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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师徒求医问妖朔城 三人在南归天阁的亭……


    两日后的午时, 青衣散人的回信到了。信上写着让扶风道长亲自去一趟白骨山。


    谢以令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刻也等不了,向南宫赐提议即刻启程。而昨天的事, 两人则默契的互相没提及。


    听说他们要去白骨山找神医治眼睛,思无眠急匆匆找来。


    “谢师兄,你们要去白骨山?”


    屋内, 谢以令手里捏着一把之前留着的桃脯,正往阿四嘴里丢。


    “你消息还挺快的。”他偏头看了进门的思无眠一眼, 又转头朝前丢了一颗。


    阿四舔了舔沾到糖霜的嘴唇, 原地跳起来稳稳接住。


    思无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笑完他想起自己来找谢以令的目的, 又道:“谢师兄,咱们这回可巧了!”


    谢以令停下手上的动作,对阿四招招手。等阿四走过来后,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把手中剩余的桃脯都给了他,好奇问道:“什么巧了?”


    “你们不是要去白骨山吗?”思无眠摸了摸桌上茶壶,发现是热的, 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坐下说,“白骨山在朔城, 我此次正好要去朔城除祟,我们可一道同行。”


    “你要去朔城除祟?”谢以令奇怪完又说, “我倒不是觉得不行, 只是,难道沧灵都的弟子们,没有管自家城中的邪祟吗?”


    思无眠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面露纠结道:“倒不是这个原因。玥公子派我前去时说了, 朔城最近有一小妖作祟,虽妖力不深,但阴险狡诈,极擅长蛊惑人心。沧灵都的弟子们甚至连小妖的面都没见过,所以让我过去……”


    “长长见识?”谢以令听明白了。


    “对。”思无眠点头,“不止我们,其他仙门的也都派了弟子过去。”


    谢以令道:“原来如此。”


    他跟南宫赐去白骨山不用收拾包袱,于是谢以令回来跟阿四解释了一番,嘱咐他按时睡觉吃饭外,再陪他玩了一会儿,也就没别的事了。


    “好了阿四,”谢以令捏了捏阿四的脸,“我又要下山一趟了,还是像之前那样,知道吗?碰上下雨下雪时,就找其他人帮忙,带你去膳堂吃饭。”


    “我知道了,谢辞哥哥。”阿四从手里拿了块桃脯,想喂给他。


    谢以令摇头拒绝了,跟思无眠一块儿离开。


    三人在南归天阁的亭子前会合,下山时便开始飘雪。渐渐的,石阶上留下一串由浅至深的鞋印。


    谢以令带着南宫赐御剑而行,在朔城城门处与思无眠分道行之。


    思无眠对他们扬手道:“谢师兄,一路小心啊!”


    直到离得远了,谢以令才后知后觉道:“这不是师兄对师弟说的话吗?这小子怎么反着来。”


    南宫赐突然开口道:“可以下次先对他说。”


    谢以令见他主动接自己的话,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也有了心情说笑:“原来是在教我怎么当师兄啊。”


    到达白骨山时,谢以令眼前一亮。


    来时满眼雪纷纷,原以为白骨山一定积雪满山,谁知这里却绿意浓重。最外面的地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再往里,便只看得见青绿之色了。树林间更多的,反而是浓雾暗瘴。


    谢以令指着前面,欣喜道:“师尊,我们到了!”


    *


    朔城。


    雪落长街,街上纸伞交叠,思无眠手中拿着探妖盘,穿梭在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伞面中。


    见他冒雪走路,一个卖伞的小贩叫住他:“小公子,雪这么大,买把伞吧。”


    思无眠本欲拒绝,但见小贩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摆摊卖伞,心软地答应下来。他随手拿了把素色纸伞,问道:“这个多少钱?”


    “六文钱一把!”小贩见自己随口一说,思无眠竟真的要买,顿时笑开了脸,“这些伞都是自己做的。我们家做了十几年的纸伞了,质量绝对好。”


    思无眠伸手去摸钱袋,发现放钱袋的位置空空如也。他面色一僵,第一想法是自己没带钱袋,但又很快想起,分别前谢以令还从他的钱袋里拿走了一两银子。


    不是在路上掉了就是被偷了。


    思无眠反应过来,迅速压下脸上的尴尬神情,笑道:“实在抱歉,在下不慎遗失了钱袋,这伞恐怕不能……”


    “哎呀,这可不得了!”谁知,那小贩一听,反而比他还急,“公子,这伞就送你了,你赶紧去沿原路回去找找吧。地上雪也厚起来了,说不定掉在雪里没人看见,还能找回来呢。”


    这人看起来十分热心肠,思无眠没拂他的好意,接过伞后,趁机问道:“兄台,你一直在这里摆摊,有没有听说,朔城最近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贩几乎没怎么想便答道:“公子,你是想问妖怪的事吧?”


    “是。”思无眠有些惊讶,“难道这里人人都知道?”


    小贩左右看了看,咳嗽一声,确认自己说话的声音其他人听不见后,才道:“公子,你算是问对人了。那妖物在城中作祟,都说没人看见它长什么样子,但其实,我见过。”


    思无眠问:“你怎么会见过?”


    “当然是误打误撞了。”小贩抖了抖肩膀,心头阴影仍旧挥之不去,“毕竟是妖怪,能有什么好看的。”


    思无眠点头:“这倒是。那你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子吗?”


    小贩斩钉截铁道:“我死也不会忘记,那东西真的太可怕了。它,它根本就没有脸!身体也跟水一样,好像还在地上流动。我就看了一眼,赶紧跑开了。”


    “有点意思。”


    打听完妖物,思无眠按原路返回。只是一直走到城门口,都没在路上看见钱袋。


    他看了看手里的伞,打算回去还给那个小贩,脑中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


    刚进朔城时,有个及他腰高的孩童,走路太着急撞了他。那孩童低着头连连道歉,思无眠没来得及说话,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他就跑远了。


    “该不会……”思无眠心里生出一个可能,没觉得失去钱袋可惜,只觉得有些悲哀。


    他不再继续寻找钱袋,回到小贩那里,打算把伞还回去。


    那小贩察眼观色,知道他是没找回钱袋,于是好心道:“公子,这伞你就拿去用吧,这雪越下越大,别冻坏了身子。”


    思无眠心里流过一股暖意,他低头在灵物袋翻找一番,掏出一张灵符,双手递了过去。


    “这位兄台,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画的灵符,还望你不要嫌弃,收下它。”


    “你,你是仙门中人?”小贩的眼神茫然了两秒,目光落在灵符上,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他反复看了看,见灵符还散发着微光,咧开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多谢仙君赠送宝物。”小贩谢言,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仙君那钱袋若不是掉了,恐怕就是被人给顺手摸走了。”


    思无眠闻言,抬眼看着小贩,将被孩童撞了的事讲给了他。


    小贩听完,情绪激动,语气笃定道:“那孩童肯定就是小偷!仙君,你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这些人在朔城四处偷窃,有好长时间了。且大多都是些孩子,就算抓了也没什么用。”


    “很多孩子?”思无眠皱了皱眉头,“他们没有父母吗?”


    “那也要找得着啊。”小贩叹了口气,“他们几乎都是外地人,估计是被拐来的,而且根本不近人,抓到了问什么都不说。”


    “拐来的?”思无眠神色逐渐严肃,“朔城怎么处理这些孩子的,不管吗?”


    “管?”小贩边摇头边摆摆手,“管不了。他们虽然没有父母,但是有人养着,外人也插不了手。每次行窃被抓到,就会有自称收养他们的人出现,对他们训斥打骂,低头道歉,被偷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那他们偷的东西呢?”思无眠问道,“可归还了?”


    小贩道:“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是归还了。不过,过不了多久,怕是又要丢失了。”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思无眠身后,“仙君刚刚过来的方向,叫作东乐街,他们就住在那里的巷子里。”


    东乐街。


    思无眠想了想,对小贩道:“多谢了,在下告辞。”


    他撑开伞,转身又沿之前的路走去。


    小贩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收回目光,动作珍惜地将灵符放进了胸口衣襟。


    冬雪未消,路上行人因雪势不减反增,纷纷赶往家中,思无眠这次回去,街道比前面清冷了不少。


    离东乐街最近的,是一家红楼,名叫春拂楼。思无眠路过时,忽然瞥见一道身影,觉得有些眼熟,正打算看清楚时,那人已经进了酒楼里。


    “大概是看错了。”思无眠喃喃自语,“温二公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没走多久,他便看见了小贩口中所说的巷子。刚进去,一颗石子迎面飞来。


    思无眠反应敏捷,轻松躲过了那颗石子。


    “略略略。”一道稚嫩的童声从里面传出来,“你来找我呀!”


    这声音听着耳熟,正是先前那个撞到自己的孩童。思无眠开口道:“小小年纪,谁教你行窃的。”


    孩童见是来找东西的,蛮横道:“我凭本事偷的,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回去好了!”


    思无眠抿了抿唇,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手指一动,召唤出一缕灵力往巷子里钻去,同时灵识也跟进去探看。


    眼前是有些昏暗阴冷的石壁,石壁尽头有扇半人高的小门,声音就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第82章 师徒春拂楼夜寻妖 “聿穷,一种不视不……


    思无眠走上前, 用佩剑敲了敲门:“开门。”


    “不开!有本事你就自己进来啊!”那孩童仗着有一堵木门庇佑,也不管思无眠看起来跟平日里被他偷窃的人有什么不同,只语气嚣张, “你要是能进来,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你还记得我?”思无眠问道。


    孩童嘲笑中,又不自禁带着得意的语气, 从门背后传出来:“我每天偷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记得。倒是你, 这么大个人了, 连东西被偷了都不知道, 真是傻透了。”


    思无眠听着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句:孺子不可教。


    不想再跟孩童废话,他抬手把灵力布在门上,正要将门强行打开, 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人,把他拦腰抱住。


    思无眠周身灵力一震,将腰上双手的主人震远开。随后灵剑出鞘, 几步过去横压在那人胸膛上,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剑下是一名衣着邋遢,不修边幅, 但五官饱满,甚至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


    男子脸色变了变, 没想到这次居然碰上了硬茬, 赶紧求饶道:“公子,不对,大侠、大侠手下留情!”


    “说话,你是什么人?可认识门里面的孩童?”思无眠手上用力, 剑刃逼近,“若有半句虚言,休怪刀剑无眼。”


    他刻意压低眉眼,露出几分狠厉神色。本因雪白仙服托衬的周身正气尽数褪去,一时竟显得亦正亦邪,唬住了人。


    “我说,我说!”男子借墙撑起身子,哆哆嗦嗦开始解释,“我,我是那孩子的远方亲戚,刚才见大侠所举,误以为是要对孩子不利,一时着急才冲撞了您。”


    思无眠抿了抿唇,怜悯地看着不知死活的男子,摇头道:“我给了你机会,你却执意装傻充愣,看来的确不怕死,既然如此——”


    冰冷的剑刃贴上中年男子的脖子,思无眠佯装用力,顿时听见男子一声惨叫。


    这声音让门里面的孩童打了个激灵,也让他想起了什么。他主动打开门,朝思无眠冲了过去。


    在即将撞到思无眠的一刹那,他被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拦了下来,困住了行动。


    孩童拼命挣扎无果后,心里涌起沉寂许久的害怕。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嘴上不服气地丢给思无眠:“呸,也没多少银子,还给你就是了!还快放开我!”


    思无眠接住了飞过来的钱袋,抬手间拉开了佩剑与男子的距离。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毫发无损后,赶紧道:“多谢大侠饶命。”他瞥了眼孩童,咬牙瞪了一眼,又转瞬消逝,转头对思无眠赔笑,“小孩子不懂事,手脚不干净,我这就带回家好好教训他。”


    思无眠余光里看不见孩童,但灵力与灵识相连,他感受到孩童在听见男子说出“教训”二字时,身体像被吓住,无意识微微颤抖。


    “慢着。”思无眠出口制止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状似不明所以,眼神却左右飘移问:“大侠此话是何意?”


