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一个决定


    沈霖手指下意识地轻叩着方向盘, 眸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以这个推测为基点,去追溯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那这一个月所展现出的面貌, 真的会是他先前以为的那样吗?


    然而推论需要证据, 没有证据支撑的推测不过是空中楼阁。


    既然闻静说,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那好,如果一个月不算数, 那他大可以去认识更久之前的她。


    一个合格的猎人, 总要关注天气的好坏、侦查森林的地形、确认武器的状态、研究猎物的习性,最后, 还要有足够的、蹲守到猎物出现的耐心。


    他呼出口气,打开手机,预备跟表姐把当时误拿的绘本要回来。


    毕竟闻静当时承诺会再送他的绘本,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送他了不是吗?


    表姐一家正在迈阿密度假, 按这个时间, 他们此刻应该刚过午后,不排除有正在午睡的可能性。


    因此沈霖没冒昧给她打电话,而是发了消息过去。


    沈霖:【姐, 你还记得在伊冬的时候, 小千拿到的那个玩具礼盒吗?那天大家都太忙, 东西拿错了, 小千拿到的应该是我女朋友送我的绘本。】


    表姐回复得很快:【!】


    表姐:【我就说, 怎么没见她玩玩具的, 天天就知道抱着一本画册傻乐, 原来是拿错了,那天确实太乱了,我也没顾得上细究这些。】


    沈霖:【没事, 绘本在你们那边吗?在的话方便给我寄过来吗?】


    表姐:【出来玩


    就没带,你知道小千的,她喜欢的东西都被她藏得可严实了,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们过一阵就回来了,回来了让她给你找。】


    沈霖:【OK,不急,顺便帮我跟小千道个歉,到时候我给她买新玩具补偿。】


    表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们拿错了东西,况且那天晚上还是你送小千去的医院,放心,我肯定能把那个绘本给你找到的。】


    沈霖:【多谢。】


    他又静坐片刻,思忖过下一步的行动,便不再犹豫,引擎开动,驶进夜色里。


    *


    闻静有点无措地提着那只蛋糕礼盒回了家。


    不管沈霖怎么说,她也做不到真把蛋糕扔了。


    只好把它放在餐桌上,自己拉开椅子坐在旁边,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地审视着它。


    仿佛那不是一只蛋糕,而是一枚非常危险的炸弹似的。


    许久之后,她才抿了抿唇,小心地拆开盒子。


    里面是只黑松露蛋糕,薄片装饰成花瓣形状,中间点缀着新鲜的水果和奶酪,色彩看上去漂亮极了,但分量不大,只够两人分食。


    那个本该与她分享的人不在身边,她有点落寞地切了一小块,咸甜的味道融化在舌尖。


    滋味浓郁,久久不散。


    就像她会因沈霖生出的贪念。


    明明已经想好要和沈霖保持距离,明明已经说服自己选择放手,但他又来了。


    无视着闻静对他造成的伤害和冷言冷语,跨过她在他们之间划下的界限,把这个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再次续写下去。


    他让闻静拒绝他的意志力变得格外薄弱,以至于贪念轻易就重新升起。


    她吃了几口就搁置下了,生日蛋糕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再如何美味,只有一个人时,也只是蛋糕而已。


    她枕着胳膊,半趴在餐桌上,安静地凝视着蛋糕被切开的那一角。


    到这一刻,世界完全寂静下来,她才有种实感。


    她26岁了。


    26岁的闻静,理当和16岁的闻静有所不同,不是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


    闻静早上睡到自然醒,吃了只能称之为早午饭的一餐,随后拉开窗帘,捋起袖子,开始给家里做大扫除。


    房子是一个大多数时候只要自律就可以保持整洁,但一旦堕落几天,就立刻糟乱不堪的地方。


    把房间重新收拾好的过程并不轻松,但结束以后,往往会给人一种重新开始、整装待发的积极感。


    她借着这股势头,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姜觅彤的名片。


    闻静一个数一个数地将号码输进手机,随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嘟嘟地响了十几秒,随后被人接起。


    轻松愉快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哪位?”


    闻静克制住那股听到她声音时的不适感,尽量平静地回答:“是我。”


    电话那头寂静了几秒,随后不可思议道:“静静?”


    闻静攥紧了手边的沙发套,没有应她。


    姜觅彤有种猝不及防又不敢置信的样子,“你真打给我?”


    闻静不欲与姜觅彤闲聊,哪怕隔着电话,听到姜觅彤叫她“静静”,她也会觉得很恶心。


    因此她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的同学聚会,我参加,时间地址说一下。”


    姜觅彤仿佛是愣了下,随即,声音里充满抑制不住的兴奋,“你真要参加?那太好了,大家一直都盼着能见到你呢,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我微信给你发过去,是现在这个号码吗?”


    闻静生硬地说:“那就大不可必了。”


    姜觅彤笑了笑,“这次聚会办在一家私人会所,没有邀请函你也进不去,还是加个微信吧,我把邀请函发给你。”


    闻静忍住了反问一句“那你不能发邮箱吗”的冲动。


    无论是微信还是邮箱,和姜觅彤有所牵扯的任何联系方式都让她觉得很反感,到最后,其实加不加微信也没什么区别。


    “就这个号码。”闻静冷淡地说,随后挂了电话。


    很快,姜觅彤的好友申请就发了过来,闻静确认把她屏蔽以后,才通过了申请。


    一收到时间地址邀请函,闻静就立刻把姜觅彤设为了消息免打扰,没再理睬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


    她坐到桌前化了个妆。


    这两天她作息颠倒,脸色不是很好,她简单用粉底遮掩了一下疲色,涂了支颜色不张扬的口红,随后在衣柜里挑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


    穿戴妥当后,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那种很容易让人觉得温和无害的笑。


    她熟练得一如往常。


    闻静往包里揣上某年合作方送的未拆封的钢笔礼盒,出门后,在小区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蝴蝶兰,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规规矩矩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然后对司机师傅报出目的地,“麻烦去一下黎城一中。”


    *


    黎城一中已经开学,上课期间大门照常封锁,只开着一扇小门,警卫在值班室里玩着手机。


    闻静走过去,敲了敲铁门,警卫从值班室里探头看了看,随即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姑娘?”


    闻静笑了笑,“我是以前的毕业生,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们帮了我很多忙,想过来看看,您看方便吗?”


    警卫一口回绝,“校外人士一般是不能进来的,姑娘你改天直接联系你们老师吧。”


    闻静做出苦恼的表情,“时间久了,老师的联系方式我都找不到了,不过您放心,我真的是从咱们学校毕业的,您看,荣誉墙上还有我的照片呢。当年我们班主任张老师听说已经去教务处做行政工作了,应该也不会打扰到她上课。”


    警卫的目光在她无害的笑容和怀里的纯白花束上一落,随即又犹豫地望向了荣誉墙。


    他视力很好,一眼就从上面找到了她的照片,以及下面“江城大学”的字样。


    学校就这点好,很多时候单纯到,成绩确实就可以决定一切。


    警卫的态度瞬间软化了许多,“调到教务处的……你说的是张曼老师对吧?那行,我给她打个电话,她要是愿意领你进去就行。”


    *


    没过多久,一个四十岁左右、打扮干净爽利的女人就向校门走来。


    还没走到跟前,张曼就惊喜地叫道:“闻静!”


