘉述给他比了个拇指。
徐音眼睫颤了两颤,慌里慌张接话:“啊,是,是这样的……”
庄晓雅被她噎个半死,索性不管她了。
徐音撤回话题,拉了拉季繁的手:“反正就是,那个人告诉我说,你和陈硕是命中注定斩不断的缘。”
这话季繁挺受用,弯了弯眉正欲答谢,却听徐音紧接着道:“但就是情路实在波折,需经三散三离,才能修得正果圆满。”
“……”
车内陷入安静。
许嘉述:“说得什么玩意儿?”
季南拧眉:“我比较关心,这三次分手是谁提的?”
“也没说是分手。”徐音连忙摆手,解释:“有可能就是普通的分别。”
季繁嗯了声,虚心请教:“能化解吗?”
徐音诚实地摇了摇头:“解不了。”
“不过她说——”
季繁:“说什么?”
季南抬手抵开她脑袋:“少听些封建迷信。”
许嘉述也凑热闹:“是啊,季繁,咱都成年人了,这种话当玩笑听听算了。”
季繁甩开季南的手,不理他们,坚持又问了一遍。
“说你们已经经历过两别。”顶着压力,徐音缓缓抬起眼:“所以,这第三回——”
“怎样?”
“当从今日开始。”
“……”季繁松了一口气。
季南这时候想起来问:“他人呢?”
许嘉述:“对啊,陈硕人……”
“得,徐音。”庄晓雅阴阳怪气:“这车上原来就只有咱两之前蒙在鼓里。”
许嘉述尴尬笑:“季繁告诉你们了啊……”
庄晓雅没好气:“自己猜的。”
许嘉述挠挠头。
季繁:“他去工作了。”
季南冷冷哼声:“你不如直接说去见苏晚笙更合适。”
“……”
季繁烦死他了:“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
许嘉述呵呵笑两声,揶揄季南:“是啊,那工作正不正经的,你当老板的能不知道么。”
季南眉心狠狠跳了两下:“神经。”
打闹了会儿,见时间不早,许嘉述重新打火上路。中途徐音忽地躬身挪到后排,拉起季繁的手,将花环给她戴上,附耳说:“庄晓雅没有坏心的,她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季繁静静看着徐音动作,没说话。
……
几人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晚了。所幸这次赶上了饭点,大家随意对付吃两口,便各自进了房间。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鞋子上还有几点泥渍。
季繁换好拖鞋,打开卫生间的灯,拿纸巾蘸了些清水,躬身伏在水池边擦洗。余光扫到那两排整齐摆放的牙具,一顿,心里莫名感觉空落。
陈硕没和她具体说要去几天,也没说去干什么。应该……一个假期差不多了吧。
季繁垂眸解下腕上的花环,抬手拨了水龙头开关。
走出浴室,入眼又是两张凌乱的床铺。季繁脸一热,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小桌台上抽了两张纸揩手。
目光落在台面那张未能完成的画上,她想了想,抽了张椅子出来,提笔接着填色。
今夜的月亮很安静。
等她放下笔刷,再抬头,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到了十一点。
季繁活动了下脖子,拿起搁在桌边的手机。
出乎意料,红点消息密密麻麻占据了满目。她怔住,慢半拍地点进微信。
没顾得上看陈硕的消息。她先给姜宸回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二十几秒,被挂断。
季繁眨了眨眼,自觉忽略提示,重新再拨了一遍回去,结果这回直接变成忙线模式。
“……”手机震动两下,季繁皱了皱眉,点开和季听岚的对话框。
季听岚:【别给你妹打电话了,她现在救不了你。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还和陈家那小子有联系?】
季繁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对方消息一刻不停:【我说没说过,不同意?】
季听岚:【你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季听岚:【人在哪儿?赶紧给我滚回来。】
季繁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左滑设置成免打扰,径直退出了聊天。她胸腔剧烈起伏着,久违的压抑感再次涌上心头。
好巧不巧,陈硕最新一条消息就是在这个时间点跳出来:【不理我,嗯?】
季繁只看了一眼,没有心情回他,顺手摁熄了屏幕。一分钟后,手机嗡嗡震响,是他发来了视频邀请。
“……”
有点烦。
季繁划到挂断。
下一秒,所有的社交软件同时弹窗。
Chen.:【?】
Patient:【干嘛呢?】
陈硕:【我下飞机了。】
音乐6班陈石页:【老婆。】
季繁服了,饶是心思再糟糕都被他的无赖缠没了,进入学习通警告:【撤回。】
对方照做,随后又发了条:【啧,怪无情的。】
季繁:【别乱说话,后台有记录。】
陈石页:【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季繁一时也懒得再换软件,拍了张油画的照片发给他,问:【好看吗?】
