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沈霖vs哥哥的修罗场
不知道别人家哥哥是怎么看待自己妹妹的, 反正对闻动来说,闻静一直就是那种又麻烦又拧巴的人。
举个例子,爸妈忘记给她什么东西, 她明明眼巴巴盯着, 想要得不行,但如果别人不给她,她就会摆出一副“算了, 是我不要了”的故作大方的表情。
闷葫芦一样不去争取。
仿佛对她来说, 太想要什么东西会很掉价一样。
闻动觉得她这副模样烦得要死。
可这样的闻静,却是头一次这么警惕地盯着他, 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紧紧藏在自己身后,生怕被他破坏掉。
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寸步不让的时候。
闻动一时对她那个男朋友好奇心大起。
“我可真想不到,有谁能受得了你?你男朋友得是个什么性格,才能忍得了你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 跟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
他垂眸瞥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神色, 嘴角勾起,玩味道:“还是说压根就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眼巴巴凑上去送的?”
刻薄的字句像一柄割破血肉的刀, 刺得闻静脸色发白, 下意识避开他视线, 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上了防盗门, 坚硬的触感透过羽绒服撑住她的脊背, 才让她不至于在这种时候, 丢盔弃甲露出软弱。
她低着头, 声音低得宛如呢喃。
“为什么你们总是能说这么难听的话,一点都不考虑我听到是什么感受?”
闻动没听清,语气便有几分不耐, “你说什么?要说话就大声点。”
闻静重新仰起头,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
其实从很久以前,闻静就知道,她和闻动的彼此敌视,是父母不经意在他们之间制造出的矛盾。
闻静受不了父母对闻动的偏爱,闻动同样也受不了,父母永远会在嘴上狠狠打压他,然后把闻静当成一个正面典型,用来贬低他有多不作为。
可即便没有根本矛盾,他们的关系,却依然好不了。
因为闻动永远会这么口无遮拦地,把所有恶毒的语言加在她身上。
贬低她、打压她、嘲讽她。
把伤害当做对待家人的方式,就像父母对他们所做的那样。
而偏偏在这个世界上,闻静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亲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无论听过多少遍,她也不可能对此感到无动于衷。
“我有时候会很好奇……在你们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起初语调缓慢,仿佛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可终究还是因激动而逐渐失控。
“为什么可以在不想照顾我的时候,觉得我像个机器人一样,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然后在要打击我的时候,又觉得我是一个糟糕到没有人可以忍受的人呢?”
闻动漠然地低头,看着她眼里慢慢蓄起的雾气。
他知道,又要来了。
她又要摆出那副很想哭、但又绝对不会哭出来的死倔模样了。
从小到大,他一看到闻静这副表情,就会觉得烦得要死。
既想说你要哭就哭吧,死憋着到底要给谁看?又想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躁得简直想抽一根烟,但他知道,他但凡敢在她面前这么干,闻静一定会直接把门甩在他脸上。
他的手指在衣兜里攥得紧紧的,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总不能是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胸口,让她可以不用顾忌地哭出来吧?
闻动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也做不到这种事。
他只能粗声粗气地开口:“别哭了,说点正经的,回还是不回?”
那些悬在她眼眶中的水雾,果然在她的极力忍耐下,没有落下来。
只是眼眶稍微有些红了,被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显眼,跟只被谁欺负了的猫似的。
然后继续梗着脖子,倔强地开口:“我说了我有事。”
闻动忍不住瞥向她头上的那根簪子,快被气笑了。
“闻静,你别告诉我,你所谓的有事,就是出去见男人。”
闻静声音猛地沉下去,“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去见谁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哦,那就是说,你确实是去见男人。”
闻动自顾自地点了下头,注视着她的目光一言难尽。
“闻静你可真行,就为了个男人,连家都不回了。”
语气鄙夷又嫌弃,仿佛闻静是什么很廉价的、值得被人唾弃的东西。
还好,她才刚刚激动过一次,情绪已经麻木。
“随你怎么想吧,就像你说的,我也觉得,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闻动静默地看她半晌,嘴角慢慢扯开一个笑,“嗯,你说得没错,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身上穿得很齐整,只是脚下还踩着一双拖鞋。
“反正爸妈也不可能嫌弃你连双鞋都不穿,直接走吧。”
说完,他拽住闻静的胳膊,直接拉着她往电梯口去。
“你干什么?我不去!”
“三年不回家,你真是出息了,今天去不去由不得你。”
闻静的手指慌忙伸进兜里,去摸自己的手机,“你再拉我,我就要报警了!”
闻动顿了一下,盯着她那张找到了倚仗的脸,哼笑了一声。
随即伸手掏出自己手机,刷脸解锁,单手输入110,把手机调转方向递到她面前。
“行啊,多好的主意。赶紧报,报完了之后咱们俩直接上派出所,然后叫爸妈来接人。省得我还要开车把你送回家,咱们一家人直接在派出所过个元宵多好,你说是吧?”
“你!”
“你什么你?不报是吧,那就跟我走。”
闻静在闻动面前,总是能深刻体会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是永远战胜不了无赖的。
无论是语言上还是力气上,她都拿闻动没有办法,硬是被他拽到了电梯跟前。
电梯上面的数字正在一层一层往上跳。
闻动直接按了下行键,闻静还在他手底下不死心地挣扎。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电梯中途毫无停顿,“叮咚”一声,直抵十五楼。
纪秋柏的声音,比电梯里的人影先一步出现。
“哎静静可能就是有点别的事情接不了电话,你在下面纠结个什么劲,我带你上来看一眼不就完了。”
闻静还没来得及思索这段话的含义,大脑已经下意识敲响警钟。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内部景象一览无遗。
纪秋柏和沈霖各站在电梯的两端,透着一种不是很熟的尴尬感。
沈霖礼貌地道了声“多谢”,跟着抬眼,准备出门。
将要迈出的脚步,就因目光所及滞在了当场。
四个人目光相撞,都是一怔。
只有闻动一个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只觉这两人傻站着不出来,脑子铁定有点毛病。
但他也懒得搭理,直接拽着闻静走进电梯。
闻静被突然一拉,鞋尖卡在电梯门口,踉跄着差点摔倒。
“小心!”纪秋柏离得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闻动手还拽着她胳膊,下意识就想往跟前拉她一把,免得她摔倒。
但他反应慢了一拍,动手之前,闻静已经先一步落入了电梯里那个陌生男人的怀抱。
闻动目光蓦然一凝。
那男人穿得衣冠楚楚,长着一张很容易骗走小姑娘的脸,但实际与禽兽无异。
竟然把他妹妹搂在怀里,还伸手抬起她的脸,低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闻动瞬间就火了。
甭管他和闻静关系好不好,但天底下到底没有哪个哥哥,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被别人动手动脚。
他凝视沈霖的视线,顿时充满毫不掩饰的戾气。
“把你的狗爪给我松开!”
沈霖早就瞧见了闻动拽着闻静的动作,只不过他还没来得阻止,就先被闻静摔倒的动作吸引了注意。
这会儿,他终于抬头,眉头紧锁,冷冷地扫了闻动一眼。
然后轻易就从闻动脸上,找出了和闻静几分相似的痕迹。
约莫有什么亲属关系。
但那又如何?
沈霖的判断标准从来都只有一条。
“该松手的是你,你拉着她干嘛?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闻静霎时一愣,时隔九年,她再次听到这句话。
却依然如十六岁那年一样,心中大恸。
被沈霖撞见这一幕的难堪、和翻涌而起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她方才将将忍住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在喉口溢出的哽咽中汹涌而出,下意识就将头埋进了他胸口。
她背对着闻动,因此闻动没有注意到。
他只不耐烦地瞥着沈霖,“关你屁事!”
手上拽着闻静的力道更大,几乎是在往他那边扯。
沈霖原本还抱着闻静,但闻动一直扯她的胳膊,他们要是较劲,一定会把她拽得很疼。
他皱着眉头,松开了手,却同时一步上前,抓住闻动的胳膊,力道强硬,不允许闻动再动分毫。
“麻烦你松手!”
闻动这辈子最烦这种文绉绉的人,连吵架都还要带个“麻烦”,装模作样得要死。
可惜小白脸的力气倒挺大,他一时甩不掉。
他冷笑了一声,“我们家的家务事用不着你多管!”
纪秋柏刚才懵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急匆匆地上前去掰闻动的那只手。
她着急道:“你先把静静放开!”
闻动不好和一个年轻姑娘计较,被迫松了手,烦躁的目光在纪秋柏身上一落,“你又是谁?”
纪秋柏高中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闻动,很清楚他的身份,只恐他还要再发作,便解释了一句:“我是静静的朋友。”
她把闻静拉进自己怀里,站到沈霖背后,拍着闻静的背慢慢安抚她,目光却还十分警惕地放在闻动身上。
闻动此刻的心情,甚至不能用离谱和烦躁来形容。
一个小白脸,一个神经质女人,莫名其妙跳出来,把闻静拉过去,仿佛他们三是同一边,而他闻动是什么危险分子。
他气极反笑,冷眼看着沈霖和纪秋柏。
“搞搞清楚,我才是她哥,你们两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的事?”
第42章 第 42 章 原来他对她来说是外人……
沈霖眉头紧紧皱起, 据理力争。
“也请你搞清楚,这和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都没有资格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把她拉走!”
闻动空着那只手狠狠地拽住了沈霖的衣领, “你听不懂人话是——”
“够了!和他们没关系!”
沉闷的、带着潮湿涩意的声音在卡住的电梯后部响起。
音量并不大,但原本一触即发的闻动和沈霖,全都动作一停, 下意识朝后面看去。
闻静从纪秋柏的怀里撑起身, 转头向闻动看过来。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别对我的朋友发火。”
她头发被蹭得有些乱了, 随
手拂开潦草的发丝,泛红的眼睛和鼻尖便清晰地露了出来,脸颊凝固着泪痕,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
全部昭示着, 在刚才的争吵中, 她已经无声无息地哭过。
沈霖方才和闻动对峙时的气势瞬间哑火。
这好像是他们俩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闻静哭出来。
他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嗓音跟着哑了, “怎么哭了?”
他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 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闻动, 向她伸过去, 试图拂去她眼角的那颗泪珠。
但沈霖没料到的是, 闻静避开了他的手, 甚至没看他, 而是紧紧盯着闻动。
“你松开他。”
闻动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随后听话地放开了沈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 和沈霖拉开了距离。
于是闻静按住沈霖的后背,推着他出了电梯,他还处在被闻静躲开的怔忡之下,毫无反抗地仍由她动作。
闻静回头,“秋柏,我家钥匙你带了吧?”
纪秋柏连忙点头,“带着呢。”
“你开门先带他进去休息一下。”
纪秋柏对上闻静的视线,愣了下,随即毫不犹豫地选择按闻静想要的去做。
她侧过身子,从闻动闻静中间穿过。
沈霖这才明白闻静想做什么,立刻准备再踏进去。
纪秋柏伸长胳膊拦住他,“哎,沈同学,让静静自己处理吧。”
沈霖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凛冽的目光落在闻静身上,沉声叫她。
“闻静。”
闻静在电梯内部蓦然抬头,看向他的那一眼,藏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
随即她重新垂下头,按下了一楼和关门按钮。
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闻静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电梯井运行的声音逐渐远去,空气重新恢复寂静。
纪秋柏悄悄侧头看向沈霖。
他们这栋楼的楼道其实很宽阔,但沈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却让纪秋柏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打圆场,声音里充满商业假笑。
“刚才肯定把你吓了一跳吧?害,连我都吓了一跳。其实那是静静的亲哥哥,虽然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真的会伤害她,你也不用太担心。”
“而且,主要是静静比较喜欢自己解决这种事情。我知道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有点担心,但没办法,这种方法让她觉得最舒服,沈同学请你多担待担待吧。”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却愣是没等到沈霖的一句反应。
沈霖唇角抿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上方不断跳动的数字,直到电梯抵达一楼,却丝毫没有重新上升的迹象。
他这才垂下眼,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多谢,麻烦了。”
*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兄妹两。
闻静一直垂头盯着自己鞋尖。
闻动方才还因自己被排除在外,而十分火大,这时却也意外地一句话没说。
两人沉默地抵达一楼,门打开,闻静率先往外走。
楼道里从来都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回声太大,会把他们的隐私传得到处都是。
她推开单元门,径自走到楼前的槐树下,这才停下来。
转身看向闻动时,红肿的眼睛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闻动,就算我哪天真的想回家,也不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你强行拉回去。”
她声音里有种无机质的淡漠,可惜刚刚哭过,堵塞的鼻音尚未消散,还是泄露出她在刻意逞强。
“我不知道,在你的预期里,我回家以后大家会是什么反应,但我可以确定,现实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只要待在一起,就会一直吵一直吵,你真希望我在元宵节回家和他们吵架吗?”