    对张曼这种教学生涯极其漫长的教师来说,记住每一个学生并不容易,最后能留下印象的,往往就两种类别——窜天猴似的的捣蛋鬼,和考得非常好、以至于很久以后都能拿出来念叨的好学生。


    但后者的一生中碰到的老师实在太多了,很少会回来探望老师,况且她也只是高三带过闻静一年。


    这厢看到,怎么能不惊讶。


    “张老师。”闻静立刻热络地迎上去,然后将手里的蝴蝶兰递过去。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花,”张曼笑着抱怨了一句,一边领着闻静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她,“回黎城了?现在在哪工作?我记得你当时报的专业是金融吧。”


    闻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回黎城了,不过最后没做那方面的工作,现在是在做插画师。”


    张曼怔了下,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那有点浪费你的文凭了,不过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做什么都会好的。”


    只看精气神,张曼觉得闻静应当过得不差,便也不再替她惋惜了,纳闷道:“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闻静笑道:“我不是高中三年三个班吗?高一和高二的班上都办过同学聚会了,就想着,高三的同学也不能落下,不如也聚聚,想过来请您参加呢。”


    张曼失笑:“那可饶了我吧,要让我去,恐怕你们一个个别说聚会了,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闻静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您真不去啊?”


    张曼连忙摆手,“不去不去。”


    “好吧,那我单独请您吃饭。”


    闻静无奈地叹了口气,话头一转,“对了张老师,您这边还有咱们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吗?有几个人怎么都联系不到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不放过自己的她自己。……


    张曼问:“你说谁?我应该存过有些人的电话。”


    “许兴思、颜欣然、项向晨……”闻静不紧不慢地报出了八九个名字, “就他们几个。”


    张曼一愣,这几个名字她可以说毫无印象,恐怕就是那种不吵不闹、成绩中等、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


    但自己的学生面前承认这一点, 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笑了一声便道:“我现在在教务处呢,我查查花名册,看以前他们有留过电话没有。”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办公室, 张曼打开自己的电脑, 输密码的时候,闻静很自觉地避嫌, 转过了身没看。


    “好了,这边存着的应该是他们父母的电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到,你过来看看。”


    闻静这才转过身, 只见花名册上, 姓名、出身年月、家庭地址、家庭关系、电话、高考分数、录取大学都一目了然。


    她便笑说:“要么老师,您把身份证号、地址还有家庭关系都隐藏了,我拍个照吧, 不然这几列信息都还挺敏感的。”


    张曼一愣, 她原意是让闻静直接把电话记下来, 没想到闻静会提出拍照的请求。


    但转念一想, 也确实就这几列涉及个人隐私, 其他的, 在他们毕业的时候不都是公开信息。


    想了想, 她便同意了。


    拍完,闻静好奇道:“老师,您这儿不会还有我们高一时候的花名册吧?”


    “怎么了?”


    “我当时高一那个班, 打算三月一号就办同学聚会,不过也有些人联系不到了。”


    有了前面的先例,张曼也就顺势道:“你高一是几班的?”


    “18班。”


    张曼找出来,隐藏关键列以后,让闻静拍了照。


    闻静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有几个人我本来还想找找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


    “好像最后考得不是很好,可能是不太想和大家见面,我还是不去戳人家伤疤了吧。”


    张曼听得叹了口气,“唉,就是这样的,同学聚会这种东西,到最后人都是越来越少的。”


    “对了张老师,”闻静顿了顿,大衣下的身体不由自主有点紧绷,语气却像是不经意一样,“您知道范娄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吗?”


    “范娄?”张曼诧异,“你怎么问他?”


    闻静微微笑了笑,“范老师是我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当时他真的……非常照顾我,我还挺想知道范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张曼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他还有过那么热心的时候?”


    看得出范娄在张曼这里印象很差,因为她丝毫不顾忌同事情面,直言道:“我就没见过比范娄更不粘锅的人,你是不知道,谁和他一起工作谁倒霉,他带过你们那一届以后就没再当过班主任了,嫌麻烦……不过现在嘛,又开始当了。”


    闻静听出张曼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不由好奇道:“范老师怎么突然愿意了?”


    “他女儿今年上高一,为了亲眼盯着呗。别人家孩子他懒得管,但自家孩子看得可牢了,生怕她早恋玩手机不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张曼叹了口气,“我见过那个小姑娘,人挺腼腆的,学习成绩也还行,但你想,碰见这么个爸当他们班主任,谁敢跟她玩呀,搞得那姑娘怪可怜见的。之前有次吃饭,大家劝过范娄,这个年纪的小孩没个朋友可不行,但他不听,非说高中就这三年,熬过去就什么都好了……唉。”


    闻静听得一时恍然,直到有人敲了敲门。


    “张主任,有个事得麻烦你过来看看。”


    张曼抬头道:“马上就来。”


    闻静连忙起身,将包里的钢笔盒往张曼桌上一放,笑着说:“老师您先忙,我在外面找个店等您下班,然后我请您吃饭吧。”


    张曼连忙要推拒,“有个花就行了,你还送什么东西。”


    “也就一支钢笔而已。”闻静笑了笑,不等张曼拒绝,就先出了办公室。


    *


    学校门口的店铺都是适应高中生消费水平的小店,好不好吃得看运气和经验,闻静随便找了家正对校门的奶茶店,喝了一口就搁下了。


    她打开相册,直接忽略高三的那部分,目标明确地,打开高一的照片。


    她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后来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毕业那年,大家的录取院校被张贴在一张大榜上,纪秋柏路过时总要过去瞅瞅,但闻静从来不去。


    她不敢知道。


    离开那个班级后,他们还有整整两年,生活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里。


    偶尔走在楼梯上,她会听到熟悉的声音,然后发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就是之前班上的人。


    他们开心地聊着双排游戏、今天没打好的球赛、手机里下载好的《大话西游》电影。


    那种时刻,她总会忍不住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他们好快乐。


    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轻松生活,继续愉快地欣赏所有的西游元素,好像曾经发生的一切,只在闻静一个人身上留下了痕迹一样。


    被害者生活在持续连绵的折磨里,加害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那天喻真质问她,你的恨意到底是冲着谁?


    现在闻静终于敢面对这个问题。


    她恨着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恨着他们所有的天真与欢愉。


    也恨着,无法忘却旧事、不能干脆地快乐起来、不放过自己的……


    她自己。


    *


    六点,黎城一中下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没几分钟,乌泱泱的学生们从大门冲出来,或奔向家中、或挤进小吃店里。


    闻静看到,里面夹杂着一对异类。


    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瘦小的女孩走在后面。他们身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让周围人都退避三舍。


    女孩脸上是死气沉沉的悒郁,脚步慢慢放缓,男人察觉女孩没跟上来,板起脸,回身过去,严厉地训斥着什么,女孩的头也就越来越低。


    过了一会儿,男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独自走向旁边的一家烧烤店,剩下女孩一个人站在人群里。


    闻静系好敞开的大衣纽扣,推开奶茶店的门走了出去。


    *


    范娄一边等着烧烤店老板做烤肠,一边心想,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嘴怎么这么馋,家里她妈做的饭不比外面干净营养?就天天耷拉个脸,爱吃这些垃圾食品,等闹个肚子,不耽误后天周考吗?


    最多就一根,尝尝味就得了。


    他接过烤肠,折身要回去时,看到女儿前面,站着个明显是社会人士的女人。


    别是那种搞诈骗的吧!他立刻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处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好像认识这个女人。


    对范娄来说,教师只是一个工作,他并不会对此投射太多感情,所以也从不记得学生的长相和姓名。


    但有一个例外。


    曾有一个看上去懦弱胆小的学生,在电话里威胁他,说她


    有一把刀,如果他不帮她,她就会对手腕割下去。


    时隔十年,范娄发现自己仍旧能够,一眼认出那个学生的脸。


    “闻静!”


