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开不开心都想亲的。”……


    闻静抬起头, 迟钝的大脑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她为什么要去找喻


    真呢?她和喻真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既然沈霖问了,她还是回答:“不会。”


    沈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想从她的眼睛里辨别出这两个字的真假。


    闻静仿佛是觉得“不会”两个字仍旧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似的, 继而又补充道:“永远不会。”


    沈霖蓦然一怔。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吧。


    明明是自己最想听的话, 从自己最想听到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心却无法因此安定下来。


    她既然醉了,那便要质疑, 这只是她的醉话。


    她要是没醉, 他或许又会怀疑,这只是她敷衍他的谎言。


    “永远”是个无法被证明的虚妄承诺。


    就连电脑里设定好所有参数、理当永远不变的NPC, 也会因为服务器关停而从世界上消失。


    所以沈霖是很难相信“永远”这两个字的。


    可她毕竟,对他说了永远。


    沈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越过圆桌, 捂住了她的眼睛。


    闻静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背和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拿下来。


    但她醉后的力气太轻,没有扳得动, 便又不再动了, 乖乖地任凭沈霖捂着她的眼睛。


    只是她抓着沈霖的手却没有松开, 仿佛这样就足以安抚到她失去视线的不安。


    沈霖缓慢而认真地道, 几乎像是在对闻静宣读判决书, “闻静, 不管你是不是醉话, 我当你说的是真的。不管你将来认不认,总之这话我记下了,你想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如果不是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他的语气堪称笃定。


    其实闻静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只捕捉到“反悔”两个字。


    她怎么会对沈霖反悔呢?她在沈霖身上永远不会有反悔的事情才对。


    因此她立刻就急切地说:“不反悔!”


    沈霖听得一笑,仿佛完成了一项莫大的心理准备似的,终于将手松开。


    她盯着他的眼神执着又专注,手指以一种温柔又有力的力道抓着他的手不放。


    沈霖有时候觉得,她简直就像是陷阱本身,让沈霖以为她对他也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毫无防备地就踏进了这个陷阱,最后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可如果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陷阱,那他踏进去又有什么关系?


    “闻静,就这样。”他一字字道:“就这样看着我,别再看别人,你以前眼光真的很差,但从现在开始,可以试着变好一点。”


    她没说话,但专注的眼神好像就是一种回答。


    “走吧,先醒醒酒,然后洗漱睡觉。”


    沈霖顺势拉着她的手,带她洗了洗脸,然后叫了醒酒汤,会所晚上喝醉的人多,醒酒汤常备,没一会儿就送了过来。


    沈霖盯着她喝完,又把她按在盥洗台前,和她一起刷牙,免得她醉得东倒西歪出什么意外。


    中途他也就低头冲了个水的功夫,吧唧一声,一个带着白沫的吻就落在了他的侧脸。


    沈霖侧过头,看到犯罪嫌疑人闻小姐已经紧紧低下头去冲水,若无其事的模样,跟不是她干的似的。


    “你就知道趁醉偷亲我,”沈霖趁着她肯定会断片的机会,埋怨道:“醉鬼。”


    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喻真说的话——“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小姐的酒量并不是很差。”


    听起来他们应该一起喝过不少次酒。


    但是!


    闻静第一次亲他的时候,真的很生疏,明显就是初吻吧。


    说明就算他们真的一起喝了很多次酒,她也肯定没趁醉偷亲过喻真,不然喻真那种人哪忍得住(自己也没忍得住的沈霖如是想道)。


    沈霖突然暗暗爽到了。


    “闻静,没想到你发酒疯的时候倒还挺有眼光的。”他矜持地表扬她道。


    她刚刷完牙,仰起头无辜地眨了下眼。


    为了奖励她卓越的眼光,并报复她可耻的偷袭,沈霖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


    本该只是个轻轻的啄吻,就像她刚亲他脸一样。


    但她双手勾起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了下去,很快把他的嘴唇亲得湿漉漉的,并且还想再加深。


    沈霖一直都知道,闻静在这种事上不会故意压抑自己的欲望,他们最开始几次接吻都是她先亲上来的,但她在今天真的比平时更主动。


    沈霖可供参考的样本太少,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她醉了,还是因为她今天不开心在他身上发泄。


    所以他稍稍退开一点,在闻静踮着脚要追过来时,捏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靠近,垂眸问她,“闻静,为什么这么想亲我?”


    如果她这时候意识清醒,就该吐槽,他又在这种时候问这种死亡问题。


    但她此刻大脑混沌,只觉得很迷茫,他为什么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因为想亲。”


    沈霖耐心地循循善诱,“因为不开心,所以想亲我?”


    她坦荡又直白地承认:“开不开心都想亲的。”


    沈霖很不想承认,自己嘴角差点就要翘起,但他努力控制住了,继续绷着表情,“亲谁?”


    她最好不要告诉他,她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她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亲昵地叫出他的名字:“沈霖。”


    一声束手无策的长长叹息落下。


    下一秒,捏住她后颈的那只手,将她紧紧压过来。


    他偏头咬住了她的唇,凶狠又紧密地与她的唇舌勾缠在一起。


    她真的很配合地仰着头,努力地回应着他,始终没有让沈霖觉得,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


    她的腰抵住了盥洗台,手掌被他按着往后移,撞到了台面上搁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闻静一惊,又撞到了架子,带动了连锁反应。


    沈霖立刻一手护住她的头,一手把她往怀里带,才没让她被东西砸到。


    亲吻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果然,盥洗台就不是该做这种事的地方。


    他抵在她肩头喘了口气。


    不知道是该觉得挫败,还是庆幸。


    庆幸于并没有因为意乱情迷就糊里糊涂地做下去。


    虽然她真的很主动很配合,但沈霖不太想在她醉的时候和她做。


    况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时候发生关系,会有一种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感觉,他不太喜欢。


    “还是睡觉吧。”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拦腰抱住她,把她安置在床上。


    什么事都做过了,沈霖也不至于这时候假模假样要跟她分开睡,很自然地跟她躺在了一起。


    但为了防止醉后很喜欢亲吻沈霖的闻静继续对他动手动脚,所以他义正言辞地对闻静强调道:“睡觉,有什么事明天清醒的时候再做。”


    可惜他好像多虑了,闻静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好像和沈霖接吻让她很喜欢,和沈霖什么也不做一起躺着也很喜欢。


    她睡觉的姿势很奇怪,会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然后脑袋抵住他的胸口或者颈窝。


    如果沈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会很不习惯地动来动去。


    但如果沈霖只是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或者握住她的手,她就会贴沈霖贴得更紧一点。


    真的很奇怪吧,闻静?


    他牵住闻静的手,闭上眼睛前,如此想道。


    *


    晨光穿过浅色的薄纱,在房里洒下若有若无的波浪般的云纹,并不刺眼,将闻静从梦乡中唤醒。


    那是个温暖的黑甜美梦。


    她原本很疲惫很疲惫,于是划着她的小船,驶向她的小岛。


    可她真的太累了,无论如何也攒不起力气,穿越陆地和小岛之间的激流。


    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她以为小岛是她安全的藏身之地,可如果


    她无法抵达那里呢?


    她是不是会永远失去她的小岛?


    就在这样的绝望中,黑沉沉的激流中突然驶来一艘小船。


    她的小岛来接她了。


    她好高兴地爬上船,又觉得好奇怪,于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船出事了?”


    小岛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来找你。”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你要找我?”


    小岛说:“因为你一直不来看我,我也会觉得寂寞呀。”


    闻静才知道,原来她的小岛一直等着她,也会觉得寂寞的。


    于是她紧紧地抱住小岛,“我也很寂寞,所以我们待在一起,就都不寂寞了。”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在那个完美的梦中,她抱着她的岛,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她贪恋那个美梦,哪怕是意识逐渐清醒,却依然恋恋不舍地想要将它续上。


    直到有人用手指掐了掐她的脸颊。


    熟悉的男声用嫌弃的语调在她耳边叫道:“看到你眨眼睛了,别赖床了闻静!”


    闻静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不想听到沈霖的声音。


    但沈霖接着就直接把她晃醒,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闻静被迫睁开眼睛,重新看到现实的人间,沈霖身上整齐地穿着昨天的衣服,正站床边盯着她。


    沈霖对上她哀怨的视线,挑了挑眉,“怎么,起床气这么大?我可告诉你,你从昨晚十二点睡到现在九点,整整九个小时了闻静,我一个小时前就该叫你了。”


    闻静理亏,只能不甘心地低声抱怨了一句:“可我真的做了个特别好的梦。”


    沈霖抱着胳膊,问:“什么梦给你惦记成这样?”


    闻静飞快地看他一眼,而后低下头,含糊道:“有一座我很喜欢的小岛,我登上了那座岛,然后……我可以一直生活在岛上,再也不用离开了。”


    沈霖果断道:“哦,那别想了,这个梦好假。”


    闻静瞬间睁大了眼:“怎么就假了,梦都是这样的呀,不太现实的,很梦幻的。”


    “假的是这个结局,闻静,”沈霖冷静地说,“岛是不会动的,但你不是。你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座岛,所以你最后一定会离开它。”


    第52章 第 52 章 他要爱,要倾心相待,要……


    闻静心头猛地一颤, 仿佛他这句话,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做出审判。


    她一下子就坐起来,着急道:“怎么可能?我肯定不会离开它的!”


    沈霖奇怪地看她, “不离开就不离开吧, 你着什么急?一个梦而已。”


    闻静一时哑然,实在没法跟他解释,小岛对她意味着什么。


    沈霖也觉得自己脑子属实有病, 为什么要大早上的, 为了一个梦跟她较真。


    他咳嗽了一声,“闻静, 赶紧起床,过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我们再来聊聊。”


    “聊聊”。


    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视线落在她脸上, 有种意味不明的审视感。


    闻静被夜间的美梦、晨起的小小争执暂且压制住的记忆陡然复苏。


    闻动、聚会、喻真、走廊里的摊牌、空房间、等待沈霖时的焦躁, 全都一股脑地向她涌来。


    然后她想起她喝了酒,但酒后的记忆零零碎碎的,根本抓不住边。


    她下意识拽住了沈霖的衣角, 有点谨慎地问:“我是不是喝醉了?”


    “嗯, ”沈霖点了下头, “不错, 有进步, 这次起码你知道自己喝醉了。”


    “那我昨晚……”


    沈霖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脸上, 像是想看她打算说个什么东西, 这让她变得越发紧张。


    她吞咽了一下,才艰难继续,“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沈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说呢?”


    这个含糊不清的应对,让闻静在刷牙洗脸时,心里一直都惴惴不安。


    洗漱完,她走到餐厅,桌上已经送来了丰盛的早餐。


    沈霖一边喝着汤,一边握着平板看着什么,显然是那种绝对不会安安心心只吃饭的类型。


    但闻静跟他实在是不遑多让,也没什么好说他的。


    她局促地坐在了他对面,夹起一个灌汤包,垫了下肚子,又偷偷越过沈霖的平板去打量他的神情。


    沉默半晌,沈霖把平板放下来,一言难尽地道:“闻静,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觉得鬼鬼祟祟地这么盯着我有意义吗?”