冬天天黑得向来早,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暮色浓重,冷白的路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寂寥的地面上。
闻静穿着毛绒拖鞋,但脚踝露出了一小段光裸的皮肤,在二月的冷风里,有几分过于刺激的寒意,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跺了下脚。
闻动注意到她的动作,因而瞥见了她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忽然说:“算了,你回去吧。”
闻静睁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的表情。
她本来已经有了一肚子和他争辩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闻动一句也没解释。
他朝楼上努了努下巴,“刚才那就是你男朋友?”
闻静本来是绝对不会理睬他这种问题的,但他态度软化几分,她也就不好继续死硬下去,不情不愿,但还是含糊地“嗯”了声。
“你审美也就这样了。”闻动嗤笑一声,脸上就差没写着“你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闻静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往单元门走去。
“闻静。”
她转头,看闻动又要说什么。
他站在路灯下,身体挺得笔直,收敛起了那副没正行的表情。
“那男的一看就家里条件很不错,看你连个帮腔的家里人都没有,更得可着你欺负了,你长点心吧。”
闻静淡瞥他一眼,对他露出的这副兄长模样并未有什么别的反应,只轻轻点了下头,就重新转了回去。
与其说是赞同,不如说,是在表示她听到了。
闻动觉得十分无趣,抄着兜往小区外面走。
钻进车里,才终于点上那根想抽很久的烟。
在袅袅升起的白烟里,他考虑着该怎么跟别扭的二老交代。
闻静带着泪痕的那张脸,不由自主地重新浮上他脑海。
闻动以前总想着,她要哭就干脆地哭算了,别磨磨唧唧的。
但今天第一次见她真哭出来了。
却发现,那张脸比她强忍着时,更让他烦闷不安。
*
闻静家里。
纪秋柏和沈霖分别坐沙发两头,气氛冷得她都想问问物业,是不是暖气管道裂了。
她坐立难安,再次带着商业假笑开口:“沈同学,你要不要喝水?呃,或者牛奶和啤酒?她家没有茶叶。”
“喝水就行,多谢。”
“好嘞。”
纪秋柏宛如得救一般,终于可以从客厅脱身,走去厨房,磨磨蹭蹭地打开橱柜,拿一次性纸杯。
厨房推拉门几近透明,沈霖看到,纪秋柏的每个动作都熟门熟路,跟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开门时,闻静家的钥匙也就挂在她的钥匙链上,和其它钥匙牢牢地栓在一起。
他原本并不认识纪秋柏,只是闻静挂了他的电话,他不安地到了闻静楼下,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在哪层哪楼。
正在犹豫之际,纪秋柏从他旁边穿过又回来。
“诶?你是沈霖吧?等静静吗?你怎么不上去?”
沈霖这才知道这是闻静的朋友,却很难开口解释——因为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里。
这只是今天的开端,比之后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很快发现,纪秋柏知晓闻静的过去,认得出闻静的哥哥,拿着闻静家的钥匙,是闻静可以托付、看管住不安分因子沈霖的、值得信任的对象。
而沈霖什么都不是。
纪秋柏端着水杯放到他面前,看他神色不虞,便又宽慰了他一句。
“唉,我认识静静这么多年了,都掺和不进她家的事里,你也不用太介意了。”
虽然她大约并没有在讽刺他,但沈霖却明确地从中听出了,“何况你才认识她多久”的意思。
沈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嗯,你说得没错,毕竟我确实是个
外人。”
纪秋柏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头皮瞬间发麻,只觉他这人真是敏锐又麻烦得要死。
正在她焦虑该如何补救之际,门口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应该是静静回来了!”
纪秋柏如蒙大赦,拎起自己的衣服和包直奔门口。
闻静正推门而入。
纪秋柏立刻用气音跟闻静交流情报,“抱歉了宝,我可能不小心说错话,刺激到里面那位了,你自求多福。”
闻静一怔,越过纪秋柏肩头,看到沈霖正坐沙发上,情绪不明地盯着她。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麻烦你了。”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纪秋柏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门重新阖上,随着锁眼扣紧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闻静和沈霖两个人。
沈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外套脱下,挂在玄关衣架上,走到他身边坐下,目光漫无目的,在茶几的黑白花纹上逡巡。
从一楼到十五楼,都没能让她想清楚,她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思绪一团乱麻。
“我今天……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我哥,嗯,同父同母的那种,我给你的资料里应该提过他,他叫闻动,我们起了一点冲突……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刚才在楼下,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她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除了闻动的身份和姓名,什么也没解释。
沈霖盯着她的侧脸。
看到她逃避什么似的,眼神没有焦距地在桌面上乱晃,抓着沙发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反问她——你想跟我说的就这个?
他任由她的目光继续逃窜,问题却直截了当,像张截住她后路的大网。
“不管他是谁,我想知道的是,我对你来说,是一点儿都不值得相信的人吗?”
第43章 第 43 章 她拥有了能够轻易伤害到……
闻静以为沈霖会问她, “你当时为什么躲着我?”或者“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这种问题更好回答,因为只指向具体事件,就有了很多解释的空间。
但他问的是信任。
闻静心头一紧, 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始辩解。
“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只是有点太着急了,你没有过吗?着急的时候,脑子其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轻, 仿佛自己也逐渐意识到什么。
沈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所以在你不经过思考的潜意识里, 我是不值得你相信的人。”
闻静嘴唇嗡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沈霖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的皮肤和骨骼,看穿了连她本人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她真的相信他吗?
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能想到的言辞, 都好像会在照妖镜下露出马脚。
沈霖并没有就此收手, “何况你当时也没有不清醒。”
语气很冷静,和闻静在电梯里,选择把沈霖排除在外时一样冷静。
闻静视线仓惶下移。
为了保证光线, 她家里的白炽灯瓦数很足, 以至于在这种时候, 好像自己再怎么躲闪, 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仍旧会暴露在沈霖的注视下。
空气变得好燥, 她舔了下唇瓣, 却想不出应对的言辞。
其实是有一个的——本质上他们此时还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指出,他并不具有责怪她的立场。
窘迫的现状就会立刻解除,但同时结束的, 还有他们这段时间心照不宣的暧昧。
她舍不得放手,可就是说不出口。
房间陷入漫长的寂静。
静到沈霖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声音,和从窗外传来的、烟花盛放的声音。
今天可是元宵节啊,象征着团圆美好的节日。
沈霖甚至能看到,闻静此刻稍有些凌乱、但显然认真打理过的头发。
他们都曾对这个夜晚抱有美好的期待。
如无意外,他们此刻该站在永明城喧闹的灯会里,吃饭看灯聊天,像全天下所有的庸俗情侣。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好像一个狠心的酷吏,抢占了闻静的家,把她逼得很可怜地、没有了容身之地。
沈霖不想成为这样勉强她的人,可有件事也是沈霖今晚才意识到的。
闻静会跟他聊他们过去的回忆、聊当下某一刻的感受、聊未来的期待和理想,在这些对话里,沈霖可以窥见一个名为“闻静”的灵魂。
却从未知晓这个灵魂是如何诞生,又如何成为现在的模样。
因为她从来不谈,她所处的那个真实的世界。
她的世界好像一座迷宫,沈霖被允许进入其中,以为他们已经在拥有彼此,却突然发现,原来最深处的那道门,对他是紧紧关着的。
只有一次。
抵达伊冬的那晚,沈霖对闻静说起了姥姥和妈妈,她忽然开口:“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让沈霖第一次窥见她的不快乐。
但那大概不是例外,而是意外。
她自己都没有防备,那道门短暂地敞开了一下,又被她惊慌地关上了。
沈霖好像并没有成为,能让闻静感到安全,放心地交予钥匙的对象。
他对此满心焦躁,可看着她无处躲藏的惊慌,终究还是同伊冬那晚一样。
觉得不忍心。
再开口时,他嗓音已有了几分干涩,放得很轻,“别怕,我不问了。”
闻静怔怔地看着他,手指仍旧抓着沙发,好像并没有因为他说别怕,就真的不怕。
沈霖右手下意识伸出,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被他逼出的惊慌,却发现,原来在等她回答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焦躁到攥起了一把薄汗。
他的手掌顿在半空,又收回来,干脆起身,留给她消化情绪的空间,“借一下你的洗手间,我去洗个手。”
那具高大的、总是让闻静很希望靠近的身躯远去了,却头一次让闻静觉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心里却升起莫名的罪恶感,她还没有想通罪恶感的来源,就先意识到一件事。
从客厅过去,正对着的是她的卧室,左拐,穿过次卧前的过道,然后才是洗手间。
她一个人独居,从来都没有锁门的习惯。
主卧的门敞开着,床头上方的墙壁悬挂着红色的狐狸面具。
沈霖第一次来她家里,并不熟悉构造,几乎是一定会往里面打量一眼。
闻静脑中瞬间一白。
*
沈霖第一次来闻静家里,他其实对她的家很好奇,可他今晚脑子太乱了,好奇这种情绪根本挤不进他脑海里。
眼睛里倒映出的所有装扮,其实通通都漏了出去。
反而是身后忽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沈霖下意识想要转头。
却见闻静从他身侧扑了过去,伸手拽住了卧室房门,毫不犹豫地用力关上。
“砰——”在寂静的房间里留下响亮的回声。
她动作太快,快到沈霖只扫过了一眼,仿佛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从眼前掠过,但具体是什么,根本没有看清。
做完这一切,她背对他的身体僵立了片刻,才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她的脊背紧紧贴在门上,双手背在身后握着门把,仿佛在守护什么不容觊觎的宝藏。
这一次,沈霖知道,确实是她不经思考的潜意识。
因为她仰头看他的脸十分苍白,睫毛都在不知所措地颤动。
她试图解释,却不知道她声音都在抖,“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房间很乱,有些衣服堆在床上,等我收拾收拾再让你看好不好?”
沈霖心想,假话。
因为他那一眼再仓促,也看出了她房间整整齐齐。
几分钟之前,他勉强收拾好的心情再次溃烂。
然后升起一种荒谬的感受——原来那扇对他关着的门,甚至不只是象征意义。
“闻静……”他嘴唇微动,却一个字都没法再说下去了。
闻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她反应过来前,她的脚步已经迈出,她的手已经把门拉上。
只是面具而已。
他认出来又怎么样?无非是将伊冬那晚准备告诉他的事情,放到了今天。
可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晚她试图告诉他,火锅店那晚的女生是我,发你那条短信的人也是我。那是两件少年时的奇妙邂逅,她知道沈霖会好奇的,也只是这两件事情。
可过去的那些天里,他们靠彼此靠得那样近,再也无法满足于表面的浅尝辄止。
现在,沈霖试图探究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两件事本身,如果她再要谈起,就不得不深入那些事背后真正让她痛苦的东西。
她已经用二十五年的时间,学会了将那些事沉默地接受、避开、抛弃。
时间赋予了它们更多的重量,每个字都沉重到她捡不起来,艰难到唇舌无法将它们组织成可以诉诸于口的词句。
她甚至从来都没能对纪秋柏讲述那些东西,只是纪秋柏认识她太久了,久到仅仅是旁观,都可以看出大概。
闻静小心地抬头看向沈霖。
她心道,你一定需要知道那些事情吗?我们不可以生活在没有那些东西的世界里吗?我们不可以把所有不快乐抛在身后,只享受快乐吗?
她脑子里有很多个提议,通通说不出来。
因为他站在她半步之外,明明很近,却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安静地望着她。
好像刚才闻静的拒绝,让他变成了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小孩,孤零零地淋了一场秋天的冻雨。
闻静想,她是不是早该发现了呢?
从她前晚不向他走近时,她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沈霖很早就对她敞开了。
无论是通往黎城一中的那条僻静街道,抑或是在伊冬的孤单夜晚,他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最初的防备卸了下来,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向她敞开。
因此闻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能够轻易伤害到沈霖的能力。
但闻静却没有、并且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给他相同的东西。
她这时才意识到这点。
“沈霖……”她的嗓子好像比过去的每一刻都变得更加艰涩。
她不能只在别人让他受伤时安慰他,自己伤害他时却袖手旁观。
可该说什么?