    他大步跨过去,一把把女儿拽到自己身后,叫出那个女人名字时,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警惕。


    “你在干什么!”


    闻静的目光在他焦急的表情上逡巡而过,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范老师还记得我,您不用着急,我只是听说这位学妹是范老师的女儿,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范娄回身打量女儿的神情,就看到平时总跟闷葫芦一样的女儿,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


    范娄心底紧紧绷起一根弦,从兜里掏钱递给女儿,“你自己去吃饭,我跟这个人说句话就过来。”


    待女孩走远后,他才再次望向闻静,额头青筋突突得跳,“闻静,你跟她说什么了!”


    闻静反问道:“老师觉得我说什么了?说您当时怎么对我的?”


    她微微一笑,“老师这么紧张,说明您自己也知道,当时您做得不对,觉得我有报复的理由是吧?”


    范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我都是按规矩办事。”


    “嗯,毕竟针扎在别人身上不疼……”闻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女儿吃饭的店上,“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疼对吧?”


    “我警告你闻静,”范娄目光凶恶地盯着她,“你敢对我女儿下手,我跟你没完!”


    闻静丝毫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梢,“没有证据的事,您警告我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您当年也根本不理睬我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范学妹身边总是连个同学也没有……”


    她意有所指地悠悠道:“老师也没法24小时一直盯着学妹吧?”


    范娄眼睛蓦然睁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静轻飘飘地笑了笑,“范老师,您既然又当班主任了,不如这次负点责吧。您也不想十几年后,又被像我这样的人缠上吧?”


    “你!”


    “闻静。”一个女声忽然从侧后方插进来。


    张曼走近,疑惑的目光在他们两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范老师,你们这是?”


    “等您的时候恰好碰到范老师,打了声招呼,”闻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您下班了?那咱们去吃饭吧。”


    张曼点点头,迟疑地对范娄说:“那范老师,我们就先走了。”


    闻静也笑着对范娄挥了挥手,“再见,范老师。”


    当着学校门口这么多人,还有张曼的面,范娄做不出拦下一个年轻姑娘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一腔闷气却缓不过来,他走进女儿就餐的店,立刻开始盘问她:“你多大的人了?人你认识吗你就跟她说话,她跟你说什么了?”


    女孩埋头吃着剩下的半碗面,消极地含糊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刚哭成那样?”


    女孩放下筷子,闷头准备直接离开。


    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不吃了?”


    “饱了。”


    身后沉默了下去,但就在她握住门把手时,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是说以后想跟同学一起吃晚饭?也行,吃点正常的,别吃那些个烧烤之类的垃圾食品。”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放松了对她的管制,顿了顿,然后点点头迈出了店门。


    经过校门口时,她想到先前的那一幕。


    陌生女人毫无征兆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插在兜里,低头俯视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无端有种悲悯的感觉。


    但又好像根本不是在看着她。


    女人自顾自地说:“我高一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很痛苦、很想死,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义,有时候上课的时候会在纸上写一整页救救我,但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也想不到接下来几年还要怎么撑下去,每天都觉得好长,只忍了这么短时间就已经很痛苦了,那剩下的时间要怎么撑过去呢?”


    女孩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跟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泪流满面一样。


    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只觉得很漂亮、很从容,想必生活应该很幸福。


    女孩小声地问:“那最后是怎么过去的呢?”


    女人说:“逃跑、反抗、忍耐……随便哪样你做得到的,但别放弃自己,要好好积累自己,然后等这个阶段过去以后,你就会有很多选择,不用再被别人支配了。”


    “然后就不会不开心了吗?”


    女孩听到对面的女人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声音像是从梦中传来。


    “嗯,到时候你就会变得……非常快乐。”


    第63章 第 63 章 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


    临江餐厅, 在熟悉的位置,坐着熟悉的身影。


    沈霖倚靠在座椅里,侧头望着江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情非常平静。


    喻真将外套交给侍者,走近沈霖时,颇具兴味地道:“想不到你会约我在这种地方单独见面。”


    沈霖平淡地说:“我在这里约你, 是因为我确定这里我不会再来。”


    “是吗?”喻真拉开椅子坐下, 打量着他的神色,“18号那天的烟花可够高调的, 但看你这个表情,想必结果没能如你所愿。”


    沈霖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怎么说?”喻真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那天她祝我拥有新的家人,仔细想来, 不过是确认关系而已, 她没理由无缘无故说这种话,只能是有人跑到她面前多嘴过什么,”沈霖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天在酒吧里的人, 除了你没人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了吧?”


    喻真“啊”了一声, 丝毫没有狡辩的打算, 甚至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气, “为了这种话就能结束, 你们两也不过如此嘛。”


    沈霖笑了笑, “还说过什么,不如让我也听听?”


    “怎么?”喻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有点好笑地问:“还没打算放弃?算了吧沈霖, 她这人心狠,不适合你,别被她那副样子骗了。”


    沈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那套我根本不认识她的说辞,也是你说的。”


    喻真微笑,“难道不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都被她糊弄到了,你觉得你凭一个月就能搞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霖听得轻笑出声,“如果她真有那种演技,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演另一个人,她还画什么画?不如去娱乐圈拍电影算了。”


    “你知道如果她真有那么狠,她该怎么做吗?她就该答应我的表白,然后吊着我,让我一辈子都患得患失,去猜她到底怎么想的。”


    “但她没有。”


    当沈霖重新冷静下来,去审视那个夜晚,他有了新的发现。


    “到头来她把自己说得再狠,不也还是那种,心软得要死,除了说几句狠话以外,什么坏事都不忍心做的人吗?”


    “如果她真的对你狠过……”沈霖倏然抬头看他,“那喻真,你到底做过什么?能让她这样的人,忍心对你下手呢?”


    喻真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空气沉寂许久,沈霖呼出口气,“看来我从你这里是听不到答案了。”


    “喻真,因为发现她对你没意思,所以恼羞成怒到把所有事情都怪罪给她,你比我想象得要卑鄙多了。”


    沈霖站起身,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人会想和一个时时刻刻惦记着算计自己的人继续待在一起,所以咱们俩也就到此为止了。”


    “真可惜,虽然我们两确实合不太来,但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会做一辈子朋友……”


    空气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沈霖没再回头,大步离开。


    剩下喻真一个人坐在餐厅里,许久后无端地淡笑出声。


    走出餐厅的时候,沈霖手机弹出新消息。


    助理于东:【已和闻小姐的经纪人何先生确认过时间,3月1日15:00,4号会议室。】


    *


    3月1日。


    “叮咚——”


    纪秋柏按了一下闻静家的门铃,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她们俩就住同一个单元,见面一直都挺频繁,最近这些天,虽然没再见,但微信上也会说话。


    直到昨天下午,她发消息问:【静静,今天要不要一起在家里做顿火锅?】


    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纪秋柏终于坐不住了,决定过来看看。


    门铃响过后久久不见人影,她干脆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她推开卧室门,卧室也没人。


    她抓了抓脑袋,看到阖着门的次卧,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打开。


    闻静正趴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


    纪秋柏脑子里瞬间划过无数个工作猝死的社会新闻,冲过去探了探闻静的鼻息,确认她有在正常呼吸后,才没好气地把她推醒。


    “你这颈椎是要还是不要了?趴这儿睡多久了?”


    “秋……柏?”闻静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抬起头,稍微动了下,立刻被身体的酸麻激地“嘶”了一声。


    纪秋柏气笑了,“腿麻了是吧?”