陈石页:【。】
季繁:【?】
陈石页:【你把我画的有点丑。】
季繁:【我画的是我自己。】
音乐6班陈石页撤回了一条消息。
陈石页:【老婆真好看[色]。】
季繁:【……】
季繁没纠结这些:【你那边不忙吗?】
陈石页:【忙,明早一大堆事,从下飞机开始就困得不行。】
季繁抿了抿唇:【那你快去睡觉吧。】
陈石页:【睡不着。】
季繁:【?】
季繁:【那怎么办,要不吃点褪黑素……】
还没编辑完,对方就自顾自答了话——
陈石页:【不是失眠。】
陈石页:【你还没有和我说晚安。】
第88章 得寸 “后面加句老公听听。”
季繁没想到, 他真把这句话记了一路。好笑中难免夹杂了些许心酸。
因季听岚强势带来的那点闷闷不乐,在这一句话的影响下荡然无存。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为不相干的人浪费精力。
季繁转回微信,给他发了条“晚安”的语音。
然后陈硕就得寸进尺:【后面再加句老公听听呢?】
季繁:“……”-
后面几天, 季南和许嘉述轮流开车, 带她们三个人真去了趟海边玩。
每逢夕阳落幕,那便是季繁最喜欢的时刻。天角余辉如熔金一般散落,她赤脚踩在沙砾上,阖眼假寐, 任海风轻拂发梢, 好像能感受到无尽的自由。
海天一色,她总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陈硕。
他后面两天明显忙了很多,给她发消息老是固定在凌晨五点多,估计怕吵到她休息, 也不多说,每天就一句, 言简意赅两个字——
想你。
连续好几天,季繁可算发现了规律。
订了个五点十九的闹钟, 准时爬起来, 给他礼尚往来回一句:【晚安】。
除此以外,大概是时差太过离谱。
他们便一直没能找到联络感情的时机。
季繁不知道别的情侣们谈异地恋爱是什么样子。但隐隐约约, 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姜宸没再给她回消息。季繁有从社交平台看到她的IP定位, 应该已经收假回了美国。季听岚的消息每天不断,控制欲强到,连免打扰都阻拦不住,大多数时候都在拿自己的婚姻举例,说什么爱情不如利益来得长久。
季繁看得厌烦,终于在某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拉黑了她的全部联系方式。
日子一天一天过,九天假期匆匆揭篇。十月十日晚,季南和许嘉述一路护送着季繁和徐音、庄晓雅她们回到了宿舍楼下。
“车钥匙明早上完课给你,账单全发给陈硕了。”季南摇下车窗,提醒:“今晚记得告诉你男朋友,让他尽快报销。”
许嘉述双指点在眉骨,冲季繁行了个标准的美式军礼:“替我们向老板道个谢,solute!”
“……”季繁嘴角抽了抽:“知道了。”
等他们走后,徐音帮她拉了行李,给庄晓雅使眼色,后者上前,扭捏扯住她的衣袖。
季繁低眼看过去。
“繁繁。”庄晓雅憋了一路,嘴唇翕动,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
“我那天,不该那么说你。”庄晓雅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勾上她的:“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生气。”季繁眼睫颤了颤。
庄晓雅:“真的嘛!”
季繁点了点头。
庄晓雅明显松了口气。
徐音适时加入她们:“行,说开就完事。”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她们两个的手背上,交叠:“繁繁,我们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跟我喜欢你哥哥、晓雅喜欢陈硕,没有任何关系。”徐音说的很慢,但语气却坚定:“只是因为,你是你。”
“爱情或者追星的感情和友情是两码事。”她指尖微动,拨了拨季繁腕上发黄的花蕊:“你不需要为此而内耗。”
“当然,未来谁都无法预料。也许有一天,随着我们的毕业、工作,我们三个也会慢慢断了联系。”徐音抬眼和她对视:“但请你相信,我和晓雅也一定会在心里,给你留下位置。”
“喂,”见季繁始终不表态,庄晓雅不耐:“差不多得了啊,你这个‘嫂子’我认,还……”
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因为,季繁突然拥住了她们-
陈硕没能履行承诺,听许嘉述和季南说,他那个公司最近发生了点人事变动,新来的领导强行给他安排了连轴转的行程,目的就是为了借他的影响力,带带公司其他艺人。
“……我真就无语了。”许嘉述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骂骂咧咧:“他们真把陈硕当摇钱树呢?最近这些迷幻操作都被对家快骂死了,cp话题乱拉一堆,也不看看,口碑败成什么样了?”
季繁夹菜的筷子一停:“闹得很大吗?”