她脑子一片空白。
沈霖默默看她许久,忽然轻声道:“算了。”
闻静心头微微一动。
不是之前摆烂和赌气的“算了”,他这次的算了,好像放弃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一种难以自控的难过突然涌上心头,闻静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但在她碰到他之前,他已经先一步跨了过来。
宽阔的怀抱跟着落下,闻静的视线瞬间弥散于他胸前那片温热的黑色中。
他的手臂牢牢地按在她背后,把她拥得很紧,却也没有紧到会让她难受的地步。
“沈霖?”闻静想仰头看他的表情。
但沈霖已经低下头,紧紧地挨在她头顶,导致她动不了。
视线受阻,闻静被困在他身上热烘烘的气息中间,听到上方传来他尽力温和的声音。
“不看就不看,这又不是买东西,我说了我的事,你就必须得说你的事。我承认我最开始确实有点不开心,不过没关系,这不是在逼你。”
奇特的酸软在闻静胸口化开,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危险的悬崖边上,有种失重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悬崖本身,但身体已经本能地靠住他胸口,手指将他的衣服攥得不能更紧。
他说:“闻静,我很有耐心的,我们慢慢来。”
第44章 第 44 章 吞没在唇齿之间
仿佛是为了证明那句慢慢来, 沈霖松开了箍着闻静的手臂,抬手落在她有些松散的发髻上,很轻地拨动了一下。
然后低头看着她, “是为了今天出门特意梳的吗?”
他表现得好像没事人一样。
但闻静还有一种刚刚从悬崖口下来的惊魂未定, 只迟缓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是嘛?你的动手能力有强到可以梳成这样吗?”沈霖开玩笑一样问。
闻静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反驳,或者羞恼地瞪着他, 但是沈霖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他随意地说:“快7点了, 我们出去吃饭。你想继续梳成这个样子吗?反正乱都乱了,让我看看怎么弄的?”
说着, 他便顺手掌住她的后脑,将那根簪子抽了出来。
她的长发一下子垂落到腰际,跟着,簪子就被递到了她眼前。
沈霖又像是鼓励, 又像是哄她一样, 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闻静的情绪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至少她没有办法做到, 像沈霖现在这样谈笑风生。
但她也不想辜负沈霖现在的努力, 让他自己演一场独角戏。
所以她接过那支簪子, “嗯”了一声, 随后双手伸到脑后, 拢住头发, 试图将它挽起。
只是她有点高估了自己, 这个艰难学会的发型,在经历了下午这场硝烟后,本就寥寥无几的知识更是所剩无几。
她尝试几次都没成功, 眉眼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神气。
沈霖看得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她的簪子,阻止了她继续徒劳无功的尝试。
“从哪里学的?”
显然沈霖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发型纯粹是临时抱佛脚的成果。
“网上找的教程。”
“搜出来给我看看?”
闻静顿了一下,便低着头往客厅里去,她的手机还躺在茶几上。
身后很自然地响起了沈霖跟上来的脚步声,好像将那扇关上的门彻底忘在了脑后一样。
闻静坐在沙发上,点开APP,从历史记录里面找出那条视频,把手机递给沈霖,“就这个。”
沈霖挨着她坐下,没接手机,只是就着她的手,垂头看了两遍。
“看着挺简单的。”
“嗯,我找的就是不太复杂的那种。”
沈霖闻言,挑眉看着她,一脸“这么简单你都没学会”的表情。
但也没在嘴上调侃她,而是说:“你转过去,我帮你弄。”
闻静现在了解他的动手能力有多强了,很听话地转了过去。
沙发轻轻一陷,是他身体和腿都靠向了她这边,然后便感觉有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的头发拢起。
闻静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一种物品能够照出她背后的情景,因此她看不到沈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其实非常小心。
不是那种怕弄疼她的小心翼翼,而是怕再次将气氛坠入冰点的慎重和犹豫。
不论他表面上有多若无其事,但这一刻,在闻静看不到的角落,他的动作还是泄露出刚才的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无法被抹去。
闻静的头发被沈霖捉着,她没法低下头,藏进自己制造出的阴影里,只能空白地凝视着白炽灯的形状。
“沈霖,跟我待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不自在吗?”
一直握着她头发的那个力道忽然一滞,几秒后,才再度开始动作。
“当然会。”
沈霖平淡而直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静不知道,她该感谢沈霖没用谎言欺骗她,还是该为自己确定了他的不自在而感到难过。
“但那不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
他补充的声音很快就随之而来。
“闻静,别
混淆这个因果关系。我现在不自在,是因为我们俩刚才……勉强算吵过一架吧,我没见过谁刚吵完架还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吵架,这个词从闻静心头滚过。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定义为吵架,尽管他们甚至没有说几句话。
但那其实是比干脆地吵一架,更让人难以处理的事情。
“对不起。”她低声说。
“别对我道歉。”
他握住她头发的力道紧了一下,几秒后,又重新放松。
沈霖的声音变得很轻,“闻静,别为了这种事情向我道歉。”
他闭上眼,心想道,那会显得闻静好像是在对他渴望拥有的感情,感到无能为力一样。
“……那我现在该说什么?”
闻静的声音很茫然,仿佛十分需要沈霖给她指出方向。
正因如此,沈霖感到一阵,并不是非常强烈、却又绵长细密的隐痛。
因为那不该是沈霖让闻静说的,也不该是沈霖告诉闻静该怎么说的。
他想从她那里得到的,只能是闻静自己想要说给他听的。
他的手在闻静刚刚挽好的头发上停顿片刻,随即放下,抽身往后站起。
“也许你可以评价一下我的技术怎么样?”
闻静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脑后的发髻,很有些意外他的速度。
“好了?”
“好了。”
闻静走到落地镜前面,侧着身,端详了一会儿。
沈霖的动手能力一如既往得好,甚至比她之前给自己挽的那个要更漂亮一些。
她犹豫地看向沈霖,“谢谢,很好看。”
沈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接受她的谢意,只说:“下次你有什么想要的样式,直接把视频发给我,反正我学起来比你要快。”
萦绕在他们之间的尴尬感还没散去,闻静怔怔看着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亲密的提议。
沈霖似乎也没期待她回答,抬腕看了眼时间,直接朝玄关走去,“走吧。”
他安静地等闻静穿好外套,然后率先打开门去按电梯。
闻静把门反锁,走到他身边,偏头望他。
他微微仰头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下颌和颈项连成一条没入黑色高领毛衣的紧绷线条。
神情很平淡,但分明是不开心。
闻静犹豫了半晌,还是慢慢说:“其实我自己一个人的话,根本不会弄这种发型,虽然在网上刷到的时候也觉得很漂亮,但学起来很麻烦,自己弄就更麻烦了,我很不喜欢麻烦的。”
沈霖一顿,不由垂下头看她。
“但是想到要和你一起出去,这种麻烦也就不讨人厌了,我自己学着梳的时候很开心,你帮我梳的时候,我其实比之前还要开心。”
她表情很认真,像是极力想让他感受到,她方才并不是毫无感觉。
“你说让我发给你……那我真的会发给你的。”
“叮咚——”电梯到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唯恐自己多耽误片刻,就会失去此刻一鼓作气的勇气,便急急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等他进来,又按下关门按钮。
“不过,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刚刚吵过一架,所以我就算觉得很开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来才行。”
她低下头,探出手去找他的手。
他的大衣是斜角的衣兜,让她可以很便捷地进入,在里面抓住了他的手,然后认认真真地,表情仿佛在解高中试卷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一样,从他指间的缝隙穿过,和他十指相扣。
大约这就是她想出的,表现她心情的形式。
她内衬是红色的长裙,外面套着件黑色长款大衣,用木簪束起的头发更多了几分温婉恬静的气质。
明明看起来乖到不行,但会牵住他的衣角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也可以说着“我现在没有喝醉”,然后抓着他的领口就亲上来。
沈霖心想,闻静真的长得很有欺骗性,只看她的脸,才不会想到,她现在有多用力地、在牵着他的手。
她好像是在哄他。
虽然哄他的方式很委婉、很曲折,但仅仅是哄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哄到他了。
“你们楼道里有没有监控?”他突然问。
闻静没懂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回答:“步梯没有,毕竟也没什么人走楼梯。”
话音刚落,她眼睁睁看着沈霖按下了他们尚未抵达的下下层。
电梯在五楼停住,声控灯应声而开。
他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却没有放开她的。
而是牵着她径自走进五楼,打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在沉闷的门响声中,把她抵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抬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安全通道的铁门上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将些许银白色的光透进来,又被他倾身覆过来的身体挡住。
只有几缕不分明的光晕,笼着他的轮廓,将他的全部神色都掩在了浓黑的暗处。
可他吻她的力道很温柔,简直像是小猫在给同伴细细地舔毛。
闻静拒绝不了这种温柔的厮磨,很快被他拽进了令人目眩的漩涡,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依偎得更近了一些。
声控灯的时长是两分钟。
在灯光熄灭,彻底的黑暗重新降临的那一刻。
他猛然抵开她的唇齿向内深入,寻找她,凶狠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闻静本意并不是想躲,只是他亲得太突然,她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个向后的动作。
他的一只手很快按在她背后,用强硬的力道使她紧紧贴住他,没留给她退后的空间,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大衣的纽扣。
那件大衣的款式,中间用腰带系着,上半部分只有两粒纽扣,他解得很轻松,手指跟着探进去,隔着裙子,把滚烫的热意传到她身上。
闻静稍稍惊了一下,但喉咙里所有的声音,都转瞬被他吞没在唇齿之间。
他简直像是,准备在这个漆黑、荒凉、寂静的地方,同她做一样。
就在他差点拉开她裙子背后的拉链前,沈霖停了一下。
他在等她的挣扎和拒绝。
但没有。
她用很柔软的力道,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像是很依恋、很喜欢沈霖的样子。
好像沈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他沉默了半晌,随即摸黑将她凌乱的外套扶正系好,而后伏在她肩头,平复自己的喘息。
他无可救药地心想。
她怎么能做到一边拒绝他的靠近,一边又对他不设任何底线。
第45章 第 45 章 假情侣露馅
“闻静……”
沈霖按着她的脖子, 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他突然发出的声响,而亮了起来。
闻静有点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嗯。”她答应了一声, 静静等沈霖的下文。
但沈霖好像只是想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并没有更多的后续,只剩下热烘烘的急促呼吸, 拱在她脖子边上, 带给她几分轻微痒意。
闻静其实有点怕痒,但她没有躲, 反而将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霖很想问,她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但其实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她的每一个身体语言都在告诉他,她就是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和恐惧。
明明先前很担心沈霖发现什么事情的样子,但在这种时候, 又不畏惧沈霖对她做任何事情。
连沈霖自己都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他从她身上直起身, 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像很无可奈何的样子,“闻静你可真的是……”
“是什么?”闻静两颊被他捏住,以至于从嘴巴里传出的这句话, 都失去了正常的音调, 变得含糊不清。
一双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杏眼, 因此微微竖起, 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沈霖觉得, 她这个样子就很可爱, 至少比冷漠地把他推出电梯时要可爱得多。
于是没忍住, 多捏了几下。
眼看着闻静睁大了眼,好像有点羞恼的样子,他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好一会儿, 他才有点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走吧,该吃饭了。”
再耽搁下去,晚餐就真的不用吃了。
他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她没有化妆,就算亲了很久,也只是嘴唇比平
时更红一点,看不出什么问题。
于是他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要重新推开楼梯间的大门。
闻静没动。
感受到手臂拉扯的力度,沈霖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闻静有几分羞赧,“我们走楼梯下去吧,不然好像会很奇怪。”
沈霖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一对年轻男女中途下了电梯里,很久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同一层电梯里,虽然可能并不会有人关注电梯监控,但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些奇怪。
他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嗯,那咱们走楼梯下去吧。”
*
出了小区,沈霖的车就停在路边。
上车,系好安全带,沈霖正在调整去永明城的导航,傅弘的微信电话就突然拨了过来。
他也没太在意,顺手接起,“什么事?”
傅弘笑了下,“我攒了个局,正好大家好久没聚了,来一起?”
沈霖哼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约人,是在当天晚上7点以后约了。”
傅弘丝毫不见被戳穿的尴尬,“这不是知道你不爱参加这种聚会,没想过拉你嘛?谁知道今天跟他们几个提了一嘴,你跟那个设计师订的——”
沈霖的余光里,能看到闻静正歪着头,好奇地听着电话。
他头皮一紧,生怕傅弘把戒指的事情漏个干净,立刻开口打断,“我正和闻静一起准备去永明城看灯会。”
这句话语速超快,重音很不恰当地落在了“闻静”两个字上。
听得闻静本人一头雾水,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沈霖只假装自己没看到,打算赶快把这一茬略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傅弘无语的吐槽,“我真是服了,我现在每次给你打电话,那边都有闻静听着呢是吧?”