    思无眠回想起小贩的话,目光在男子与孩童之间转了转:“这孩子看着,竟跟我几年前走失的侄子相似,便想问个名姓。”


    中年男子神色瞬间变得紧张,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镇定下来道:“大侠怕是认错了,这孩子是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因他父母走的早,没来得及取名,平时就叫他水生。”


    思无眠听罢,心里一思索,收了剑道:“念他年岁尚小,我便不计较此事了,你们走吧。”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中年男子怔了怔,本以为今日碰上了个硬茬,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性子。他内心嗤了一声,连忙走到一言不发的孩童身边,把人扯进怀里训斥,“水生,还不快给人道歉。下次再偷人家东西,看我不打烂你的爪子!”


    孩童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思无眠看着两人互相拉扯着出了巷子,飞身上了墙壁。他沿着墙壁一路跟着二人,见他们走到了春拂楼。


    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拍了拍孩童的背,看起来像是交代了孩童几句话,便自己离开了。


    衣衫褴褛的孩童混在一群光鲜亮丽的男女之中走进春拂楼,门口的小厮竟也没拦他。


    思无眠心里觉得不对劲。一个靠偷窃为生的小贼,背后藏着一群同伙,甚至城中许多人明知他们是惯犯,怎么这春拂楼偏偏视而不见?


    思来想去,他怀疑春拂楼里或许有跟中年男子接应的人,决定进去走一遭。


    *


    “呸,什么治病救人的青衣散人。”白骨山下,谢以令气了一路还不消减,“师尊,你看刚才那个人,哪是什么有礼数的样子?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想来他师傅也好不到哪儿去。难怪选择隐居深山,要是活在市井之中,早被人群起而攻了。”


    南宫赐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其他人面前,可要小心。”


    谢以令点头应下,看了眼天色,想到思无眠此行来朔城,心里也对那小妖起了好奇,不免道:“师尊,既然下山一趟,不如我们也去会会无眠说的小妖吧?若是他应付不了,我们还能顺便帮一把。而且,能让众仙门集体派人出马,我也想看看,背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作怪。”


    事关为民除害,南宫赐没有异议。


    两人没有回南归天阁,在朔城内找了家客栈暂时住下寻找小妖。


    夜色与雪色同临,谢以令倚在窗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外面。他手指间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味,是先前替南宫赐抹药染上的。


    待药性吸收得差不多了,南宫赐道:“谢辞,过来歇息。”


    谢以令身体没动,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师尊,有妖气。”


    南宫赐皱了下眉头。妖气?他怎么丝毫没有察觉到。


    像是会读心一般,谢以令兀自开口:“师尊没察觉也正常,这妖非一般妖物,而是一种名叫聿穷的妖兽。”


    “聿穷?”


    “没错。”


    窗外街道,雪白如镜。谢以令目光如电,一寸寸扫过被黑夜包裹的街面,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他本想再次捕捉到,先前偶然看见,一闪而过的银灰色物体的踪迹,然而对方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再也没有出现。


    “聿穷,一种不视不可察,入眼知存在的怪妖。”谢以令心里感叹妖物的机警程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臂,“只要肉眼没有看见它,那么就算它距离人再近,都不会被察觉出来。”


    南宫赐沉默了会儿,问道:“这些,是从诡契录上知道的?”


    没想到南宫赐会突然提起这事,谢以令不敢表露其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把看见聿穷的事说了出来。


    随后,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聿穷上,继续盯着窗外。


    南宫赐从他语气中听出对聿穷的较劲:“既然灵力探不出,若是将灵识开到灵力上,以灵代目呢?”


    这门术法是南宫赐失明后,夜里独自研究出来的,作用类似奇书怪传中的“开天眼”。


    但南宫赐自学成后并未用过。谢以令大抵明白缘由,南宫赐所熟悉的人事,早已刻入脑中,不需肉眼去看。


    况且这法子伤神费灵,谢以令也是央求了好几次才得以传授,自然也是一次也没机会使用。


    如今南宫赐主动提出用这门术法,老早就想尝试,却因不敢违背师训默默忍耐的谢以令喜不自胜。他轻闭双目,与南宫赐同时启灵运灵,两道灵力一红一白,从窗口同时飞了出去。


    谢以令脑中浮现出窗外的景色。夜深人静之中,灯火人影落寞。但往前走,开始出现七扭八歪的路人。


    他逆着人行的方向飞去,最后跟南宫赐的那道灵力在一家酒楼下会合。倏地,他看见酒楼楼顶,一道银灰色残影闪进楼阁。


    “师尊。”谢以令睁开眼,语气势在必得,“我找到了。”


    妖物狡诈,谢以令猜测那聿穷估计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酒楼是一定要去的,毕竟聿穷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


    为了不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谢以令拉着南宫赐的手腕,推开窗户,两人直接从窗台一跃而出,踏空飞行,很快便到了酒楼。


    谢以令抬头,瞥了眼酒楼上空:春拂楼。


    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刚一进去,立刻有一股未曾闻过的香味扑面而来。两名女子一粉一黄,目标明确地左右各揽一人,口中熟稔道:“怎么才来啊,都等了许久了!”


    谢以令浑身一僵,双脚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他原以为这春拂楼不过是座奢华酒楼,谁知竟是寻/欢作/乐的场所。


    鼻间充斥着浓郁却并不让人感到烦腻的香味,谢以令面露难色,小心推开面前的女子,趁机收回自己的胳膊后,双臂紧贴着身体一动不动。


    女子不甘心地继续扯他的胳膊,谢以令刚推开她,又被立马贴了回来。拉扯间,他飞快地瞟了眼旁边的南宫赐,见他看似面不改色,但紧抿成线的唇,暴露了他内心同样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难道要指望一个看不见的人替自己解围吗?


    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谢以令突然抓住南宫赐的手,胳膊挡在身前,隔开了两名女子:“姐姐们,借过一下,我们要进去找人。”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牵着南宫赐往里走,后面上来打招呼的,他也只装作没看见,闷头朝前冲。


    “到这儿来谁不是找人啊。”


    身后隐约传来那两名女子的交谈。


    “怕是又来找聂姑娘的吧……”


    第83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我说,那位聂姑娘……


    春拂楼内灯火通明, 金碧辉煌,装潢分外华丽。朱红漆柱上金蛇环绕,层层暗红栏杆上, 倚靠着数不清的罗裳美人。


    思无眠甩开纠缠自己的女子,跟着那孩童上了三楼,却不见了人影。


    他环顾四周, 冷静下来后,才感受到三楼气氛格外安静。楼下欢歌乐舞声穿透了地板过来时, 隔绝了一半的热闹, 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思无眠确定自己没看错, 那孩童的的确确上了三楼,可是又怎么会找不到?难道是躲进了某间房里?


    他抬脚往走廊里走,发现三楼有一大半的房间都是锁着的。


    走到尽头寻查无果,思无眠转身回去时, 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边的房间门是敞开的。一股幽冷的香气从屋里面飘出来,他赶紧捂住口鼻,警惕地后退两步。


    这一退, 让他更好地能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屋中昏昏暗暗,只桌上一豆黄火,看不清其他陈设。空中轻烟寥寥, 应焚着香。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窗边站着位身着紫色绒衣的女子, 正低头注视着外面, 鬓边散落的乌发模糊了她雪白的侧脸。


    思无眠闻见的香气,大概是她身上散发,由窗口的风带到走廊里来的。


    女子身形曼妙,加上雪夜朦胧的微光, 从背后看宛如一节细韧的紫竹。


    思无眠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一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眠仙君?”


    不知为何,听见自己的名号在此时此地被人叫出来,思无眠突然一阵心虚。他先是浑身一抖,而后淡然转身,神情做出恰到好处的微微惊讶之色:“温二公子?”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十分微妙。


    思无眠暗想:得赶紧解释清楚,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查清正事,不能平白让他误会了。


    他看了眼温如梦,心里又忍不住猜测起来:不过温二公子他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我来这里是为了查事情。”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思无眠心道:好险,差点错失了先机。


    一阵沉默后,思无眠释然一笑:“原来如此,不知温二公子查的何事?说不定我们还是同一件。”


    温如梦道:“最近朔城小妖作怪,无眠仙君可听说了?”


    “自然。”思无眠一听,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这不巧了吗,我也是为此事而来。


    温如梦正要开口,屋内女子不知何时挪到门边,望着两人道:“两位公子,还要站在我门口说多久?”


    思无眠这才惊醒,想起还有第三人在场,赶紧低头道歉:“在下唐突,不慎叨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他说完刻意停了两秒,没听见余光里的温如梦出声,正想提醒一番,扭头却见这人低着头,不怎么好意思直视眼前的女子,耳尖还挂着一抹惊人的红。


    思无眠内心奇怪,这温二公子莫非不擅与女子对话?


    他转头看向女子,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容貌跟身段都是极好的,在这春拂楼算是佼佼者,但气质却跟其他女子不同。


    虽肉眼可见媚骨天成,但依稀有几分没藏好的锋芒冷意。


    此刻她略为慵懒地双臂交叉倚靠在门框上,斜着一双水波眼打量他们。那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很,眼睫细长,眼尾勾人,思无眠一瞬间觉得有些熟悉。


    就在他思考像谁时,温如梦终于回过了神,打断了他的思路:“聂姑娘,在下……偶然路过,多有打扰了。”


    思无眠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要多偶然才能路过别人的房间门口?这话听起来也太欲盖弥彰了。况且他们才说完寻妖之事,大门敞得这样开,这位姑娘看起来也并不像听觉有问题的样子。


    “原来是你啊,温公子。”这位聂姑娘笑了笑,如黛的柳叶眉随着她抬眼的动作轻轻挑了挑,“你刚才低着头,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们,认识?”思无眠问道。


    “嗯。”温如梦矜持地点了点头,“这位是春拂楼的琴师,聂相思聂姑娘。聂姑娘,这位是——”


    “思无眠。”见温如梦有所顾虑,思无眠干脆自报家门,“南归天阁的弟子。”


    “南归天阁。”聂相思轻念了一遍,眼神看不出情绪,“既然是仙君,怎么会来这儿?”


    “说来话长。”思无眠并不打算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告诉眼前这个刚见面的女子,哪怕她与温如梦认识。毕竟就连温如梦对他而言,都尚且不可全心信任。


    不信任归不信任,话还是要问的。思无眠道:“聂姑娘一直在屋内,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比如,小孩儿跑动的声音。”


    “我在赏雪,没怎么注意,可能有吧,楼下太吵了,屋里听不太清楚。”聂相思拢了拢衣服,“这么晚了,我也该歇息了,二位慢走。”


    思无眠听出了明显的赶客之意,道了声谢,转身要离开,见温如梦还跟个呆头鹅似的愣在人家门口,顺手给他拉走了。


    聂相思刚关上门,谢以令跟南宫赐就寻了上来,看见思无眠跟温如梦时,他神情一顿:“无眠,温二公子。”


    “谢师兄!”思无眠惊喜地松开温如梦,大步走过去,“你跟扶风道长怎么来了?”


    他对上谢以令的双眼,之前没想起来的事倏地灵光一闪,冒了出来。


    那位聂姑娘的眼睛,跟谢师兄的双眼有七八分相似。


    谢以令扫了眼温如梦:“你也发现那只妖了?”


    “没有。”思无眠如实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所以,我就跟着那个孩童进来了。谢师兄,你觉不觉得很不对劲?”