这些工作上的消息,季繁完全不知道,关于许嘉述口里的cp炒作更是从未听说。
“公司买热搜霸榜,陈硕花钱压,外界不清楚内幕,只当是狗微博抽疯。”许嘉述嘴巴嚼着东西,说得含糊不清,推了推季南:“你这个当大舅哥怎么不表态?”
季南沉着脸:“你话怎么这么多。”
“……”许嘉述觉得冤枉:“这不是,季繁问了嘛,我总不能隐瞒不报吧?”
“话说起来——”许嘉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笑了下:“你这个当大舅哥的,怎么也不说给陈硕帮帮忙?”
季南夹菜的筷子一顿,淡淡道:“又不是我家的艺人。”
“不是你家艺人。”许嘉述嬉皮笑脸:“但是,作为妹夫,是你的家人呐!”
季南:“不是还没结婚?”
“嘿,你这人。怎么还双标呢?”许嘉述微扬眉:“你忘了自己之前在宿舍撺掇人家喊我哥的时候,一口一个妹夫,叫得多亲切?”
“我当时说的是,你妹夫。”季南放下筷子纠正他,顺带指了指季繁:“还有这个,你妹啊。”
“……”
许嘉述气乐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有歧义?”
季南点点头:“别误会。”
许嘉述表情松了松。
季南:“骂的就是你。”
许嘉述:“?”
季繁心中烦躁,听不下去他们斗嘴,端起餐盘打算起身:“我饱了,你们两慢慢吃吧。”
季南瞥她一眼:“你吃什么了?”
“坐着。”
季繁不听他的。
季南直接俯身撑手,压住餐盘。
“……”
“把饭吃完。”季南下巴敛起,点了点:“还有话没问你呢。”
季繁:“?”
“想不想和陈硕公开?”季南又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肃:“你妈妈她最近好像因为你谈恋爱的事情很生气。”
“你应该没告诉她,你谈的对象是谁吧?”他眼眸黑沉:“是陈硕不让你往外说?”
“……不是。”季繁看着他:“是我自己不想说,也暂时不想公开。”
“骗人,你性子我能不了解?”季南嗤:“下次护短前记得打草稿。”
“我没有。”季繁说:“就是我不想!”
“那你确实挺长进。”季南凉凉道:“眼睁睁看他cp炒的火热,也能无动于衷。陈硕够可以啊,谈恋爱能把你脾气谈没了。”
见他固执地把错全往陈硕身上堆,季繁不禁急了:“季南!”
她摔了筷子。
饭堂正值饭点,周围一群人应声望过来。
季南的脸色不忿,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坐。”他沉声,哄:“姑奶奶,别闹。”
季繁甩开他。
“……”
四目相对,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半晌,季南扯了扯唇,出声:“是不是现在不管谁在你面前提陈硕不好,你都觉得烦啊?”
季繁动了动嘴巴。
许嘉述适时出面打圆场:“哎,都消消火。”
他叼了筷子,腾出手起来给季繁比划:“来来来,坐着聊。”
季南拾起筷子吃饭,看样子像是把她当成了空气。季繁被摁着肩膀坐回去。
大概想打破尴尬,许嘉述转眼提起另一件事情:“苏晚笙前段时间官宣谈了个男朋友你们听说了不?”
意料之中的没人搭话,他见怪不怪,没卖半点关子,自顾自往下说:“那个男的,你俩也认识,咱学校的,叫江泽轩。”
季繁猛地抬头:“?”
“哟,这么给我面子呢。”许嘉述略惊讶。
“……”
季繁抿了抿唇,推推季南:“哥。”
“干嘛?”火气听着还没消。
“他跟温宁什么时候分的?”
“这我哪儿知道?”
“……”
“不过——”他抬了抬眼:“应该是,同居之后。男人的劣根性,估计得到手就厌倦了。”
季繁迟疑地“啊”了声,没听明白似的。
许嘉述就事论事:“确实哈,虽然两个都是美女,但明显,苏晚笙名气更大点,估计很难抵挡虚荣心的诱惑。和陈硕不相上下的当红流量,说出去得多有面儿。”
“是啊。”季南语气幽幽,阴阳怪气地评价:“人姑娘家都比陈硕有担当。”
季繁:“……”-
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
季繁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思来想去琢磨着季南和许嘉述的后半句话。虽然她本心并不觉得陈硕会像大多数人那般,存有沽名钓誉的歪心思。但还是会觉得,他跟如此平平无奇的自己在一起,着实委屈了些。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躺平下去。
季繁摸出手机,点进了和陈硕的聊天框。依旧是寥寥无几的聊天,最新一条,还停留在今早上她的语音。
“……”季繁翻了个身,无聊,索性去翻他的朋友圈动态。
小号依旧是空白一片,大号反而多出几条录制的营业图,和他微博前两天发的一模一样,脸上依然戴着面具。
季繁伸手描摹这他的眉眼轮廓,隔着屏幕。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他们很久以前的一段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出道以来在公众面前佩戴面具吗?”