沈霖没理他的揶揄,手指已经准备按下挂断键,“不说了,你们吃吧。”
“着什么急?”傅弘说:“你没看到通知吗?永明城那边人太多了,有发生踩踏事故的风险,今天的灯会取消了已经。”
闻静听得一愣,和沈霖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也才知道。
闻静立刻打开手机,果然看到,大概在他们和闻动焦灼争吵的时候,手机里就已经到处传灯会取消的通知,只是他们两谁都没顾上仔细看手机。
她把手机往沈霖跟前递了下,让他看清内容。
傅弘在那头撺掇道:“反正也看不了灯,你们有别的事儿要干嘛?没有的话不如来找我们。”
沈霖侧头看了闻静一眼,随即道:“待会儿再说,去的话跟你发消息。”
电话挂断,他征求闻静的意见,“怎么样,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吃饭,然后看电影也行。”
闻静犹豫了一下,照平时来说,她肯定会选择和沈霖单独相处。
可今天发生的事是个例外。
虽然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了很多,但也并没有恢复如初,看电影未必会如预想得那么愉快,倒不如去换换环境。
因此她点了点头,“那和他们一起吃吧。”
沈霖给傅弘发了要去的消息,等他把地址回过来,便打开导航,朝那边开去。
聚会开在一个中式园林风格的私人会所。
沈霖之前谈合作时来过几次,侍者认得出他,立刻笑吟吟迎上来,“沈先生还是开之前那间吗?”
“不是,在等人。”
他知道这边注重隐私,没有报名字就告知房号的规矩,便很快将侍者打发走,拉着闻静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看傅弘人去哪了。
这家伙说着要来接他们俩,结果房号也没给,人影也没见,沈霖险些气笑。
“我就知道,想从他身上找到靠谱这两个字是根本不可能的。”
闻静和傅弘交情不深,但想到仅有的几次交集,深以为然地在心里表示赞同。
沈霖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道:“我倒要看看他又滚哪儿去了。”
手机刚解锁,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闻静?”
闻静和沈霖都是一怔,转头望去。
喻真正在侍者的指引下推门而入,盯着闻静所在的方向,神情略有些讶异,随即转头打发走侍者,朝闻静走过来。
闻静顿了一下,站起来同他打了声招呼,“喻真。”
喻真向她伸出手,“好久不见。”
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只从后伸来的宽大手掌抢先握住。
“我们也好久不见,喻真。”
沈霖方才坐在更里侧,被闻静挡了下,导致喻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忽然从后上前,喻真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不是——”
剩下的字被他蓦然咬住,几秒后才重新道:“傅弘之前说你今天应该不来。”
沈霖淡笑了下,“临时决定过来的,他连房号都没告诉我。”
喻真附和了一句,“倒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我带你们上去就行。不过得稍等一下,他们家老板上次帮了我个忙,我过去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OK.”沈霖没有什么异议地点了下头。
喻真的目光在闻静身上停了一秒,随即转头走了。
待喻真走远,沈霖才垂下头,看着神色没什么变化的闻静,“你们俩好像还挺熟。”
闻静愣了一下,“还好吧,毕竟一个大学的,还在学生会里打过交道。”
“我的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好像都没什么联系了。”沈霖意味深长地说。
闻静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是在国外念的大学吗?回国了以后时区都不一样,没有联系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沈霖目光在她那十分真诚的表情上停顿片刻,随后无言地转向了另一边,无奈道:“你说的有道理。”
“你们这就到了?”
傅弘的声音从沈霖背后响起,他和闻静抬眼望去。
只见傅弘穿得宛如一只花蝴蝶一般,蹁跹着朝他们而来。
沈霖眼皮一跳,立刻伸手拽住了闻静的手,很果断地说:“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和傻逼待久了会被传染的。”
“哎,别别别!”傅弘笑着走近,“我刚交了个混时尚圈的女朋友,正在接受21世纪最新时尚风潮的熏陶,你不懂时尚就别乱说!怎么样闻同学,你不能跟他一样没欣赏水平吧?”
“就,还……挺新锐的。”闻静昧着良心艰难地道。
沈霖简直听不下去,毫不留情地对傅弘道:“我求你还是别侮辱时尚了吧。”
傅弘默默给他比了个中指,随即视线落在他们俩紧紧牵起的手上,挑眉一笑。
十分刻意、又自以为是在帮自己兄弟撮合似的,故意说:“咱们这才半个月没见,你们俩这对假情侣看着都跟真的差不多了哈。”
在别人面前还没什么,但在傅弘这个知情人跟前,闻静迅速红起了脸,抽出了自己的手。
沈霖看着一下子跟他保持了半步距离的闻静,愈发坚定了离傅弘这家伙远点的决心。
他语重心长道:“建议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话了,对大家都好。”
傅弘冷笑,“说得跟你有多会说话似的,闻同学,你要不要听听,沈狗以前都说过什么鬼话?”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刚升出一点兴趣,便看到沈霖盯着她的幽怨眼神,于是立刻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以示自己不掺和进去的决心。
“那还是算了——”
脊背忽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吓了一跳,但一只手很快从后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站稳。
闻静惊魂未定地转头。
是喻真。
他垂眸盯着她,神色无端地很淡漠。
“谢谢。”闻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沈霖皱着眉头,迈步过来,按住闻静的肩膀,低头看她,“怎么样?”
她轻轻摇了摇头。
喻真的目光落在沈霖按在闻静肩头的手上,随后冷静地问:“假情侣是什么意思?”
第46章 第 46 章 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仿佛在无声的静水下炸开了一枚弹药, 池塘上方的空气依旧阒寂无声,只有水下的人知晓方才的惊涛骇浪。
闻静眼睫一颤,蓦然看向喻真。
他的目光从沈霖手上移开, 轻轻落在闻静脸上。
对视几秒, 喻真忽而意味不
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明明是很轻的几个字,却让闻静下意识攥住了沈霖的衣服。
这副紧绷的姿态,让还按着她肩膀的沈霖, 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既像是她在逃避什么, 又像是在防御什么。
总不能是喻真吧?
沈霖的视线在她和喻真身上转过几个来回,眉头越皱越紧。
只有傅弘一个人在状况外, 心里奔腾过一万句卧槽,讪讪道:“哈哈,喻真你听见了啊?”
天杀的,他怎么知道, 一个没留神, 沈霖和闻静的事就这么被他抖了出去!
但是喻真一边是他和沈霖的发小,一边是闻静的老同学,就算喻真知道了,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傅弘打圆场地干笑了两声, “害, 知道就知道吧, 又不是什么外人。”
结果这三人没一个搭理他, 表情都糟糕透顶。
看得傅弘一愣一愣的, 下意识屏住呼吸。
“什么时候开始的?”喻真盯着闻静的神情很冷, 问题问得刨根问底,一反往日的八面玲珑。
闻静嘴唇抿得很紧,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沈霖实在看不下去了。
说到底, 他和闻静是真的还是假的,关喻真什么事?
当时没告诉喻真,也不过是因为这件事颇为荒谬,没有大肆张扬的必要,又不是刻意瞒着他。
喻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抓着这件事不放?
但归根结底,沈霖最不能忍受的,是闻静和喻真仿佛结成了一堵墙,把什么东西锁在了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沈霖被彻底地隔绝在了外面。
他今天实在是受够了,继续做个“外人”。
按在闻静肩头的那只手,越过她的肩膀,直接将闻静整个人揽住,往他怀里带了一下。
闻静的注意力终于从喻真身上收了回来,茫然地望向他。
沈霖这才舒服了一点,低头凝视着她,很不满地说:“都这个点了,你是不知道饿吗,光惦记着说话。”
他又抬头扫了喻真一眼,冷淡地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年末那会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你提。”
说完也不看喻真什么反应,就推着闻静往电梯跟前走,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喻真的视线。
走出两步,傅弘还傻站在那没动。
沈霖无语地瞥向傅弘,“带路,你今天出门是把脑子忘了没带?”
傅弘这才反应过来,领他们往电梯跟前走,为缓解气氛,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咱们三也挺久没聚了吧?你们两可真是大忙人哈,每次我约起来,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有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故意找我的茬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霖心中蓦地一沉。 :
他这时才发觉,除了过年那次宴会,他和喻真几乎没在聚会上碰过面。
以他们两二十多年的交情,这其实并不正常,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并未注意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垂下眸,沿着记忆找出了那个变化的节点。
仿佛……就是在十月末,他在朋友圈发了和闻静合照的时候。
“叮——”电梯抵达一楼,四人走进。
明净通透的四壁上,清晰地映出了每个人的身影。
傅弘继续絮絮叨叨,闻静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明喧哗声不绝于耳,沈霖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声的死寂。
他微微抬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镜面的倒影上,正巧和喻真望来的目光相撞。
谁都没有先一步移开自己的视线。
*
傅弘领着他们穿过三楼幽长的过道,抵达最僻静的一处房间。
门一推开,二十来个散乱坐在各处的人便都看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在沈霖身上,神情既惊又喜。
“呦,这是谁啊?傅弘你还真能把这位大爷请来啊。”
“不是沈霖,感情你也不是看不见大伙喊你的消息,就纯无视我们是吧?”
都是熟人,调侃的声音根本没停过。
沈霖一边跟众人打招呼,一边示意闻静把脱下来的外套递给他放好。
这番照顾的姿态熟稔周到,众人不由多打量了闻静几眼。
“这就是那位你特地订了……的闻小姐?”
约摸是傅弘提前叮嘱过,这群人没提“戒指”两个字,只是这话说得太过戏谑,停顿又过分刻意,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沈霖脑壳突突得疼,下意识看向闻静,却发现她心神不宁的,根本没注意到这回事。
好了,这下更烦了。
好好的元宵节,早知道他就不该来这破聚会。
他简短跟大家介绍了下,应付了两句,便拉着闻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伸手拿过菜单,他顺势往远处瞥了一眼。
喻真已恢复为平时那副左右逢源的模样,含笑和众人寒暄着,而后自然地坐到了离他们很远的另一边。
沈霖收回视线,将菜单递给闻静,“有什么想吃的?”
闻静这会儿胃口尽失,没仔细看,随便选了两道菜,便递向沈霖,“就这几个吧。”
菜单悬停几秒,一直没被接过。
闻静疑惑地抬头。
沈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闻静茫然:“?”
沈霖接过菜单,直接当着她的面,夸张地勾选了一大串,语气听起来很危险,“你最好是拿出在我们家吃饭的那个心态,把这些好好吃完。”
当时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都没碍着她的胃口,别让他看到,她今天就因为个喻真,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闻静默了下,不由看向他勾出的那一串,艰难道:“那有点太多了吧……”
沈霖挑挑眉,微微一笑,“闻同学,吃饭看的主要是态度好吗?”
“……”
最后在沈霖一刻也不错眼的监督下,本来没什么胃口的闻静,晚饭硬是一口都没少吃。
沈霖这才满意,又像是叮嘱又像是警告地说:“别让我哪天再抓到,你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连饭都不吃了。”
闻静正喝着汤,闻言差点没呛到自己。
沈霖伸手拍拍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嘴上也不闲着,“现在连水都不好好喝了。”
闻静一边咳嗽,一边幽怨地看向他,总觉得他对她有什么奇形怪状的误会。
两人虽坐在角落,但照样是关注焦点,这番互动自然落进了其他人眼里。
“呦,这铁树不开花还好,一开花连照顾人都无师自通了,沈霖,给我们说说呗,你这棵铁树怎么被闻小姐拿下的?”
沈霖和闻静原本有一整套可以应付亲朋好友的说辞,到哪里都可以信手拈来。
但今天喻真就坐在对面,他实在没心思在喻真面前,重复那些纯属虚构的故事。
沈霖直接回绝道:“这就是个人隐私了,恕不奉告。”
大家的兴致已经上来,哪是那么容易打消的,有几个人互相挤了挤眼睛,便提议道:“时间还早,真心话大冒险玩吗?”
沈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反对,傅弘就先无语了。
“我去,你们几个小学生吗?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一套,不嫌幼稚啊?”
东道主发话,大家不好拂他的面,便有些遗憾地准备收手。
谁料斜地里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也没什么,况且今天来了新面孔,玩点规则简单的也好。”
是喻真。
闻静倏然抬眼,想看他特意拿她做筏子,搞这一出究竟是什么心态。
但他只是笑着和众人搭话,并不理会她的目光。
喻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热衷于成为人群焦点,外加交友广泛、人缘颇好,他一开口,原本冷却下去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一边是发小,另一边也是发小,傅弘有些为难,犹豫地望向沈霖。
沈霖要是不愿意,他这边同不同意都是白搭,他知道这是位能直接掀桌走人的主。
沈霖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凝视喻真半晌,随即往后靠进椅子里,淡笑了声:“行啊,既然大家都想玩,那就玩吧。”
他倒要看看,喻真这一出,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
游戏规则很简单,顺时针轮流转酒瓶,被转到的人需要选择大冒险或者真心话。
上来第一个就转到了沈霖,转酒瓶的那个年轻男人在大家鼓动的目光中兴致勃勃地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沈霖:“真心话。”
那男人一挑眉,跃跃欲试的样子,显然想问点劲爆的,“既然都玩真心话了,那可就不能藏着掖着了哈,我想知道你和嫂子初——”
“嗯?”