    谢以令点头:“这春拂楼,大概率有问题,去查查酒楼主人是谁。那位中年男子,很可能是拐卖孩童的关键人物。”


    说到这儿,他不由想起幼时的事,心情一阵复杂。


    这还是思无眠第一次跟凡人交手,他想着仙门法术不能对凡人用,便搓了搓手,有些激动:“要是到时候对方不愿配合,我们是不是得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


    谢以令看着他:“当着扶风道长,这种话你也敢说?”


    思无眠一下哑了声。


    “温某见过扶风道长。”一直安静不语的温如梦终于有机会插进话,他看着南宫赐面上的白绫,眼底划过惊讶,“道长这是?”


    南宫赐温声道:“近日双目不便,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温公子勿怪。”


    “怎会怎会。”温如梦连忙摆手,他看了看其余几人,手指忍不住捻了捻,“那个,南归仙君既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了。”


    思无眠“诶”了一声,没叫住人,只能眼看着温如梦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有些想不明白:“先前不是说一同寻妖吗?怎么这就走了。”


    谢以令望了一眼温如梦匆匆消失的背影,说道:“看来是找不到了,无眠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师尊,我们下去吧。”


    “那孩童是报信的?”思无眠有些懊恼,“可我亲眼看见他到了这层楼,怎么就不见了。”


    “刚才那屋里有人?”谢以令突然问。


    “没错。是位跟温二公子相识的姑娘,叫聂相思,也是春拂楼的琴师。”思无眠说起这位聂姑娘,便想起自己的发现,不由笑起来,“诶谢师兄,我先前看那位聂姑娘觉得眼熟,你猜像谁?”


    谢以令猜不出来,无意识皱了下眉头,问:“像谁?”


    “像谢师兄你呀!”思无眠扶着楼梯两侧的栏杆,一边走一边说,“真的,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像!要不是没听说过你有姐姐,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呢。”


    谢以令脚步猛地顿住,脸色一下变得沉重:“你说什么?”


    思无眠的笑容顿住,他下意识去看南宫赐的脸色,注意到他白绫上方的眉头,此刻也拧成一团。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确定,语气弱了许多:“我说,那位聂姑娘跟谢师兄你,长得挺像的。”


    谢以令呼吸一紧,眼神一下变得不对劲。他双手失力,差点连南宫赐都扶不住,口中喊了句“师尊”。


    南宫赐反握住他的手:“好。”


    剩下思无眠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谢师兄还真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看谢以令跟南宫赐两人的反应,又觉得只有这种可能。


    谢以令重返三楼,沉默地站在门前,抬手敲门时,思无眠看见他整只手都在颤抖。


    等了片刻,屋内亮起橘黄的暖光,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接着是比这声音更响些的脚步声,慢慢停在了门前。


    屋里人问:“是何人?”


    谢以令对这道女音十分陌生,他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不少。


    “聂姑娘,在下南归天阁弟子,有要事相问。”


    聂相思隔着门道:“三更半夜敲一女子闺门,就算是仙门弟子,怕是也有些不妥吧?”


    “这,”思无眠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谢师兄,要不然我们白天再过来吧。”


    “就今天。”谢以令突然态度转硬,“聂姑娘,三楼可不算低,小心摔断了骨头。”


    门后没了声音。


    谢以令继续道:“你一介红楼女子,吃穿不愁,何必蹚拐卖行窃的浑水?”


    他话刚说完,门从里面打开,聂相思衣着整齐,抱臂看着他们三人,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她身后的窗台,趴着一个孩童,正是思无眠跟丢的那个。


    第84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你有没有听过,……


    “就是他!”思无眠低声对谢以令说, “谢师兄,他就是那个偷我钱袋的小贼。”


    “东西我明明还给你了!”水生动作流畅地从窗台滑下来,咬着唇小心看了一眼聂相思, “轮不到你来叫我小贼。”


    “你果然跟他们是一伙的。”思无眠一边生气一边庆幸他们再次回来。


    他居然就这样被瞒了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差点让这群人继续逍遥法外。


    谢以令盯着她的脸, 径直走进屋内:“你可知一个叫秋水堂的团伙?”


    他比聂相思高了半个头,说话时低着头, 垂眸俯视她。


    聂相思斜挑着眼神, 打量了他一眼, 轻飘飘道:“没听说过。”


    “别信她。”思无眠长了记性,连谢以令口中,突然冒出他从未听过的名称也没注意到,“谢师兄, 她肯定是一句实话都不会跟我们说的。”


    聂相思脸色微冷:“既然不信,又何必多问。”


    水生指着他们叫道:“你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不是什么好人!”


    思无眠气不过,反驳道:“你还倚小卖小呢。”


    谢以令抬手,示意他安静:“据我掌握的信息, 秋水堂的人,手臂内侧会有水纹图案。聂姑娘, 可否借手臂一看。”


    这句话让思无眠不禁诧异望过去, 谢师兄何时知道秋水堂的?又怎么掌握了秋水堂的信息?


    聂相思嗤笑一声:“好一个仙门子弟,若是我不愿呢?你们又要如何?”


    谢以令道:“那不如聂姑娘先为我们解释解释,先前为何要说谎,替这孩童隐瞒。”


    “我原以为你们修仙的只管妖魔邪怪, 没想到连我的私事也要管。”聂相思用下巴点了点思无眠,“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临时搭救了一把这孩子,有何不可?”


    “就是就是!”水生接话道,“姐姐人美心善,不比你们凶神恶煞,就会欺负人!”


    什么都还没做的三人被扣了顶“欺负人”的帽子,沉默地跟聂相思对峙,互不退步。


    谢以令刚燃起的一丝找到谢清的希望破灭,对两人的耐心全无:“师尊,我要破规矩了。”


    南宫赐知他心切,也没阻止,反而点了点头。


    谢以令掐指捏诀,放在水生身上。


    聂相思神色一变,扑过去想阻止,但比不过灵符速度极快。


    谢以令放的是道吐真诀,对人体并无伤害。


    他开始审问:“你跟聂相思有何关系,又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为何来春拂楼?”


    水生两眼定定地看着某处,眼珠一动不动:“我给三堂主报信,最近又来了新人。”


    谢以令问:“三堂主是谁?”


    水生僵硬地抬起细瘦的手臂,指了指聂相思。思无眠见状,直接用灵力将她束住。


    聂相思反抗无果,眼神冷冷地看着谢以令。


    谢以令道:“你可知你们堂的全名?”


    水生道:“秋水堂。”


    思无眠恨恨地对聂相思道:“你还说你不知道,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以令双手攥拳,发出“咯咯”的骨头响。他双目微红,侧头看向聂相思:“你有没有听过,谢清这个名字?”


    聂相思原本有些狰狞的面容在听见“谢清”这个名字时愣了愣,她看着谢以令,似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就在谢以令耐心告罄之际,聂相思终于开口:“听过。”


    她抬眼,与谢以令带着期待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汇,报复似的一字一顿道:“不过,早就已经死了。”


    如愿看见谢以令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聂相思唇角勾起弧度,轻轻笑了,吐出一句:


    “真是可惜了。”


    谢以令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的脸似乎被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得麻木了,五官维持着一个诡异的静止状态。


    “死了?”


    好半晌,谢以令才重复问了一句。


    他瞳孔漆黑无一丝光,有些森然地盯着聂相思:“怎么死的?”


    思无眠觉得他状态有些不对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道:“谢师兄,你冷静一下。”


    他这一动,被他灵力束缚的聂相思突然痛苦地闷哼一声,跪在了身上,身子蚯蚓似的蜷缩成一团。


    “我可没动她!”思无眠赶紧举起双手澄清。


    南宫赐忍不住抬手去寻谢以令的位置:“谢辞,注意分寸。”


    谢以令没解释,只收回了吐真灵符,问水生:“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水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应该知道。”谢以令语气很淡,他取下不送,冰硬的剑刃折射出雪白的冷光,几块光斑不均匀地映在聂相思脸上,构成一张明明暗暗的美人图。


    剑尖挑起聂相思的衣袖,谢以令看似小心,却无情地剥开她左手的半截袖子。暗紫色水纹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一道结痂的旧伤疤。


    四目相对,聂相思无话可说。


    谢以令刚要审问,就见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那种惊为天人的脸皱在一起,如同瞬间失去水分的花朵,枯败萎靡。


    “啊啊啊!”


    聂相思痛喊,死命捂住左手,染了凤仙的指甲深陷进雪白的肌肤,戳出一个个坑印。


    在听见声音的一刹那,南宫赐抬手布下一道消音结界。


    “这,这是怎么回事?”思无眠惊疑交加,“被反噬了吗?”


    “这个图案恐怕不单单是纹身那么简单。”谢以令用灵力仔细查看了图案后,明白过来,“这是子蛊咒。”


    “怎么有蛊又有咒的,”思无眠上前看了看,“到底是蛊还是咒啊?”


    “两者皆有。”谢以令收了剑,“以蛊作咒,为了更好控制人,比直接下蛊灵活许多。”


    南宫赐道:“听名字,大概是子母蛊一类。”


    “没错。”谢以令点了下头,“母蛊咒在种蛊人体中,能感知中了子蛊咒人的情况,由意念控制,并且解咒方法也较为简单。只需把母蛊召唤出体,放在中蛊人身上,子蛊闻见味道后,就会自己爬出来寻找母蛊。”


    谢以令突然蹲下,扯起水生的裤脚一看,见他的小腿肚子上果然有一道同样的纹身。


    水生从茫然的状态醒过来,看见这一幕,立即大哭道:“完了,我也要疼了!我要疼死了!”


    谢以令被他哭得有些头疼,转身见聂相思仍痛苦地趴在地上,不住发抖,头更疼了。


    赤色灵力避嫌似的隔着一指距离环住聂相思的手腕,渐渐止住了痛感。


    聂相思额头的发丝津了汗更加五黑,她哆嗦着,慢慢松开捏出一圈血红痕迹的左手,抬头愣愣地看着谢以令。


    谢以令语气平淡地问:“秋水堂的位置在哪儿。”


    聂相思呼吸缓慢:“不知道。”


    谢以令道:“大堂主是谁?”


    聂相思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正在想办法让水生安静下来的思无眠不由得奇怪,“你不是三堂主吗?怎么可能没见过大堂主。”


    谢以令见聂相思跟水生抖得厉害,过去把窗户关上了,回来时从桌下拉出一张凳子,扶着南宫赐坐下。


    做完这些,他才淡然道:“你身上的咒我可以解除。”


    聂相思明白过来,扯了扯嘴角,笑得艳丽又苦涩:“解除了又如何,一入秋水,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离开朔城也不行吗?找个安全的地方生活。”思无眠终于止住了水生的哭声,松了一口气劝道。


    聂相思望向思无眠:“若你知道我双手沾满鲜血,还会劝我活下去吗?”


    思无眠一下哑然。


    “三堂主的头衔,是二堂主给我的。”见他不回答,聂相思自顾自的缓缓说道,“秋水堂并没有固定的居住地,六城之中都有它的存在。有的是客栈,有的是显达贵族,有的是普通人家,还有一些沿街乞讨的人。”


    “大堂主只用书信向我们下达任务,或许,连二堂主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蛊咒也是二堂主给我们每个人种下的。”


    “这么说,母蛊在二堂主身上?”思无眠若有所思。


    聂相思虚弱地点了下头。


    “只有二堂主身上有母蛊吗?”谢以令突然问。


    聂相思顿了一秒,从容道:“是的。”


    谢以令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水生,倏地笑了出来。


    聂相思心里一沉。


    他继续问:“那二堂主姓甚名谁,你知道吗?”