    “……”闻静无法,只好光明正大地看他了。


    沈霖倒是十分坦然地继续吃他的早餐,还很满意地顺带鼓励了她一句,“对,就这样,建议你以后都这样。”


    闻静有点搞不懂沈霖。


    她非常清楚,昨天晚上在席间,沈霖的情绪真的很不好,哪怕后来沈霖来找她、安慰她,也只不过是碍于情形,暂时把那些情绪压抑住。


    可是从今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到现在,沈霖都表现得非常若无其事,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闻静太了解喻真了,在昨晚沈霖回到包房以后,喻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也许是她凝视沈霖的目光太尖锐,沈霖倏然抬眼。


    “干嘛这么奇怪地看着我?跟我是个外星人似的。”


    闻静放在桌下的手指绞紧又松开,松开又绞紧,“昨晚喻真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沈霖当即就把筷子搁下了。


    他礼貌地假笑了一声,“闻静,你觉得在我的房间,吃着我给你准备的早餐,然后跟我聊喻真合适吗?”


    闻静茫然地看着他。


    她以为,喻真一定会对他说些事情,而沈霖会想质问她那些事情。


    她不懂沈霖为什么不想提喻真,但既然沈霖这么说,她就只好换个问题。


    “那你……不想问我,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想,当然想了,”沈霖直率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呢,听你对我说一些语焉不详、有所保留的答案吗?”


    这句话正中闻静的心思,将一直以来,面对沈霖时她真正的状态说得淋漓尽致——


    一个有所保留的闻静。


    好像一瞬间被别人扒下了自己躲藏的外壳,她口干舌燥又手足无措地僵坐在那里,几乎是在等待铡刀从上空落下。


    “但是呢,闻静,感谢你碰到的人是我吧。”


    他声音轻松极了,仿佛从处刑台外传来的赦免令。


    闻静的大脑迟钝地未能对此做出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他。


    沈霖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微微昂着头,简直像只骄矜的布偶猫。


    阳光从视野开阔的庭院穿越而来,落在他高挺的鼻翼和勾起的唇角上,他语气玩世不恭、又十分笃定自信。


    “谁让我耐心绝佳、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心胸开阔。”


    他大言不惭地,把所有这些美好的词汇,通通安在了自己身上,脸上不见一丁点羞赧。


    简直像一个口若悬河的销售,把自家产品推销得绝无仅有。


    “所以,闻静,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我们慢慢来,”绝无仅有的沈霖很大方地说,“与其你对我说那些有所保留的假话,不如将来直接对我说真话。”


    预想中的质问、怀疑、否定、争吵……她害怕到不把自己灌醉就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发生。


    她几乎不敢置信,他这么简单地,就将她从那四分之一秒的可怕地狱中带回了人间。


    感受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沈霖擦了擦嘴,站起身,矜持地道:“看起来你很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样子,但是很抱歉,闻同学,今天我上班的时间已经远远迟到了,而我这几天恰好积了很多工作,应该没空见面了,所以……”


    “等不忙了再见也可以的。”闻静都顾不得反驳他说她图谋不轨的那句话,忙不迭地说。


    沈霖忍俊不禁,慢吞吞补完他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所以,18号那天晚上你有事吗?”


    闻静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摇头,“我现在手里有个稿件,但我会在18号之前交稿的。”


    “嗯,”沈霖嘴角微微翘起,“那就辛苦闻同学这几天努力工作,18号晚上再见。”


    这天天气晴朗,沈霖离开前亲了亲她的额头,推门而出时,他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外套,姿态轻松闲适。


    冬日的阳光太过蛊惑人心,以至于让闻静心存侥幸。


    以为喻真良心发现和她两清,以为沈


    霖不那么在乎内情,以为她可以继续躲在小岛,以为他们现在的状态还可以被无限延长。


    以为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存在。


    *


    2月18号早上,沈霖醒得很早,还没从被窝爬起来,就先给闻静发了消息。


    沈霖:【今晚确定没事吧?】


    闻静回得很快:【没事,甲方已经确认过终稿了,就算我开飞行模式也没关系的。】


    沈霖看得一笑,然后给她发了个地址:【就这里,我今天不太方便去接你,六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闻静立刻回了他一个小熊猛猛点头的表情包。


    他接着又给秘书发了微信,确认今天不会有别的事情打扰到他,晚上该订的东西都已经确认无误,这才爬起床。


    吃过早餐,他下到楼下车库,司机已经在等他,他跟司机报了地址,然后就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沈霖向来注重个人空间,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单独呆在密闭空间,所以一直更喜欢自己开车,但今天例外。


    人在重要的日子,情绪波动难免比较大,最好还是规避点风险。


    要是他一个不留神,出门追尾或者撞车,那多不吉利?


    抵达目的地,比他和设计师约好的时间还早二十分钟,他先在微信上礼貌地询问对方现在是否方便,得到肯定答复后,这才推开车门下车,进了设计师的工作室。


    推门而入时,一个人影抢先从里面把门拉开,沈霖下意识要跟设计师打招呼,却被撞进瞳孔里的那个熟悉面孔狠狠噎住。


    他眉心直跳,简直想杀人,“傅弘,别告诉我,你也约了今天来取戒指。”


    傅弘坦然一笑,“那怎么可能?不到订婚那步,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给人送戒指这玩意。”


    “那请问你这是?”


    “当然是来看你藏着掖着的戒指是什么样!简休还是太有职业道德了,我求了他好多天了,他死活不肯给我看一眼!”


    沈霖冷笑一声,“你的道德水准远远落后于你身边的人,你不觉得自己该反思反思吗?”


    傅弘拍拍他的肩膀,学着他的口吻反击道:“如果这也能算进道德水准的层次,你不觉得你也该反思反思你吹毛求疵的程度吗?”


    “沈先生,你到了。”一个利落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


    简休从内室走出,笑着同沈霖打了声招呼,“其实我可以让人送去你那边的。”


    沈霖和傅弘暂时休战,上前同简休握了下手,“我更想亲自看看。”


    简休对此表示理解,看出他心急,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将人领进会客室,将装戒指的盒子递给沈霖。


    沈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


    傅弘把头凑过去看,跟着就发出一声“卧槽”的声音。


    “不是,沈霖你不觉得你真的有点太重力了吗?”


    只见盒里呈着的,赫然是一大一小、简约大方的两枚对戒,内圈交换镌刻着沈霖闻静两人的姓名首字母。


    本该是挺正常的对戒,如果不是它款式是莫比乌斯环的话。


    傅弘当然知道这也算是个时髦元素,用在情侣款里再正常不过了。


    但傅弘更清楚的是,沈霖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以前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就真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拒绝任何人靠近,傅弘以前从未怀疑过,沈霖能孤独终老一辈子。


    傅弘其实是知道的,沈霖就是那种人,把感情看得太珍贵太重要,重到不愿意为了某一刻的孤独或者无聊,而随意开始和将就。


    他要爱,要倾心相待,要从始至终,要永远纠缠。


    第53章 第 53 章 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


    傅弘待要再说, 已被沈霖一把勒住脖子捂住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破碎语调。


    沈霖脸上完全不见动手时的暴躁,彬彬有礼地对简休道:“多谢。”


    简休和傅弘认识久了, 对此见怪不怪, 只当没看见,“沈先生满意就好。”


    简单寒暄了几句,沈霖愣是一杯茶也没敢在这儿多喝, 扼着傅弘一直从简休工作室出来, 才松开他。


    傅弘都顾不得嘴贫他这是在谋杀亲友,先急吼吼地冲他叫, “沈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们这才认识多久啊,你上头的程度也有点太离谱了吧?而且前几天那事你还不至于一点不介意吧?”


    沈霖被他吵得头疼。


    “首先,我和闻静认识得够久了,准确来说我们两十年前就认识了, 其次, 你非得在大街上把这些事吵得人尽皆知吗?”


    傅弘看到附近路人向他投来的诡异视线,一时顿住,只得就近找了个朋友开的酒吧。


    奈何不凑巧, 刚一推门, 就看到吧台处正跟老板聊天的喻真。


    发小就这点不好, 朋友都是一个圈子的, 太容易撞上了。


    傅弘头皮发麻, 下意识脚步往后一缩, “要么咱们换个地方吧?”


    沈霖已越过傅弘的肩膀, 瞥见正浅酌慢饮的喻真,冷笑了一声,“我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非要躲着他?”


    说着,他直接越过挡在门口的傅弘,上前跟酒吧老板打了声招呼,要了个无人的卡座,转头走了,一句也没有跟坐旁边的喻真讲。


    沈霖能这么潇洒自然是因为大家都习惯了这风格,傅弘可不行。


    他苦哈哈上前,先跟老板寒暄了两句,又看向喻真,“好巧,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


    喻真笑了声,指着自己脸上尚未消散的淤痕,“多亏沈霖送我的这块伤,这几天见谁都不合适,只好给自己放假了。”


    这话傅弘可接不了,讪讪笑了两声。


    反倒是喻真这个受害者,今天见到沈霖这个肇事者,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兴致颇高地好奇道:“你今天竟然能把沈霖拉来这里,不容易,怎么办到的?”


    傅弘踌躇了一下。


    虽然都是发小,但毕竟是人就有亲疏远近,傅弘到底还是更偏心沈霖一点。


    他若无其事道:“他今早刚去取了个情侣戒指,完事了我就顺便陪他喝杯酒,免得他紧张。他这不是准备今晚就跟闻静把关系确定下来嘛。你也知道,他们两之前是装的,不过看这样子,马上就是真的了。”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人家小情侣就要终成眷属了,你个外人就别瞎蹦跶了。


    喻真愣了一下,却并未如傅弘所料偃旗息鼓,而是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看未见得吧,他们两可不是一路人。”


    傅弘实在没忍住,“甭管他们两是不是一路人,但喻真,你和闻静肯定不是一路人。”


    喻真笑了笑没说话。


    傅弘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找沈霖去了。


    穿过长廊,傅弘看到沈霖坐在临窗的卡座,单手支着下巴,神情平淡地正喝着一杯……果汁?


    傅弘坐下来时还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杯子看,“你特么来酒吧喝果汁?”


    沈霖正色道:“换了你,你也不想接受一个醉醺醺的人跟你表白吧?”


    “……”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聊,傅弘忍了。


    他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喂,沈霖,你看到喻真了吧?咱们三从小到大这


    么多年,你们两真就这样了?”


    沈霖冷淡地道:“不是我先开始的,也不是我对不起他。”


    傅弘知道这就是没办法了,叹了口气,还是拐回了正题,“那闻静和喻真怎么回事,你搞清楚了吗?”


    沈霖顿了一下,随即回答:“不重要了。”


    傅弘瞬间拧起眉,“什么叫不重要了?感情你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是吧?这是能不重要的事吗?”


    “什么叫重要的事?”沈霖冷静地问,“你和你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百分之百真心的吗?”


    “别转移话题,你跟我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不是很在乎感情纯不纯粹吗?你不是最讨厌像你爸妈那样吗?你不是那种蠢得要死、过时八百年的真爱至上主义者吗?别告诉我,沈霖,你突然就转性了,不在乎了,什么都能接受了!”