一声哼笑打断了他。
沈霖靠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支着下巴,嘴边带点笑,一副很好奇、很想知道后文的模样。
“初什么?”
“呃……”
那男人在这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硬是把话憋了回去,生硬地转为,“初见是什么时候?”
沈霖挑眉,对他笑了下,仿佛是在表扬他问了个好问题。
随即转头看向闻静,眉宇间的笑意真诚了很多。
“高二开学那天。”
周围瞬间充满了起哄声。
“我去,原来那么早就认识了!”
“难怪难怪!是不是当时就有苗头了!”
而在这满堂笑声中,唯独闻静脸色苍白。
沈霖靠向她,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走,你不用顾虑别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
沈霖待想再问,下一轮已经开始,便只得把疑惑暂且压下去。
接下来十轮,偶有转到沈霖和闻静,都在沈霖的眼神威慑下,问了些不痛不痒的内容。
第十二个人,是喻真。
沈霖虽没有动弹,但依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东西一样。
然而喻真神情不见丝毫异常,平淡地挽起袖口,站起身,捏住瓶身,手指转动,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家。
直到酒瓶在桌上快速转动,然后一点点放缓、停住。
喻真抬起头,像桌上的其他人一样,望向瓶口所指的那个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闻静长呼出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真心话。”
喻真眉梢微微挑起,笑问:“我想知道……截止到现在为止,闻小姐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第47章 第 47 章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整张桌上顿时充满吸气声, 二十来个人面面相觑。
喻真算得上这种酒桌游戏的个中高手,一下子从这么多人中转到闻静,本就有点古怪, 但毕竟马有失蹄, 人有失足,总有意外的时候,大家也没太当回事。
可他问这个问题就不对劲了。
人家男朋友可就坐旁边呢, 哪有当着人男朋友的面, 问对方喜欢过多少人的,这不是明摆着给沈霖上眼药吗?
“喻真。”沈霖语带警告地开口。
“咱们还是换一个吧?”傅弘开口解围道:“都多大的人了?问这点事儿怪没意思的。”
“是啊是啊, 换个吧。”其他人连忙跟着附和,纷纷冲喻真使眼色。
喻真却对此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只盯着闻静,很体贴地问道:“怎么样?要换大冒险吗?”
桌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望向闻静。
但闻静却没看任何人, 垂头沉思了片刻, 随即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自己一口。
仿佛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似的,她抬眼时,轻笑了下, 随即回答:“不必。”
喻真挑眉, 对她这副姿态很有兴趣一样, 伸手朝她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看着木已成舟, 沈霖不由将目光移至闻静脸上。
心脏被微微攫住, 悬得很空。
他自己都不知道, 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回答。
“一个。”闻静淡声说。
喻真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脸上丝毫不见意外的神色,笑笑便重新坐下。
空气沉寂了几秒,随即立刻被大家起哄的声音淹没。
“我去, 感情你们俩这是初恋啊!”
“不容易啊,这年头碰到两个都没谈过恋爱可太少见了,恭喜恭喜!”
傅弘笑不出来。
其他人只当沈霖闻静是两情相悦的恋爱关系,但他可是清楚的,这两人根本就是假的!
闻静要是多说几个人还好,只有一个是什么意思?感情她对沈霖没那个意思,纯沈霖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吗?
傅弘转头,看见沈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心道糟糕,这能吵能闹的,都还算好的,就怕这种一声不响、看起来平静得要死的,是真能出事的。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准备把这个该死的破游戏结束掉,旁边却先响起一个凛冽的声音。
“继续,都愣着干什么?”
是沈霖。
傅弘一言难尽地看他,“你确定?”
沈霖明明就喝了一杯酒,但跟喝醉了似的,朝他一笑,反问:“为什么不?”
“……行吧。”傅弘人都麻了,只希望待会这群祖宗们要是干起来,千万别把他扯进去。
几轮下来,到了闻静。
她不太熟练,随手转了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就结束了这一轮。
下一个是沈霖。
他刚被喻真针对,点了他女朋友,这回怕不是要跟喻真对着干,大家都有点暗戳戳想看好戏的样子。
只见沈霖站起身,波澜不惊地将酒瓶一拧。
酒瓶转过两圈,速度渐缓,众人紧张地看着它缓缓地……经过了喻真,稳稳当当停在了闻静面前。
又是闻静。
众人顿时呼吸一屏,不知道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闻静目光在酒瓶上停顿几秒,缓缓抬起,与沈霖凝视她的视线对上。
沈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温和一点,“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个——”
“我选大冒险。”她平静地说。
沈霖未能说出口的那几个字被闻静瞬间堵住,像是发霉变质一般,在他喉咙里化开浓重苦意。
他的声音都好像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一样,“你确定?”
闻静轻轻点了下头,语调里有种不会更改的坚决,“我确定。”
沈霖简直要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像这种酒桌游戏,有人提出来的大冒险会有多过分?”
仿佛想吓退她似的,他眸光中闪烁着沉沉的黯色。
闻静在他的目光中垂下眼睑,却仍旧说:“我确定。”
沈霖盯着她,捏在酒杯上的手青筋凸显,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后,他泄了气似的,偏过头,“把你剩的那半杯牛奶喝了。”
闻静眼睫微微一颤,有点不敢置信地抬眼。
沈霖只留给她看不清神情的半边侧脸,可松垮靠着椅背的身体姿态,还是泄露出他萧索的心情。
好像一对上她,他就失去了所有可以保护他自己的武器和能力,轻易就会因为她而伤心起来。
在他们之间横亘的沉默中,她嘴唇嗡动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刻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如他所言,把桌上那半杯牛奶喝下,就重新沉默了下去。
“我靠,这也能叫大冒险?沈霖你也别太偏心了哈!”
“起码亲一个吧!”
“对对对!亲一个!”
这群人不清楚原委,还只当是他们小情侣的情趣,自以为是在炒热气氛。
傅弘被这群没眼力见的人气得翻了个白眼,狠狠剜了他们一记眼刀,“都给我闭嘴!”
众人这才渐渐察觉到不太对劲。
偏偏这场局里,真正能话事的几个人都不开口结束这个游戏,大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一圈下来,又轮到喻真。
他施施然站起身,对桌上的一切暗潮汹涌都熟视无睹,再次转动酒瓶。
瓶口所指,依旧是闻静。
喻真仿佛很惊讶似的,“好巧,又是闻小姐。”
闻静朝他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道:“是啊,真是好巧。”
傅弘旁边的男人悄悄歪过头问他,“他们几个咋回事儿?”
傅弘心道,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要说他没有任何头绪,却也不尽然。
去年10月的那场同学聚会,他不是一眼以为,闻静是喻真的女朋友吗?
短短几个月功夫,时移世易,他还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错觉,可看现在这情况,这两人之间明显有点猫腻的吧!
傅弘扶住额头,很想穿越回去,把今天特意叫沈霖过来的自己一拳打晕。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喻真问。
“真心话。”闻静照旧回答。
“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傅弘心脏悬起。
虽然他之前跟沈霖推测说,闻静应该不喜欢沈霖,但万一呢?万一是他猜错,其实闻静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沈霖呢?
闻静抬眼,对上喻真的视线,她唇角微微勾起,随即轻声道:“高一结束的时候。”
一句话将傅弘那点微末的期待彻底粉碎——他们高二开学才第一次见,沈霖自己说的。
“原来如此。”喻真缓缓点了下头。
不知道他从这个回答里得出了什么结论,等他重新落座时,似嘲似讽地无声笑了一下。
沈霖闭了闭眼,又是那个人。
活了二十多年,别说是喜欢过其他人,就算是谈过几次恋爱,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事情在他这里,都是可以过去的,他还没有那么小气。
可是从高中开始,只有那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一起经历的这些事情,没有一样走进她心里是吗?
他忍不住抬眸,盯住闻静的侧脸。
在这么近的距离,被注视着,应该会有感觉的吧?
可她一次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可真是荒谬透顶。
沈霖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重重地喝下。
傅弘看不过去了,“行了,这破游戏玩起来有个什么劲?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换一个!”
沈霖此刻一句话也懒得再说,如他过去那样,独自在一边喝酒。
喻真在问完那两个问题以后,似乎也已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在乎这游戏的存续,如往常一般,游刃有余地和旁人闲聊起来。
大家都求之不得,默契地换了几个新游戏,尽力将气氛炒热。
只有沈霖和闻静所在的那一角,像是不会被阳光照到的阴面,落着结成了冰的雪,阴冷干枯、沉闷无比,谁都没有先一步开口。
过了一会儿,闻静起身去洗手间,傅弘周到地发挥了东道主的殷勤,叫来女服务员领着她去。
闻静礼貌地向他道谢。
傅弘一边呵呵笑着说“不客气”,一边在心里卧槽,就光看外表,谁看得出这是位能给沈霖心里戳刀子的主啊。
她走了没多久,坐在对面的喻真也拉开椅子,神态无比自然地出了包房。
可惜有了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再自然,也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不见任何人回来。
这几乎毫不掩饰、明目张胆的内情,让大家都面面相觑,忍不住偷偷望向沈霖。
一个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头一次交的女朋友,一个是他从懂事起就相熟的发小,大家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微妙的同情,仿佛他头上带着双重绿帽。
连傅弘都忍不住悄声问:“要不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沈霖顿了一下,随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是她什么人,有资格这时候去看她在干什么?”
*
闻静一只手撑在盥洗台上,另一只手轻轻往脸上泼了点水。
微凉的温度触及皮肤,让她一整晚、从喻真问出第一个问题开始、就有些发烫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一点。
感觉好像在发烧,被动地从四肢百骸传出高于体温的热度,灼烧着她的血管。
烧得她明明已经看到,她这样会让沈霖觉得难过,却依旧没有选择收手。
最后一次,她心想。
马上就会结束了,不会再因为喻真,让沈霖觉得伤心了。
第48章 第 48 章 他最擅长的爱情游戏
闻静伸手抹去眼前的那一把水, 仰起头,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
大约是因为工作和生活太宅,所以她的皮肤看起来比别人要白很多, 哪怕只是蔓延开了一层薄红, 却依然非常显眼。
那是她亢奋起来的证明。
一直以来,闻静其实都不是很喜欢照镜子。
她想,没有任何人能经得住长久的注视, 哪怕这注视来自她自己。
当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看到自己肩颈蓄势待发般绷紧的线条,和眼睫下再也藏不住的尖锐、锋利、讽刺和愤怒时。
她无可救药地又一次认清了自己。
但没关系。
所有这些不讨人喜欢、连她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 都会成为她接下来保护自己、又刺伤对方的有力武器。
她伸手将打湿的发丝撩到脑后,对着镜子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将自己收拾妥当,她从洗手间出来。
抬眼时, 毫不意外地, 看到走廊墙边,倚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喻真正抽着一支烟,看到她出来, 便摁灭后随手掷进垃圾桶。
他歪头问:“聊聊?”
闻静没有回答, 喻真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直起身, 抬脚朝她走来, 一直到离她只有半步距离时, 才停下来。
闻静比喻真低一个头, 不得不微微仰头, 才能看清他的脸。
在这么近的位置,被他紧紧盯着,很容易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平时总被喻真以随意的笑容掩饰, 就像闻静也总是让自己笑得很温柔很无害一样。
此刻他们头顶的灯光昏黄暧昧,能轻易将狰狞的面部线条过滤成柔和的轮廓,却怎么也藏不住他们凝视彼此的锐利视线。
喻真的起兴看起来仿佛真是一场闲聊,“你知道吗,闻静,在今天之前,我其实一直都觉得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蠢得要死。”
“愿闻其详。”
“所谓的真心话,只不过是满足卑鄙的窥私欲,大冒险更是打着游戏的名义,拿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来耍。”
“我看大多数人都未必有这么偏激,”闻静诚恳地说着冒犯的话,“或许只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喻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顿了一下,才有些意外地看她:“认识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跟我说话这么直接吧。”
闻静笑了一下,“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咄咄逼人。”
“可真是一步也不肯退呢,”喻真啧了一声,抬手给她鼓了个掌,“我来找你,你果然一点也不惊讶,也就是说,我猜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你都来找我了,难道不是已经确信,你猜的都是真的吗?”闻静平静地说。
喻真嘲讽似的一笑,“要不是傅弘说漏嘴,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真当我组了个局,给你们两做了个媒。结果呢,什么假情侣?就沈霖那个性格,如果不是你有意接近,他怎么可能主动做这种事?”