    聂相思心里打鼓,直觉眼前的少年并没有那么好糊弄,甚至敏锐得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凝眉,用力咬了下嘴唇让自己冷静些:“二堂主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名姓,不过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南宫赐轻咳了两声,好言相劝:“聂姑娘,坦诚些对你我都好。你此前已步步踏错,此后尚可回头。”


    聂相思瞪着眼看过去,见谢以令跟南宫赐均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谢以令不等她问,直接道:“据我所知,母蛊咒一旦发作,所有子蛊咒皆不能幸免。你说只有二堂主身上是母蛊,那么为何他在你蛊咒发作时安然无恙?”


    思无眠看向怀中被他半抱半挟持的水生。


    “我想,大概是因为不止一个母蛊。又或者说,秋水堂的子母蛊等级层层递进,十分严格。好比说你身上的子蛊咒受二堂主身上的母蛊咒所控,但水生身上的子蛊咒却受你所控。所以你身上的子蛊咒,对于水生来说,其实是母蛊咒。”


    谢以令说完这番话,静静地看着聂相思,等待她的反应。


    “没错。”许久,她才开口,“不愧是南归天阁的人,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第85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你!”思无眠满脸怒其不争, 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以令道:“秋水堂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聂相思语气变得缥缈,像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轻烟:“好处?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随时会失去性命的好处吗?”


    她说完又开始发抖,谢以令感受到灵力的不稳定,低身一看, 聂相思的左手竟开始腐烂。


    “不好,母蛊又动了。”


    聂相思痛的肝肠尽断, 身体全凭本能开始挣扎, 谢以令差点没按住她。


    “这就是……”聂相思满脸狰狞痛苦, 笑得极难看,“背叛的处罚,哈哈哈哈!二堂主他,他一定知道了。”


    寒气逼人的冬夜, 水生不停擦着额头滚滚而出的汗珠,口中喃喃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别惩罚我。”


    谢以令道:“师尊,帮我一下。”


    南宫赐起身, 协助他控制聂相思身上的蛊咒。


    原本子蛊必须由母蛊引出来,但谢以令另有一套术法。


    母蛊之所以能引出子蛊, 根本原因在母蛊身上的味道。


    只要能变幻出母蛊的味道, 聂相思体内的子蛊自然能被吸引出来。


    再想到聂相思身上的蛊对于水生来说就是母蛊,他先用灵力在聂相思埋蛊的地方尝试与蛊接触,然后变幻出与之一模一样的蛊味。


    这一牵引,聂相思体内的蛊虫发作, 水生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熟悉的痛感袭来,他的手脚条件反射地剧烈摆动,如同濒死仍挣扎不止的游鱼。


    思无眠一下没抓住,怀里就空了。他于心不忍地看了眼在地上疼得翻来覆去的水生:“谢师兄,这孩子……”


    “别着急。”谢以令语气跟神情都十分平静,给思无眠打下一颗定心丸,“你注意他纹身那里,还有脸上。”


    思无眠如得圣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生。


    不多时,一只黑紫色蛊虫出现在谢以令手中,他拖着蛊虫,在水生双腿跟脸上绕了一遭,静等片刻后,水生的腿肚子上出现了一块凸起。


    谢以令跟思无眠眼神一变,戒备地看着这块凸起在水生血肉里蠕动,然后慢慢往上爬。


    期间,水生哀嚎不断,哭的撕心裂肺。


    “好疼!好疼啊!疼死我了!三堂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而他口中的三堂主聂相思,此时的痛苦只多不少。


    庆幸的是,水生体内的子蛊被母蛊的味道吸引,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就从他的鼻子里爬了出来。


    谢以令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子蛊,攥在手心用力收紧,直将它化为齑粉。


    水生正嚎啕着,突然全身痛感消失,他愣在地上,任由没从痛苦里反应过来的眼泪哗哗往下流。


    “好了好了。”思无眠叹了口气,“你身上的蛊已经解除了,以后不用受他人控制了。”


    水生脸上先是惊喜,然后是莫大的恐慌,好像思无眠的话不是让他活下去,而是让他去死。


    思无眠心里也明白,哪怕是受制于人,被迫同流合污,当一条随叫随到的狗,对水生而言,也叫作“依靠”。


    陡然获得自由,反而是一种失去。


    谢以令故技重施,引出了聂相思体内的蛊虫。


    在捏爆蛊虫的瞬间,聂相思全身放松下来,如卸重担。


    她疼出了一身汗,迫不及待想沐浴,但看谢以令等人的神色,大概是还有一番审问等着自己。


    “该说的我都说了。”聂相思主动开口,“不过,关于二堂主,我确实有隐瞒。”


    没了二堂主的干扰,谢以令总算可以听聂相思好好坦白。


    他引着南宫赐在桌前坐下,对聂相思道:“你也坐下吧。”


    聂相思这才渐渐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已经冰凉透骨,她撑着地面起身,先前的蛊咒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眼前一黑,黑中带着眩目的金光,往前摇摇晃晃地倒去。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谢以令头往后仰了仰,双手各用半个掌心扶住了她的胳膊。


    思无眠让水生也坐下,给他们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


    聂相思谢过他,饮下一口,垂眸缓缓道:“二堂主不是凡人。”


    第一句话就震惊了谢以令等人。


    “他是,”聂相思思索着用词,眉头跟着心思皱起,“阴阳同体的妖物。”


    水生看了眼聂相思,后怕地握着茶杯,默默喝茶。


    “聿穷居然是阴阳同体?”谢以令有些惊讶,诡契录里并没有记载这个细节。


    “我跟他见面,时而听见他是男子声音,时而又是女子声音。他喜穿宽大的长袍,仅凭衣着打扮,看不出身段,更分辨不出男女。不过应当很瘦,面对面站着时,我需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传说中的聿穷,不仅是阴阳同体,还是秋水堂的二堂主,谢以令的脑海中一时有些混乱。


    能与妖兽同谋,这秋水堂的大堂主究竟是何来路。


    谢以令暂且不去想这些,问:“那你们是如何拐卖幼童的?拐卖后,又要怎样训练他们?”


    聂相思恢复了些力气,声音比之前大了不少,又变成了先前宛转悠扬的语调:“二堂主擅蛊惑,只身一人也能带回来十几名孩童。他稍用妖力,甚至有父母抱着孩子往他手里送。不过,这种方式他一般只在偏远地方用,仙门脚下弟子众多,他不常出现。”


    “就这些了吗?”思无眠问。


    “没了。”聂相思摇摇头。


    思无眠看向谢以令,用眼神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事。


    许久,谢以令才问道:“那谢清,当真……不在了吗?”


    聂相思仔细回想,摇头道:“这个名字实在有些久远,大概是我刚被拐到秋水堂时听谁提过,后面就再也没听见了。”


    “秋水堂三天两头地死人,派出去做任务的,打探消息的,扮作乞丐乞讨的,刚开始总想着逃跑。却不知人难抵妖,无一例外地都被二堂主杀害了。”


    “真是罪孽滔天!”思无眠气道,“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出来?我以前从未听过什么秋水堂。”


    谢以令抿了抿唇,一想到谢清极有可能已经遇害,全身的温度禁不住一降再降。


    谢清的事他只对南宫赐坦白过,这些年南宫赐每每下山也会帮他打听,但秋水堂自拐走谢清后,彻底沉寂在尘世中,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现在,终于死灰复燃。


    南宫赐的手慢慢移动,在众人的视线下,他轻轻握住了谢以令的手。


    一片冰冷。


    谢以令下意识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让人宽心的笑容后,想起南宫赐看不见。


    正欲开口对南宫赐说没事,心里莫名一紧,有所预感似的,他猛然抬头看窗,与此同时,手中一道灵力飞出,刺破了窗户,只见一抹银灰色闪过。


    “师尊,聿穷出现了!追!”


    他喊了一声,思无眠立即跟上。两人跃窗而出,紧追着聿穷不放。


    聿穷需用眼,南宫赐就算跟上去也没办法看见,便留在这里,看能不能多问聂相思一些更加详细的情况。


    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


    南宫赐心中警惕,他在屋中布了结界,外面听不见声音,谁会在半夜突然拜访?


    他收了结界,微微侧耳倾听,外面人敲了门,静待一会儿没听见聂相思出来,又继续敲门。


    “聂姑娘,聂姑娘。”


    温如梦柔和的声音传进屋内三人耳中。


    聂相思正踌躇着要不要应门,南宫赐发话道:“温公子或许有急事找聂姑娘,还是开吧。”


    聂相思这才起身去开门。


    “聂姑娘,你还没睡啊。”温如梦一见聂相思,便耳根发红。他问完,有些羞涩地抿唇露出关切的笑容。


    聂相思清了清嗓子,笑问道:“温公子如此急切地敲门,哪里还睡得着。不知公子可有什么急事?夜半敲门,也不怕人误会。”


    “我,我,”温如梦一听,脸瞬间红了个透顶,“不是,聂姑娘,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刚刚在外面看见你的窗户。”


    他顿住,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聂相思问:“我的窗户怎么了?”


    “你的窗户,”温如梦大着胆子看她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你的窗户怎么飞出来两个……两个男……”


    他言尽于此,聂相思却听明白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止窗户飞出来两个,屋里还坐着两个呢。”


    “什么!”温如梦大惊失色,“可是有贼人入室抢劫?你没受伤吧?”


    聂相思看着他,虽然感叹倒真是个呆货,但心里还是涌起阵阵暖意,她眼底划过一丝温柔:“别担心,是南归天阁的仙君。”


    温如梦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扶风道长他们,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结界一撤下,春拂楼的欢声笑语又重现耳边,南宫赐听着门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将二人的关系也听明白了七八分。


    为避免引人注目,他开口道:“温二公子,不如进来说吧。”


    温如梦一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关上了门,除去聂相思的身份外,温如梦将秋水堂的事知道了个大概。


    听完,他自然义愤填膺:“没想到世间竟有如何魔窟,草菅人命,为非作歹!扶风道长,有什么需要温某的地方,你尽管说,只要能铲奸除恶,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南宫赐轻轻勾唇,道:“温公子的好意扶风心领了,不如劳烦温公子辛苦一趟,将朔城内,乞丐受命秋水堂,而秋水堂又下蛊行凶、与妖同谋一事,告知沧灵都。”


    第86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妖孽聿穷,还不现……


    谢以令跟思无眠一同出了春拂楼, 脚踏虚空,一路追着聿穷。


    聿穷并非坐地等死之辈,逃窜时分出几缕妖气, 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两人。


    谢以令抽出不送:“无眠,我们分头行动。”


    思无眠应了声,知行剑伴随灵力朝目光锁定的聿穷刺去。


    “噗呲”一声, 剑中妖身,却化作白雾消散。


    障眼法?


    不送半道折返, 朝谢以令背后飞去。


    “噗”一声, 身影又消散了。


    还是障眼法。


    谢以令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停下脚步, 不再继续追聿穷。


    “怎么了谢师兄?”思无眠疑惑地看向他,“不追了吗?”


    谢以令正要说话,半空突然划过一道水墨金光。紧接着,另有几道灵力从各方驰来, 袭击聿穷最后一道身影。


    谢以令一一分辨着,水墨仙庄墨无俦,不定世鬼问心, 天墉府将晏华,沧灵都沈万孤,以及日月灵台首次被放出来的顾桓之。


    “各仙门的人都来了。”思无眠在他耳边小声道。


    随着数把灵剑刺中聿穷, 妖物的身影却再次消散,谢以令心中的不安落实。


    或许从一开始, 他们追赶的聿穷就是假的!