    闻静面容扭曲地撑着身体站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忙着干嘛也不知道回房间去睡觉?”纪秋柏随意地往她屏幕上瞥了一眼。


    一个密密麻麻的表格,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像是花名册似的,但后面的备注栏里又比一般花名册复杂多了。


    谁料,就这一眼,闻静也不顾身体的酸麻,立刻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屏幕。


    纪秋柏顿觉不对了,“你究竟干嘛了?”


    闻静抿起唇,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关掉了显示器电源键,才犹豫着看向纪秋柏,“我们出去说吧。”


    餐厅里,闻静面前摆着一碗刚刚仓促煮好的泡面,纪秋柏坐在她对面,盯着她吃完,才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十足的审问架势。


    “说吧,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从那天晚上以后,一直不见你的人影,是因为你跟沈霖又有什么新进展,结果根本不是那回事对吧?”


    闻静低着头,眼神放得很空,“你知道吗,在我跟他说过那些话以后,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来,他不是那种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他真的比我想象得更执着……所以,我也比我想象得,更舍不得。”


    纪秋柏果断道:“反个悔又不是什么大事,连辞职都有辞一半把报告收回来的呢,更别说谈恋爱了。”


    闻静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反悔当然可以啊,可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我还是现在这个我,他只是在继续迁就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他能迁就我到哪一天呢?到哪一天,他会彻底对我失望呢?往后我大概会一直忍不住想这件事。”


    “我喜欢他这么多年,这就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吗?”她轻声喃喃道:“我不想要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想要明确的东西。”


    纪秋柏茫然道,“什么意思?”


    闻静抬头,静静看着她,“意思是,我舍不得和他保持那种似是而非、有所隐瞒的关系。我希望他在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也依然会喜欢我;我希望我可以坦坦荡荡地喜欢他,不用藏着那么多谎言、隐瞒还有伤害。”


    “秋柏,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我从来没有真的觉得解脱过,这些情绪会溢出来,所以太靠近我的人,总是会被我伤害。”


    “最开始的时候,我可以说被伤害是一种事实,但当我因此伤害别人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借口,”闻静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用来掩盖自己懦弱的借口。”


    “大学的时候存在主义很流行,我读到过一句话——‘人不是别的,而是他自己所造就的东西。’我当时立刻就把那本书合上了,因为那句话让我有种……很羞耻,好像被灼烧的感觉。”


    “因为我是一个活的人,是我自己选择逃避的,”她像是在剖开自己一样,艰难地说:“就像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的,对吧?”


    纪秋柏这一刻终于明白了闻静想说什么,她怔怔地环视了一遍这个房子,问了一个看起来没头没脑的问题,“现在打算走出去了吗?”


    闻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正在尝试,假如我真的能跨过这道坎……那无论他到时候还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堂堂正正告诉他,伤害他的那些事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


    她认真地看着纪秋柏,“还有,那些一直没能告诉你的事,到时候也能对你开口了。”


    *


    纪秋柏拉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一直紧紧盯着楼下。


    她在一个小时前,从闻静家出来,因为闻静当时说,她有一个同学聚会需要准备。


    纪秋柏当时问:“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东西吗?”


    闻静顿了顿,才回答:“是一部分。”


    说真的,今天能听到闻静那么说,纪秋柏觉得很高兴。


    她生来随性,不是一个会强迫别人的人,不代表她觉得闻静以前的那种状态可以继续。


    但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人无法救出一个不想自救的人。


    闻静必须要自己伸出手。


    然后,纪秋柏就会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


    毕竟,有所感悟很容易,但真的实践会很难。


    不是每一种自救都能成功,也不是每一个尝试的方向都正确。况且她了解闻静,闻静就是那种看上去很温和,但很容易执拗起来的人。


    纪秋柏会尽己所能地托住她,让自己的朋友可以走得容易一点。


    所以,她要跟着闻静去。


    *


    17:00。


    闻静从家里准时出发,站在路边拦出租。


    拦下的第一辆是个中年男性司机,闻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错了。”


    然后在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平静地等下一辆。


    第二辆是个四十岁上下,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很热情的大姐,闻静看了几眼车型,随后上了车。


    “去哪呀,姑娘?”大姐热情地问。


    闻静报了会所地址,随即甜甜一笑,好奇地问:“姐姐,您一般一个晚上跑完,能挣多少钱呢?”


    这句姐姐让大姐听得很高兴,也就没跟她计较打听收入这种事,模糊回了句,“千把块吧。”


    闻静点了点头,随即扫了二维码,转了两千过去。


    大姐在微信转账的播报声中一愣,就看到这个十分冤大头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能麻烦您件事吗?今晚我要参加一个聚会,听说有些同学名声不太好,我害怕被灌醉,结束以后遇到危险。您能在门口等等我,到时候直接送我回来,别让我被别人带走吗?”


    第64章 第 64 章 假情侣的痕迹


    出租车驶到会所附近, 闻静坐在副驾歪头张望着,“麻烦再往前一点,对, 再前一点……就这里。”


    会所前面有一段被两排树荫遮挡的寂静小路, 出租就停在这段小路的斜对面,距离会所本身还有一小段距离。


    大姐疑惑道:“不用送你到跟前吗?”


    闻静露出一点羞赧神色,“毕竟是同学聚会, 还是这种地方, 我跟他们说是我朋友送我来的,打出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大姐懂了。


    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 同学聚会又是个很容易攀比的地方,年轻人抹不开面也是有的。


    一晚上不用跑来跑去,干等着接个人就行,大姐哪还有别的意见?


    “好嘞好嘞, 姑娘你放心, 我肯定一直在这看着,你一出来我就说是你家亲戚,麻溜地把你送回去!”


    “谢谢。”闻静笑了笑, 然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大姐愉快地看了眼微信收款记录, 也就没再多想——


    如果她到场时觉得坐出租没面子, 那为什么离场时, 又不介意了呢?


    大姐抬起头, 闲着无聊, 打量了一圈周围景色, 就看到又有一年轻姑娘在这边下了车,然后紧赶慢赶地朝会所方向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哪。”她摇着头唏嘘了一下,随后就连上蓝牙, 继续听起她的小说来。


    *


    纪秋柏一直跟闻静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过说实在的,她跟踪得不能更显眼了。


    但好在她的朋友也不具备谍战片的职业素养,因此在她们两优秀的匹配机制下,纪秋柏还真一路畅通无阻地跟了过来。


    直到因刷脸未通过,被拦在会所门口。


    对方侍者穿着一身黑色的熨帖西服,礼貌地微笑


    道:“抱歉,女士,您还不是我们的vip呢,请问您有邀请函吗?”


    “……”纪秋柏睁圆了眼睛,不死心地浅浅挣扎了一下,“那请问,你们的vip需要多少呢?”


    对方继续微笑着报出了一个让纪秋柏眼前一黑的数字。


    是哪个天杀的暴发户在这种地方开同学聚会?


    纪秋柏此刻杀心四起,只能在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尴尬走到一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认识有可能拥有这里vip的人。


    也是很巧,确实认识那么两位。


    喻真和沈霖。


    纪秋柏认识喻真也有几年了,但说实在的,这种表面上看起来一点破绽都没有的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如非必要,她其实不太想和这种人说话。


    至于沈霖……为什么上次她见沈霖时,没跟他留个电话以防万一呢?