——“我怕你发现,我和镜头下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季繁指尖顿了顿,心中蓦地升起一阵酸麻。
从籍籍无名到舞台中央,成名这条路,颠沛流离。花团锦簇的背后,又有多少的不为人知。陈硕说,他和镜头下不一样,可是脱离了镜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信息时代,网络上的戾气铺天盖地。恶意有时候不需要理由,一张嘴巴上下碰撞,造谣诋毁轻而易举。
说到底,人有两面,天赋和善良就是原罪。
正是因为懂得他一路来的艰辛万苦。
所以,才不舍得将这些毁于一旦。
“你……是不是也挺累的。”
季繁摸着他的头像,正出神想着。手机却冷不防传来两下震动。她被吓一跳,忙低眼去看,却和一双勾人的眉眼撞了个正着。
“……”
“嗯?”他应该是还没睡醒,又或者是刚刚睡下,屏幕里一片黑,只有手机的丁点亮光。
季繁心虚解释:“……手滑了。”
“……”
陈硕眼神逐渐聚焦,哦了声。
“没事,你快睡吧。”说完,季繁急急忙忙要去戳挂断。
“岁岁。”
季繁手停下。
“我好像又梦见你了。”
“……”
“我很想你。”
“……”
季繁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
“你为什么不说话?”
季繁默了默:“你才歇下吗?”
“嗯。”
“那你……”
“不困,想多看看你。”
陈硕撑着身子坐起来,开了房间的灯。
季繁看着他举着手机,去餐台边上拿了罐酒回来,灌了口。
“大中午喝酒?”她不赞同地皱眉。
“那不喝了。”
陈硕低笑两声,放下。
第89章 进尺 “女朋友,你很敷衍啊。”……
两人沉默了会儿。
陈硕问:“你最近很忙吗?”
“……还好。”
季繁想不通刚收假能有什么好忙的。
他又哦了声。
感觉两个人相处哪里怪怪的, 有点陌生。
“忙什么呢?”
“……没忙啊。”季繁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衣角,垂眸:“就正常上上课。”
“海边好玩吗?”
“还行。”
“……”
“岁岁。”
陈硕不带温度地笑了下:“你丢魂了?”
“……”季繁也坐起来:“没有吧。”
“分开九天,没主动找过我一次。”陈硕盯着屏幕, 列举控诉着她的罪行:“不忙, 还行,问一句答一句,没一句超过三个字。”
“女朋友,”他懒懒掀起眼皮, 拖长调子:“我觉得你态度很敷衍啊。”
“……”季繁无话可说。
他们的聊天记录单拎出来, 确实是这样。
“说话。”
“……说什么?”
她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落在陈硕眼睛里,看得实在窝火。
“你就,一点不想我?”他磨了磨牙。
季繁眸子很清澈:“想啊, 但你不是忙吗?”
“你能不能不这么懂事?”
“什么意思。”季繁愣了愣。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陈硕手下意识碰上酒瓶的瓶壁,然而却生硬地止住。
“我以前什么样?”
“你会给我发很多很多条消息。”
季繁噎了下。陈硕说的, 是她刚被爸妈接回A市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放学都会给他不停地发消息。后来得病, 更是严重, 必须要求他秒回,一旦空出时间, 就会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那不是……因为现在吃药控制了吗?”她说得小声。
“嗯。”陈硕扯了扯唇, 掩去眸中的失落。
“……”
好像是没什么话说。
季繁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快了。”陈硕把手机拿下来。
隔着屏幕,季繁就看见他垂首,眼敛下低,伸出手指碰了碰屏幕。
他手真好看。
季繁看得入迷。
“等这边音乐会结束,”他顿了下, 慢慢抬起手机,恢复到最初的角度:“大概下旬左右。”
季繁“啊”了下:“那还得小一周。”
“嗯。”
“……”季繁撇了撇嘴。
“怎么?”他好笑:“这会儿生气上了。”
季繁:“想陪你过生日。”
声音很小,但陈硕还是听见了。
所有的烦闷烟消云散,他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蓄满了光:“怎么听着像是你在许愿?”