    “回去!”谢以令当机立断道。


    说完, 他不顾身后那几位转身主动跟他打招呼,直接飞身离开了。


    不远处,沈万孤有些不悦地皱眉:“那是南归天阁的人?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年岁最小的顾桓之盯着那两道逐渐看不见的白色身影,有些向往:“原来是南归的人啊, 独来独往,真有个性。”


    旁边的墨无俦收了剑,不愿参与这话题:“这妖物千变万化,不知又去了哪里,我们还是继续寻找吧。”


    *


    “扶风道长,温某这就去沧灵都了,告辞。”


    温如梦行完礼,转身时一道白光打在他剑上,震的他身子一晃,佩剑掉落在地。


    不过幸好出招的人控制了力道,他很快稳住身子。


    “扶风道长?”温如梦回头错愕地看着南宫赐,有些不敢置信,“你,你这是干什么?”


    南宫赐腰间碧落瞬间出鞘,对聂相思道:“聂姑娘,还请离远些。”


    聂相思心跳加快,她扫了眼水生,后者会意地跟她躲到里面去。


    温如梦一看情况不对,但自己仍一头雾水,更是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对南宫赐道:“扶风道长,发生什么事了?就算是要我去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南宫赐做了个收灵的动作,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冷意。


    “妖孽聿穷,还不现身?”


    温如梦愣住,茫然地摸了摸身上,似乎企图把南宫赐口中的妖物用手摸出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哈!”


    一道尖锐的笑声从温如梦掉落在地的剑传进每个人耳中。


    屏风后,聂相思和水生两人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寒入心头,浑身颤栗。


    “是,是二唔!”


    聂相思迅速紧紧捂住水生的嘴,在他耳边用气息说道:“嘘,别出声。”


    她眼中惊惧交加,面上却强作镇定,死死咬着唇。


    “天眼?”温如梦的佩剑名清霜,剑名处若隐若现一寸银灰色浮现。


    聿穷见踪迹暴露,化作一团轻烟从剑里出来,施施然落在地上,成了个鹤发青颜,玉身长袍的男子。他神情有着跟聂相思如出一辙的风情,侧身挑眉看着南宫赐:“你是哪派仙门的弟子?”


    温如梦震惊了几秒,见眼前的妖物没注意自己,赶紧捡起佩剑,慢慢退到远处。


    南宫赐不语,手上一挥剑,剑气破空,震的聿穷步步后退。


    温如梦一看,自己好不容易跟妖物拉开的距离,眨眼间又连在了一起,眼前正要一黑,一把冷银宝剑飞插/进他跟聿穷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温如梦急中生智,趁聿穷被碧落震慑时,猛然将清霜刺进聿穷的胸膛里。


    屏风后的聂相思双目瞪圆,心脏瞬间狠狠揪起,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渐渐放松下来。


    感受到温如梦的动作,南宫赐隔空运剑,拦住聿穷想要追杀温如梦的去路。


    “叮呤当啷——”


    碧落与聿穷胸膛上插着的剑两两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清霜!”温如梦边跑边回头看道。


    聿穷冷哼一声,似在嘲讽温如梦的不自量力。他运功一震,清霜剑轻松被震出了身体。


    “聿穷,你残害无数百姓幼童,罪孽深重,今日,定断了你猖狂作恶的命数。”


    聿穷抬手一抹,胸口的裂缝便完好如初:“黄口小儿,不过十几年仙龄,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温如梦见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来,自己一介凡人,虽会几招剑术,但在真正的仙门妖邪面前根本不够看,于是跑到聂相思旁边,想带着两人趁乱从窗户逃走。


    “聂姑娘,你别怕。”他见聂相思面如雪抖如筛,估计她被吓得不轻,温声宽慰,“我带你们出去。”


    南宫赐先前以灵代目发现聿穷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身上留了一缕自己的灵力。毕竟“开天眼”耗灵巨大,也不方便行动。


    有灵力作引,又以碧落御敌,他仅凭耳力就能判断出聿穷的下一步进攻。


    窗户打开,温如梦说了句“冒犯了,聂姑娘”,便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抱住水生,站上窗台。


    一跃而下的瞬间,南宫赐反手使出一道灵力护住了他们。


    哪怕为了避嫌,聂相思已经尽可能地离温如梦远了些,但在降落途中,还是不可控地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紧紧攥着温如梦的衣衫,心跳声震得她阵阵耳鸣。


    风雪交加的夜里,她脸热如火炉。雪花落在她脸上,瞬间融化成一点冰凉。


    一落地,温如梦赶紧松开了聂相思,又放下了水生。


    还未说话,两道身影踏空而来,雪白的仙服在夜里与雪色交相辉映。


    “师尊!”谢以令急切地从窗户侧身跃进,见南宫赐跟一疑似男子的人打得惊心动魄。


    刀光剑影中,谢以令见缝插针地加入进去。


    思无眠没急着进去,他从窗口往里望,明白过来,手中立即化出一只灵蝶,朝先前墨无俦他们的方向飞去。


    不久,墨无俦等人收到灵蝶的讯息赶往春拂楼。


    聿穷感应到四周的灵力越来越强,心生不妙,想分//身而逃,被谢以令看穿意图,直接用灵力作绳捆住了他的身体。


    拉扯间,谢以令跟聿穷一起翻出了窗台。


    “谢师兄!”


    思无眠守在外面,一见此景,赶紧过去接应。


    谢以令踩着不送稳住身子,手上不断施力。


    而不远处,墨无俦他们已经到了。


    聿穷狠狠道:“堂主的宏图大业,岂能毁在你们几个小辈手中!”


    谢以令冷嗤一声:“没听过什么宏图大业是从拐卖孩童做起的,若真是这样,劝你们堂主趁早死了这条心。蝼蚁之志,志不过溃坝!”


    一番冷嘲热讽,听得聿穷怒火攻心,周身妖气逼慑众人。


    然而这群仙门的初生牛犊根本不怕,一见这传闻已久的妖邪,二话不说,纷纷提剑杀来。


    一剑接着一剑刺中聿穷的身躯,他痛苦之际奋力挣开了身上的灵力,腾空而起,逃到春拂楼上空。


    谢以令见势不对,皱眉眯眼一看,当即道:“不好!快让酒楼里的人全部出来!”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光线骤亮,一团团火焰从天而降!


    谢以令飞身上去,在火焰落在酒楼前,聚起一道结界挡住。


    他大喊道:“无眠,去救人!”


    不用他说,思无眠早已跑进了酒楼:“失火了,春拂楼失火了,大家快出来!”


    喊到一半,他看见南宫赐已经将三楼二楼的房间敲了个遍。


    住店的客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听见是失火后,吓得外袍都来不及穿上,哆哆嗦嗦地往外面跑。


    一时间,酒楼拥挤不堪。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门口涌去,堵在门口后,谁也不肯退让。


    “大家不要挤,堵住了谁也出不去!”思无眠一边说一边过去疏通人群。


    南宫赐落在最后,步履平稳且缓慢地下楼。


    “公子,我来扶你吧,逃命的时候,你这样走不行的!”


    一道女声在他身边响起,是之前的粉衫女子。


    南宫赐闻见有些熟悉的香粉味,微微放松了戒备。


    “多谢姑娘。”他语气听起来温和又疏离,“你还是先走吧,虽然用不上,但还是多谢你。”


    粉衫女子见他衣着不凡,身上又有佩剑,想来不是普通人,也就没有强求,赶紧跟着人群出去了。


    几乎是南宫赐刚出春拂楼,谢以令的结界就被聿穷袭破,滚滚大火落地而起,愈燃愈烈。


    火光照亮了半个朔城,迎着微亮的天光,可见风中火,烟中雪。


    “我的酒楼啊!我的心血啊!!”春拂楼老板见此情景,忍不住跪在雪地痛哭,“我花了大半辈子才经营起来的酒楼啊,就这么没了!老天爷,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别哭了。”思无眠刚疏散完人群,又急忙过来安慰民心,扶起老板,“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能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喜事了。”


    哪知酒楼老板是个爱钱如命的性子,一听这话,不甘心道:“钱就是我的命啊!钱没了,命又什么用?苦命,烂命啊!”


    思无眠无话可说,如此爱钱之人,他竟颇有些佩服,问道:“敢问老板尊姓大名?”


    酒楼老板擦擦眼泪:“小人钱通。俗话说人有钱事事通,就是这个意思。”


    思无眠暗道:哪里的俗话,该不会是自己编缀的吧?


    第87章 一入秋水便恨相思 本以为隔着一条长街……


    编缀不编缀的, 真假亦不重要了。


    思无眠带着固执的钱老板,把人交给了温如梦,请他照看。


    一个也是看, 两个也是看,温如梦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思无眠才想起春拂楼门口, 极有可能是秋水堂人的小厮,便问钱通:“钱老板, 你看酒楼大门的小厮, 都是哪里找来的?”


    钱通瞥了一眼聂相思:“她!都是她带来的, 说是远方亲戚找个事做,不用给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聂相思身上。聂相思羽睫轻颤了两下,低声道:“他们的确是秋水堂的人。”


    “什么堂?”钱通精亮的眼睛一眯, 察觉事有蹊跷。


    思无眠简单给他解释了一番,专挑秋水堂做的恶事来讲。


    钱通听完,脸色先是被前面杀人拐卖吓得发白, 听完后直接黑如乌云:“聂姑娘,你要害死我啊!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这酒楼,众多舞姬歌姬琴师, 你当属第一。吃穿用度,我样样都是挑最好的给你, 你你你!你怎么还引狼入室呢!”


    “不对, 是狼狈为奸!”


    温如梦嘴唇紧抿,脸色不太好看,他站到聂相思面前,替她挡下钱通的唾沫星子。


    思无眠道:“事已至此, 你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吧。”


    温如梦立刻接话道:“我带他们走,其他的事,等仙君解决了妖物再说。”


    思无眠看着四人离远,这才放心地转身。


    聿穷虽是少见的妖邪,但抵不过仙门各家招式百出。何况他行踪已经暴露,再想隐藏起来,实属难事。


    腹背受敌,他只能生生扛着丰盈剑气,被割得浑身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可他并没有血,流出来的只有乌黑的浊水。


    淅沥沥的一串浊水,飞溅到底下谢以令的肩膀跟后背上。


    折腾了一夜,天已经快要亮了。原本街上行人并没有多少,毕竟冬日清晨实在难起。


    但从春拂楼逃出去的客人们大呼小叫,扬言有妖火降临,周遭居住的百姓听闻,开窗的开窗,出门的出门,好奇又畏惧地窥视火光来源。


    火势冲天,春拂楼房梁倒塌,救是救不了,但是热闹还可以看。


    见只是普通走水,百姓们唏嘘不已,想仔细看看这朔城顶富丽奢华的酒楼,如何倾塌化为灰飞的。于是围着慢慢靠近,形成一张收拢缩小的人网。


    谢以令刚被浇了一身污水,满心嫌弃。低头一看,地面上乌泱泱一片人,好悬没两眼一黑晕过去。


    不用他说,思无眠也知道事态多严重。


    聿穷正愁走投无路,难逃生天,一看百姓浑然不觉危险就在头顶,一股邪念顿生。


    他分散出几缕妖气,悄悄靠近百姓。想抓几名人质,威胁这群仙门人放自己离开。


    妖气无影无形,悄然逼近,就在即将缠绕住一名百姓时,被一道强烈的灵力灼伤。


    南宫赐隔空捉住聿穷的妖力,轻轻一掌便将它们悉数震碎。


    思无眠趁机喊道:“妖邪现世,仙门奉命在此除妖,诸位还不快走!”


    一句“妖邪现世”,威慑力堪比黑白无常来人间索命,百姓们这才抬头看向春拂楼附近的屋顶。


    “天上的是妖啊!”


    “有妖怪,有妖怪!快跑啊!”