    沈霖垂下眸,那种在闻静面前刻意展现出的豁达和自信,此刻荡然无存。


    只有寂静深潭一般平静的执着。


    “我当然知道,但是傅弘,你没发现吗?感情本来就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就像我小时候再怎么努力,不管是听话还是闯祸,我爸妈也不会因此多在乎我一点。”


    “人和人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想要,就开始变得对等。”


    “我们接触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我不可能要求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我有多深的感情。”


    傅弘忍着怒意,“所以呢?你明明已经在你爸妈身上受够这些了,现在还想在别人身上再受一次吗?”


    沈霖手指摩挲杯子的边缘,目光失焦般望着远方,轻声说:“当然不一样,你可以说她现在还不够喜欢我,但她一直待在我身边,而不是别人身边不是吗?她不会像他们一样,还有很多个可以取代我的代替品。”


    “不管她对喻真怎么想的,但我和喻真一起站到她面前,她总是会选择我的不是吗?”


    “傅弘,重要的就是这件事。”


    “她不会离开我。”


    “一个月就可以让她开始选择我,那两个月、三个月,或者一年、两年、三年……她早晚会变得最喜欢我,也只喜欢我。”


    傅弘简直要听不下去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回应他的,是沈霖冷静到极点的神情。


    但恰恰就是这一点,让傅弘觉得更加无法忍受。


    他伸手开始抢沈霖手边的戒指盒,“不行,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脑子有点病,现在才发现你甚至病得不轻!今天这个白你特么是别想表了,我打死也不会让你去的!”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牢牢地按在桌上。


    他看到沈霖抬起头,眼里泛着执拗的猩红,声音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不可以?我好不容易碰到我真的很喜欢的人,那个人恰好就在我可以碰到的位置,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她?”


    “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人、爱人,但我不可以拥有吗?”


    “我这辈子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吗?”


    “每一年,过年的那天,我爸妈和我象征性吃顿饭,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们陪我看到春晚结束,他们不是去跟他们外面的人打电话,就是直接去跟那些人待在一起,那才是他们眼里的家人。”


    “我有时候会想,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好好吃顿饭吗?吃饭的时候会很开心地聊天吗?会把春晚的录播一起看完吗?我不能去猜这种事,一猜我就会发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人,我一直是一个人。”


    “只有今年不是,傅弘。她一直待在我身边,零点的时候,她对我说新年快乐。”


    这么多年来,傅弘头一次,听到沈霖终于愿意撕掉那层所谓的不婚主义的假面,把藏在下面的,浓烈沉郁的不甘、无法纾解的孤独暴露无遗。


    其实傅弘真的很想看他承认。


    最好是在沈霖的婚礼现场,沈霖会穿着黑色的笔挺西装,被傅弘和其他朋友们狠狠奚落嘲笑,“嘿沈霖,你特么装了这么多年终于装不住了吧?”


    沈霖一定会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见,然后故作淡定实则慌张地去迎接他的新娘。


    像个丢脸又幸福的傻子,而不是现在这样。


    好像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失足坠落。


    傅弘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你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吗?你觉得作为朋友能眼睁睁看你这样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想看那个破春晚早说啊,想打电话还是视频,还是我直接顶着我家老爷子的毒打跑来陪你看都行啊!不管你以前那些想法多扯淡多天真,你就永远保持那样啊!别给我突然服输啊!”


    认识多年的朋友最忌讳矫情,可他此刻真的很难不矫情。


    沈霖并没有奚落他的矫情,而是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慢慢道:“你知道那只是个例子对吧。我不是因为她陪我过了除夕才喜欢她的,而是因为我在乎她、我喜欢她,所以和她待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都让我觉得更好过了,但那不是服输。”


    喜欢上一个人永远不代表着输了。


    “傅弘,那年陪我一起撞见我爸出轨的人是你,真的让我觉得好过了很多,我知道我其实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你一直都拿我当朋友,”他顿了一下,才认真地一字字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是这句话,让傅弘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沈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办法选择谁是我的父母,我爸妈也没有办法选择谁是他们的孩子,血缘决定的家人关系是不可逆的。但是,我的恋人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家人,所以,傅弘,恭喜我吧,我马上就要拥有新的家人了。”


    “你……”傅弘捂住眼,无可奈何地低声道,“算了,随你开心吧。”


    *


    一墙之隔,茂密的绿植遮掩住视线,喻真靠在墙壁上,低头保存好录音文件,然后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倒没有卑鄙到会鬼鬼祟祟偷听的地步。


    只是路过,不提防听到猛料,干脆就录了下来。


    他不由勾起唇角,心想,这可太有意思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欣赏一下你的伟大爱情。


    2月18号, 这个日期被闻静用红笔圈在日历上,比其他截稿日都更醒目一点。


    长大以后日子开始变得很快,一周、一月、一年……总是相似地流过去, 等很久以后再回头看, 好像人生只是筛子里漏出去的水,没有痕迹地就过去了。


    因此,为时间赋予意义就变得格外重要。


    她的日历就像一种人生记录, 把那些她不该忘记的日子铭刻在有形之物上。


    从伊冬回来以后她和沈霖总见不到, 元宵那次约好了见面,结果却对谁来说都很不妙。


    她想, 他们要从今天重新开始,因此今天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醒得很早,盘算着今天见面或许可以给沈霖带件礼物,正这么想着, 她就收到了沈霖的微信。


    沈霖:【就这里, 我今天不太方便去接你,六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沈霖发来的地址是黎城很有名的一家临江餐厅,顶层能看到最漂亮的江景, 因此一般很难预约得到。


    闻静心念一转, 干脆出门逛街买件新衣服, 正好看看能给沈霖带什么礼物。


    至于之前那条红裙子, 每次穿上都会发生坏事, 闻静已经决定以后让它压箱底了。


    她给纪秋柏发消息:【秋柏, 今天有没有没空陪我出去逛街?】


    纪秋柏:【别的空没有, 逛街的空当然有!走走走!】


    两人去的是市中心的商圈,买完衣服,闻静甚至还被纪秋柏拉去做了SPA。


    躺在SPA馆的按摩床上时, 纪秋柏都还在感慨,“荷尔蒙是会给人下降头的,连你这样的宅女都能主动叫我出来玩了。”


    也不能说闻静以前完全不出门,她固然比较宅,但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爱好,比如叫纪秋柏出门沿江散步,或者叫纪秋柏出门露营。


    但总之让人觉得有点远离人烟,她的工作本来就够远离人烟的了。


    闻静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


    最近因为和沈霖待在一起,她出门的活动范畴都要赶上以前


    半年的份量了。


    “那你觉得我现在这种状态更好吗?”


    纪秋柏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道:“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吧,我就是觉得,你以前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闻静茫然,“我不对劲吗?”


    纪秋柏点点头,“我这么问你吧,你是那种愿意为艺术献身,这辈子除了你的画,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吗?”


    “不是。”闻静没怎么犹豫,就肯定地回答。


    她喜欢画画,甚至可以说比大多数人都要喜欢,但那上升不到为艺术献身的层次,否则她就不会在面对甲方时那么好说话了。


    纪秋柏又问:“你也不是那种对浪漫过敏,没生活情趣的人对吧?毕竟你为了那个露营动漫,就非要拉着我出门去露营,你其实很喜欢尝试那些新鲜的东西的吧?”


    闻静愣了下,好像已经知道了纪秋柏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把你关在屋子里,除了工作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不去试着做点别的呢?”


    纪秋柏安然地躺下来,继续念叨着,“你从伊冬回来了以后跟我说,你和沈霖随机逛街啊、还有出去露营啊、写生啊、滑雪泡温泉啊,你这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我也不是觉得你要24小时都过得很热闹,变成那种天天挑战自我的人,我就是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过得那么封闭啊。”


    闻静侧过头去看她。


    纪秋柏舒服地享受着按摩,好像只是随意地说起这些话,并没有任何劝闻静怎么生活的意思,也不会逼问闻静究竟在封闭些什么。


    这些年闻静一直生活在纪秋柏这样宽和又随意的包容之下,闻静做什么她都支持,闻静想要什么她都觉得可以。


    但闻静不该一辈子鸵鸟一样躲在她的关照之下才对。


    “秋柏……”闻静沉默了片刻,艰难道,“不管是我家里的事,还是别的事,我从来都不跟你说,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纪秋柏顿了下,随即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不会。对我来说,就算你一辈子不说也没关系,不是因为我不关心你,而是因为我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待在一起,你明白吗?”


    闻静心头一软,轻轻点头。


    纪秋柏继而话头一转,“但我猜你之所以这么问我,是因为沈霖不这么觉得。”


    闻静因她的敏锐一怔。


    纪秋柏笑了下,“静静,我也谈过不少次恋爱了,这算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觉得友情和爱情是一种很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说友情是一种有限占有,那爱情就是更自私、更有占有欲的东西。你想要得到别人的过去、现在、未来……全部,那你要付出的就是同等的东西,爱情就是这样双向自私的东西。”


    “但自私不代表就是坏东西。你不觉得,占有和被占有,这种极端的感受,是爱情这东西的魅力所在吗?”


    “所以他肯定会想知道,除非他没那么在乎你。”


    纪秋柏的目光落在闻静脸上,“静静,你准备好告诉他了吗?”


    闻静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答:“其实我也知道我应该跟他说的。”


    纪秋柏轻轻叹息,“害,那就慢慢来吧,大家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你们关系都还不清不楚的呢,着什么急。”


    *


    两人出了SPA馆是下午两点,时间尴尬,因为纪秋柏突然接到上司电话回去加班。


    她痛骂公司五分钟后,才不情不愿地在手机上叫了车。


    “我陪不了你了静静,你们不是约的下午六点,你现在打算去哪?”


    “随便逛逛,等六点再过去吧。”


    “你干脆问问沈霖在干嘛呗。要是他也没事,你们两正好提前约会。”


    闻静摇摇头,丝毫没有怀疑到沈霖的举动,“他既然说今天没法来接我,应该是有事忙抽不开身,我到时候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还得四个小时呢,也太久了吧。”


    闻静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那边有个美术馆,我去逛逛画展吧,正好看看能不能买件礼物送他。”


    纪秋柏顿时没意见了,做出无趣告辞状,“你们搞艺术的我真是搞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逛的。”


    闻静被她逗得一笑,送纪秋柏上车后,打开手机上的艺术展讯APP,定位直接把那座美术馆推到了她首页。


    美术馆正举办插画师惊鸿的个人展,展览为期一个月,今天是第一天。


    作为同行,惊鸿这几年在圈内的风头很盛,闻静也看过惊鸿的作品,对这种美术风格不是很感冒,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订好票进场,策展人把整个展厅按照色彩规划得层次分明,倒比展品本身更有趣一点。


    闻静得了几分趣,沿步梯上二楼,正准备继续参观,手机却突然在包里响起。


    展厅较为寂静,突兀的铃声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侧目。


    闻静飞速掏出手机,将铃声按到了零,这才看来电人是谁。


    屏幕赫然显示两个字——“喻真”。


    闻静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年头大家打电话都用微信电话,她怎么就在拉黑喻真微信以后,把他手机号给漏掉了。


    她直接挂了电话,谁料他一刻也没停地又拨了过来。


    闻静犹豫了一下,她太了解喻真了,她要是不接,他可能会用别人电话继续打过来。


    还不如快点和喻真说清楚。


    她走到无人的僻静处,接起电话,没吭声,等着喻真道明来意。


    喻真仿佛早料到她不会和他打招呼,自顾自笑了声,“我还以为我得借别人的电话你才肯接呢。”


    闻静声音冷硬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吧。”


    喻真哼笑了声,“当然,我们两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今天是为别的事。”


    “我实在是很想,邀请你一起欣赏一下,你的伟大爱情。”


    第55章 第 55 章 承认吧闻静,你根本不在……


    闻静靠住一面雪白墙壁, 窗外高大的树影遮挡住阳光,把晦暗阴影投在她脸上。


    她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喻真慢悠悠道:“我猜沈霖没告诉你,他今晚打算干什么?”