“你在替沈霖抱不平?因为我蓄意接近他?”闻静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还是别装得你有多关心他了吧,你根本没那么在乎他。”
“哈,说真话可真是让人觉得……刺耳又动听,”喻真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当然,虽然我们确实认识很多年,但说实在的,沈霖那人又敏感又天真,我真的很难跟他合
得来,不过,闻静……”
他伸手轻轻挑起她发丝,手指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擦过,看到她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遂轻笑了声。
“今天之前我还没发现,但今天之后,我觉得你也不像是能和他合得来的那种人。”
闻静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偏过头,避过他的碰触,“我还不需要你来评价,我能跟谁合得来。”
“啧,真看不出来,闻静。你可比我想象中要长情多了,从高中那时候开始就喜欢的人是谁,沈霖吗?”
“不管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喻真仿佛被她逗乐了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是没关系的,但谁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呢?我之所以会邀请你参加那次同学聚会,不就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吗?”
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去年九月,他们在咖啡店见的那一面跃入他的脑海。
闻静对他来说是大学同学,而非高中同学。他们高中同班一年,他对闻静几乎没什么印象,自然也没想起邀请她。
他只是在向她抱怨筹办遇到的麻烦事。
她却忽然回了一句,“当时咱们高二班上的人都会到吗?”
喻真理所当然地说:“我都邀请了,有几个人说有点事需要看看时间,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来。”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高二班上的同学,自然是包括闻静的。他没道理邀请了班上的所有人,却独独把闻静漏掉。
于是他主动问:“你要来吗?”
为了缓解他当着她的面忘掉她的尴尬,他作势摆出一副威胁的模样,“我攒的聚会,你可不许不给我这个面子!”
她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后捧着咖啡杯,低着头慢慢说:“好啊。”
那是秋天的黄昏,她穿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低头的一瞬间,霞光从她垂下的几缕发丝间穿过,落在她敛起的眉眼上,有种少女般谨慎的情怯。
喻真心中微微一动。
大学期间,学生会很多聚餐,闻静能推掉十之八九,显然对此并不热络。
所以他以为,那天她是因他而答应要去的。
他情不自禁地变得很小心,怕她认识的人太少,会觉得不自在,因此在聚会当天,他一直、一直、一直,不管和谁说话,都注意着门口。
然后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立刻迎了上去。
希望她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希望她能觉得他就在她身边,希望她不要无聊也不要觉得局促。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异常,傅弘察觉到什么,拉住他说三道四的,他生怕傅弘嘴上没边跑到闻静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她觉得难堪,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撇清他们两的关系。
他有点后悔邀请她来,因为她一直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不怎么和人聊天,他是这场聚会的东道主,很难抽出空去陪她。
等聚会结束,他想去跟她说句话,可一个错眼,她就没了踪影。
他一直远远盯着,知道她没喝多少酒,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于是打了通电话过去。
接通后,他听到她那头非常安静,仿佛已经离开了酒店。
“你已经走了?”
“嗯,你们不是还要去第二场?我就不去了。”
“也好,KTV也太吵了,下次我再单独请你吃饭吧。”
她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喻真……”
很奇怪的,她的声音很轻,简直如同一阵要消失在夜色里的雾。
喻真忽生出一种感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内容。
他情不自禁呼吸一屏,好像自己的心脏被细细的线缠住,线头那端被交到闻静手中,随着她每一沉默的呼吸,在艰难地颤动。
但她最终也只是叹息般道:“没事,再见。”
电话虽被挂断,可方才萦绕心头的紧张感,却久久未散。
这种被人牵住了心绪,不由自己控制的感受,喻真真的很少在别人身上尝到过。
有时候他觉得,他之所以一直和她保持这样的距离,正因为他不愿意向她让渡他一切情感的支配权。
他很不习惯这种感受,他不愿意做个输家,在任何事情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明明在很久以前,喻真从没把闻静看进眼里。
他活得太意气风发,这种家世平平无奇、性格安静柔顺的乖乖女,如果不是他们毕业于同一所高中,喻真根本懒得记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有在接单画稿,于是请她帮忙设计辩论队夺冠海报,报酬不低,是他最擅长的人情把戏。
然后,意外发生了。
他带领的商学院辩论队惨败,他之前有多高调风光,现在就有多尴尬难耐。
学生会其他人都尽可能不提这一茬,只有她把一卷改为再接再厉的海报放在了他桌上。
喻真感到费解。
如果说这是她的刻意讨好,那她是不是太没眼力见了一点?不知道他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吗?
连续好几天,他都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看她若无其事、看她浑然不觉,跟那海报不是她放的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趁某天只有他们两值班,用卷起的海报在她桌上敲了敲,把她从六级真题卷上唤起。
“抱歉,闻静,我今天才看到这个,这是你放的吗?”喻真假惺惺问。
一张破试卷,也不知道闻静为什么做得那么认真,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茫然。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手中握的海报,这才有几分迟钝的了然,“你说这个?嗯,是我放的,你付我的报酬比其他人都多,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虚伪道:“不用那么客气的,毕竟当时跟你提的设计需求就是那样。”
她听得笑了下,“可我也是商学院的人,还是很想看你们下次能赢的。”
就因为这个?真的假的?
喻真不想相信她的话,可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真诚。
他有点搞不懂闻静,因此,对她稍稍起了点好奇心。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好奇是最糟糕的东西。
好奇让她不再只是落在他瞳孔里黯淡无光的背景板,好奇让她拥有了不同的颜色,好奇让他开始在人群里向她倾斜注意。
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她不像他以前预想得那么无趣,和她聊天并不让他厌烦,不如说恰好相反。
他意外地、背离初衷地和闻静走近,这一近就是整整七年。
他以为他们还将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到第八年、第九年……以及更遥远的时间。
直到去年十月末,他刷到沈霖的朋友圈。
闻静被沈霖揽在怀里,她仰头紧紧地盯着沈霖,脸颊和耳根都是藏不住的绯红。
沈霖配文是简单的三个字——“女朋友。”
喻真不知道自己看了那张照片多久,只记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一遍遍回忆他与这两人见面时的场景,试图发现其中隐藏的端倪。
但没有,沈霖一直都是那副打算孤独终老的中二病晚期模样,闻静的社交圈局限到根本没有变化和波动。
不要告诉他,他们走到一起,是因为他办的那场同学聚会。
那未免……太讽刺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的一个朋友和另一个朋友走到了一起,他似乎该为他们送上祝福。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体面,好像他只站在朋友的立场。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他们是假的。
他实在认识他们两太久,久
到他可以立刻判断出,沈霖不会主动做这种事,而闻静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那她的缘故会是什么?
“闻小姐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高一结束的时候。”
哈,这可真是,昭然若揭的答案啊。
时至今日,喻真终于意识到,九月的那次见面,以闻静待人接物的体贴细心、和对人情往来的兴致缺缺,在发现喻真漏掉她以后,她原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那根本不是喻真在邀请闻静,而是闻静在诱导喻真邀请她。
她所有异乎寻常的举动、所有无法自抑的情怯,从来都不是为了喻真。
是为了沈霖。
喻真掌住自己半边脸,几乎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心静气,他哂笑了一声,逼视着她。
“所以……闻静,我是你用来接近沈霖的跳板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往前迈了半步,近到不能再近,手指勾起她耳畔的长发,轻佻地绕进手里,让她没有逃跑的空间,必须、也只能面对喻真的诘问。
但他是真的无可救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他脑中竟略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在他们以朋友之名相熟的这些年里,这是他第一次靠她这么近。
可如果记忆被重新书写,他以为的意外不过是她的别有居心,他们持续数年的关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可就真是,让他觉得恶心。
“又或者说……”
如果不看他的动作和神情,他的声音简直温柔得宛如情人呢喃。
“从头到尾,从你把那张海报放到我桌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拿我当你接近沈霖的工具?”
他以为闻静会露出些许被抓到把柄的心虚,又或者是利用了他的愧疚。
毕竟他在会所前厅撞见他们是假情侣时,她不是很明显地,露出了回避的姿态吗?
但到这一刻,喻真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回避的理由绝非他想的那样。
因为她眼睛亮得出奇,别说对此感到畏缩,她简直像是,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一样。
不妙的预感倏然从心中划过,喻真还没来得及抓住,闻静已然开口。
“你很在乎这件事吗?”
喻真舌尖抵住牙槽,冷笑了一声,“哈?可真有你的闻静,你当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觉得我能心甘情愿做你的垫脚石?”
闻静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突然问:“刚才坐你左边第三个位置的人,他是你的朋友吗?”
喻真拧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提别人,没什么耐心地道:“关你什么事?就算是转移话题是不是也转得太烂了一点?”
她却固执地继续问:“我和他对你来说,是同一种朋友吗?”
喻真蓦然一顿。
他目光从闻静脸上扫过,随即勾起唇角,很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跟他认识了十几年,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觉得你能比得上他?”
这话说得刻薄又无情,让喻真心里升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意,可闻静丝毫没表现出被刺痛到的样子。
相反,她眼里闪烁的光更加明亮。
“所以我是比他还要更差一些的朋友。”她自顾自地低声说出结论。
不安感开始在喻真心底蔓延,随着她脸上忽而盛放的笑意,猛地落到了实处。
“还好我猜到你会问这种问题,所以刚才在桌上,我有特意去观察一件事。”
“坐你左边第三个位置的那个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对你端茶递水殷勤备至,我觉得他热情得很奇怪,但很快我就知道理由了,因为你们聊到了下半年的一个大项目,他牟足了劲想让你跟你家里打声招呼,允许他加入进去。”
喻真瞳孔蓦然一缩,仿佛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但方才他为了困住她而绕在手中的长发,此刻却成为困住他的蛛网,将他钉在原地。
在逆转的攻势下,他不得不迎上她幽深难明、又意味深长的视线。
“他讨好你,是为了拿到他自己的利益,喻真,我觉得你应该还不至于蠢到察觉不到这一点。”
“可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他们是为了利益接近你。”
“你把他称作是比我更好的朋友。”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冷,让喻真恨不能捂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但闻静的声音已经不容拒绝地落入他耳中。
“可你却在乎我接近你的动机纯不纯粹。”
她唇角微扬,将她耳畔的发丝从他僵硬的手中解开,轻轻撩到耳后,用那张白皙明净的脸仰头望他,眸中闪动着轻盈又愉悦的笑意,仿佛一只刚从水下钻出来的女妖。
“怎么,喻真?难不成你是……喜欢我吗?”
一瞬间,挡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撕得粉碎,喻真猝不及防地,迎上了闻静如有实质的讽刺目光。
刺得他脑中瞬间一白。
他今天发现自己被闻静耍了,他怀着满腔被利用、被背叛、被欺骗的愤怒与怨恨,亟待向她宣泄这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以为那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事情远比他以为得更糟糕、更丑陋、更残酷。
他嗓音蓦然哑了。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闻静眨了下眼,“这种事情,就算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总归不敢完全确定。”
“不过……”她抬眸看向他,笑了一声,“感谢你刚才的反应,这下可以确定了。”
喻真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大脑,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闻静可以用这样的表情和眼神,把他的感情当做……把柄一样的东西,用来嘲讽他。
好像羞辱他会让她觉得快乐一样。
他艰难地看着她,低声问:“所以这些年,你是在明知道我喜欢你的情况下,一直这样对我……冷眼旁观吗?”
他看到闻静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他问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
她说:“难不成你的喜欢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他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别说了。
“这些年你有因为喜欢我,少谈几次恋爱吗?没有吧。就像你从没说过你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追过我,你只是非常非常偶尔、在能想起我的时候,对我释放一点暧昧的信号,像是在等我主动上钩。”
我求你,别说了。
她很好奇地问:“为什么呢,喻真?是因为觉得我是你鱼塘里的一条鱼,永远不会跑掉,所以才这么不紧不慢地吊着我吗?”
喻真闭上眼睛。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好半天,他才再次睁开眼,“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闻静礼貌地歪头看他,“所以原来不是这样吗?哪部分不是?你可以指出来,我向你道歉。”
喻真没有办法说出那一句“不是”。
也没有办法再高高在上地评价,真话有多刺耳或者动听。
真话是一柄撕开所有虚伪与矫饰的利刃,剖开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血肉,扎进他的心脏,将他刺得鲜血淋漓、气
力尽失。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闻静,你很恨我吗?”
他实在想不通,除了恨意,还有什么,能让她对他做出这一切。
闻静一顿,在这场漫长的对峙里,只有这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喻真没有注意到,他思绪混乱到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你这态度根本就不对劲吧?就算对待不喜欢的追求者也不会这样吧?就算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归根结底我也没有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能恨我恨到这种地步吧?”