    百姓如惊林之鸟四散逃开,街上瞬间空无一人。


    春拂楼在妖火迅猛的火势下,很快只剩一片乌黑的灰烬,妖火渐熄渐冷。


    聿穷止住破洞窟窿似的,不住往外淌浊水的身躯,声音由语调尖扬的男音,变成了清冷阴森的女音,一字一顿道:“坏我好事。”


    没时间处理身上的浊水,谢以令在剑上附好灵力,提剑杀去。


    南宫赐虽目不能看,但这群仙门人中,他灵力最强,道行最深,自然不可能观坐一旁。


    聿穷逃不出层层仙术的包围,忽见一道强大的灵诀从那白绫瞎子身上迸射出,直冲自己门面而来。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聿穷一瞬间心生恶念,那白绫瞎子的道行跟其他弟子相比更胜一筹,说不定在仙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死之前拉个陪葬的,也不算白白浪费了性命。


    一念间,数把灵剑跟随聿穷齐齐射向南宫赐。


    “师尊!”谢以令察觉聿穷的心思,赶紧开口,“不送,停下!”


    银灰色妖形快如星,闪如电,眨眼到了南宫赐面前。


    其余人被迫收手想停住灵剑,奈何强行中止免不了自身灵力受损,且灵剑仍往前刺了一段距离。


    一道妖气袭来,南宫赐面不改色,站地不动。在聿穷的妖气包裹住自己时,碧落一亮,映着东方第一抹明亮的晨光,将银灰色身影一剑击碎。


    成千上万的碎片夹杂在飞雪中落下,翩翩如絮,被风卷向远方,或与地面积雪融为一体。


    墨无俦等人快速锁住胸前的穴位,抑制住喉口的腥甜。


    谢以令速度奇快,胆战心惊地赶到南宫赐面前,不顾旁人的眼光,抬手在人身上探伤:“师尊,可有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南宫赐任他查看完,确认无恙后,才开口:“放心,我没事。聿穷已经除掉了。”


    “对。”谢以令后知后觉松了口气,“聿穷已除,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如愿完成了。”


    墨无俦一行人落到地面,对南宫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多谢扶风道长出手相处。”


    南宫赐道:“职责所在,墨公子客气了。”


    聿穷的尸/体碎片散发出一股恶臭,星星点点弥漫在空气中,谢以令跟思无眠很快消除了味道。


    刚做完这些,温如梦带着聂相思和水生回到这里


    思无眠问:“钱老板呢?”


    “已经在其他客栈住下了,钱老板遭受的打击太大。”温如梦看了眼已是废墟的春拂楼,“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毕竟他的亏损实在巨大。我将身上带的银钱都给了他,凭他的本事跟性子,东山再起应该不成问题。”


    谢以令微微诧异地看了温如梦一眼:“温公子如此心善,必定多福多贵。”


    思无眠凑到谢以令耳边,轻声提醒:“谢师兄,你之前拿了我一两银子。”


    谢以令勾唇:“回去用这钱给阿四买些蜜饯点心,就当你送的。”


    思无眠摸了摸下巴,道:“原来谢师兄是这个打算,还是你想得周到。”


    “师尊。”跟思无眠说完,谢以令转言到正事,“秋水堂未铲除,恐怕后患无穷。”


    几人看向聂相思,思无眠耐不住性子,直言道:“聂姑娘,可有什么办法?”


    聂相思摇了摇头:“大堂主只有二堂主才能见到,如今二堂主没了,恐怕大堂主已经察觉,不会出面。”


    “这就难办了。”谢以令有些惆怅,目光被躲在聂相思身后的水生吸引,“水生,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你平时住在哪里,谁带你出来的,还记得吗?”


    水生现在全然不见之前的顽劣脾气,他瑟缩着脖子,怯生生地抬眼看一眼谢以令,又赶紧低头:“记,记得的。不过,我不敢回去,我害怕。”


    安慰孩子这事,谢以令可谓熟能生巧,手到擒来。他直接摸着水生跟阿四一样圆不溜秋的脑袋,来回打转,又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怕,你也看见了,我们会保护你。从现在开始,谁也伤不了你。”


    水生咬着唇,脸上害怕的神色未消,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小声道:“我,我带你们去找。”


    思无眠体会到他前后性格反差之大,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明明他没有将这感觉说出口,南宫赐却不知是神机妙算,还是歪打正着:“蛊咒会放大人的恶性,泯灭人的善性,使其前后判若两人。”


    谢以令瞥了思无眠一眼,无声笑了。


    聿穷了结,墨无俦本该回仙门禀报,然而他观南归弟子的神情,又听其对话,感觉事情并没有结束,道:“扶风道长,听起来,你们似乎还有其他事。”


    “墨公子聪慧。”谢以令正愁人手不够,听墨无俦话中有意帮助,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众人一听,皆互相对望,面露晴天霹雳般的震惊之色。


    “这,居然有这样的事!”顾桓之气得浑身发抖,“仙门脚下如此胆大包天,人妖勾结,视人命如无物,简直太猖狂了!”


    “是啊!”思无眠十分认同,又觉得奇怪,“不过,就算人妖勾结,怎么会这么些年毫无风声呢?”


    “或许是那位大堂主,”谢以令目露深沉,“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无论真相是什么,当前要事,是尽可能地挖掘更多秋水堂的信息。


    聂相思却在这时道:“诸位仙君,请恕相思不能跟你们一同前去。一来我久居春拂楼,对城中秋水堂人手的确不熟,二来一夜惊扰,身体难消,心有余而力不足。”


    温如梦见她脸上毫无血色,看了看众人,忍不住道:“仙君,不如我先带聂姑娘去歇息吧,就在前面的那家客栈。”


    南宫赐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温公子了。”


    温如梦摇头表示并不劳烦,正要带着聂相思离开,谢以令突然道:“聂姑娘。”


    两人转身看着他。


    谢以令拿出一枚折叠成雪花状的符纸,神情认真道:“若你日后遇到困难无法解决,只要打开这道符咒,念出上面的口诀,不管多远,我们都会出现。”


    聂相思心口一窒,一股难言的感觉涌现,她盯着谢以令乌黑如漆的眼眸,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两个字:“多谢。”


    南宫赐道:“走吧。”


    谢以令转身回到他身边。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雪花落在聂相思手中同样形状的符纸上。


    她跟谢以令他们背对而行,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本以为隔着一条长街,殊不知是近十二年的大雪。


    第88章 秋水暂落道长复明 风雪中,三人行,逐……


    虽然谢以令他们路上半点也没耽搁, 但还是迟了一步。


    水生带着他们回到他住的地方,是一间普通人家的大院。


    往日里,院中总是人声嘈杂, 种了蛊咒的孩童性情会逐渐恶劣,耍阴招的手段不比大人仁慈。


    内讧、排挤、欺凌的行为每天都会发生,阴暗充斥着这座大院, 头顶的日光照不透他们被蛊咒捂得几乎发霉的内心。


    而今天,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谢以令在队伍后面, 看墨无俦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鼻间的血腥味当即重了三分。


    他挤到前面,跳进门里一看,登时一阵心惊。


    满地冷尸,血凝成洼, 可照人影。大院中长着一棵又老又干的梧桐,井口边的杂草被人拔干净,留出一圈空地。


    瘦小的尸体三三两两地堆在一起, 树干上一排排孩童悬挂,井口里三四个脑袋挤在一起,面目狰狞。


    还有些健壮男子的尸体, 横躺在台阶上,双眼瞪天。有的拖着半截身子滚进杂草里, 神情痛苦。自称水生亲戚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显然, 秋水堂放弃了他们这一批人,杀而除之。


    此景可怖,此心可惧。


    谢以令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碰到身后的水生。


    他按捺住浑身的不适, 低头一看,看见水生满脸泪水,瞳孔放大,透出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他刚要安抚,水生突然大叫一声“救命”,形同脱缰野马,猛力撞开其他人,失控地往外跑。


    幸好思无眠就在门边,将人及时截拦,用力抱在怀里。


    水生双腿乱蹬,挣扎不停,边哭边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不杀你,没人能杀你。”思无眠语气平平淡淡,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水生耳中,“别怕,不管有多厉害的坏人,我们都会打败他,也会保护你。”


    水生用手挡住眼睛,又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偷看昔日跟他同吃同住的人的尸体。


    谢以令跟其余人用灵力把树上、井里的尸体放到地上,又小心地检查了一遍。


    “师尊,他们均是子蛊咒发作而死。”


    验完死因,谢以令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大院:“这里虽然看起来阴冷诡异,但我用灵力把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院中除了这些尸体,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


    秋水堂的线索,就此断在这里。


    众人处理好尸体,慰问了不甘的亡灵,走出院中,关上了大门。


    沈万孤道:“此事发生在沧灵都,我已传音回去禀报掌门人,加强朔城巡查,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必定严查到底。”


    谢以令皱着眉头试图整理思绪,秋水堂最开始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是在鬼城玉泉镇。


    不过这些事他早告诉过南宫赐,南宫赐几次除邪都特意去过那里,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沈万孤见谢以令神情不耐烦地盯着别处发呆,抿了抿唇,问道:“这位南归弟子,对我的话可有什么意见?”


    谢以令被思无眠用胳膊碰了一下才意识到沈万孤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愣愣回头,不明所以道:“没有,沈公子何出此言?”


    沈万孤不知为何,突然闷闷不语,扭过头去。


    顾桓之道:“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鬼问心弯下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父母长什么样子吗?”


    水生摇了摇头。


    众人一时犯了难。


    “要不,”顾桓之看了看其余人,试探开口,“我把他带回日月灵台吧。”


    “还是我带回沧灵都,好好教养吧,毕竟是发生在朔城的事,该由我们负责。”沈万孤说完,牵起水生的手,见他脸上没有抗拒之意,放了心,“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墨无俦等人见他先提了分别,顺势跟南宫赐道别,也陆续离开了。


    谢以令一头雾水地望着沈万孤走远,然后把脸转向思无眠:“怎么回事?我哪里得罪他了?”


    思无眠虽不明白,但还是尽可能地配合他回答:“可能,每个仙门都有一名我行我素的弟子吧。”


    谢以令眯起眼睛:“那你说说,南归那位我行我素的弟子是谁?”


    思无眠神情一凝,飞快地扭头对南宫赐道:“扶风道长,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以令故意冷哼一声。


    南宫赐点头道:“秋水堂一事,只能暂时告一段落,若是日后有消息,那时再去查。”


    三人返程,思无眠撑开伞,半路忽然转雪,洒了谢以令一脸。


    “思无眠!”谢以令甩了甩头,从地上抓了满手心的雪,捏成一个雪团打过去。


    思无眠伞一歪,躲过了雪团。然而雪团却没有伞面那么结实,受力后从中裂开,顺着伞面四处飞溅,胆大包天地挂在了南宫赐鬓边。


    完了。思无眠面无表情地想。


    谢以令扬了扬唇角,带着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瞟了思无眠一眼,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到南宫赐身边,自然抬手:“师尊,你发上落了雪,我来帮你拿掉。”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头微低,一个目微抬。手指捏着那颗雪团碎屑,谢以令轻轻顺着发丝取下。


    雪团再小,落在头发上也比雪花重。南宫赐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是微微笑着,让谢以令在自己头上装模作样地翻找。


    思无眠望天,莫名想叹气。


    “好了,走吧师尊。”谢以令拍拍手,对师弟则换了副语气,“无眠,好好走路,不要再胡闹了。”


    思无眠点头:“是是是。”


    风雪中,三人行,逐渐成了模糊的雪粒。


    *


    聂相思吹了半夜的寒风,后面又一惊一吓,遭受了蛊咒,到了客栈很快发起了热,温如梦守了她整整三天才见好。


    醒来时,屋内只有聂相思一人,枕边当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她穿好衣服,头仍有些昏沉,抬眼看见桌上茶杯压着一张纸条。


    她移开茶杯,看见一行工整的字迹。


    “聂姑娘,温某家中有事,三日后归。”


    聂相思神色不明地盯着纸条,眼底划过一丝温柔。她将纸条仔细折好,放在了心口位置。


    南归最近这段时间十分太平。没有争吵,没有打架,没有舞刀弄剑。简单来说,路堇年跟谢以令都不在南归。


    路堇年受南宫玥之命,跟随他四方除祟。谢以令则去了点苍山寻药。


    不枉他日夜看医书寻良方,果然找到了能让南宫赐重见天光的药。


    临走前,他信誓旦旦道:“还差最后一味草药,我就可以练成了。师尊,等我从点苍山回来,你就能重新看见了!”