季繁拧着一张脸。
“好了。”
陈硕柔声哄:“会让你如愿。”
“……”
又安静了会儿。
季繁忽地出声喊他。
“石页。”
“我在。”
季繁盯着他的眼睛,轻声。
“我们……公开吧。”-
良久,没有听到他的答复。
季繁手捏着手机,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没放大画面。
视频只占了屏幕左上边的一个小角落。
视线凝焦聚在他头像下方的灰色小字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改了个签,悄无声息地将野心剔除,只剩下这么一句——
【我所理解的生命本身,无关梦想,是爱与被爱。】
季繁说不上来此时此刻的心情。单纯就觉得,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再矫情的。
从前她的借口冠冕堂皇,嘴上说着是怕影响他的事业。但归根结底,是内心的恐惧作祟,她不想把自己暴露于人前接受所谓的审判。何况比之许多资方剧本合作,她也没有给他扬名增色的能力。怕被比较,怕被质疑,说到底,是怕自己胆怯。
但她不想让季南误解。
她的的确确还要顾虑季听岚的想法。
想和陈硕在一起,想光明正大地和他出现在大众视野。
如果,他也愿意的话。
“你说真的?”陈硕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如果细听的话,还是能发现声线中含了一丝不经意的颤,像是不可置信。
季繁指尖戳了戳视频上方的小框。
视野一瞬间拉大。
她弯了弯唇:“我也有三千多粉丝呢。”
“……”
陈硕怔了下,懂了:“嗯,确实厉害。”
“所以,什么时候?”
季繁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呢?”
“今天。”
“……不行。”
他脸沉下来,不悦地瞧她。
季繁舔了舔唇,温声给他顺毛:“我画还没发呢。”
“有关系?”
“嗯。”季繁没卖关子:“女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发出去得多有面儿。”
陈硕:“哦。”
“什么态度。”季繁佯恼。
“知道了。”陈硕笑了声。
“我超级棒的女朋友。”
……
陈硕一直陪着季繁聊到了下午快两点。季繁要去上课,简单和他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后,陈硕没犹豫,转手就把安排好的日程表截了张图,手指编辑,在十月十九日的生日会安排上打了个叉。刚要发给经纪人时,门铃响了几声。
陈硕动作一顿,两秒后,平静地发送图片。
没得到回应,敲门声自觉停了。
经纪人的消息同时弹出来:【?】
陈硕言简意赅:【我想回去自己过。】
对方当即给他弹了个语音对话。
陈硕没接,一字一字地敲:【品牌方的损失,我赔。】
【而且,杨姐,我得跟你提前报备个事儿。】
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跳出屏幕。
陈硕自觉忽视,心情颇好地打字:【那天,我准备公开恋情。】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对面言简意赅只回了两个字,外加一个表情:【你牛[微笑]】。
陈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夸赞,满意地转账9999给她,备注:【辛苦费。】
“……”
经纪人最终,还是很憋屈地收了那笔钱-
后面几天,陈硕一反常态,开始在网络上变得活跃。
庄晓雅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拿手肘怼向旁边的人了,连隔了一个座位坐着的季南都看不下去,屈指过来敲了敲。
“干嘛呢?”他冷冰冰地哼:“上课少玩手机。”
季繁好笑地扫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注了?”
前排许嘉述欠兮兮地转回头接茬:“季繁,你快别再往你哥心窝子上扎刀了,他今天出门急,把手机拉宿舍了,这会儿除了听课,估计头顶能闲得长出草。”
话落,孟宇涵扭头,低声提醒:“嘘,别说话了,老师看过来了。”
几人抬头,果不其然和讲台上教授不悦的眼神撞个正着。
季繁当即噤声,默默推了手机过去。
庄晓雅也不敢造次,眼珠子一转,改成传纸条的方式,问:【繁繁,我怎么感觉陈硕这几天跟孔雀开屏一样,在到处秀啊?】
她方才给季繁看的视频,是超话里头近期的一段音乐会物料。
原视频大概是——
昨晚演出结束,应现场观众的强烈需求,苏晚笙直接cue自己男朋友上台,和江泽轩当众kiss了一下。
俊男靓女的搭配,自然吸引了不少cp粉头,气氛一度燃到顶点。
然而,也有不少八卦媒体,注意到旁边的另外两位老师,分别将话筒对准了静念和陈硕,犀利提问“有没有想谈恋爱的打算?”
可能自知咖位低,是个被捎带着的,静念只抿着唇,没吭声。
反倒是陈硕很快勾唇开了口,语气依旧没个正形:“当然有啊。”
这是陈硕头一回正面回答感情问题。
平铺直叙,毫无半点铺垫,网络一度吵翻了天。
季繁接过纸条,提笔回复:【嗯,过两天就打算官宣了。】
庄晓雅差点尖叫出来,还是徐音悄悄在课桌下掐了她一把。
季南听见动静看过来。
庄晓雅做贼心虚地往周围扫了圈,憨憨一笑,将纸条揉皱成团,捏进手里,看书。
“好,课就先上到这里。”台上,教授放完了最后一张幻灯片,边收拾桌面,边布置任务:“快期中了,我们老规矩,两两一组,这周末,记得把上周布置的课设发我邮箱。”
季繁侧头问:“上周不是放假?”