    闻静心头一跳, 临江的餐厅、不能来接她但反复确认她有没有空的沈霖、特意给她打电话的喻真……


    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喻真也没打算在这里卖关子, 毕竟要表白的人又不是他,犯不着当惊喜一样藏着掖着。


    他语气揶揄地道:“他准备今晚就跟你表白,这么多年了终于得偿所愿, 高兴吗闻静?”


    闻静抵住墙壁的胸膛里, 心脏急促地跳动着。


    惊讶、猝不及防、慌乱、不知所措……纷乱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动。


    但唯独与“高兴”二字无关。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法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 还是喻真谈论这件事的语气,绝对与好消息搭不上边。


    她努力维持着冷静,“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喻真兴致勃勃地道:“闻静,他好像是来真的, 你想不想听他怎么个认真法?”


    闻静想说“我不想听”, 但喻真已经点开了录音。


    经过两重电流后,声音有几分失真,却依然听得出是沈霖。


    “人和人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想要, 就开始变得对等。”


    “两个月、三个月, 或者一年、两年、三年……她早晚会变得最喜欢我, 也只喜欢我。”


    她从没听过沈霖用这种声音说话, 低哑、阴沉、执拗……


    痛苦。


    她的大脑一点点变得空白。


    沈霖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他不是很大方地对她说“我们慢慢来”吗?


    他不是信心满满地用一大堆成语夸奖着自己, 对她说“感谢你碰到的人是我吧”。


    他不是很从容地打趣她, 说“你很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样子”。


    他不是看起来很轻松很自在吗?


    那这个把自己搞得很卑微的人是谁?


    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种话, 她很想直接挂断电话,但沈霖的声音就在那边。


    他的痛苦就在那边。


    她没有办法轻飘飘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然后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只能攥紧手机, 像被无数从地底钻出的根须钉


    死在原地,一句一句,把沈霖未曾对她道明的情绪纳入心底。


    她听到沈霖说:“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人、爱人,但我不可以拥有吗?我这辈子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吗?”


    除夕、通向一中的长街、小千云过敏的那个夜晚,在那些时候,闻静当然有察觉到沈霖是孤单的、难过的、不好过的。


    她以为他活在冰凉的雨季,既然十年前,沈霖曾带她走出那场噩梦,那十年后的闻静,自然也可以替沈霖撑伞挡雨。


    但她有发现他孤独到了这种程度吗?


    她有明白,她对他说新年快乐的那个夜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闻静一无所知。


    闻静自顾自地闯进沈霖的世界、轻巧地对沈霖说些安慰的话、想得到沈霖的喜欢、遮遮掩掩地不给沈霖看她的世界、一厢情愿地把沈霖视为避难的小岛。


    却从未明白沈霖想要什么。


    在录音的最后,沈霖说:“恭喜我吧,我马上就要拥有新的家人了。”


    他要的是家人。


    她在这头握着九年的独自喜欢和执念,他在那头期许着未来的长久和陪伴。


    天平无法衡量他们的感情孰轻孰重。


    因为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天平上。


    喻真的声音把她从恍惚中唤醒,“闻静,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就算你再怎么想报复我,也没把我搞成沈霖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话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刺进她心口,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但喻真好像仍旧没打算放过她。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吗闻静,我总是想起你那晚跟我说的话,你让我别装了,你说我不在乎沈霖,我敢承认这一点。”


    “但你呢,闻静?你敢承认吗?”


    乌云漫卷天际,将原本就不明朗的天光遮得更加黯淡,世界是沉闷的灰色,像是要下雪了。


    她微不可查地轻轻呼吸着,身上穿着为了今天约会新买的裙子,幽深的蓝色几乎融化在浓重的阴影里,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


    喻真用温柔得体的声线,在电话那头继续低语。


    “那天晚上沈霖就坐在你旁边,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他被你搞得很不痛快,你那么会体察人心,不会没发现,但你还是那么干了。”


    “沈霖真是太蠢了,他怎么会以为你会选择他?”


    “在报复我和让他好过中间,你觉得报复我更重要不是吗?”


    “所以,承认吧闻静,你根本不在乎他。”


    美术馆沉寂宁静,不多的观众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像嗡嗡的没有意义的白噪音。


    只有她心底像有洪水决堤,瞬间将两岸夷为平地,却如默片般无声无息。


    闻静真的没有发现沈霖的裂缝吗?


    在他被挡在门外,不敢置信看她的时候;在他因真心话大冒险颓然塌下肩膀的时候。


    她当然都看见了。


    她理智上也知道她应该跟沈霖说清楚的,可她脑子里真的有准备好一个坦白日期,而不是在无限期拖延吗?


    她知道沈霖很不解、很难过,但那一刻,恨意和报复欲在她心中胜出时,她真的有考虑到他吗?


    她明明没有准备好和他的以后,却用“以后”和“慢慢来”的名义,为自己所有的逃避行为做辩护。


    而在她自我合理化的时候,他却依然想越过刺伤他的荆棘,成为她的家人。


    所以这样的闻静,真的在乎沈霖吗?


    喻真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急促的喘息。


    七年的朋友,他们太懂对方,以至于他能送她最狠的那把刀。


    喻真温和有礼地说:“沈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这样的家人,想必他终于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作为你们两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祝你们幸福。”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他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复。


    他安静等着,直到电话被她挂断。


    他坐在酒吧吧台上,盯着那只不会再亮起的手机,点了一支烟,心想,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了。


    酒吧老板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探过半个身体,好奇地问他:“跟哪个仇家打电话聊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你刚那表情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


    喻真笑了笑,“跟一个我喜欢的姑娘。”


    老板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喻真明白,这些事大约再也没有提起、讲述、怀念的余地,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因此他难得地,对他的最后一个听众说得多了一些。


    “其实我真喜欢她挺久了,直到前不久,她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才知道她在我面前都是装的。不过你知道最荒谬的是什么吗?是我发现,比起她故意装给我看的时候,我更喜欢她给我捅刀的样子,她恨我、处心积虑想报复我的样子可真漂亮,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可能就不会等这么多年。”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啊?你要对那姑娘感兴趣,干嘛不对人家好点,你平时对没兴趣的人都不那么说话吧?”


    喻真目光落在远处,上午沈霖坐过的那个位置。


    “其实我以前对她还不错,虽然她可能觉得不够好,但那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没办法,永远会有人比我对她更好,所以我做什么都没用,那能怎么办?”


    “我只好对她更差一点,好歹不会被忘掉。”


    老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重要的只是讲述本身,喻真无所谓老板的看法,只沉默地将那只烟抽完。


    如果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可以被称之为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早在十六岁那年,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画上了句点。


    但他直到二十六岁,才明白这一点。


    他自嘲地笑了下,拎起外套,告别老板,推开门,迈步走进了二月的严冬里。


    *


    闻静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角落站了多久。


    时间好像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她的意识在其中扭曲成混乱的碎片,甚至没有一个成型的、可供捕捉的想法。


    她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一声低低的尖叫。


    她抬起头,视线模糊。


    一个看不清脸、但穿着长裙的女孩捂着嘴站在拐角处。


    过了几秒,那个女孩上前,递给她一包纸巾,小心问她:“你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闻静恍惚地抬手摸了把脸。


    一手的潮湿水痕。


    原来她在哭啊,难怪看不清人脸。


    “谢谢,”她接过纸巾,开口时声音沙哑,她清了下嗓子才道,“没什么事,可能就突然有点难过吧。”


    “谁都会有这种时候的,”女孩宽容地朝她笑笑,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如果你想洗洗的话,那边是洗手间,加油呀!”


    闻静认真地再次对女孩道了谢,然后按她指的方向,去清理自己。


    手机被搁在盥洗台上,跳出新消息。


    沈霖:【你现在到哪了?】


    现在再看到他的名字,让闻静难过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她想,她已经够让他伤心了,不该再扫他的兴了。


    闻静:【马上就到啦。】


    她收拾收拾踏出洗手间,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在昏黄光影下聊天。


    男人道:“怎么样,姜小姐还满意这次展览吗?”


    女人笑道:“当然了,高懿,黎城还有比你更棒的策展人吗?”


    闻静霎时僵立当场。


    那或许是比起沈霖,更让她无法忘却的声音。


    她暌违十年的噩梦。


    第56章 第 56 章 逃走吧


    洗手


    间门口是声控灯, 闻静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光源和任何人。


    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和勇气,她控制不住地抬眼, 目光循着声音的方向, 找到一片黑色的裙摆。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慢慢上移,穿过褐色的大波浪长发, 落在那张明艳面容上。


    只那一眼, 心脏立刻不舒服地惊悸起来。


    有句话叫,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盖。


    但其实还有另一样。


    生理性恐惧。


    姜觅彤抱着胳膊, 慵懒地半靠在墙上,微微挑眉望向对面的男人,勾起的唇角既像是暧昧的讯号,又像是真诚的赞赏。


    “姜小姐客气了, 能为姜小姐策展是我的荣幸。”


    那男人显然对她的称赞很是受用, 和姜觅彤之间的距离微不可查地又近了一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姜小姐怎么突然决定回黎城了?”


    姜觅彤道:“外面再怎么好, 和家乡还是不一样, 这里到底是有我的许多家人朋友。”


    男人恭维道:“姜小姐是重情义的人。”


    姜觅彤笑了笑, 不置可否。


    一如既往, 她仿佛天生就习惯站在光源中心, 所有投向她的视线, 都变成滋养她的养料。


    让二十六岁的姜觅彤, 变成比十六岁时,更自信、更光彩照人的模样。


    而闻静仍旧被困在阴影里,好像轻易就被重新剥夺了阳光, 阴影从地底钻出,缠绕束缚住她的脚踝,森然攀爬而上,让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要走。


    短靴在地板上踏出一个短促又响亮的音节,声控灯和姜觅彤无意识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


    目光相撞,闻静脑中一白。


    就在她怔住的那短暂瞬息,她眼睁睁看着姜觅彤原本飘散的视线凝聚起来。


    红唇微张、嗡动,准确地念出两个字——


    “闻静。”


    那声音仿佛从十年前而来,带着汹涌浓烈的记忆,一起直抵心脏。


    “你叫闻静?那我叫你静静好了。”


    “抱歉啊静静,我怎么给忘掉了?下次不会再麻烦你了。”


    “那只是开玩笑呀!静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静静可以!”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你们男生都好好学学!”