    说完,他又哼了一声,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用不着去求什么青衣散人,凭我也能治好你!”


    南宫赐但笑不语,赠给他一把扇子。谢以令打开一看,惊讶道:“玉清扇?”


    南宫赐道:“保你平安。”


    谢以令看了看扇子,又看了看南宫赐,心里软得厉害。


    此扇是掌门人赠给南宫赐的上好仙门法器,说它是镇门之宝也不为过。


    “南宫赐,你对我真好。”谢以令心里感动,从衣袖里掏出一枝垂头丧气的梅花,“这个送给——咦,怎么变成这样了,香气都快没了,我去给你重新摘……”


    南宫赐没忍住笑了出来,为了南归的美观,伸手阻止他“辣手摧花”的行为:“南归的梅树都快被你摘秃了吧。”


    “哪有。”谢以令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在同一棵树上摘的,怎么可能会秃。”


    本想再跟南宫赐多说几句,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谢以令只好道:“那,我走了?”


    南宫赐道:“好。若遇凶险,切记不要冲动行事。”


    谢以令一一应下,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


    难渡三冬雪,易过九月秋。


    冬日一过,谢以令在思无眠跟阿四的迎接中回到了南归。


    他将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药交给掌门人,日夜坚守在炉鼎旁,直到丹药炼出来,又第一时间拿去给南宫赐。


    南宫赐服下药丸,一股清冷的寒气从体内生出,渐渐在眼眶内流动。


    剧痛从眼珠炸开,他面不改色,脸上挂着一丝让谢以令放心的浅笑:“你的手。”


    谢以令低头一看,南宫赐的手腕已经被自己捏红了一片。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以令难得说话打绊,“你,你怎么样啊?眼睛里是什么感觉?”


    痛,很痛。


    寒气化作一根根针,一把把刀,势必要把南宫赐双目上残留的煞气余毒一点点剔出来。


    “没什么感觉。”南宫赐听出谢以令的声音在抖,不想他太担心,“可能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睡一觉?”谢以令觉得不太对,“怎么要睡觉?我把白绫取下来,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好。”南宫赐同意道。


    谢以令动作温柔地解开白绫,露出南宫赐轻阖的双眼。


    他嘱咐道:“可能会一时不太适应,南宫赐,你记得慢慢睁开。”


    他手掌放在南宫赐眉毛上,替他挡住外面的光线。


    南宫赐缓慢地睁开眼,眼睛里的痛忽然消减了许多。


    眼前是许多白色的光斑。他看不清谢以令,但是能分辨出他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不过很快,那张脸变得清晰,熟悉。


    “怎么样?”谢以令紧张地盯着他,“南宫赐,你认得出我吗?”


    南宫赐不说话,眼神看起来有些陌生。


    “南宫赐。”谢以令又喊了一遍,心脏一下提起,“能看见吗?”


    他抬手在南宫赐眼前挥了两下,见人没反应,心一点点沉下去。


    “南……”


    僵在半空的手被握住,南宫赐往前倾身,带着轻笑碰到了他温热的唇。


    第89章 痴道长结契消忧情 他不仅自己有嘴,还……


    南宫赐双目复明, 无疑解决了谢以令心头两件大事之一。


    只剩最后一件事,天灾。


    春雨一洗,去年谢以令栽种的小桃树已经冒了嫩青的芽。这天, 他跟思无眠带着阿四去给桃树浇水。


    “阿四,”谢以令指着那三棵笔直的小桃树,“快来拜见你大哥二哥三哥。”


    阿四严肃地走过去, “腾”地跪在湿润的泥土里,对着它们磕了三个头。


    旁边, 寻找桃树无果的思无眠一转身, 看见的就是这滑稽, 却又因为是谢以令而显得情理之中的画面。


    “阿四长大了一定会恨你。”看完,他言简意赅道。


    “这叫儿时乐趣。”谢以令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要是没体会过,也可以过来磕一个。”


    思无眠呵呵一笑, 不置可否。


    三人把整片去年种的桃林都浇了水,下山时谢以令有些憧憬:“不知道还有几年才会开花。”


    阿四期待道:“还有几年长桃子?”


    思无眠逗他:“我们种的是无果桃树,只开花, 不长桃子。”


    阿四一听,顿时一脸失望,但又对思无眠的话半信半疑, 扯了扯谢以令的袖子:“谢辞哥哥,真的吗?大哥二哥三哥它们, 真的不长桃子吗?”


    谢以令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夜春风过, 南归后山往年的桃花梨花竞相而开。有碎花落在窗台,谢以令拿布袋将它们装起来,潦草地扎了个锦囊,让阿四挂在身上。


    “谢辞哥哥, ”阿四闻了闻锦囊,有一股花香,“我为什么要戴这个?”


    谢以令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过闲来无事顺手做了。但看着阿四天真的清澈双眸,似在期待这是什么表达情谊的方式。


    他摸了摸鼻尖,编了个理由:“这是我家乡的一种习俗,说是花开的时候,把落花装在锦囊里送给他人,寓意,寓意……”


    “人与人如花,岁岁年年,周而复始。”


    南宫赐听不下去了,开口替他解围。


    “对!就是师尊说的这样!”谢以令一拍窗台,掌风吹落几片碎花,“你就好好戴着这东西吧。”


    阿四欢喜地摆动手上的锦囊。


    今日天气甚好,看够了锦囊,他收起来,想让谢以令带自己出去玩。


    谢以令一看他张嘴,便知自己接下来会听见什么话,先发制人道:“去,跟我师尊学写字。”


    阿四一下敛声屏气,慢慢地退出屋子,跨出门槛的瞬间,撒开腿跑远了。


    谢以令正乐着,忽然听见南宫赐道:“你最近去了飞升台那里?”


    他手上扎锦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锦囊里塞花。


    “对啊。师尊,你想过成仙吗?”


    南宫赐这段时间几乎都待在扶风阁里,他的眼睛虽然好了,但看见强光还是会有些酸涩刺痛。


    “你想成仙了?”南宫赐问了句。


    谢以令笑笑,把锦囊封好口,丢给了南宫赐:“哪个人不想修道成仙呢,能长生不老,腾云驾雾,不必拘束在尘世。”


    南宫赐接住锦囊,指腹慢慢摩挲布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得道飞升,岂非易事。不过,若你真想如此,我会帮你。”


    谢以令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搁在桌上的不送及时发出微光,他拿起剑道:“师尊,我先去练功了。”


    南宫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忽然十分抗拒这种场景。隐约有一颗不安的种子埋伏心底,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以离别作养料,疯狂抽枝展叶,占据全心。


    谢以令觉得南宫赐可能发现了什么。


    自从那天说了成仙一事后,之后每每见面,他都会收到南宫赐时不时投来的,不明意义的视线。


    可当谢以令神情疑惑地看回去时,南宫赐却什么话都没跟他说,只是收回了视线。


    然而过不了多久,又会默默转回来,继续盯着他的脸。


    这天,谢以令破天荒想练字。南宫赐的视线就像在他身上生根了般一动不动。


    大概是因为有事瞒着南宫赐,谢以令心虚地舔了舔唇,手上软了力。本就看得人眼睛疼的字,更加令人敬畏了。


    “师尊,我写字呢。”他忍不住提醒,“你怎么总看着我?”


    难得阿四被思无眠带走,耳边没了个吵得他头疼的人形唢呐,谁知又多了道幽怨的视线,并且视线主人还是南宫赐。


    古怪,太古怪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谢以令再次想:南宫赐一定发现了什么。


    他放下笔,挪到南宫赐旁边:“六哥哥,你可有什么心事不成?”


    南宫赐这人有个好处。


    他为人坦荡真诚,从不虚情假意。对亲近之人,内心亦不有所隐瞒。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实打实的表里如一。


    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在他这里通通不作数。


    以前二人偶尔也会有口舌之争,每次闹到最后,谢以令都闭口不言,闭门不见,将自己伪装成缩在壳里乌龟,谁也打不开。


    对此,南宫赐则直抒胸臆,字字句句,真真切切。等谢以令愿意听,且听进去了,又逼着人述说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


    他不仅自己有嘴,还要撬开谢以令的嘴。


    所以当谢以令问他时,他丝毫不掩饰道:“我总觉得近日有些不安。”


    谢以令神情认真:“如何不安?”


    南宫赐勾唇,淡然一笑:“不知。只是最近总担心你我之间生出间隙,渐行渐远。”


    谢以令心里震惊南宫赐的细心敏锐,表面上举起双手道:“冤枉啊,六哥哥,我怎么可能会疏远你?只是现在不比以前年幼时无忧无虑,我总得稳重起来,不可冲动莽撞,冒冒失失,不然出去,丢了南归的颜面怎么办?”


    南宫赐心里郁闷散了些,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些了?”


    谢以令点头:“自然要考虑到的。以后跟六哥哥免不了下山游历,总不能让人指着后背议论:‘这哪里像南归的弟子,别是滥竽充数的吧?’我可不想听见这样的话,多丢人啊。”


    南宫赐被他的话逗笑,然而笑过后,眉宇间仍积着一团忧虑。


    谢以令有些心疼,可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将真相说出口。


    两人视线一经交织,立刻如蛛丝黏在一起。


    “咳咳。”谢以令移开目光,对于南宫赐患得患失的情绪,他当然不能忽视。


    只是要如何安抚,他也一头茫然。


    南宫赐并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几句话就打发的人,何况这种事谢以令也做不出来。


    就在他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办时,一个方法浮现脑中。


    鬼契。


    诡契录中记载的四大禁术之一。


    一旦结契,两人便会一命相连,生死以共。


    虽说他一年后会因天罚而死,但只要在死之前解开契约,南宫赐便绝不会被牵连。


    想到这里,谢以令下定决心。


    他神秘兮兮地对南宫赐道:“六哥哥,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跟我永不分离,你试不试?”


    永不分离。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能永不分离的?


    这种誓言许下,大抵没多少人能做到。


    但南宫赐不得不承认,谢以令说出这句话时,他十分心动。


    他毫不犹豫:“试。”


    谢以令闻言,起身把门窗关好,屋内随之陷入了一片浅淡的昏暗。


    赤色灵力在指尖跃起,谢以令盘腿而坐,全神贯注地在空中以灵力画符咒。


    一条红线自他右手手腕飘出,从隐约可见到鲜亮红艳只在一瞬之间。


    南宫赐看着谢以令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隐瞒地使出他不曾见过的奇门术法,将这些天心中的不安压了压。


    等那条红线的另一头,软软地缠在了南宫赐的左手手腕上后,谢以令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对他道:“六哥哥,忍一下。”


    一点刺痛从南宫赐指腹传来。


    谢以令取了他一滴血,又取了自己的。他将两滴血结合,印在了那几行字右下角。


    南宫赐看明白了,这是一份契约。


    等结完契,两人之间由一条红线相连。


    “这就是鬼契。”谢以令给他解释,“一种同生共死的契约,这下你不担心了吧?”


    南宫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口热,眼眶也热。他第一次露出好奇的模样,晃了晃手腕,双眸含笑看向谢以令:“永不分离?”


    谢以令见他宽了心,也笑道:“永不分离!”