徐音:“应该是口误,就上节课,繁繁你不是请假了吗?”
已经下课,她们的谈话便没再收敛音量。
季南困惑:“你不是来陪室友上课啊?”
“不是啊。”季繁应得坦率:“我和石页本来就有这门选修。”
“那你们怎么之前都没见来?”
季南一宿舍选课是个意外,当时没能抢到对口的,只好候补,有啥上啥凑个学分,正巧赶上了季繁她们专业相关的,三人便一拍即合选定。课程不算今天这回,已经上了好几节,期间没一回碰上过季繁,他还当是陈硕自私,专挑和自己对应的课程,拉着季繁去上。
“那是因为他陪我去医……”季繁反应过来,及时打住,咽了咽口水:“你管我呢?!”
季南:“行,你随便。”
顿了下,他憋不住地被气乐:“谈个恋爱,连课都不上了是吧?”
季繁不搭理他。
徐音看了看他们,忙打圆场:“啊没有的,繁繁那段时间有事情忙的。”
季南缄默不言。
“诶,咱个人恩怨都先放一放啊。”许嘉述再一次转回来:“听老师说作业了吗,我们六个人正好,两两一组,成不?”
庄晓雅应声:“我觉得可以呀,省得去群里问了。”
几人出去玩过一遭,除了孟宇涵,大家都算熟识,自然不会有多的意见。
季繁有些纠结,但又转念一想,陈硕还得一周才回校,期间按请假算,估计也不需要完成这份作业,于是便欣然应允。
“可以,但我不要和季南一起。”她说。
季南:“谁稀罕。”
许嘉述:“……”
他想说点什么,旁边庄晓雅已经做好了安排:“那就,我和许嘉述、音宝和季南,繁繁你……和这位……”
孟宇涵温润颔首:“孟宇涵。”
“和孟宇涵。”庄晓雅爽朗地笑两声:“可以不?”
季繁没意见,总归都是陈硕的室友,之前还和她去过外婆家。
说起这个,她想起来,自己貌似好久没和外婆联系了,心中暗自琢磨,等会是不是得和外婆打个视频,顺带聊聊小灵通密码的事情。她微博至今还没登上呢……
季南没带手机。
他歉意地朝徐音抬了抬下巴,伸手。
徐音:“?”
“手机给我。”季南说:“我把我的微信号输进去,你添加就成,等会儿我回去就通过。”
闻言,徐音哦了声,慢吞吞地把手机递过去。
看着他垂眸输完数字,庄晓雅挑眉,揶揄。
“呦,不容易。”
“?”
“你终于学会玩微信啦?”
“……”
……
三人相伴回了宿舍。
一进门,季繁就和她们打了个手势,举着手机去了阳台。
徐音和庄晓雅对视一眼,自觉没去打扰她。
过了会儿,庄晓雅突然提起:“音宝,季南通过没。”
“嗯……就在刚刚。”徐音凝着屏幕,犹豫起身,去敲了敲阳台的窗。
第90章 绳断 “是我……太想她了。”……
季繁电话一直打不通。
忙音听了好几遍, 右眼皮开始狂跳。
往常不管外婆干什么,都会把手机带在身上。从来没有遇见说,打不通的情况。
不知为何, 心中忽然有些发慌。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尖, 她抬手开了窗,想要缓解窒息。
第五次嘟声结束。季繁手垂下来,皱着眉,正想要不过会继续打, 突然听见轻轻几阵扣玻璃的声音。
一抬头, 看见徐音给她打比划。
季繁以为她要用,连忙探手开了门锁。
“你是不是想去卫生间,没事,你先……”
还没说完, 就被徐音打断:“繁繁,你哥说他在楼下等你, 让你立马下去。”
“……”
不安感在这一瞬间加剧,季繁手下一打滑。
整个手机掉落在地, 屏幕四分五裂, 碎了个彻底-
C市,江川。
破旧的独院里站满了人。
季繁推门下车, 腿软得险些磕倒在地。
“季繁!”季南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院落里的人闻声看来, 散开。
季繁在她们或虚伪或怜悯的目光下,一步步往前挪,轻轻推开木门。
老人躺在床上。两鬓斑白,鼻腔内插满了塑料管,她似是听着动静,费力地掀了掀眼皮。以一种慢到极致的速度睁开, 然后缓缓垂下,又睁开,如此往复。
“岁岁。”气若游丝的声音。
季繁踉跄地跪倒在床边,泣不成声。
她手颤抖着想去抚平老人脸上纵横的褶皱,却摸到了一手冰凉,心痛得仿若油煎。
老人伸手摸向她的额发。
季繁哭着低首,想要方便她触碰。然而她却还是没能如意,手悬于半空往下坠,被季繁反应迅速地抓住。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
斑点遍布,血块凝生,瘦得只剩下骨头。
她呼吸很长,一对深陷的眼空洞又无神,胸膛上下起伏,嘴巴嗫嚅,不知在细碎说着什么。
季繁握住她的手,伏下身子,迟疑地将耳朵凑过去。
“我们……岁岁,以后要……好好的。”她的气息渐弱:“不……要偷偷躲起来……哭了。”
季繁用力捏紧她的手,忙不迭抹眼泪:“外婆,我,我没哭,你看……我没哭。”
卫昭完全没了力气,眼睫半点都抬不起来。仪器噪声在滴滴震。季繁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贴向自己的脸,直至监控器彻底变成一道平线。
“外婆。”她平静地流泪:“你为什么也不要岁岁了呢?”