    等闻静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快步奔在下楼的楼梯上。


    就像她十年前做的那样。


    逃走吧。


    因为战胜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战胜、甚至战争开始的理由都一无所知,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逃走吧。


    逃到没有姜觅彤的理科班,逃到姜觅彤触及不到的沈霖身边。


    逃到姜觅彤不存在的世界。


    世界这么宽广,总是能容纳闻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的,这十年不是一直如此吗?


    美术馆一楼的大门出现在视线范围,黑沉天色下亮起的暖黄路灯仿佛游戏里的任务点。


    玩家闻静只要抵达那个位置,就可以逃出这场恐怖游戏。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鼓噪喧嚣的大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直到一只手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静静!”


    闻静脸色苍白地回头。


    姜觅彤虽然气喘吁吁,但脸上笑意盛开,手掌紧握在她腕间不放,那个策展的男人一头雾水地慢吞吞从敞开的电梯走来。


    闻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被追上了。


    *


    高懿疑惑地走近,目光在闻静和姜觅彤之间转过几个来回,不懂一向优雅的姜觅彤为什么忽然不顾形象,截住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形同逃窜的陌生女性。


    “姜小姐,这位是?”


    “我的朋友,”姜觅彤平复了一下呼吸,顿了一下,又笑着强调了一遍,“我回黎城时,最惦记的好朋友。”


    高懿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从未见姜小姐对谁这么……热情过,原来是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字简直像是扎进了闻静心脏最深处。


    她一瞬间像应激一样,努力想从姜觅彤手里挣开,未能成功,声音尖锐得宛如玻璃摩擦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朋友’这两个字!”


    高懿觉出不对,诧异挑眉,“姜小姐,这是?”


    “抱歉,高懿,我和朋友好久没见了,有点误会需要聊聊,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姜觅彤委婉地逐客道。


    她虽然嘴上还挂着笑,但语气已显得敷衍至极。


    就好像闻静出现以后,她方才还在挑逗的男人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她找到了让她更有兴致的玩具。


    高懿心情不愉,但也不想掺和进这种明显不对头的事里,讪笑了两声便告辞了。


    一楼大厅只剩下她们两人,姜觅彤回头,打量着闻静。


    只见闻静身体紧绷,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如临大敌。


    这副模样显然取悦到了姜觅彤,她兴致盎然地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试图去摸闻静的脸,但还没摸到,就被闻静避如蛇蝎般躲开。


    她也不恼,低声悠悠道:“你知道吗,静静?从高中毕业以后,我每次回到黎城,走在街上时,都会想起你……想着,我们会有一天在街上偶遇吗?想着,再次看见我,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但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是遇不到的,因为我猜,静静你一定会离黎城远远的吧?就像你当时一定要转班一样,你那么想离开我。”


    每一字,落在闻静耳中,都好像毒蛇在“嘶嘶”低语。


    姜觅彤却亲昵地摩挲着闻静腕间的皮肤,感受着上面因生理反应战栗起的绒毛。


    “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虽然这一天晚了很多年,但你的表情,真的跟我想象得分毫不差呢,静静。”


    从远处来看,她们的身体距离近得宛如一对闺中密友,如果不是其中一人表情惊悚异常,而另一人却对着这样的表情语笑嫣然的话。


    “还记得咱们班当时的同学吗?我猜你一定印象很深刻。我们定了3月1号聚一次,很多人都会来,我们还聊起了你,大家都对你印象很深呢,静静。”


    闻静闭上眼,姜觅彤总是能用一两句话,就将过去的晦暗记忆带回到闻静脑海里。


    印象深刻,这世上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能讽刺他们之间关系的了。


    她感到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松开,跟着,什么薄而坚硬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她听到姜觅彤含笑的声音,“如果要来,就打给我。都这个年纪了,不会还要继续逃跑吧,静静?”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由近及远,逐渐消失不见。


    闻静很久以后才再次睁开眼,大厅里已空无一人。


    她低下头,看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


    是张烫金名片。


    在姜觅彤三个字下面,职业如此写道——“惊鸿,自由插画师。”


    哈。


    闻静仰起头,望着空旷、寂静、偌大的美术馆。


    灯光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像是对她的莫大讽刺。


    *


    沈霖坐在餐厅,连连看着腕表,眼看着六点已过,但说着“马上就到啦”的人,却连影子也没有见着。


    他有点担心,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很久才被接起。


    “喂?”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但还是让沈霖松了口气。


    “闻静,你没什么事吧?”


    她恍然般“哦”了一声,然后低声叫道:“沈霖。”


    像是接起电话时连来电人姓名都没看清,反应也很迟钝,好半天她才来了一句,“没事。”


    沈霖耐心地问:“你到哪了?”


    “啊,我到……”她迷茫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沈霖干脆道:“发个定位给我。”


    过了一会儿,定位发到了他微信上,他打开一看,简直哭笑不得,她是怎么能在这么个位置,对他说马上就到的。


    闻静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离得远了,歉意道:“对不起,错过时间了,我打个车过去吧。”


    沈霖实在没了脾气,又觉得她今天精神状态很差,让人


    很不放心,“算了,你就在那待着,我去接你。”


    她顿了一会儿,回答:“好。”


    *


    一个没来过的小广场,只有几个爷爷奶奶在那里玩健身器材。


    闻静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了,也不在美术馆附近,也不是去餐厅的方向。


    她找了条长椅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脸。


    要打起精神才对。


    但她知道自己状态很奇怪。


    很困很想去睡觉,好像脑子里升起一层雾,情绪传递到半途,却无法抵达脑海深处。


    她想,见到沈霖她就会好一点。


    她盯着街上汹涌的车流,心想,等沈霖的车出现,她会一眼就认出来的。


    但他总也没出现。


    好久以后,沈霖给她打电话,说碰上了晚高峰,堵车要久一些才能到。


    闻静知道,这是不由个人意志转移的客观障碍,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好像她已经被什么东西追上了,但沈霖还赶不及到。


    这让她有点模模糊糊的难过。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都有点快睡着的时候,头顶被猛地揉了把,将她从迷糊中唤醒。


    她抬起头。


    沈霖就站在她面前,无可奈何的表情,“闻静,你可真是……”


    天知道,他按着她的定位开过来,正打算打电话问她在哪,就越过街旁的绿化带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双手揣在兜里,坐在长椅上,头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快睡着了。


    他甚至怀疑,要是没人管她,他第二天能看到“街头一女子睡着后冻死在街边”的社会新闻。


    这可是二月的冬天!他让她在那待着,她也就真在大街上待着,也不知道去找个店坐坐!


    把车泊在街边,朝闻静走来时,他脑子里已模拟出无数教育她的场景,但真把她叫醒,看到她那一脸疲惫懵懂的表情,又觉得还是算了。


    反正今天过后,他们换种关系,他理所当然,多看着她点就行了。


    他的手从她发顶下移,碰了碰她的脸,冷得简直像坨冰疙瘩似的。


    “你真是不知道冷啊,赶紧上车暖暖。”


    “……还好,其实不怎么冷。”


    沈霖白她一眼,直接放弃争辩,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嘴上喋喋不休,“你看看你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说不冷,你企鹅转世?”


    他一边拉着闻静往车跟前走,一边握着闻静的手帮她暖暖,却察觉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什么金贵东西不放兜里?”沈霖嫌弃地从她手里把东西拿过。


    是张名片。


    他扫了一眼,懂了,幽怨道:“原来你放我鸽子是去见惊鸿了。”


    他语气熟稔得有点奇怪,闻静顿了一下,才问:“你认识姜……惊鸿?”


    “认识啊,”沈霖自然地道,“公司约过她不少次稿子了。”


    第57章 第 57 章 腐烂


    沈霖话音刚落, 就察觉到,乖乖蜷缩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突然就攥紧了。


    他疑惑地回头去看, 只见闻静整个人都僵立在当场, 怔怔地望住他的眼睛,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他凑近了一点,才听到她说的是, “为什么?”


    沈霖顿了下, 跟她确认道:“为什么约惊鸿的稿子?”


    她缓缓点了下头,生硬地继续道:“我……我玩过《一蓑烟雨》, 里面应该没有她的设计才对吧?”


    沈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在乎惊鸿的设计,但还是回答:“《一蓑烟雨》是没有,约她的稿子,是在以前一个主攻欧美市场的游戏。”


    “我问的是, 你为什么要选她合作?你是觉得她画得……”闻静把“比我”两个字在喉咙中咽下去了, “更好吗?”


    沈霖深感这是一个死亡问题,如果以“好与不好”来衡量他们公司的合作标准,那此前从未合作过“过千山”, 岂不是认为闻静画技不好的证明?


    他谨慎地说:“还好吧, 我们有时候会合作那种自带粉丝量的画师, 正好惊鸿在欧美市场有不少拥趸, 而且那个游戏的制作人另有其人, 我还不至于连他选哪个画师都要过问。”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喃喃道:“所以她本来只是你们公司旗下某个游戏合作过的对象, 你不应该对她印象深刻到,一看到她的名片就知道她是谁吧?”


    她蓦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见过她?”


    沈霖一愣,既有点惊讶于她的敏锐,也搞不太懂她为什么那么在乎这个问题。


    他当然见过惊鸿,在三年前。


    那时《一蓑烟雨》还未公测,他们公司的主要营收来源还是那个主攻欧美市场的手游,在当年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年会顺理成章变成了庆功宴,参加的不只有他们自家的员工,合作过的cv、画师、歌手全都递去了邀请函,最后到场者众多。


    他的工作确实还不至于清闲到,会对旗下每一个游戏的画师都印象深刻。


    他之所以记得惊鸿,是因为年会那晚,惊鸿表现得……异常古怪。


    致辞环节结束后,沈霖在席间落座,正与其他人闲谈,却察觉到一股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循着视线望去,看到一个陌生女人。


    落座于受邀者的桌位,约莫是他们公司合作过的对象。


    那女人明明被沈霖抓个正着,却毫不避让,反而笑着端起酒杯,远远地朝他敬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有种挑衅的意味。


    沈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什么地方与这人打过交道,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也懒得搭理。


    看不惯他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他们的内部员工,也不见得非要对老板有什么好的观感,毕竟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合格的上司该假装自己不知道底下人的评价。


    直到该游戏的制作人,将那个女人引荐到沈霖面前。


    她向他伸出手,盯着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虽然在微笑着,但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审视感,“你好,我是姜觅彤。”


    工作里,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会说——我是×××的×××,连名带职务。


    但她的用词就这么简单的一句,我是姜觅彤。


    好像沈霖应该知道姜觅彤是谁似的。


    沈霖礼貌地假笑了一下,短暂地同她握了下手,“你好,姜小姐。”


    还是旁边那位制作人补充介绍道:“这位姜小姐就是之前我们4.0版本合作的那位惊鸿小姐。”


    沈霖这才知道她到底是谁。


    “原来如此。”沈霖客套地笑了两声,就准备离开了。


    谁料身后忽然传来那位姜小姐的声音。


    “听说沈先生现在是单身?”