在他激动的质问声中,闻静很慢很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忽然轻声道:“大概就是恨吧。”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以后,你们在学校跟前的那个老商场里吃火锅,有三个男生拉着一个女生过去,对她又推又搡的,给她拍照……”
闻静拿下捂着眼睛的手掌,静静看着他。
“喻真,是你允许他们那么做的。”
喻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那件事隔得太久远了,他花了好一阵,才勉强想起一些模糊画面。
甚至保留下来的一点微末印象,也是因为沈霖那天的反常举动。
沈霖为什么突然发火,为什么突然带着那个女生出去,他们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暑假里,他和傅弘经常拉着沈霖旁敲侧击,奈何沈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说。
如果不是因为沈霖,那件事只会成为淹没在他漫长记忆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而已。
闻静毫不意外地笑了下,“不用再假装你记得了,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喻真张了张唇,盯着她半晌,才恍然道:“所以,那个女生是你吗?”
闻静漠然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喻真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她会喜欢沈霖那么多年。
当然会喜欢的吧。
有个男生无视其他所有人,带着她从店里出去,真的是件很酷的事情吧?
可那也解释不了,她为什么能恨他到这种地步。
喻真疑惑地问:“就因为这个?”
闻静仰起头,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感到瞳孔微微失焦,“你现在的语气,好像和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可能对你说过什么冒犯的话。”喻真虽然全无印象,但他了解自己,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他都不可能在嘴上说出来。
她听得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你当然不会说啊,你多清高,怎么会让这种麻烦事沾在你身上,你只会说得,嗯……非常事不关己。”
她很大方地,替记性不好的喻真,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他当时的语气。
“‘沈霖你也是,跟咱们自己班的同学发什么火?这几位同学,抱歉抱歉,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吧。’喻真,你是这么说的。”
再也无需确认了,喻真非常清楚,这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毋宁说,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只会说这样的话。
他懒得伸张正义、不关心是非对错,这件事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永远都不会觉得懊悔。
唯一的意外,是他在后来的后来,会对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动心。
所以这句伤到了她的话,时隔十年,终于也正中他的心口。
可二十六岁的喻真,无法穿越时空,告诉那个讨厌麻烦的十六岁少年——
你看到了吗?站在那里的那个女孩,你未来会喜欢上她,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她,所以别那么冷漠,站出来,去带她走,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也别让沈霖有机会出头。
然后,你就会拥有一个,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的人了。
因为喻真做不到,所以也就没有了在闻静面前辩驳的机会。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怨恨。
她用一点也不像是笑容的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啊喻真,你怎么能在把我当成一个麻烦、或者一件垃圾一样,随手扔开以后,舔着脸喜欢我啊。”
*
闻静有关那个夜晚的记忆非常混乱,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直到她找到沈霖,然后出现在那天夜里的其他声音,也就随之对应起来,包括喻真。
但这并不是闻静会怨恨喻真的理由。
就像她可以很轻易地原谅傅弘。
那次在火锅店,她对傅弘说的那句没关系,是真心的。
因为傅弘不在乎闻静,闻静也不在乎傅弘。
他只不过是无数闻静根本就不在乎的人里,偶然对她施以了一点伤害的路人,或者说NPC而已。
人不会恨上NPC,就像人不会恨路边的一株草或者一棵树一样。
喻真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是沈霖的发小。
因此闻静在最开始,确实是有意,向喻真示好的。
平心而论,那次辩论赛的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照样会那么做,可面对喻真,她就是另有用心。
目的并不纯粹,她愧疚吗?
当然不会。
喻真也曾经也伤害过她的,不是吗?
那现在,她这点无伤大雅的目的性,她为什么要产生愧疚这种东西。
他们自那以后就熟了很多。
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不远不近、但有联系的关系,让她可以透过喻真去窥见沈霖的人生就足够了。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是在大二那年的校运会。
她在学生会忙前忙后,有点中暑,于是倚着二楼看台最边缘的栏杆,让自己躲进高大浓密的树荫里,缓解着脾胃的不适。
一个人影从后靠了过来,挨着她抓住栏杆。
闻静侧头一看,是喻真。
“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忽然伸手探向她。
她立刻往后靠,可她本就站在栏杆的九十度夹角之间,腰被栏杆抵住,根本无处可避,她下意识闭了下眼。
直到听到喻真一声轻笑,她才重新睁开。
喻真很好笑地看着她,向她展开手掌,示意她看他手心里,那枚从她发间捡走的树叶。
他盯着她无奈道:“不是说中暑了?干嘛不回宿舍,在这儿傻站着,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和她的身体距离有些过分近了,用暧昧的语调说着这种亲昵的话。
闻静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喻真不会是喜欢她吧?
她很想否定这个猜测,可这半年来,他们相处时的画面浮上她的脑海。
她陡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示好得不同寻常。
随着那个猜测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佐证,一阵恶心感从脾胃泛开。
她瞬间攥紧了腹部的衣服,胃部好像被拧紧,她恶心得半弯了腰。
喻真试图扶住她肩膀,关切道:“怎么了?胃疼吗?”
她摇摇头,避开他的手,捂着嘴冲进了身后的体育馆,拉开卫生间隔间的门,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
吐了出来。
她因为中暑胃口不好,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形同干呕,可这股恶心感,却怎么也止不住。
喻真怎么敢、怎么能、怎么有资格,在那样无视她、嫌弃她、对欺负她的人客气道歉以后。
开始喜欢她。
一股难以自控的愤怒袭上心头,她几乎再也无法忍受和喻真虚与委蛇。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好受了一点,去盥洗台那里清理自己。
只是口腔里仍旧留有呕吐过后的触感,让她觉得非常难受。
她打算出去就跟学生会的同学说一声,然后回宿舍刷个牙休息一阵。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女孩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瓶矿泉水。
闻静没太在意。
却不曾想,女孩站在门口,就不再动了,目光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闻静身上。
透过墙壁上的镜子,闻静对上女孩的视线,有点疑惑地抬起头 。
女孩朝她走近,“闻静?”
闻静茫然道:“你认识我?”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外面那个男同学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他请我把这瓶水带给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女生。”
说到这里,女孩友好又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
闻静沉默了片刻,随即接过那瓶水,对女孩说谢谢。
她连一秒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瓶水来源于谁。
甚至连瓶盖都已被提前拧松。
她用那瓶水漱了漱口。
心想,喻真总是这样,高调风光、又细致周到。
在他愿意的时候。
如果不是高中发生的那件事,如果不是她十分清楚,他现在还有女朋友,她说不定真的会被他的周到稍稍迷惑。
他拿她当什么?
在发生那种事后,他非但敢喜欢她,甚至还想……拿她当他鱼塘里的一条鱼,或者是恋情外的小小消遣?
荒谬到她几乎要笑出来。
走出洗手间,她看到喻真单脚支地歪靠在对面墙上,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闻静明目张胆地审视着他。
阳光从体育馆巨大的三角型玻璃窗透进来,落在他身上,明媚又耀眼。
像他这样的人,想必人生一定非常顺遂如意,所以才能这样任性而为、毫无顾忌吧。
喻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好点了吗?”
看,他多高高在上,多游刃有余。
随手施与的恩惠、笼络人心的把戏、若即若离的暧昧,还有他胜券在握的信心。
这是他不能更擅长的爱情游戏。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心头翻涌起一股令人愉悦的恶意,让她改变了刚刚决定好的,远离喻真的打算。
好吧、好吧,喻真。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来看看。
究竟谁才是那条鱼。
第49章 第 49 章 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
当一对七年的朋友走到末尾, 却发现故事的开始源于算计,共渡的漫长时光只剩下虚妄。
大概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
可喻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问题。
“闻静, 整整七年……你从来没有真心拿我当过朋友吗?”
闻静沉默地垂下眼。
记忆被他这句话拉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
她有拿喻真当过朋友吗?
至少最开始是没有的。
假装没察觉他的感情, 回避他偶尔的示好,给出一些若有若无的信号。
她学习他戏弄别人的技巧,用以获得报复到他的小小快意。
但这真的只是一个业余游戏, 她虽然很想伤害到喻真, 却无意让与他交往的女友感到伤心。
所以大学期间,其实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
她只是没料到, 喻真竟然有这个耐心,把这场朋友游戏持续那么多年。
毕业后从江城回到黎城,意味着彻底脱离学生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她无可避免地, 像很多很多的同龄人一样, 有过一段很辛苦的时间。
最糟糕的一次,是她给一家公司投稿,作品被对方盗用, 她很努力地打起精神去整理材料维权, 但有一天晚上,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崩溃。
秋柏还在加班, 抽不出身, 但一直趁上司不注意, 偷偷给她发消息安抚她。
可那远远不够, 她真的太需要,找一个人面对面说话了。
因此,她给喻真打了电话。
真要算起来, 这是不是又一次卑鄙的利用?
可她好像从接近喻真的一开始,就已经将道德水平降得很低很低。
喻真大约是刚从他们公司出来,身上还穿着忙碌了一整天后不太平整的西装,拎着一提啤酒随意地陪她坐在江边。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闻静?跟你被谁欺负了一样。”
闻静摇摇头,“没什么,你最近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喻真大约是看出了她很不开心,又根本不打算对他开口,因此没再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滔滔不绝地,开始抱怨起他在公司里碰到的糟心事。
从偶然听到有人在楼梯间阴阳他,到项目组的人阳奉阴违糊弄他。
他把自己说得很倒霉很倒霉,让闻静觉得自己遇到的困难也不过是,很寻常、很普遍、总会渡过的东西了。
那天他们分开的时候,喻真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开心点嘛,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养鱼的水平有所精进,但他们都回黎城之后,他确实,偶尔会表现得让闻静很迷惑。
好像他是真心喜欢她似的。
闻静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可至少对她来说,总保持心怀叵测也是很累的。
所以……闻静有拿喻真当过朋友吗?
如果各怀鬼胎也能被称作朋友,那她确实差点以为,他们会一直,做一对各怀鬼胎的朋友。
毕竟七年真的太久太久,久到仿佛足以覆盖掉,发生在十年前的最初。
但只是仿佛。
当所有的事情在今天全部摊开,她看到喻真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来向她讨要解释和公道。
她无可救药地发现。
她仍旧对此感到愤怒。
“没有,”她笑着说:“当然没有。”
是早就料到的答案,但依然让喻真感到一阵,绵密艰涩的隐痛。
他垂眸凝视着她的笑,“为了十年前的一句话,报复我整整七年,闻静,你不觉得,你对我真的很不公平吗?”
她倏然仰起头,仿佛被他一句话,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浓烈的愤怒。
“你跟我说公平?公平是什么?”
“是我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但你却可以每天轻松自在地谈情说爱,然后没有任何一点心理负担,就突然说喜欢我?”
“是我直到现在,看到所有西游记相关的东西都会觉得很痛苦,我讨厌它们讨厌得要死,而你们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当做童年回忆?”
“是我总会无缘无故,突然就想到那时候发生的事,然后在家里翻来覆去痛苦一整天,但你们却可以舒舒服服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享受没有烦恼的幸福生活?”
“有人像我一样还在被十年前的事情影响吗?没有啊,只有我一个人直到现在还被丢在过去啊!”
“没有人向我道歉,没有人会对我的痛苦做出补偿,没有人会给我公平,我又做过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接受的吗?”
这是喻真第一次看到,闻静会激动到几乎无法自控。
她双眼通红站在灯光下,整个人绷得宛如一张拉满的弓,明明摆出了十足的攻击架势,却让人觉得她好像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仅仅只是穷途末路地、在保卫自己最后的领地。
他们两挨得那么近,但好像她仍旧是一个人。
也许一直、一直、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可能从来都没有人真的走近她,因为闻静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存在的过去。
“闻静,”喻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说的你们是谁?”
她蓦然一怔。
“你的愤怒和恨意到底是冲着谁?你确定你真有这么恨我,还是把你对别人的怨恨,全都算在了我头上?”
他看到她眼中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茫然。
就好像喻真问了她一个,她从未想过、也根本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喻真长呼出一口气。
无所谓了,无论他从闻静嘴里听到什么解释,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可能逆转。
这个答案不再重要了。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想知道的问题,
“闻静,报复我,让你觉得痛快吗?”
她好像就要哭出来,表情一点也不痛快,却还是笑着说:“嗯,很痛快。”
心脏再次被密密麻麻的线缠紧了。
喻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尝到这种,会为一个人心痛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了她的话,还是她的表情。
如果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霖,想必他一定会心软到,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立刻把她抱进怀里吧。
就像方才在包房里,沈霖哪怕是再生气,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会让闻静把那半杯牛奶喝了。
沈霖是那样外冷内热的人。
但喻真不是。
因此,十年前他会对闻静的痛苦袖手旁观。
十年后,他也不会因为这点恻隐之心,就对闻静手软。
既然他们不会、并且再也不可能会有好结果。
既然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伤害与被伤害,指责与被指责都已成定局。
那索性把一切,都摔得更碎一些。
碎到往后每一次他被这些锋利的碎片扎到,她都无法置身事外,要和他感受到同等的痛苦才行。
他们做不了恋人做不成朋友,那不如互相仇恨。
他抓了一把眼前的头发,锐利的目光越过发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字道:“闻静,沈霖见过你这幅样子吗?”
