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南宫赐十年沉沦苦 至此,赤南笛引灵聚……
令各仙家没想到的是, 前不久才在剿灭峫宿中,立下战//功的天墉府,竟一夜间化为乌有。
墉城百姓惊惧恐慌, 没了主心骨,他们不得不向其余都城求助。
天墉府乃墉城仙门居地,如今惨遭毁灭, 其余门派若是想迁过去,还得重建。为免兴师动众, 仙家经过深思熟虑, 决定把墉城按距离划分成五块区域, 各仙门分配一块管辖。
至于夜袭并火烧天墉府的真凶,仙门除了知道是雁无羁外,没有其他线索。
就连雁无羁这个线索,都是他自己留下的。
这段时间, 为了清理天墉府旧址,各仙家几乎从早忙到晚,同时也未松懈对雁无羁的追查。
只是查遍了各地, 都没有下落。
水墨仙庄,渊阁。
墨蔺渊才喝完药,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前, 望着窗外枝枝红石榴花发呆。
视线一发散,眼前事物就变得模糊。一道人影一歪, 闪进他眼帘。
“墨曜!”
那人摘了朵石榴花, 朝他头上一丢,把人打醒。
墨蔺渊“哎”了一声,捡起落在窗台的石榴花,抬眼一看, 疑惑的神情转将欣喜。
“季兄?”
季别弓着身子,从窗台边翻进屋。
还没落地,他五官先皱起:“你这屋怎么一股苦味?还在喝药吗?”
墨蔺渊下意识用衣袖扇了扇空气:“所以我特意把窗户打开,通通风呢。”
季别知道他身子常年不好,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衣袖一抖,手一展,食指吊着一包油纸袋。
“从卫城路过时给你带的,长明街生意最好的点心铺刚做的果脯,尝尝看。”
墨蔺渊双眼一亮,仔细拆开袋子,刚缝隙,一股浓郁的果香钻出,瞬间挤满了屋子。
他长了块果脯,在季别颇具期待的目光下,夸赞道:“果然是刚做的,软硬适度,我爱吃。”
季别在他屋里随意坐下,倒了杯茶一口饮尽:“要我说,你别老待在屋子里了,偶尔也该出去走走看看。”
墨蔺渊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能走能动已是难得,其余的不多奢求。”
季别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我最近又学了一套剑法,跟以往大有不同,你就在这儿,我去外面舞给你看。”
墨蔺渊坐在窗台边的软榻上,看季别在石榴花中舞剑。
他跟季别相识,也是因为剑法。
那时季别为学剑法,扮作新弟子混入水墨仙庄,但又不愿受仙庄规矩约束,于是常躲到没多少人气的渊阁。
第一次撞见墨蔺渊时,他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见到了鬼。
舞完剑,季别身心俱畅。他收了剑,往窗台上侧身一坐,对墨蔺渊道:“对了,天墉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墨蔺渊果然一脸茫然:“什么事?天墉府,发生什么了吗?”
季别道:“看来你身边的人,的确不爱跟你说这些事。天墉府在几天前被人灭门了。”
“什么?”墨蔺渊先是一惊,随即又笑了笑,“季兄,我对外界的事所知有限,你就不要逗我了。”
季别道:“我哪能拿咒人灭门的事逗你呢?这也太缺德了。”
墨蔺渊见他语气神态不似作假,心里一颤道:“真、真的灭门了吗?那可是天墉府啊。”
季别道:“时运不济,就算是天墉府又如何。之前天灾来时,我还差点死在那个时候呢。”
墨蔺渊见他鼻尖有汗珠慢慢滑落,起身倒了杯茶递过去。
季别喝完茶,眼前又出现了一条手帕。他抬手用袖子把脸上的汗抹去,道:“你留着用,我不讲究。”
墨蔺渊笑了笑,笑完又想到天墉府,神情一滞,忍不住道:“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凶狠,竟能灭了天墉府?”
季别道:“都在传是一名叫雁无羁的人。”
墨蔺渊道:“雁无羁?没听说过。不过,能一人灭满门,可见其心狠手辣,段位高深。”
“我看不一定。”季别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其实天墉府灭门那天晚上,我刚好路过,那雁无羁我也见到了。不过看见他时,他身边还有一名黑衣人。你猜,我看见了谁?”
墨蔺渊摇了摇头,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水墨仙庄常见的,几乎没有来自外界的人。
“你应该不认识。”季别一想也是,干脆告诉他,“不过可能听过。青州首富,温府的大公子温良辰。”
这段话带给墨蔺渊的震撼不小,因为他的确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上一次听时,大哥明明说这位大公子英年早逝,很是可惜。
他的表情太过好猜,季别笑了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来那位大公子的假死之法不错,骗过了所有人。”
墨蔺渊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道:“他们有没有发现你?”