    这句话属实冒犯,一场年会而已,一个合作过几次的画师,就贸然来问他的生活状况。


    沈霖转过身,面子都懒得装了,淡哂一声,“这就跟姜小姐没什么关系了。”


    但奇怪的是什么呢?


    是她听到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落她脸面的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到的不适,反而露出了很奇怪的眼神。


    如果沈霖没有看错,那是一种“你也不过如此”的轻蔑感。


    这就是沈霖和姜觅彤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


    毫无缘由的敌意、过分旺盛的窥私欲,还有盛气凌人的傲慢。


    平心而论,这个人让沈霖从头到尾都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仅凭他自己的喜好,惊鸿当晚的表现可以直接划入永不合作的范畴。


    然而这位姜小姐颇有些左右逢源的功夫,能让那个游戏的制作人顶着沈霖的不悦,再次与她合作。


    所以说这是一场商业行为。


    正因为是商业行为,所以考虑到那位制作人的才华、和沈霖把他挖过来的价钱,沈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喜,就驳斥自家制作人的面子。


    随他去吧。


    有这个前车之鉴,今天闻静能为了那位姜小姐放他的鸽子,也挺合理。


    毕竟那位姜小姐笼络人心的把戏是有的,能把闻静哄得找不着北


    、手里握着她的名片不松手,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霖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仅凭那几分钟的交集,还不够有足够的证据,让他在闻静面前诋毁那位姜小姐。


    反正只是同行而已,那人再不对劲,也不至于影响到闻静的生活,他想。


    闻静注视着沈霖。


    他漫长的沉默,好像是他们曾经有过隆重会面一样的证明,让她心中一沉。


    她看到沈霖犹豫了一下,折中回答:“打过一次交道,但不是很熟。”


    可就那一次交道,却让你对她印象深刻。


    她的手从沈霖掌中垂了下来,但沈霖没有发现。


    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他打开副驾门,手撑在车顶把她塞进去,然后才坐进另一边。


    回去的路上车况还不错,沈霖有心同她聊天,却看到她闭着眼睛,头歪靠向车窗,像是睡着了。


    在冷天里冻透了的人,骤然遇暖,想来也是很容易睡着的。


    沈霖扯过一张毛毯,往她身上盖了盖,只专心开车,没有再吵她。


    闻静当然没有睡着。


    她只是有点想回避和沈霖聊天,所以故意闭上了眼睛,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光照在她眼皮上,色彩浓烈,她心底却是灰冷的。


    她感到沈霖往她身上盖了毛毯,动作很轻,像是很怕吵醒装睡的闻静。


    眼泪从她靠车窗的那半边脸流下去,她没去擦,任凭它融化在毛毯里,无声无息,没有人能察觉。


    车开到餐厅的泊车位,沈霖拍了拍闻静的肩膀,闻静做出一副刚醒过来的迷糊样,跟他抱歉道:“到了吗?对不起,我睡着了。”


    她解开安全带,想下车,却被沈霖按住了她的手。


    她顿了一下,回头。


    沈霖有点踌躇的模样,“你没觉得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闻静茫然地看着他。


    沈霖不免有点挫败感。


    说来好笑,其实他下午有去特地做过造型。


    傅弘被他酸得倒牙,沈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郑重其事,恐怕一见到她的面就会露出端倪,那便不再存在任何惊喜,所以特地说自己今天接不了她,让她自己过来。


    没想到最后他在她跟前这么久,她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区别。


    “……算了,”他松开她的手,心想,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最后看的也不是外在,“走吧。”


    餐厅被包了场,一楼大厅里只有乐队在场。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钢琴声缓缓流淌而起。


    沈霖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脸上。


    她疑惑道:“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随即道:“没什么。”


    侍者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清幽寂静的大厅里,打着柔和的氛围灯。


    他们在临窗的位置落座,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景。


    菜品是早就定好的,一道道被沉默安静的服务员端上来。


    沈霖叹了口气,夸张地玩笑道:“还好今晚就咱们两个客人,否则迟到这么久,恐怕菜刚端上来,咱们就该被赶走了。”


    “……抱歉。”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沈霖挑了挑眉,“好好吃饭。”


    如果闻静认真观察,就会发现,这家将主厨的固执己见视为格调的西餐厅,今天的菜品堪称中西合璧,全是她喜欢吃的菜。


    但她没发现。


    脑子里的雾气更浓了,她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离出来,只剩下一个名为“闻静”的壳子坐在那里。


    比起之前半梦半醒般的迟钝,完全抽离出来后,她反而能恰当地根据沈霖的话,做出合适的表情。


    加之过程中喝了点酒,生理反应导致她脸颊覆上一层薄红,于是她的寡言少语,都能被有所预感的羞怯解释。


    因此预备着要表白,所以心神不宁的沈霖,并没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就这样抽离地,审视着一无所知、紧张又跃跃欲试的沈霖。


    她理智上知道,不该这样的。


    在今天出门前,她明明已经打算好,他们要从今天重新开始,她盘算着要给沈霖带件礼物。


    在听到喻真的电话以后,她明明已经想着,她不要再继续让沈霖觉得伤心了。


    但从见过姜觅彤以后,礼物也好、约定的时间也好,全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假装没发现他想同她说话,假装没看见他在努力活跃气氛。


    她因为姜觅彤迁怒到他。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和姜觅彤有所关联,但沈霖不可以。


    因为他十年前曾带闻静逃离姜觅彤身边,他是她避难的岛屿。


    如果全世界都站在姜觅彤那边,沈霖也要选择闻静这边才行。


    他要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闻静明明一直对沈霖有所保留,却自私地想要从沈霖身上得到这样的东西。


    但明明是闻静没有告诉他姜觅彤是谁,也没有告诉他姜觅彤做过什么。


    因此姜觅彤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她无理地、向十年前带她逃出噩梦的、她最不该迁怒的人迁怒。


    这是场他精心准备的惊喜,但她预先知道了内容,无动于衷地漠视着它的过程,把它变成只有沈霖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是闻静最讨厌的事情。


    让她觉得自己很糟糕、也很卑鄙。


    她看着沈霖微笑的表情。


    他们明明就坐在对面,但触及不到彼此的痛苦和欢愉。


    她明白了。


    真正的问题不是喻真的电话、不是沈霖见过姜觅彤,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而是闻静其实已经腐烂了。


    但沈霖没有。


    第58章 第 58 章 对不起,不可以


    连餐后甜点都吃过以后, 沈霖看了眼腕表,已近晚上十点。


    他忽然问闻静:“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闻静愣了下,摇摇头, “没有最喜欢的颜色, 每种颜色用好了都很漂亮。”


    沈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说:“还好我猜到了你会是这个答案。”


    闻静一时不解,却见他垂首凝视着腕表, 嘴里轻声呢喃, “5、4、3、2、1。”


    下一秒,他抬眼朝她笑了一下, 右手打了个响指。


    “砰——”


    窗外传来的起爆声淹没了一切声响,沈霖脸上温柔笑着的表情变成了一幕无声默剧。


    闻静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一簇星火燃着明亮的火光,一往无前地冲上云霄。


    在它即将变成断断续续将要熄灭的光点时,烟火猛地从中盛放而出, 绚烂耀眼的色彩将天边的云层都染上渐变的色彩。


    这是开始的讯号。


    跟着, 数不清的烟火一同飞跃天际,燃起的烟雾和坠落的碎光在冬风中摇曳坠落,倒映在粼粼江水中。


    像一场灿烂盛大的雨。


    几乎每一个在江畔漫步的人, 都停下来驻足欣赏这场烟花秀。


    哪怕不为烟火绽放时的绚烂, 仅仅是那浓烈变换的色彩, 都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闻静突然意识到, 这就是沈霖的真心。


    听起来很俗套很没有创意的晚餐和烟花, 却用上了十分的心思, 一往无前灿烂绽放的, 就是沈霖的真心。


    在烟火接近尾声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 牵住了她的手。


    窗外掠过的光火落在他脸上,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低声叫她的名字。


    “闻静。”


    然后探过身来,亲吻她的唇。


    那是一个浅尝辄止,却温柔缱绻的吻。


    她的手被他抓住,跟着,一个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套上了她的中指。


    她想,那应该是一枚戒指。


    *


    沈霖察觉到,从戴上那枚戒指开始,她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变得主动起来。


    仿佛一种接受的证明。


    直到他唇舌间,尝到了一股微咸的感觉。


    他睁开眼睛,看到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流出。


    她哭了。


    他想,他应该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刻,误解她流泪的含义。


    沈霖稍微退开来点,亲了亲她的眼角,然后在她睁开眼时,轻声问道:“闻静,我们要不要做一对真情侣?”


    闻静


    看着他的眼睛,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


    莫比乌斯环。


    对闻静来说足够有吸引力的象征意义。


    那是她在露台上拉住沈霖的衣角,在伊冬试图送他绘本时,很想要、很想得到的东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不可以。”


    *


    有那么几秒,沈霖觉得自己好像在耳鸣,鼓噪的嗡鸣让他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不是在看到烟花时,整个人都沉浸其中吗?她不是主动吻他了吗?她不是在他为她戴上戒指时流泪了吗?


    那为什么她会说对不起?


    但她接下来的动作,打消了他所有侥幸的妄想。


    因为她低头看了那戒指一会儿,随后将它褪了下来,缓慢、但又坚定地放回了他手里。


    “沈霖……”她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把它送给值得的人吧。”


    什么叫值得的人?


    他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任何话,好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什么意思?”


    她与他隔着不过寸余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声音渺远得像是从梦境中穿越而来。


    “意思是……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很好,但接受这些的人不该是我,也不会是我,沈霖,你要拥有更好的家人。”


    他的大脑几乎有些难以思考,以至于“家人”两个字,让他觉得分外耳熟,却根本做不出反应。


    他只是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再也控制不住轻重,仅从外部,都能看到他攥她有多用力。


    但她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任凭他继续握着,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们只认识了很短的时间,你总会在以后,找到更适合的人的。”


    “闻静,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说让我去找别人就去找别人?我们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喜——”


    “你不喜欢我。”她蓦然打断了他的话。


    沈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闻静仓促地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就这么长,你只是觉得你喜欢我而已,其实……你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


    沈霖有种荒诞到极点,反而可以笑出来的感觉,他荒谬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识你……”


    但她好像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似的,忽然激动了几分,“你当然不认识我,你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只不过是看到了我想让你看到的样子而已!”


    沈霖抱着胳膊往后靠进了椅子里,微微拉开距离,仿佛为了审视闻静的表情,“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哪里我不认识?”


    闻静闭上眼。


    她想,很多。


    闻静其实很少对沈霖说谎话,她往往会选择性说一半的真话。


    比如在伊冬滑雪的那个晚上,沈霖问她,她少年时许过的那些愿望,都实现了吗?