    纪秋柏痛苦地扶额,然后试探性地搜索自在游戏的官网,找到下面的联系电话,硬着头皮复制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嘟嘟响过几声,随后传来客服专业的声音,“您好,这里是自在游戏,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呃……我……”纪秋柏被尬得头皮发麻,干脆闭上眼睛一口气说完,“我是你们老板的高中同学,有事想找沈霖问一下,可以帮忙转接一下电话吗?”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


    半晌后,客服才用差点没绷住的声线勉强笑了笑,“抱歉呢女士,我们这边不提供这项服务呢,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们这边——”


    “等等等等!”眼看着对方就要挂电话了,纪秋柏垂死挣扎道:“你就说是闻静的事,他应该会愿意听的!”


    “……您说闻小姐?”客服迟疑地道。


    纪秋柏一愣,“你知道她?”


    客服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半信半疑地犹豫道:“稍等,帮您把电话转接到办公室。”


    纪秋柏等着电话转接的空隙,茫然地望着天边渐沉的夜色。


    恍然意识到,闻静和沈霖那场草率的、玩笑一般的假情侣游戏,原来是真的留下了存在的痕迹。


    *


    15:00。


    何意远走进自在游戏的办公楼时,下意识正了正衣领。


    他们第一次和这家公司合作,何意远自认为有责任帮公司维持好关系。


    但说真的,这家公司也未免有点太古怪了。


    报价出奇得高、合同签得异常顺利、预付款打得也很爽快,尽管工期远在签署合同的几个月之后。


    而偏偏又在这种前后都不沾的时候,对方提出了要对闻静进行背景调查的要求。理由是业内有家公司由于画师暴雷,引起了玩家抵制,他们有必要防患于未然,甚至要求何意远到他们公司面谈。


    考虑到对方丰厚的报价和在业内的前景,公司无法拒绝这项要求。


    何意远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一楼,给那位联系他的于助理发去消息。


    于东:【马上带您上去。】


    没几分钟,何意远就看到一个穿着薄款毛衣的男人从电梯出来,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何意远身上。


    那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和过于优越的五官,让何意远下意识愣了下。


    男人走到他面前站定,垂眸打量了他几眼。


    何意远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仿佛今天要接受背景调查的人不是闻静,而是何意远似的。


    好几秒,男人才收回视线,冷淡地问:“何意远?”


    “是我,于先生。”何意远友好地向男人伸出手。


    但谁料男人理都没理他的示好,直接转身朝电梯走去,“跟我来吧。”


    二人抵达位于七楼的小会议室,男人直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努了努下巴,示意何意远坐到对面。


    何意远拿出准备好的作品集,却看到男人面前空空如也,透着一种非常不正式的感觉。


    他不知道,对方一个助理而已,为什么傲慢成这样,但还是忍了。


    他将作品集递过去,微笑道:“过千山是我们公司非常优秀的一名画师,至于贵司之前担心的那些问题,在过千山身上都是没有的,贵司大可放心。”


    男人一边翻阅起作品集,一边问:“仔细讲讲闻……‘过千山’在你们公司的表现。”


    何意远一愣,不懂这个仔细是怎么个仔细法?


    男人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认真和锐利,“从她怎么签到你们公司的,到现在,事无巨细,我都要听。”


    *


    沈霖安静地听着何意远讲述闻静过去三年的经历,偶尔开口提问,迫使何意远把有所遮掩的部分说个明白。


    听到她最初如何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推销出去,听到她如何在合作中被刁难然后辛辛苦苦重新爬起来,听到她一年到头几乎无休地工作,过年从没回过家。


    今年是第一次。


    陪沈霖回家是闻静这些年来的第一次长假,也是第一个春节。


    他想起他年前去接她的那天,她专注地望着窗外,看起来很愉快、很纯粹。


    但闻静明明是从来不过春节的,那她那天究竟在开心什么?


    沈霖有点不敢去猜,也不敢去想。


    想了会觉得心痛。


    和最初收到闻静那份200KB文件时产生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她在他眼里并非具象的,因此几段文字就足够满足他的需要。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她在他眼里是活生生的,因此,何意远的每一段描述,都能让沈霖想象到她彼时的模样和表情。


    这种因为认识到一个人的另一个侧面,而对她产生新认知的感受很奇妙。


    也让人心里很酸软。


    沈霖想,自己大约并不会对每个人都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沈霖不介意让人从员工食堂打一份饭上来,等何意远吃过以后再继续,但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于东握着门把手探进半个头来,望向沈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有个电话,恐怕得麻烦您过来亲自听听。”


    于东是沈霖磨合得最好的助理,他如果这时候来打扰沈霖,那就证明一定是更重要的事情。


    沈霖只得歇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


    他站起身,低头对何意远微微一笑。


    “今天下午的谈话让我见识到何先生的工作能力,想必何先生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会想闹出一些职场性骚扰之类的丑闻。麻烦何先生以后谨言慎行,和女同事保持好距离,不要让大家都难办。”


    何意远听得一愣。


    沈霖大步走了出去,接过于东的手机,给了于东一个眼神。


    于东心领神会,上前客气地准备将何意远送走,“辛苦何先生了,我们公司对过千山女士很满意,这次合作会继续推进的。”


    何意远怔怔看着他胸前工牌上“于东”两个字,想到方才于东对那男人的恭敬态度,一时浮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于先生……刚才和我聊的那位是?”


    “是我们boss,何先生见谅,他有时候……比较喜欢亲力亲为。”于东微笑说着丝毫没有可信度的解释。


    *


    “喂,哪位?”沈霖一边走向办公室,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道。


    “沈霖?我是纪秋柏。”


    沈霖脚步一顿,“纪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好像纪秋柏因为终于打通而松了口气。


    “非常不好意思,是这样,静静今天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但我觉得她状态可能不是很对,想跟过去看看,但这地方需要vip才能进,所以,呃,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可能有呢?当然如


    果没有也不要紧,我再问问别——”


    “叫什么名字?”沈霖打断她,果断地问。


    纪秋柏因他过于干脆的态度一愣,慢了半拍才抬头扫过一眼后报出会所名字。


    沈霖飞快思索了一会儿,回答:“现在还没有,不过马上就有了。记一下我的电话,微信号同号,然后定位发我,我和你一起去。”


    第65章 第 65 章 惊喜


    闻静一走进会所, 出示过邀请函后,就立刻有侍者迎了上来,彬彬有礼地朝她微笑道:“闻小姐, 我带您上去。”


    她点点头, 顺便扫了前院几眼。


    这种园林风的会所路有点绕,她在跟随对方过去的路上,有意记了记路。


    侍者引着她抵达一间被山水环绕的屋前, “闻小姐, 就是这里,祝您用餐愉快。”


    闻静盯着那扇门, 沉默了几秒,随即推门而入。


    “砰——”礼花炸开。


    刹那间,色彩缤纷的纸屑和丝带如雪般飘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听得男声女声、高扬的低沉的、不整齐的音调乱糟糟混在一起。


    “好久不见闻静!”


    “静静, 终于等到你了!”


    有几条丝带沾到了闻静头发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把丝带取下来, 抬眼望去。


    二十多个衣着光鲜的男女站在对面, 笑容满满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闻静还清晰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现在的这一幕, 简直堪称电影里的惊喜派对。


    她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去, 哪怕隔着十年的时光, 她依旧能从他们身上, 辨认出十年前的痕迹,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姜觅彤站在正中央, 穿着一身缀着碎钻的白色礼裙,一步上前,亲昵地拉住闻静的手腕,像童话里不计前嫌拽着阴暗小配角走进阳光的公主一样,理所当然地说:“愣着干嘛,静静,快坐快坐!”