“没有。”季别没什么所谓,“就算发现了又如何,他们找不到我。”
见墨蔺渊听完发愣,季别伸手弹了下他的头发:“好了,别想这么多。你就安心养病吧,外面世事变化无常,件件桩桩想也想不过来。”
他起身,伸展了一通四肢,转头对他墨蔺渊道:“我得走了,阿曜,你自己多注意身体,不要总闷在屋里。”
墨蔺渊本想送他,季别双腿一跃,直接从窗台翻身飞了出去。
“下次见啊,阿曜。”季别挥挥手,“不过可能得等久一点,我打算这次去鬼城闯一闯。”
墨蔺渊只来得及挥了下手,人就没影了。
如以往一般,他目送季别离开,此后再没有见过一眼。
石榴花开落七回,人间已过了七年。七年里,南宫赐一日不曾停止对重生之术的专研。
借灵器无望一事后,他便歇了对灵器的心思,从诡契录以及其他古籍中寻找方法。靠一把碧落,一曲引灵,在阴阳两界一点一点探索。
这时,远方传来墨城覆灭的消息。
仙家接连出事,南归天阁掌门人急召南宫赐回去。
墨城的情况比墉城更加惨烈,除了周边几个小州还幸存,其余地皆成了尸山血海。
虽然各仙门竭尽全力寻找,但墨城的确无一活口。他们只能把满城尸体运到青枫林,一一埋葬。
结束这一切后,各仙门皆派弟子四处云游,打探雁无羁的下落。
南宫赐重回南归后,带弟子下山历练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身上。不过,倒也有独身一人的时候。
那时他走在世间,夜幕里用碧落作琴,灵力为弦,谱一首引灵。
偶尔引来一些不知来路的鬼魂,他便用碧落通阴阳,去昧度化,送入阴司泉下。
这夜,南宫赐引灵时心有预料,等回过头,他看见一道半虚半实的身影。
心悬浮半空,在看清那身影的面容后,又重重落下。
“墨公子?”南宫赐轻声道。
已为魂魄的墨南衣寻声看向他,浑不相似:“你是?”
南宫赐拧了下眉心,只当他是魂魄受损,记忆残缺。他解释了两人的身份,问道:“墨公子,你怎么没去阴司泉,反而在世间游荡?”
墨南衣反应迟钝,语调轻如薄雾:“我……身上还有一件东西,不知交给谁。”
南宫赐道:“若是需要托付给谁,我可以帮你。”
墨南衣顿了许久,才道:“世上已无血亲,无托无依。”
南宫赐沉默下来。
墨南衣如一团雾飘到南宫赐面前:“不过,我心里隐约记着一件事,只是想不起来。扶风道长,不知你可有办法帮我?”
南宫赐虽没十成把握,但不至于最后情况比现在更糟。他点头答应,用灵力帮墨南衣探了下情况。
三魂七魄俱在,灵识也完好无损,按理说不应如此。
“怎么了?”见南宫赐不言,墨南衣忍不住问道。
“有些奇怪。”南宫赐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谢辞。
他问道:“墨公子你还记得谢辞吗?”
墨南衣一愣,神情陷入回想。
“不,”他摇头,“我不记得。但是,又似乎在何时听过这个名字。”
南宫赐明白了情况。
冥冥之中,似是天道从中作梗,定要彻底抹灭谢辞在世间的痕迹。
不等他想出对策,墨南衣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南宫赐惊讶抬眼,听见墨南衣继续道:“不知为何,以令仙君明明在我记忆里,却总像蒙了一层布,看不清,望不透。不过,我还记得他在北邙山救了我与墨家弟子之事。”
这件事谢辞对南宫赐提过一句,他是有印象的。
墨南衣想起了谢以令,问道:“以令仙君怎么没跟扶风道长你一起?”
南宫赐抿了抿唇,神情回避,半晌,才启唇轻声道:“谢辞他,已去世七年了。”
墨南衣被这消息震得定在原地,好半天才道:“实在是造化弄人,以令仙君那样的人怎么会……”
却不曾想过,他自己也是口中所说的“那样的人”。
南宫赐心绪凄且乱,勉强道:“墨公子,那你接下来也该入阴司泉了,再拖下去,恐怕阴差就要找来了。”
墨南衣谢过他的好心提醒,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扶风道长,我想交给你的,是这个。”
他缓缓张开五指,掌心出现一件四方明亮的物品。
南宫赐虽然奇怪,但并未多问,只道:“墨公子想让我如何处理这东西?”
墨南衣笑了笑:“扶风道长不问这是什么?”
南宫赐依言道:“是什么?”
“边灵。”墨南衣抬了抬手,把东西递到南宫赐面前,“墨城不复存在,我心已死。边灵跟着我没用,扶风道长你拿去,处置随你。”
南宫赐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灵器作用非凡,岂我一人能定。墨公子还是另想个安排。”
墨南衣道:“扶风道长先前吹的,是引灵曲?”
南宫赐眼神立刻扫过去,后知后觉失态,又微微垂眸道:“是。”
“引灵曲聚碎魂,”墨南衣笑了下,“扶风道长总不可能是在引我之灵,聚我之魂吧。”
“那便是了。”见南宫赐不语,墨南衣自顾自的继续说,“既然你需要,何不拿去?就当还了北邙山的恩情。”
南宫赐握紧了碧落,双臂颤抖,双眼泛红。
墨南衣道:“在幼时,掌门便告诉我,世间有重生回天之效的,只有灵器。可是具体用法我却不知,扶风道长,这么些年,你找到方法了吗?”
南宫赐喉咙似被酸涩涨裂,一开口声音极哑:“找到了。”
“那就好。”墨南衣神色轻松了些,忽地又拿出一截白骨,“灵剑弹出的引灵曲功效终究不如正经乐器,可惜如今我手中也没有多余的,只能用骨笛做个赤南笛了。”
白骨成笛,递到了南宫赐面前。
“墨公子,”南宫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感激之情在胸腔几乎烧成了灰,“今日之恩,扶风铭记于心。”
灵器离开掌心,墨南衣的魂魄愈渐透明:“恩情使然,不必多谢。”
下一刻,他消失在湛然夜色里。
南宫赐低头望着手中的灵器与骨笛,乌发随夜风吹散。他将骨笛放到嘴边,白衣送魂,笛声暗哀。
须臾三年,阴尸现世,南宫赐带着一众弟子下山。
途中,他暗运灵力,避开弟子们,将引灵的笛声传向远方。
时年十月初二,他首次动用万鬼守尸,把灵器交给墨家不肯入轮回的万千鬼魂,让他们静候下步指令。
至此,赤南笛引灵聚碎魂,故人在云开见月时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