    她说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不是那样的。


    她从前以为,当她有能力给自己买礼物时,她就可以补偿童年未被满足的不甘。而事实上,她的年纪已经让她再也无法再对那些玩具感到喜悦。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遗憾也永远是遗憾。


    她从前以为,当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在里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然后就可以觉得幸福。而事实上,她年复一年地被困在其中,时不时地精神崩溃,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她并没有拥有一个家,她只拥有了一个供她蜷缩进去的龟壳。


    如果不是姜觅彤再次出现,她或许会一直假装这部分不存在,她微笑地走出门去,好像自己真的很正常一样。


    有所保留的真话扭曲了最后的结果,她在沈霖面前塑造着一个积极向上勇敢乐观的闻静。


    那是闻静希望成为的人。


    而真正的闻静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她给沈霖看那些光洁如新的部分,但那些懦弱、自私、痛苦、愤怒、卑鄙的褶皱,也是她本身。


    闻静很讨厌喻真跟她说的那些话,但或许,讨厌的原因,正是闻静不愿意承认——沈霖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她。


    她睁开眼,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抬起头。


    “今天我们到餐厅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半,八点半到十点,整整一个半小时,你都说过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沈霖,我只是假装在听你说话而已。”


    沈霖脑中瞬间一白。


    他在今天之前想过很多次该说点什么,实际上他也确实准备了很长的一段话,但他还没来得及说。


    因为他们的开始太草率,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个,郑重到足够铭记的结束和重新开始。


    他以一个游戏制作人的职业素养,精心准备着今晚的编排。


    无论如何,烟花都该是那场重头戏,所以重要的话,要留到烟花结束后再说。


    而在烟花开始前,他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已露出许多马脚的前提下,让她以为他并非这个意图,然后才好称之为惊喜。


    但又绝不能为了让她没准备,而让她失望和不开心。


    所以他该拿捏尺度,让烟花开始前的氛围尽量轻松愉快。


    他一整晚都像个傻子一样,在考虑这种事。


    但她一句都没有在听。


    那他今晚所有的踌躇满志、所有的举足不定、所有的忐忑不安,就都会像个笑话一样。


    闻静清晰地看到,在沈霖的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掉。


    碎掉的那是什么?是他的真心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想,还好是在这个时间。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糊里糊涂在一起,她还没有就这么自私地把沈霖拖进她那片腐烂的沼泽。


    他们悬崖勒马。


    伤口只有在最轻的时候才最好愈合,最后变成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崭新皮肤。


    不要经年累月地拖着它,拖到疤痕一遍遍被破坏重组,变成一块溃烂的腐肉,以至于不剜出那一块腐肉,就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你看,你不认识我……”闻静低声喃喃道:“你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善良,我其实真的很会伤害人的。”


    她转头看向江边,方才因为烟火聚拢起的人群,已经重新消散不见。


    就像那一刻的烟火再绚烂,燃尽以后,无论是天边还是江水,都不会留下有关它的任何痕迹。


    她轻轻地按住沈霖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沈霖,你知道吗,我从没跟人谈过恋爱,是因为我只和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


    “你也要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重新凝聚勇气,然后直视他的眼睛。


    “不要委曲求全、不要勉强自己。”


    你不再是我的小岛了,她想。


    没有人应该成为她的小岛。


    他要生活在陆地上、人群中,与很多人产生连接,不孤独也不寂寞。


    “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很幸福的人。”


    那样告别一样的话语,终于让沈霖慢慢松开了攥着她的那只手。


    尽管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但在沈霖的体温从她腕间消失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好像一块刚刚才长好的血肉,又从她身上剥走了。


    但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就是她该做的事情。


    “再见,沈霖。”她轻声同他告别。


    他怔怔看着她,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她穿上自己的外套,沉默地从他身边离开。


    下到一楼时,一无所知的乐队成员们看到她,纷纷愣了一下,随后钢琴手慌忙起身,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曲调很耳熟,像是他们刚进餐厅时弹奏的那首。


    她有种大脑清醒又混沌的矛盾感受,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记忆中翻找出这首曲子的名字。


    她顿了顿,微微倾身,朝乐队成员们鞠了一躬,随后转身迈出了餐厅的旋转门。


    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黎城的夜生活还在继续,但街上却已经比进来时冷清了好几分。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手挽着手,就站在门边不远。


    男孩催促女孩,“赶紧回家睡觉吧,再不走,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女孩连忙给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别吵别吵,让我听完这首曲子。”


    男孩纳闷道:“什么曲子啊?你非在这儿听不


    可。”


    女孩儿立刻来了兴致,“是我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情书》里的配乐!下次我们俩一起看吧。”


    闻静已走出好几步,却因这句话,僵立在当场。


    从餐厅中流淌而出的音乐,在这一刻唤起她所有沉睡的意识。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这首曲子在电影里出现的节点。


    是电影末尾,女藤井树在少女们雀跃的注视下,接过男树少年时托她归还的那本书,因而发现男树画给她的肖像画时,响起的那首曲子。


    《Small Happiness》。


    所以在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沈霖才会一直盯着她看,然后在发现她毫无反应以后,流露出一点落寞的神情。


    闻静错过了沈霖今晚准备的所有惊喜、他急于与她分享的情感与喜悦。


    她想起他们一起看电影的那天,风雪很大,他们窝在温暖的室内,紧密地拥抱在一起,他说,“下次我们也一起看电影吧。”


    “Small happiness.”


    她低着头轻声喃喃了一遍,然后一次也没有回头地,走进了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第59章 第 59 章 我们已经分手了


    “傅先生……沈先生在我们这里喝醉了, 您看现在该怎么处理?”


    被这么一通电话,从睡梦中吵醒后叫到餐厅的傅弘颇有些无语。


    他一边骂骂咧咧“你特么表白当天喝什么酒”,一边无奈地上了二楼, 而后在看到二楼的一片狼藉后卧槽了一声。


    地上滚动着数只空酒瓶、伴随着一些不知是偶然还是被人故意拂下去的杯盏碎片, 服务员没敢上来收拾,傅弘过去时都得绕着走。


    沈霖单手抱着脑袋靠在桌上,闭着眼睛, 一走近就闻到浓重的酒气, 应当是喝了不少。


    而那两枚沈霖珍之重之的情侣对戒,就随意搁在散乱的桌上。


    像一片未被打扫干净的战场, 让人一见就辨认出战局的胜负。


    傅弘叹了口气,只能说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他拉开椅子,在沈霖对面坐下,然后伸手在沈霖面前晃了晃, “还醒着没, 被甩了?”


    沈霖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看她每次喝醉了都把什么都忘得很干净, 结果我自己试了试, 好像除了胃里难受, 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撑着脑袋, 看起来是真的在考虑, “我是不是该再喝点?”


    傅弘呲了呲牙, “还是别了吧,失恋买醉这种事不适合你。”


    沈霖倏然抬头,“你又能替我决定合不合适了?”


    傅弘满头问号, 但还是长呼出一口气,心道不要跟醉鬼讲道理,他大学买醉时也没少在沈霖跟前丢人,就当一报还一报了。


    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就是建议你最好还是回家睡觉,否则我怕你明天早上起来会社死到想跳江。”


    沈霖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你们一个个,都好像比我更了解我似的,我自己说的不算数,只有你们说的才是真的?”


    傅弘听明白了,感情这症结不在他身上,“除了我还有谁说你了?”


    沈霖垂下头,低声说:“她说我不喜欢她。”


    这个“她”是谁,自不消说。


    傅弘又卧槽了一声,“闻同学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还能这么倒打一耙的?”


    沈霖埋下头去,几个小时前闻静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唯有那些话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播——


    “你不喜欢我……你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


    寻常人拒绝别人的示爱,理由总是,我不喜欢你,只有她,是你不喜欢我。


    比拒绝更狠,因为她甚至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部推翻,好像那只是场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他被她出乎意料的招数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落入她为他设下的陷阱和谜题,以至于大脑混乱到连句争辩的话都没能提。


    他们这就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草率的、混乱的告别后,他们所经历的一些都就这么宣告结束了?


    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将自己的欲望收缩得如此之小,他甚至不要求她现在有多爱他,他只希望她不要离开他。


    这是什么很贪婪的愿望吗?为什么这都实现不了?


    “唉,失恋就是这种东西,多失几次就好了。”傅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共通,傅弘只觉得这可真是件好事。


    比沈霖假装自己无所谓地继续下去要好太多了。


    他从桌上的战争遗迹中翻出沈霖的手机,搁在沈霖面前,然后转身去找沈霖的外套,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乱世佳人》里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被甩的那天已经过去了,然后等你一觉睡醒,你就会知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天谢地,他发现沈霖的外套在这场失恋风波里幸免于难,用不着再费时间去弄身新衣服,他真是太困了。


    拿过衣服,他轻松地转回身,却看到沈霖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


    “走吧,还愣着干嘛?”傅弘纳闷地凑过去看了眼。


    屏幕上显示着沈霖的日程提醒——


    【2月19日:记得拿蛋糕,明天是她的生日。】


    *


    闻静走回家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


    她没再看手机,不打车的理由也绝非是她渴望自虐,而是从听到《Small Happiness》开始,意识就变得格外清醒,比今晚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醒。


    所以就有种格外难以纾解的痛苦。


    身体的疲惫反而让痛苦变得模糊了。


    她开了门,再也没有力气去洗澡,连换身睡衣的力气都好像失去了,只换掉鞋子以后,就倒头躺在了床上。


    半睁的眼睛,还能看到斜立在桌上的日历,红笔醒目地勾出“2月18日”,她出门前想着他们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确实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今天起,她的生活里没有沈霖了。


    和高中毕业得知他出国时的感觉不一样。


    那时年纪还小,就算看到离别,也只会幻想着以后,不到没有转圜的最后,欲望和不甘就总会春风吹又生。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她清楚地、确定无疑地知道了,再也不会有沈霖了。


    她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把日历倒扣在了桌上。


    关上灯,她在黑暗中静静躺了很久,然后睡着了。


    ……


    比意识先醒来的,是喉咙干渴的难耐。


    她翻过半边身,手下意识往床头柜上摸索,想找水杯。


    但在她摸到之前,一只水杯先一步被塞进了她手里。


    “醒了?”是熟悉的女声。


    闻静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纪秋柏站在她床前,低头打量着她。


    “秋、柏?”嗓子比她预想得还要干涩。


    “先喝口水吧。”纪秋柏连忙说,然后拉过椅子在床前坐下,也不用她问,就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回,本来想着可能是你跟沈霖出去约会了,没看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你玩得再开心,也不至于连回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但我也没沈霖联系方式,只好直接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说到这里,纪秋柏的目光有几分探究地落在她脸上,而后故作轻松地说:“你这约会约得跟逃难似的。”


    闻静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纪秋柏虽然从看见她时就觉得不对,但此刻听到这句话,还是有几分讶然,“啊?为什么?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吧?”


    闻静喝完那杯水,发现,现在再说起这件事情,比她预想得要容易一些。


    “昨天他跟我表白了。”


    纪秋柏听得一愣。


    “但我拒绝他了。”


    纪秋柏茫然地看着闻静,既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拒绝她喜欢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拒绝别人的这一方,她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闻静下意识抚摸着中指,那个位置,曾经短暂地,停留过属于一只戒指的温度。


    她想,至少在他给她戴上戒指,而她尚未开口拒绝的那几分钟时间里。


    她真的拥有过他的。


    所以是分手。


    “秋柏,我从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对吧?”