    她把闻静按在桌前坐下,然后抬头对其他人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我能把静静叫来,你们还不信。”


    其余人便也纷纷在桌边落座,一部分人对姜觅彤恭维道:“还是我们姜大小姐有本事。”另一部分人半带抱怨地对闻静说:“静静,好歹我们也是一个班的,你怎么一点也不联系我们的?”


    就好像在发生那种事以后,闻静继续任由他们摆布,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不过现在好了,”尽管闻静根本没有接话,但姜觅彤还是自然地揽住闻静的肩膀,“静静又回来了,咱们18班再次重聚了。”


    闻静侧头看向姜觅彤,从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很多人都会来’?”


    姜觅彤无辜地睁大了眼,“重要的人不都来了吗?”


    看着姜觅彤毫不作伪的神色,闻静明白了。


    与其说那是姜觅彤骗她的谎言,不如说那就是姜觅彤眼里的现实。


    当年班上六十来个人,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王子公主眼里的背景板。


    哪怕是跟着一起欺负闻静,也不过是为了融进这个圈子的投名状,在拥有一个共同的眼中钉时,人们会产生身处同一阵营的错觉。


    但随着时间流逝,跟不上的人还是会被无情地踢出去,就像当年宿舍里的其他人人,今天一个也没有到场。


    所以姜觅彤自称是闻静的朋友,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毕竟能被当做玩具而不是NPC,在他们眼里,恐怕已经是闻静莫大的荣幸。


    姜觅彤玩味般笑了,“怎么,静静觉得不满意吗?”


    “没有,”闻静平静地回答,“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席间菜品丰富,不过没有什么同学聚会的重点会在吃饭上,众人没吃几口,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各自的现实生活。


    “静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上次在美术馆见你那天,好像是工作日吧?怎么有空去看展的?”姜觅彤单手支颐,含笑望着她,语气仿佛纯然是好奇。


    其他人也都明目张胆地打量起闻静。


    大多参加同学聚会的人,不说盛装打扮,也总归会展示出自己较好的那一面。


    但闻静没有化妆,因为熬夜而苍白的脸色一览无余,眼下甚至看得出淡淡的青色,身上穿着随性的毛衣牛仔裤,全靠本身的底子撑着。


    谈不上落魄,但看起来也和优裕没什么关系。


    “自由职业,时间比较宽裕。”她淡淡地说。


    众人顿时露出恍然大悟、故作理解、但又不出所料的神色。


    好像被闻静的现状取悦到了一样。


    “怎么说也是江城大学毕业的,怎么没进盛昌呀?”对面一个女人状似好奇地问,“静静,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内推。”


    盛昌是黎城建筑业的龙头,另一人听了瞬间抱怨了一声,“我上次想跳盛昌,让你帮忙牵个线,你都不乐意,太偏心了吧杜莹。”


    “人家学金融的,还是该来我们投行才对。”


    “你们这行压力多大呀,静静怎么撑得住。”


    空气里便弥漫起心照不宣的笑声。


    “你们尽说些不靠谱的!这样吧,闻静,改天你来找我,保管给你找个工资又高又清闲的活。”一个男人忽然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是杨总靠谱!”


    “也带带我呗杨哥!”


    在令人作呕的奉承声中,闻静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挑眉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几分轻佻的神气,紧接着,一张名片便抛到了过来。


    动作仿佛施舍,又像是成竹在胸的笃定。


    旁边的人笑着把那张名片递到闻静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静静,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哦,杨哥现在可是盛昌的高管,让你进盛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闻静淡淡扫了那张名片一眼。


    杨祁。


    当年推着闻静到沈霖那桌,最后差点和沈霖打起来的那个人。


    闻静有时候觉得也真有意思,人人吹捧他现在的地位,而不会说他的地位是哪里来的。


    她想起自己查到的内容——当年那个脾气暴躁欺软怕硬的杨祁,在碰到盛昌的真公主以后,硬是把自己装成一个忠心耿耿的忠犬,然后靠裙带关系一路提拔到现在。


    尽管他忠心与否,现在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


    杨祁看闻静不接这个话茬,便笑着提议道:“大家干聊有什么意思,不如玩点游戏?”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姜觅彤转头望向闻静,“怎么样,静静,你要玩吗?”


    其他人也一起看着她,好像闻静说不行就真能拒绝一样。


    闻静没有避让地对上姜觅彤的视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桌上众人互相交换眼色,闻静只当没看见。


    很多游戏的底层逻辑都是数学,像陆照霜郁思弦那样的对手还不至于遍地都是,她要是能被这群人低劣的学习和作弊能力算计进去,那这些年她真是白过了。


    眼见着大半个小时过去,被针对的闻静压根没喝到几口酒,其他人倒都一个个醉意上头,姜觅彤笑着打断了这个游戏。


    “怎么光顾着喝酒了?再喝下去大家都该打道回府了,”姜觅彤轻眨着眼睛,“我们为静静准备的惊喜,可不能忘掉了。”


    “对对!今天为了庆祝我们重新找到静静,我们可准备了专门的礼物!”


    闻静望向姜觅彤,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跃动着难以掩盖的愉悦。


    “啪。”有人关了灯。


    房间里的显示器忽然亮起。


    像素挺低的手机视频,拍出灯光明亮热气蒸腾的火锅店,还有视频正中的,带着猪头的校服女孩。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


    尽管闻静早就知道,姜觅彤所谓的惊喜,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心脏被狠狠一捏。


    “哈哈哈,好合适啊闻静!”


    “对吧,静静真的特别适合戴这个!”


    “走走走,闻静,去转一圈!”


    “闻静,叫啊,为什么不叫?”


    “不是吧,这时候你又玩不起了?”


    ……


    是十年前那天的录像。


    闻静怔怔看着视频里,


    那个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的少女。


    就好像跟随她一起,重新经历了那一天。


    她这时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忘记了——沈霖确实阻止了他们班继续拍下去,但他阻止不到早就在拍的姜觅彤他们。


    在闻静自以为从他们身边逃走的这十年来,他们手里一直保留着这些视频。


    或许会在偶尔无趣的时候拿出来赏玩,又或许会把视频愉快地分享给别人,然后自得地介绍说,你看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听话的玩具。


    她从未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她其实从未逃离过。


    一只手忽然探过来,捏住了她的下颌,趁她没有防备,迫使她转过头去。


    是姜觅彤。


    她在浅淡的光影中打量着闻静的神色,嘴边带着温柔的笑,“怎么样,静静,十年前的你被留下来了,真可爱对吧?”


    闻静定定地看着她,“是你拍的吗?”


    姜觅彤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关注点,愣了下,然后才回答:“那倒不是,我们比较了一下大家手里的版本,觉得这个比较清晰。”


    哈,比较版本。


    闻静蓦然打掉了姜觅彤的手,冷漠地别开脸去。


    “欸,静静你对我怎么这么粗暴?”姜觅彤撒娇一般揉了揉自己的手,丝毫没有介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问:“怎么,静静,不开心吗?”


    闻静心想,怎么会不开心呢?