    春夏秋三季,不过须臾。谢以令终于在第二年初冬,达到飞升阶段。


    思无眠得知后,惊讶得久久合不拢嘴。


    “谢师兄,你没骗我吧?你要成仙了?!”


    谢以令心里喜悲交加,面上得意一笑:“我用得着骗你?”


    思无眠神色激动,摇了摇一旁的阿四:“诶,听见没,阿四,你谢辞哥哥要飞升成仙,到天上去了!”


    “到天上去?”谁知,阿四一听,顿时哭丧着脸,“那不就是死了吗?”


    谢以令心里因这无心之话“咯噔”一响。


    “呸呸!你说什么呢。”思无眠知道凡间有种好人死了升天当神仙的说法,想来阿四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是死,是成仙。长生不老,你懂吗?”


    阿四听不明白,他抓着谢以令的手:“谢辞哥哥不死就好!”


    最近几日天色阴沉,似有一场蓄势待发的大雨。


    扶风阁内,南宫赐第二次问谢以令:“你当真不会去飞升台?”


    “不会。”谢以令摇头,“我虽达到飞升,但不想太冒进。再说了,掌门人跟几位长老都没打算去,我去做什么。”


    南宫赐无端松了口气。


    “更何况,”谢以令身子往后一倒,靠在南宫赐腿上,对他眨眨眼,“我要是真成仙了,你怎么办?到时候,只怕是‘离人心上秋’。”


    南宫赐一细想,明白过来,笑道:“学识长进不少。”


    第90章 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红线消失的刹那,他……


    一连三日阴云覆盖南归, 乌云层层叠叠,厚如棉被。朔风渐起,吹得密云移转。


    午时, 地面上出现了点点雨滴。阿四急着去膳堂吃饭,见外面不过绵绵小雨,便拿了伞打算自己走过去。


    谁知一出门, 暴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差点把伞压垮。


    阿四迅速退回屋檐下, 疑惑雨怎么突然间变大了。他本打算找谢以令送自己, 又想起他早先就出了门。


    冬日的雨似刀, 雨声也如利器。


    谢以令刚在飞升台确认自己达到飞升境界无误,还没来得及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雨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奇怪的是,他明明已是修道之身, 却感到一股寒意黏在身上,任他用灵力如何驱赶,也撕扯不下来。


    伴随这场严冬烈雨一起出现的, 是声势浩大的雷鸣。


    谢以令心脏狂跳,下意识想远离这个地方。他快步往外走,一道雷倏地打在他脚前。


    泥土四溅, 距他身前不过六寸的地方劈开了一个土坑。


    这雷,想劈他?


    不等他缓过来, 又一道惊雷落下。


    谢以令翻身堪堪躲过, 感到灵力凝结,使出困难。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距离自己发现天机,已有一年。


    而飞升台, 正是受天罚的最宜场地。


    虽早知有此结果,但直到这天真正降临,谢以令才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


    他第一反应是跑,并且边跑边抬头往天上看。闪电过后,一道天雷对准他的头直直地劈了下来,正中眉心!


    被天雷劈中的刹那,谢以令几乎神魂离体,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不到自己灵识的存在了。


    不仅如此,天雷的作用还将他击飞,甩出去十多米远。


    痛。


    痛感挤满了谢以令每一寸骨骼,寒气攻心,他受冷发起抖,喉咙涌起一股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而后头重重垂落,身子往前一扑,跪在了地面。


    顿时,一阵骨头咔咔断裂的声音从谢以令身上响起。求生的本能让他忍着剧痛,十指紧扣着冰冷的地面,慢慢往飞升台出口爬。


    又一道天雷劈下来,谢以令眼前一白,顾不得痛,陷入了一片漆黑中。他用力眨了眨眼,试探地转头,左右看了看,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了自己被雷劈瞎的事实。


    接连几道天雷都无情地劈在他身上,宛如天地间最铁面无私的判官,势要他付出与天道作对的代价。


    一番天罚下来,谢以令已是一身碎骨。


    他才知晓,原来人痛到极致时,是发不出声音的。他只能拼命在心里呐喊: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耳边安静下来,谢以令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心底庆幸,原来天罚不是必死不可,他还留着一口气。


    岂料下一刻,雷鸣如天破,飞升台旁边的山被劈成了两半。


    山石炸开,谢以令无力躲避,雨水几乎浸没他。身下土地湿滑,他顺着泥土往劈开的山脚下慢慢坠落。


    “轰隆——”


    天上风云撼动,雷鸣就像在人耳边炸开一般。


    阿四饿得不行,打算冒雨出去,随便找个弟子带他去膳堂。


    雨打伞歪,他踩着水洼往前跑,听见雷声,忍不住从伞下抬头看。


    道道闪电过后,清楚的天雷轨迹反复打在同一个地方。


    阿四盯着天雷落下的方位,心里突然莫名害怕。这时,雨中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怎么回事?飞升台好像被雷劈开了!”


    “莫不是有妖物在那里渡天雷劫?”


    “不可能!这里可是南归,可不是随便什么妖都能进来的。”


    “掌门在闭关,我去禀报玥公子,你们先去飞升台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几名弟子边说边匆匆从雨中飞过。


    阿四望着他们的身影,摸了摸肚子,受内心预感驱使,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扶风阁内,南宫赐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慌乱,催使他立刻找到谢以令。他推门而出,撞见正好前来找他的南宫玥。


    “阿令。”南宫玥神色严肃,“今日天有异象,飞升台不知为何被天雷劈开,你跟我速去看看。”


    南宫赐心下一沉,跟着南宫玥赶往飞升台。刚到地方,便看见一连串天火石如流星落下。


    谢以令被火石砸到山底,身子跟沾了水的泥巴似的,软塌在地。山底石头众多,大到两三米的巨石,小到核桃状的石块,滚下来时又撞又硌。


    脸颊在滚下来时被石头的棱角划破,雨滴砸在伤口上,火燎般的痛。


    但这些谢以令已经顾不上了,他身体附近燃起一圈天火,将他困在中央。雨浇不灭,无草自燃。


    血红的明火在水中扑向地上的人,一阵钻心蚀骨的痛从皮肤往里渗。


    这种痛不是天雷劈在身上,压制神魂的沉重闷痛,而是刺激感官、凌迟般的肉身之痛。


    “啊啊啊!!!”


    皮肉烧焦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谢以令翻滚着,扑腾着,拉扯着仙服想要脱下来。


    “天呐!”


    飞升台断裂处,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弟子。


    “那个人看着,怎么这么像谢师兄?”


    “快去救人!谢师兄不小心坠下去了!”


    几名弟子抬脚要往下面跳,一道天雷将他们劈了回去。


    思无眠火急火燎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只当弟子们鲁莽,训斥道:“你们在做什么?谁让你们往下跳了!”


    “无眠师兄,你快看啊,谢师兄他在下面呢!”


    思无眠心下大惊,赶紧看去,下面一团火人不断扭动,看身形,听声音,可不就是谢以令么?


    这下,他跳得比谁都快,但同样的,被天雷挡了回来。


    谢以令浑身冒出股股白烟,皮肉被天火烧得发白,他双手颤抖想要去拿不送,一道天雷打得他仰面朝天,伸着脖子只能不停喘气。


    “谢师兄!谢师兄!!”


    思无眠的声音在上空回荡,传进谢以令耳中。


    谢以令喉咙里被熏得没有一丝水分,连啊啊叫痛都不能做到。但很快,他口中干裂,血液湿润了口腔。


    天火不仅能烧肉身,还能焚金丹。金丹破裂时,他倏地想起一件事,在滚滚热浪中竟生出一阵寒意。


    鬼契!


    他还没有解开鬼契!


    南宫赐……不行,他不能带着南宫赐一起死!


    谢以令咬牙翻身,腹部被烧穿,血水脏器往外漏。他一只手按住腹部,另一只手抬起,在红线出现时,用最后的灵力开始解契。


    然而,他身上的灵力已经不够了。


    谢以令心里升起莫大的悔意,反正肉身已经痛得麻木,那么再痛一些又何妨?


    他一狠心,抬头咬住手腕,想要将红线扯断。血液从他口中缓缓溢出,浸染得红线更加鲜亮。


    南宫玥刚到飞升台,身后忽有异动,他转身一看,见南宫赐突然脸色惨白,口吐鲜血,雪白仙服上绽开了朵朵血梅。


    他连忙上前几步将人扶住:“阿令!你怎么了?”


    他伸手探了探南宫赐的灵脉,发现他竟气息微薄,呈现将死之兆。


    “不可能。”南宫玥清冷的脸出现一丝裂缝,“怎么会这样?”


    南宫赐双目涣散,心口抽痛。他强撑着不断流失灵力的身躯站稳,气若游丝:“兄长,去找、找谢辞……”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莫非是他害你这样的?”南宫玥语间尽是不虞,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你别动,我先替你护住心脉。”


    他抬手,往南宫赐体内输入一股灵力。


    南宫赐浑身发冷,心里徒自焦急:“别,先找谢辞,兄长。”


    就在这时,思无眠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幕:“谢师兄!坚持住,我去找扶风道长!”


    南宫赐捕捉到思无眠话中的人,目光闪了闪,努力站起身,借着南宫玥的手腕想走过去。


    “扶风道长,太好了!”思无眠跑过来,差点喜极而泣,似终于找到了救星,一时没注意南宫赐的神情,“谢师兄坠到山底去了!不知为何身上竟带了火。玥公子,道长,请快救救谢师兄吧!”


    “我去救。”南宫赐心脏狠狠一坠,强行站直身子,想要松开南宫玥的手。


    “阿令,别胡闹。”南宫玥拦住他,“你现在根本救不了。”


    南宫赐一掌打开他的手,忍痛走到飞升台边。


    弟子们还来不及高兴,便被他突然吐血吓了一跳。


    一时间,“扶风道长”四个字此起彼伏。


    南宫赐抬手让他们安静,目光聚集在底下的谢以令身上。他眼眶一红,心疼得无言可表。在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时,他义无反顾地纵身往下一跃!


    南宫赐身上的雪白仙服早已湿透,从后看如打湿羽翼的飞鸟,于山间展翅。却在半空中,被南宫玥的灵力缚住腰身,猛地拉了回来。


    “咳咳咳!”南宫赐口中血红一片,不死心地往前走,“兄长,别拦我。”


    南宫玥语气冷静得有些令人心惊:“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没弄清楚。飞升台为何被劈开,谢以令为何出现在那里,如果我们贸然行事,说不定也会跟他一样。”


    南宫赐死死握住腰间的灵力,一字一句道:“我本就跟他一样。”


    “阿令!”


    “轰隆——”


    雷声再起,再度劈下。所有人都能听见谢以令凄惨的叫声。


    “谢辞!”南宫赐眼中充血,可任他如何撕心裂肺,南宫玥始终不愿放开他。


    南宫赐回眸,冷冷看向南宫玥:“放开我。”


    “不行,阿令,你现在不能……”


    南宫玥话未尽,眼前一闪,碧落已经握在南宫赐的手上。


    “你若不放开我,我只能用碧落自断腰身。”


    南宫玥抿唇,目光冷漠:“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下去。”


    周围弟子们敛声屏气,皆不敢言,只是心里隐约觉得玥公子跟扶风道长两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一个对谢以令似乎过于冷漠,一个则是……


    没等他们猜测出个所以然,“铛”一声,剑刃斩在了灵力上。南宫赐举剑,即将落下第二剑时,体内金丹突然暴动。


    他浑身一轻,碧落从他手中掉落。眼前明明灭灭的光斑,耳边是谢辞痛苦的呐喊,可他却灵识渐沉,被迫陷入了黑暗。


    与此同时,谢以令终于解开了鬼契。


    红线消失的刹那,他心里空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