    纪秋柏迟疑地点点头,当然她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毕竟,高中喜欢沈霖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并不稀奇,所以理由好像也不再重要。


    “那时候我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他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闻静低下头,轻声道:“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我总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他觉得很难过。”


    “秋柏,其实我觉得我爸妈,还有闻动,应该也是爱我的。只不过,就算他们爱我,也不妨碍他们伤害我。”


    “我一直都很讨厌这样。”


    纪秋柏怔住,看到闻静抬起头,像是哭一样笑出来,“结果最后,我怎么和他们在做一样的事啊?”


    “秋柏,我不能是这么糟糕的人对吧?别人伤害我,我就伤害沈霖。被我喜欢上,不能是这么倒霉的事情吧?要让他平白无故被人怨恨、被人伤害。”


    她仿佛自我说服一样,低声喃喃道:“我不能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明明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窗帘拉开着,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可纪秋柏还是觉得,闻静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


    纪秋柏发现自己从前判断错了。


    她一直都很鼓励闻静去主动争取,因为她想,这是21世纪了,谈个恋爱而已,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都不过是一种经历,人活着就该去勇敢经历未经历的东西。


    但闻静的感情夹杂了太多来自其他感情的共感,又被加诸过分漫长的时间的重量。


    以至于失败时,就像一种过去所有伤害的反刍,有种让人难以喘息的沉重。


    纪秋柏长呼出一口气,抓住闻静的手,缓缓道:“静静,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让你觉得更舒服,那就这样吧,你只是谈过的恋爱太少了,现在这些情绪,早晚都会过去的。”


    她想,爱不该是让人痛苦的事情。


    如果痛苦,那闻静选择放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中午煮的粥还有,先吃饭!”纪秋柏果断道:“反正我今天也请假了,下午陪你一起玩,你不知道,我可攒了好多电视剧电影综艺没看了,你今天必须陪我一起看!然后晚上好好睡觉,明天精神就会好起来了!”


    “谢谢。”闻静脸色苍白地对她笑了笑。


    纪秋柏扬眉,“跟我客气什么。”


    *


    闻静被纪秋柏安排了许多事,以至于她几乎没有去回忆昨夜的空隙。


    晚上最易伤春悲秋,纪秋柏特意选了个爆笑综艺,按着闻静的头让她看。


    直到家中零食告罄,纪秋柏才抽开身去买。


    “我去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的了。”闻静说着就站起身。


    纪秋柏死死按住她,“想都别想,天知道你出去会不会又触景生情想些有的没的。”


    闻静只好作罢。


    只是便利店就在小区门口,但纪秋柏却久久未归。


    闻静微信上发消息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纪秋柏过了好一阵才回复:【静静。】


    纪秋柏:【我不确定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


    闻静茫然:【“怎么了?】


    她看到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消失,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浮现。


    隔着屏幕,闻静都能想象得到纪秋柏纠结的表情。


    整整五分钟,她也没能看到纪秋柏发来的消息。


    正当她准备主动问时,纪秋柏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我在楼下看到沈霖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她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闻静攥紧手机, 被她一整天都用其它东西尽力覆盖、视而不见的那股揪心感,一瞬间铺天盖涌来。


    她几乎是立刻扑到了阳台边上,拉开窗户, 往下望去。


    冬天太冷, 到了十一点以后,小区里几乎没有闲逛的人影,因此, 那个不同寻常、体态萧索、坐在长亭下点着烟的身影, 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眼里。


    她不可能认错沈霖。


    一盏黯淡的路灯笼罩在他身上,她费力地眯起眼睛去看, 却也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发顶,神色全然看不分明,只有烟尾若隐若现的猩红一闪一闪。


    像她颤动的心跳。


    她立刻冲到玄关边上,匆匆换了鞋, 往身上套外套, 然后摔上门,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正一层层向上攀登,“叮”一声后, 电梯门缓缓打开。


    纪秋柏手中提着满满一只购物袋, 抬起头, 与闻静目光相撞, 而后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


    “秋柏……”闻静情怯又犹豫地低声道。


    “去吧, 我把东西放下, 然后就回家睡觉了, ”纪秋柏宽容地说:“静静,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闻静鼻子一酸,轻轻“嗯”了一声,走进了电梯里。


    纪秋柏看着电梯层数往下跳,想起了在楼下看见沈霖的那一刻。


    他双手抄在兜里,安静地仰头凝视着闻静家的阳台。


    搞得纪秋柏有点举足不定,由于确定不了他的目的,因此不知道该不该从他面前穿过去。


    结果她犹豫的功夫,沈霖忽然垂下头转过了身,吓得纪秋柏连忙往楼后一躲。


    但沈霖没走。


    他只是坐回到了凉亭长椅上,塌着肩膀,看不出表情地,点了一支烟。


    这时纪秋柏才看到,凉亭的大理石棋台上,摆着一只盒子。


    蛋糕礼盒。


    明天是闻静的生日。


    也许是他先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出去,想要做点什么的样子,但最终又什么都没做,折返回来。


    却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如果不是纪秋柏出门来买零食,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沈霖在这个晚上来过呢?


    纪秋柏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爱不该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但如果深陷其中的两个人都觉得痛苦,那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走向幸福呢?


    *


    烟头将要燃尽的那一刻,一双卡其色的短靴停在沈霖面前。


    他有所预感,仰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又表情难过的脸。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随后别开视线,将那只燃尽的烟头掷进两米外的垃圾桶。


    动作很准,可惜他对感情的判断没这么准。


    他低着头问:“你怎么来了?”


    他不至于到这时候,还妄想他们之间会有心有灵犀这件事。


    闻静嗓子哑了哑,其实这话该她来问,但从她走近凉亭,看到那只蛋糕礼盒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真的以为,在昨晚说过那些话以后,她再也不会见到沈霖了。


    但他又来了。


    以为已经枯萎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开始为此感到雀跃,但比雀跃更汹涌的,是因为他来了这件事,而感到的难过。


    她盖住眼睛,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沈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指了一下那只蛋糕盒,“订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从小每一次生日蛋糕都从那家店订的,跟老板都混成了熟人,人家费心做的,总不好随便扔掉,但拿过来以后,又觉得你也根本不会想要对吧?”


    “没有,”闻静盖住眼睛,“我其实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以前只有我奶奶会记得我的生日,后来秋柏想给我过生日,我拒绝了。”


    “我跟


    她说,我觉得生日这一天其实跟其它时间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就算过生日也不会觉得开心,所以她会挑其它日子给我送礼物。”


    沈霖顿了顿,觉得她的声音仿佛有几分哽咽,但抬起头时,只看到她捂住眼睛的手,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喃喃道:“但那是假话,我只是觉得,只要我不抱有期待,我就不会失望了。”


    “我没想过你会记得。”


    “嗯,能理解,”沈霖自嘲般笑了一下,“毕竟在你看来,我不是不喜欢你吗?”


    闻静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所以你不该来。”


    “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在说,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有别的问题要问你。”沈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她怔忡看着他,眼睛有些泛红,但还没有到哭的程度。


    这让沈霖接下来的话,变得好出口了。


    “闻静,为什么拒绝我?既然你想告诉我,你在我面前都是装的……那一个月你都装过来了,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见过喻真了吗?”


    沈霖无论怎样翻找过去的记忆,都始终觉得,在见到喻真的那晚以前,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会这样对他的端倪。


    他手上用了点力,拽着她踉跄了一步,半躬着腰凑近到他面前。


    他们视线终于平齐,他牢牢地逼视着她的双眼。


    “那天晚上你亲口答应我的,你永远不会为了他离开我,闻静,我这里没有喝醉了就可以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闻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喻真。


    但她看得出他说这句话时的色厉内荏。


    仿佛只要闻静顺着他此刻的台阶回心转意,他就会不计前嫌地,和闻静继续下去。


    而正是这一点,让闻静觉得很心痛。


    她闭了闭眼,随后蹲下身,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沈霖,记得吗?我们在伊冬的时候聊过的,两个人的关系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和其他人都无关。如果你现在再问我那个问题,我还是会告诉你。”


    “永远不会。”


    沈霖一怔,她平静的声音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猜测都击得粉碎。


    “我不喜欢喻真,从来没有喜欢过喻真,也不是因为喻真才要跟你分开。”


    她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


    从昨晚到今天,他一定过得很糟糕,所以眼底才会泛着沉郁的疲态,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他明明长着一张很容易做出冷酷表情的脸,但真的心很软,所以很容易被人伤害。


    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去和别人比较,然后觉得他哪里不好。


    “沈霖,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种小孩子一样、偏心的、不讲道理的执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不会随便祝谁获得幸福,那样我会嫉妒的,但我会祝你幸福,这是真心的。”


    她想,他要继续爱人,然后被人所爱。


    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也许未来的某天,她就会在街上遇到他。


    他可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拥有很正常的、让双方都轻松愉快的亲密关系,因为现在过得很幸福,所以闻静对他造成的那点伤害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普通地、像所有互相认识的人一样打过招呼,而后就此告别。


    闻静会真心实意地替他觉得很高兴,然后,只会有一点小小的不舍。


    因为很小,所以没关系,总会过去。


    但沈霖不允许她沉溺进这样的妄想里,他平静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话?你不知道这种话真的很容易让我误会吗?好像你真的很在乎我似的。”


    闻静一愣。


    “我刚才突然想到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些话,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沈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似的。


    “你说你只和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你一直在论证我不喜欢你这件事,但这个条件里是不是缺了一半?”


    闻静呼吸蓦然一紧,想抽身离开,手腕却被他牢牢捉住动弹不得。


    沈霖定定地盯着她,“闻静,你不喜欢我吗?”


    她瞳孔微放,有种措手不及被人抓住尾巴的慌乱感。


    但那种破绽只有一瞬间,很快,她就垂下了头,连原本还在他手里挣扎的力道,都松了下去。


    “沈霖,我对你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假的,没有人是那么喜欢人的,如果这能被称作喜欢,那喜欢未免太廉价了一点。”


    他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半晌后,他放开她。


    “算了。”


    他有点疲惫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零点已经过了,闻静,26岁生日快乐,蛋糕带回去吃,不想吃也行,反正别当着我的面扔掉。”


    他此刻的平静,好像是一种已经接受了结果的证明。


    那点微末的、揪心的、羞耻的、罪恶的、不该有的、因再次见到他而升起的欣喜,再次从她身上剥离走了。


    她没勇气去看沈霖是什么表情。


    但下一秒,她的后颈猛地被人按住,他冰凉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她茫然地去看他的神色,就见他也睁着眼睛,神色清明又坚决。


    “回去好好休息,但咱们两还没完,闻静。”


    *


    沈霖出了寂静的小区,车就停在街边,他坐进车里,但没有急着启动引擎,也没开暖气。


    二月凌晨的凛冽寒风穿过半敞的车窗,依旧在刺激着他的意识,让他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想,冷静,沈霖。


    动动你的脑子,你还不至于是个蠢货。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真的像是不喜欢你吗?


    或者说……她否定着你的感情,说没有哪个人的喜欢是那样的。


    但她从头到尾,有说过一次,我不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