有人上前帮老人掖好被角。
季听岚和季元平一人一边,动手捏了老人的嘴巴,忙要掏出她脖间系着的铜钱,往里塞。
视线里有红线一闪而过。
那抹红刺目且悲艳,她脑子混沌,怀抱着老人渐僵的身躯,蛮力躲开:“你们干什么!”
季听岚和季元平皆是一愣。
季南上前扯她的衣袖,却被甩开。她鹿眼圆睁,眼角染上猩红,牙关紧咬着。
“你们都滚!滚开啊!!”
“季繁!”季南靠近一步,拽她,强行将她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扣着头,摁进怀里,喉结滚了滚,哽咽开口:“我们让外婆安息。”
“她没有死!”季繁想要挣脱他,手掐上他的臂膀,指甲深深往里嵌,咬牙盯着老人那张死灰色的脸,一字一顿:“她不可能死!”
季繁接受不了外婆的死亡。就像,她接受不了,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
“季南,她说好要活到看我们结婚的……”季繁忽然找到了依据,她转身揪着季南的衣服,指尖一点点缩紧,“不对,她一定是生气了,嫌我们不够听话,你快,快给陈硕打电话。”
她神神叨叨,显然是入了魔症:“我结婚,我要结婚,等我结婚她就会醒过来了对不对!”
屋里乱乱糟糟成一团。
“季敏!”季听岚不满她的矫情,斥责:“你给我闭嘴!”
季繁:“闭嘴的人该是你!”
她推开季南,情绪终于崩溃,急赤白脸和她争吵:“季听岚!你告诉我,为什么外婆会错过关键治疗期!”
季南告诉她,老人本是哮喘发作,是因为发现不及时,才导致无力回天。
她一字字地质问季听岚,又仿佛是想透过她,来扪心自问。
“为什么?”季听岚像听见了笑话:“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关心她。”
季听岚一脸平静:“不止是我,你不是也忙到没时间搭理她吗?”
季繁怔忡。
“翅膀硬了,拉黑我号码。”季听岚笑得讽刺:“谈恋爱谈得连父母亲情、礼义廉耻都不顾了是吗?”
季南动唇想说什么,却被瞪回去。
“季南。”季元平挪动水晶棺,招手喊人:“还不过来!”