    无论在她来赴约之前做过多少打算,但在推开那扇门前,却也无法判断,自己再见到他们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假如他们过得太不好,她恐怕自己会失去报复的欲望。假如他们洗心革面,她恐怕自己下不了报复的决心。


    但还好,他们仍旧衣冠楚楚,仍旧人面兽心。


    所以她的恨意,也丝毫不减。


    闻静微笑着,一字字道:“不,别误会,我开心极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你的人生很珍贵,对我很……


    会所前台。


    “一个穿黑色大衣, 头发大概到这里的姑娘,”纪秋柏在自己腰背处比划了一下,急切地跟前台服务员说:“我看到她大概是五点五十多进来的, 我就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间了。”


    “抱歉呢女士, 我们不能向您泄露顾客隐私呢。”服务员微笑道。


    纪秋柏有点无从下手,侧头看向沈霖。


    沈霖退而求其次道:“我们不需要客户信息,你这边有那位会员的电话对吧?帮我们打个电话过去, 说我们有急事要找那位闻小姐, 请她出来一趟。”


    面对这位新晋vip用户,前台的态度显然礼貌了很多, 但还是歉意道:“很抱歉,沈先生,保护客户隐私是我们的宗旨,这一点对每一位会员都是这样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充多少钱都没用,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说的。


    沈霖深吸了一口气, 指向能看到会所正门的那一栋小楼,“那边有空着的房间吗?帮我开一间。”


    ……


    直到纪秋柏跟着沈霖上到那栋楼三层的房间,两人各占据阳台一角, 盯住楼下的时候, 她都还有点恍惚, 好像他们在什么战争片里做侦查。


    她甚至听到沈霖说, “我们等到十二点, 如果还不见她出来, 就直接报警。”


    说真的, 纪秋柏确实有点没想到,就她这点无凭无据的猜测能把沈霖叫过来,还重视到这种程度。


    搞得本来挺焦虑的纪秋柏都心虚起来了。


    她有点不太确定地看着沈霖, “我先跟你说好啊,沈同学,其实我也就是有点担心,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最后可能也就是普通一同学聚会。”


    沈霖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防患于未然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


    “不过,”他顿了顿,有点犹豫地说:“你说你觉得她状态不对,其实我也觉得。我不觉得人会突然态度变化这么大,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既没有告诉我,也没告诉你。”


    “越不能说的事情越可疑,不是吗?”


    *


    什么叫开心极了?


    姜觅彤和其他坐闻静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愣,但远处的人却没听见。


    视频因为当年被沈霖打断,所以并不长,很快就播放完,开始自顾自地循环起来。


    杨祁转过头来,玩味地看向闻静,“可惜了,当年大家本来玩得好好的,偏偏有那种不长眼的人出来搅局,你也是,转班转得那么快,大家一起继续玩多好。”


    “不长眼的人?”闻静将碎发拨到耳后,看着他温柔笑了笑,“大家都在黎城待着,你敢在沈霖面前这么说他吗?”


    杨祁一愣。


    闻静站起身,抚了抚衣角的褶皱,在一圈人怔愣的目光中,徐徐望向身边的姜觅彤。


    “就这些东西吗?你那天说大家都这个年纪了,我想想也是,都十年过去了,想必大家都有了很多变化,还以为你能想点什么新花样呢,结果还是十年前这一套啊。”


    她的手指抚摸上姜觅彤发顶别着的发夹,因为灯光昏暗,上面镶嵌的钻石显得黯淡无光。


    “号召一堆愿意追捧你的人,再来一个我这样的欺负对象,你到现在还在玩你的公主游戏啊?也对,毕竟……如果没有人关注你,没有人衬托你,那谁还能看得出你是公主啊。”


    闻静勾起嘴角,学着姜觅彤叫她的语气,亲昵地道:“是不是啊,彤彤?”


    姜觅彤脸色瞬间一变,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微笑。


    这一刻闻静终于体会到,在她们关系崩盘之后,姜觅彤一直坚持不懈,要叫她静静的原因。


    真的会非常居高临下,仿佛将对方当做宠物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亵玩感,一定让姜觅彤觉得很愉快吧。


    那闻静为什么不能用姜觅彤伤害她的方式,伤害姜觅彤呢。


    “麻烦让一让,彤彤,”闻静很有礼貌地对她说,“毕竟是久违的同学聚会,我还是该和大家都打声招呼的对吧?”


    她也不等姜觅彤回答,就从姜觅彤僵硬的背后穿过去,端起酒杯,走到杜莹面前。


    她手掌搭在杜莹的肩膀上,弯腰与杜莹的酒杯碰了碰。


    “盛昌的内推,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乐于助人的老同学,谢谢你呀莹莹。”


    姜觅彤都吃了瘪,杜莹不觉得闻静此刻的语气会是什么好事,她唇线紧绷,僵硬地说:“我没得罪过你吧,闻静?”


    闻静微微睁大眼睛,“当然没有呀,也不过就是把所有的活都甩给我一个人干,然后出问题就对老师告我的状,你们一直管这叫好朋友的对吧。”


    “但我真的很好奇,从我们大三那年起,盛昌总公司的校招就已经拿211本科当门槛了,更别说还要挤破了头比绩点比奖项比实习,你是怎么在经常挂科的情况下,拿着那个90%的人都没听说的毕业证进盛昌本部的呢?”


    闻静望向杨祁随意丢在桌上的名片,笑了一声,“不会也是像刚才他们说的一样,好好把握了一下机会吧?”


    她察觉自己掌下的身体一僵,从对面传来杨祁怒不可遏的声线,“闻静!别给脸不要脸!”


    “我就猜猜而已,谁知道莹莹还有没有别的厉害关系。”


    闻静轻轻拍了拍杜莹的肩膀,目光落在杨祁紧绷的脸上,语气充满真诚的好奇,“没想到随便诈一下就这么藏不住,你们两怎么瞒到现在的?”


    “闻静,适可而止一点吧,”前面传来一个冰冷的男


    声,“大家请你来也是好意,以后都在黎城,工作生活大家互相帮衬着,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要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闻静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


    但十年后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呢?


    是闻静发现自己所谓的平静生活不过是她欺骗自己的假象,她非常努力想获得的幸福也全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以后。


    她发现,她没多少可以再失去的了,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但这些人不一样。


    他们踩着别人的尸骨铸成自己光鲜亮丽的金身,他们多在乎啊。


    软肋太多的人就该夹紧尾巴好好做人才行,他们怎么敢这么放肆地出来招摇过市啊。


    闻静撩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缓步走到出声的那男人面前,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赵亮。”


    她温声对他道:“对你来说当然是好事,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事了吗?打听了一下发现你可真是‘花名’在外啊,可惜你老婆不知道,还被你骗去拍卖珠宝赠与你父母,转移财产等将来好离婚对吧?”


    赵亮脸色陡然一变,“闻静,你知不知道侵犯别人隐私犯法?!”


    闻静微微挑眉,用上了闻动当初对付她的招数,“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怎么样?然后把双方家属都叫过来看看,我侵犯你什么隐私了?”


    赵亮狠狠瞪着她。


    闻静耸了耸肩,在几乎将所有人挑衅了个遍以后,最后走向了杨祁。


    杨祁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扯开嘴角,“来,让我听听,你查我什么了?”


    闻静垂眼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大可不必摆出这种关底boss一样的姿态,杨祁,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后一个找上你吗?”


    “不是因为我最恨你,或者你有什么存在感,而是在今天见的人里,你真的看起来最好笑。”


    杨祁蓦然绷紧了身体,死死盯着她。


    闻静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脸上,“约在这种地方聚的人是你吧?一定每次都出手很大方,很喜欢听别人恭维你吧?毕竟……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你都只是个靠妻子上位的软饭男,别人说得再难听,也要装根本没听见,否则只会被随便踢走对吧?”


    杨祁搁在桌上的拳头越攥越紧。


    闻静没什么所谓地继续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过了那么久,你还记着那天碰到沈霖的事呢,‘不长眼的人’……”


    “背后这么说沈霖会让你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好受点吗?待在这群人中间,会让你觉得不那么自卑了吗?”