她身体蓦然僵硬。
喻真眼中倒映出她如临大敌般的模样,心中不由五味杂陈,却还是继续道:“或者我换个问题,你敢让沈霖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你那么喜欢他,肯定牟足了劲,把你所有能找到的优点拎出来给他看,就像你最开始对我做的那样是吧?啊不,”他自嘲般笑了,“肯定比对我用心多了吧?”
“说话一定很善解人意。”
“看待问题偶尔会一针见血。”
“配合他不被人理解的奇思妙想。”
“表现得很依赖很需要他。”
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片片刀片,削下她御寒的铠甲,让她坦露于冰天雪地里,沸腾一整晚的血液渐趋变冷。
“你真的很会演这种角色,一个温柔漂亮听话懂事的完美女友。”
他微微低头,几乎要贴住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宛如撒旦附在耳边的低语。
“沈霖会上钩也理所当然,毕竟,谁会讨厌一个完美女友?”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每一个字,正在她心里缓慢地崩塌。
她必须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保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右手已经在情绪的支配下,挥向了喻真。
喻真轻松地截住了她的手腕,却仍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就为了沈霖,你甚至想打我?”
她看上去愤怒极了,一边试图挣脱他的辖制,一边怒视着他,“别再提他的名字。”
“喻真。”
一个冷淡的、饱含着警告意味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闻静倏然抬眼,越过喻真的肩膀,看到距离他们几米之遥的走廊拐角处,沈霖正站在那里,眉头拧紧、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只那一眼,她的脚步已比她的意识先一步迈向他。
只是她手腕仍被喻真牢牢地攥在手里,将她拽了回去。
喻真没有回头去看沈霖,好像沈霖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冷到极点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声道:“闻静,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你,但沈霖呢?沈霖认识过你吗?”
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挣脱了他的手,朝沈霖奔去。
好像从沈霖出现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和他周旋的耐心。
他看到她的背影。
像一只离群的幼鸟,归心似箭,飞抵她的巢。
连残存于他掌心的温度,也很快消失不见。
沈霖积压了一整晚的不悦,久久不见闻静回来,终于还是过来查看。
刚转过拐角,就看到闻静和喻真手拉着手纠缠在一起。
明明是有压抑不住的愤怒的,可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抛下喻真,跑向他这边,他心情又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一点而已。
所以他必须得矜持地站在原地,摆出兴师问罪的表情,“闻静,如果今天的事情你不——”
她撞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沈霖没说完的半句话跟着被撞散在了空气里。
他怔忡一下,察觉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于是伸手回抱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没有人再注意到喻真的存在了。
他理了理袖口、正了正衣服,抬脚朝包房走去。
经过那两人时,他低头瞥了一眼。
在与他对峙时,无论如何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闻静,却轻易埋在沈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
他哂笑一声,漠然从他们两身边穿过。
就好像十年前。
沈霖牵着闻静,从他面前离开一样。
第50章 第 50 章 你是不是会抛下我,去找……
那具撞进沈霖怀里的身躯, 一直止不住地颤抖着,却牢牢环着他的腰,紧到不能再紧。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回答他, 明明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口不肯看他。
可扣在他背上的手指, 隔着一层毛衣,依然有种能透入他血肉的力度。
就仿佛沈霖是芥川龙之介笔下的那缕蛛丝,将拽着闻静, 从地狱重返人间。
沈霖真的会对她这样的举动毫无办法。
他向后拉长脖子, 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低下头, 双手虎口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能不抬起头。
她眉宇间还哭得皱皱的,双眼水汪汪得红,睫毛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泪珠, 水痕在脸上蹭得到处都是, 没谁能在这时候还说她漂亮,又不是拍电视剧,每一颗泪珠都设计得唯美动人。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好像一只被丢在街头、刚从一汪脏水里踩过去、弄湿了自己的流浪猫。
很需要沈霖把她捡回家。
沈霖忍住了这一刻的心软, 冷静地问:“闻静, 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
她透过蒙在眼前的水雾注视着他, 嘴唇嗡动了一下, 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就破碎在了溢出的哭腔里。
一天之内,这是沈霖第二次见闻静哭了。
先是因为她哥哥,后是因为喻真,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听到她哭出了声音来。
她不愿意告诉沈霖原因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哭都无声无息的。
一种奇异的既视感,忽然从沈霖脑海中掠过。
他是不是,过去也曾经见过谁,像这样哭泣呢?
飘忽的思绪被脚步声打断,走廊里忽有别人经过。
闻静像被惊到了一样,立刻重新埋进了他胸口。
那人经过他们,好奇地往沈霖怀里瞥了一眼。
沈霖揽住闻静侧了侧身,避过那人的注视,同时警告地看向那人。
那人悻悻地转头走了。
沈霖轻轻叹息,算了,走廊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帮她擦了擦脸,等她情绪平复了一点,他叫侍应生开了间房,把房卡递给闻静,“你先上去休息,我去跟傅弘他们打声招呼。”
她方才有点放松下来的身体蓦然绷紧,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角,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脸上,“别……”
沈霖以为她是刚哭过,不太想一个人待着,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她道:“我们东西还落在那里,我马上回来。”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轻轻点了下头。
她去坐电梯,他沿走廊往回走,他们相背而行。
闻静按下上行键,等
待的那个空隙,她侧过头,正好看到沈霖从拐角处消失的背影。
她想到未能说出口的那句——
别相信喻真的话。
但闻静可以拦住沈霖现在不去见喻真,却不可能让他永远不见喻真。
那是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或早或晚,总会落下来。
*
沈霖推开包房的门,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
有几个人甚至不住地往他身后张望,似乎是想看闻静是否跟在他后面。
沈霖无视这些探究的视线,漠然踏入。
说到底,他在这个世界上在乎的人太少,这群人如何看待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取走他和闻静的手机衣服,同傅弘打了声招呼,“我们先走了。”
傅弘连连点头,大约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点,找补了一句,“闻静喝醉了是吧?你赶紧早点回去吧。”
沈霖正待离开,不料几步外,忽传来一声嗤笑。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喝牛奶能喝醉的。”
沈霖倏然抬眼,与喻真挑衅的目光正好对上。
喻真唇角勾起,“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小姐的酒量并不是很差,现在不肯回来,或许称之为落荒而逃更准确?”
沈霖垂下眼,一步跨过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攥住喻真衣领,挥起一拳直直砸在喻真脸上。
沈霖抬眼,冷冷看着他,“喻真,我已经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了,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收收,别真的惹到我。”
周围顿时抽气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敢上来劝架,傅弘都不知道自己该劝哪一边。
喻真被那一拳砸得不轻,“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嘴角的笑意却变得更明显。
“沈霖,你才认识她多久啊,你知道我跟她认识了多少年吗?”
“你有我了解她吗?你知道她都跟我说过什么吗?你不好奇我们两刚才出去都做了什么吗?”
随着他的一句句挑衅,沈霖脸上的戾气越来越浓重。
喻真也就笑得越开怀。
他怎么能允许,沈霖安然享受闻静的爱意、一无所知地独自幸福、在这场伤害与被伤害的风波里置身事外?
他非得要大家一起痛苦才行。
沈霖额角的青筋跳动,攥着他衣领的手越抓越紧。
喻真看到沈霖再次挥起他的拳头,本能地闭上眼。
下一秒,那只拳头擦过他的耳廓,狠狠砸在了墙上。
沈霖垂眸,冷声道:“喻真,既然你根本不在乎她,那就离她远点。”
*
包房里乱糟糟一片狼藉,傅弘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身,整间房里,只剩下他,和刚刚包扎处理过的喻真。
傅弘走过去,坐在喻真旁边。
他打量喻真那一脸不忍直视的青紫,皱着眉啧了一声,“不是我说,喻真,你就非得在沈霖跟前犯这个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有多护短,这个霉头你非触不可吗?”
喻真没什么形象地歪坐着,跟察觉不到疼似的,摸了摸脸上贴的纱布,还好笑地问:“什么意思?难道我非得让着沈霖不可吗?”
“啊?”傅弘愣了一下,才有点迟疑地说:“也不是让吧,但他真的挺喜欢闻静的,跟你又不一样,何必呢?”
喻真倏然挑眉,“什么叫跟我不一样,我不在乎吗?”
傅弘更迟疑了,“你在乎吗?”
喻真仰起头,靠住椅背。
想起他们刚毕业的那年,有天晚上,他正身心俱疲地跟项目组那个倚老卖老的经理周旋。
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就接到了闻静的电话。
她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表面听起来很平静,但喻真还是察觉到了她声线里隐含的颤抖。
他再没有耐心和那个经理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撕破了他们之间刻意维持的体面,开车驶向和她约好的地方。
那种急切又担忧的心情。
见到她平安无事时,猛然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他们说他不在乎。
喻真哂笑一声,大概,没有人能察觉的在乎,跟不在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
沈霖开的房间在顶层,正对着后院,廊下长灯连绵一线,风亭水榭和涓涓溪流错落有致,站在落地窗前,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可闻静丝毫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情。
她颓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漫无边际的深沉夜色,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你真的很会演这种角色。”
“沈霖会上钩也理所当然。”
“沈霖认识过你吗?”
她捂住脸,就算再如何努力地去克制自己不要回想,这些话还是会亦步亦趋地追着她、钻进她的脑海,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喻真会把那些话全都告诉沈霖吗?沈霖听到那些话又会是什么反应?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白痴》里,借角色之口,描述过他身处行刑台的心理感受——“当你把脑袋放到铡刀下面,听见铡刀从头上滑下来时,这四分之一秒才是最可怕不过的。”
原来真是这样。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寂寥浓重的夜色里,感觉自己焦躁到几近崩溃。
在逼疯自己之前,她开了桌上的一瓶酒,仰头一饮而尽。
*
沈霖先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这才用房卡把门刷开。
客厅一片漆黑,阒寂无声。
他心猛地一沉。
她跑了。
他让她上来等等他,可就这么点时间,她就跑了。
难以描述这一刻他心头翻涌起的复杂感受,既觉得怒不可遏,又觉得挫败无比。
直到他听到轻微的轱辘声。
他循声望去,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捕捉到阳台上隐约的人影。
他伸手把灯打开。
闻静半趴在桌上,微微支起脑袋,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半眯起眼睛。
沈霖这一刻才有种心头落地的安稳感,“闻静,你怎么不开灯?”
她眨了眨眼,大约是慢慢适应了光线,她朝他望过来,姿态上有种很迟钝的感觉。
沈霖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眼熟。
他走过去,不出所料,看到地上滚着一只空荡荡的酒瓶,他皱着眉捡起来,看了眼度数,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她,“你一个人把它全喝掉了?”
她懵懂地看着他,一如上次一样,专注无比、又茫然不觉。
沈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他们的元宵节,就这样在隐瞒、矛盾、疑问和醉酒中度过。
明明他们之前,都有期待今天的到来。
明明他真的准备,跟她好好聊聊喻真的事情。
“闻静,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受伤。”他喃喃道。
“对不起。”一个很小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沈霖一顿,放下手,垂眸看她。
闻静看起来真的很抱歉、很不好意思一样,谨慎又小心地,悄悄盯着他。
“闻静,我是谁?”
“沈霖。”她回答这个问题,一秒都没有犹豫。
许久的沉默过后,沈霖深吸一口气,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
他与诚实的、醉酒的、大约会断片的闻静对视着,轻声道:“之前你没有回答我的真心话,这是你欠我的。”
“闻静,你到底喜欢谁?”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不知道她对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深的心理防御,哪怕醉成现在这样,也会警惕地保持沉默。
“那换个问题……”沈霖缓缓望进她的眼睛,一字字道:“闻静,你什么时候认识喻真的?”
她像是想了想,然后毫无防备地回答:“高一结束的时候。”
沈霖心中轰然一响。
像一座早已摇摇欲坠的雪山,终于在此刻崩塌。
他难言地看着她,“闻静,你真的是……”
就算他有所怀疑,可真听到这里,还是不敢置信。
她平时看起来明明还挺清醒,怎么能和喻真认识那么多年,还看不出喻真什么本性,竟然把“温柔”和“善良”两个词安在喻真头上。
喻真要是真温柔真善良,就不会让她今天哭成这样。
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闻静,如果喻真再来找你,你是不是会抛下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