“……”-
同一时刻。
陈硕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回到酒店房间,室内空调温度调得很高,他累得不想动,拖着身子地走到床边,单手将挂在臂膀的西装扔到床上。随后俯身,拿了手机出来,后靠,倚在墙边。
屏保点亮,她笑容恬淡,像是能透过玻璃慰藉他一整日的苦闷。
疲惫烟消云散,他习惯性地进入和季繁的对话框,想了想,给她发了条语音。
这是分开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想和她说除了想你以外的话。
“宝贝。”他唤得缱绻,一出口却轻飘若梦,沉默半秒,终是松了按键,无奈地垂头呢喃:“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屏幕那边安安静静,陈硕看了眼时间,快到十点三十。往常,他都是十一点给她打电话。
还有点空闲时间。
他没再着急,单手松了松领结,拿了换洗的衣物,走去浴室。
水雾萦绕,宽阔的空间里有些死寂,陈硕把东西放到洗漱台上,心不在焉开始脱衣服。
今天穿的这套礼服很贴身,拽的时候有些费劲,袖口卡在腕骨不上不下,他满脑子想的等会视频,没注意,稍用力一拽,很快就听见布料的割裂声。
陈硕动作停下,低头看——
左腕的红绳,竟从细口处绷断。
时间在这一刻宛如静滞,陈硕身体发僵,如同雕塑石化。
他盯着那截红线,脑子里不受控地出现一句话,一句,自以为被他遗忘许久的话。
——“那姑娘送你的红绳,连的便是你俩的缘分,绳断则缘尽,缘尽即离散。”
印象中,神婆说这句话时,面上似带着无穷的怜悯和慈悲。
陈硕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眸里的暴虐已然尽数隐去。
他毫无情绪地将那根红线连同昂贵的礼服,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神么……
他不信了。
……
洗完澡出来,陈硕甚至没心思吹头发,将毛巾往脑袋上一搭,路过垃圾桶时,余光不自觉地停留。
一秒、两秒。
第三秒,他突然伸了手过去,从那堆垃圾里面捡了绳子出来。
在卫生间浪费了点功夫。
陈硕再出门时,发梢上的水已经被毛巾吸了个半干。
他抬手去丢,腕上赫然挂着重新打好结的绳段。红白相衬,毛躁的末端,还在滴水。
低头看了眼时间,陈硕迟疑地给季繁拨了个电话。
冰冷的女声发出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今晚睡这么早?
不过也怪他,晚了近一个小时……
快十二点了。
陈硕眉头略拧,却也没深究,放下了手机。
目光不自在地扫过新系上的红绳,莫名有些懊恼。
一腔想念在此刻化成无尽的涩,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闷得人实在难受
门铃恰时响过三声,他深呼吸两下,调整好情绪,起身开门。
“陈硕。”
来人正是他的那位经纪人,姓杨,以眼光毒辣闻名圈内,又因姊妹一行全部从事同一行业,家中排名老三,故,人送外号杨三姐。
“杨姐。”陈硕往旁边侧了点身,给她腾出道。
杨三姐没进,环着胸问他:“明天的飞机订好了?”
“……是。”陈硕没隐瞒:“生日会真办不了。”
他扯了扯唇:“我必须走。”
“因为女朋友要求?”
“不是。”陈硕抬睫,眸中满是挫败:“是我太想她了。”
“这次生日会,资方请了很多前辈来,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很多助力。”杨三姐平静地叙述,同他分析利弊:“你确定要为了所谓爱情,放弃大好的前途吗?”
“换句话说,”她言辞犀利,“这次机会只有一次,而你的女朋友,难道会因为你这一天的缺席,而闹到和你分手的境地?”
闻言,陈硕朝房间抬抬下巴:“杨姐,进来坐吧。”
杨三姐婉拒:“不用,公事公办,我们说开就好,我还是想尽力劝劝你,留下来。”
“留不下来的,杨姐。”陈硕见状,没再勉强,一五一十跟她交心:“你不知道,她在我这儿,比前途重要。”
“我从小家里穷,实话说,我最开始,从没想过会走上这么一条路。”他苦笑了下:“如果不是想让她看见,如若不是想和她相配,我今天不会,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是之前和你一起录综艺的那个女孩吗?”她问。
陈硕承认地利落:“是。”
“确实,像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她如此评价。
陈硕还是笑:“不管她的家庭,我都不想让她这个人吃苦。”
“那你更应该抓住机会往上爬啊。”她不理解。
陈硕叹息:“杨姐,钱是赚不尽的。”
“……”
陈硕抬眸看向她:“您不知道。”
他没再如以往那般吊儿郎当,而是端正了神色,像陷进回忆,蓦地轻笑一声:“她,这个人吧。胆子小,总害怕一个人待着,爱哭还嘴硬。”
“曾经,我也会觉得她胡闹任性,所以没少晾着她。”唇边弧度逐渐拉直,他眉眼低垂:“可是后来,我发现,爱,确实,是不该有理智的。”
“因为见惯了她爱我的样子。”陈硕说:“当她变得懂事,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说白了,可能真就是,”他嗤:“贱得慌。”
“……”杨三姐不知该如何评价,淡点头附和:“男人的通病。”
陈硕没计较:“我知道她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他指了指心口:“这里,就觉得,没什么比珍惜当下更重要的了。”
“也许正如您所说,我可能会由于缺席这次的生日宴而丧失许多重要的合作。”
“但谁又能保证,如果我这一次没有回去,她不会为此而难过呢?”陈硕嗓音有点干,听着发哑,语气认真又似漫不经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敢去赌。”
“甚至,会感到庆幸。”
“什么?”
陈硕:“庆幸,她还在意我。”
“……”
杨三姐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们站在走廊上,灯光开得极亮,窗外风刮不停,却无法影响他半分。
她读懂了他眼里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