    “闻静你特么——”


    话还未说完,一杯红酒兜头浇在了他头上。


    杨祁不敢置信地抹了把眼,抬头时,就看到闻静微笑着把酒杯搁在了桌上,“那就祝你继续在这里玩你的朋友游戏吧。”


    她在众人被镇住的间隙,走到门边,施施然向他们行了个屈膝礼。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各位,发现你们十年来脑子没有一点长进,还是只能靠小团体找点存在感的废物,真是让我觉得太欣慰了。感谢招待,祝各位今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明明她只穿着最寻常的衣服,推门离开时却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舞会似的,坦然又平静。


    屋内呆滞片刻,随即杯盘桌椅推倒一地,噼里啪啦响彻满屋。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向那个突然发难的人。


    杨祁抬起通红的双眼,阴鸷地望向了那扇已经重新合上的门。


    *


    闻静脚步轻盈,穿过通往门口的鹅卵石小道。


    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兴奋。


    甚至想哼一首歌。


    会所前面的那条小道空无人烟,只有路灯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线,眼熟的出租车已经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满意足地想,一切都是如此正好。


    “闻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你哪来的胆子,敢跟我说那种话!”杨祁充满威胁的声音,从很近很近的身后袭来。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抓住,猛地被拧转过身。


    “我让你今天爬都爬不出去!”


    杨祁在醉意和愤怒加持下,格外狰狞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看到他身后紧随而来的其他身影,然后闭上了眼睛。


    捣向面部的风是从哪里来的?是杨祁的拳头吗?


    全身的血流飞速向着大脑涌动,那种一切都要被摧毁殆尽的毁灭欲和畅快感占据了她的全部大脑,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疼……


    不对,精神因素还不至于有这样违背生理基因的作用,是拳头根本没有落下来。


    她是不是,在那阵风声里,听到有人喊了“住手”呢?


    是她不会听错的那个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拳头,杨祁僵硬扭过去的脸,还有远处,一脸焦急向她奔来的沈霖和纪秋柏。


    血液在飞速冷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看到他们,还是要悲哀,他们为什么要来。


    *


    “住手!”


    沈霖无法描述,当他紧赶慢赶,却还是看到闻静被抓住,险些挨了一拳的那一刻,心脏被紧紧攫住的感受。


    还好那人听到他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


    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攥住那人的胳膊,把那人从闻静身前推开,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纪秋柏慢他几步,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过去,一把抱住闻静大叫,“静静!没事吧?!!”


    沈霖一边用身体把杨祁隔开,一边紧张地回头将闻静从上到下扫过几遍,确认她并没有落下什么伤后,才转过身,死死盯着杨祁的眼睛,“你刚想干什么?”


    “你特么算哪根葱,敢管我的事?!!”


    眼看着杨祁就要跟沈霖打起来,赵亮飞快小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杨哥……这是沈霖。”


    杨祁一怔,这才在昏暗的光线下认出面前人的身份。


    仿佛时空逆转,回到十年前的那天,他又一次要为了“沈霖”两个字灰溜溜地退让。


    闻静今晚说的话涌上心头,他大脑充血,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愤怒。


    “沈霖怎么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非教训他不可!”


    沈霖冷笑,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更重了几分,“你有本事就来试试!”


    “都住手!我已经报警了!”纪秋柏举起手机,上面显示110的通话记录。


    杨祁一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警笛声已若隐若现从远处传来,他方才短暂浮现的那股冲动,又顷刻消失无踪。


    但念头一转,他又色厉内荏地叫嚣道:“叫警察又有什么用?她身上有一点伤吗?有监控吗?拍到我对她做什么了吗?”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身上被红酒浸染的昂贵西服,“我还说她这是对我犯了侮辱罪,你们在这里报假警呢!”


    纪秋柏一愣,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条小路还真没摄像头。


    “你们别欺人太甚!”纪秋柏气得大喊,“我可都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你们一看就是一伙的,你说话有个屁用!”杨祁恶意地笑道。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沈霖额角突突地跳。


    “有监控的。”


    一个沉闷清冷的声音从后响起,音量不大,却是让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她。


    闻静低垂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见她伸手向小路对面的出租车一指。


    “那是出租车公司去年新换的车型,有二十四小时停车监控……行车记录仪应该拍到了。”


    众人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出租车跟前,站着一个探着头的大姐,她见所有人都看向她,更紧张了,手里捏着手机大喊道:“我跟你们说啊!你们敢在路上打人我立刻就报警!”


    而在所有人都望过去的时候,只有沈霖一眨不眨地盯着闻静,盯着她死死垂下去的头和倔强的发顶。


    半晌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低地、自嘲一般笑了一声。


    而闻静的手指,就在他这微不可查的笑声中,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


    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赵亮慌了神,上前一步,仿佛想跟闻静商量一下,但被沈霖警告的目光拦住。


    他只得有点局促地站住,赔笑道:“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何必非要闹到这种地步呢。”


    “对对对,”一行其


    他人也连忙劝和道:“刚才只是误会,我们和闻静都是老同学了,有什么事私下解决就行了,闹出去对谁都不好。”


    发觉事情不对的会所保安和服务人员也跟着赶来,和稀泥道:“两位都是咱们的会员,既然最后也没出什么事,没必要大动干戈的是不是?我们老板已经说了,他马上赶来,给二位赔不是。”


    沈霖把这群人的表情从左到右一一看过去,冷笑了一声,“误会?如果不是我们正好赶到报了警,你们还有脸说没事?”


    “至于你们,”他凉凉地望着会所那几人,“庆幸现在是发生在外面吧,如果不想我连着你们一起告,就别再跟我说这种风凉话,把这些人看好了,否则最后我就只能跟你们追究责任了。”


    交涉结束,看着那群人站到另一边,不是打电话就是统一口风,沈霖把视线重新收回来。


    纪秋柏急得一边看闻静怎么样,一边絮絮叨叨刚才的焦急情状,比起来,闻静反而像是路过此地的外人。


    最初冲过来时沈霖关心则乱,否则他早该注意到——


    闻静既无身陷险境的恐惧紧张,也无骤然得救的放松惊喜,甚至也没有被惊吓到反应不过来的怔愣。


    笼罩在她身上的,只有一种悲哀的恍然。


    沈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闻静,怎么回事?”


    “发生了……”她仍旧低着头,“一点冲突。”


    “这是一点冲突能解释的事情吗?”沈霖一句一句地缓缓问道:“闻静,你是那种会关注出租车公司的人吗?就算我当你取材的范围很广泛,但你又怎么确定,这里一定会停着一辆全天候停车监控、正好能拍到这条路的车呢?”


    纪秋柏听得一愣,转头看了那辆出租车几眼,然后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


    就算她会记不清闻静出门时坐的是哪一辆车,但至少可以确定,那辆车停下以后,一直就在那个位置。


    她脑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她甚至没有办法用正常的语气问出来,只能玩笑般说:“肯定是巧合对吧,静静,总不能是你故意让它拍到那些人打了你吧?”


    这时候闻静应该回答“那怎么可能啊”才对。


    但她只是继续沉默着。


    纪秋柏抓着她的手也就渐渐松了下来,“什么意思?闻静,你说清楚。”


    闻静站在原地,一直裹着她的体温消失,冬夜的冷风从她周身穿过时,她恍然意识到。


    这一刻,她真的再也没有,可以去躲藏的地方了。


    她终于抬起头。


    沈霖和纪秋柏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得凛冽。


    “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不再感到愤怒……毕竟他们真的已经影响了我很多年,我因为他们虚度的这些时间,份量太重,他们要怎么才能还给我呢?”


    闻静没有一点前情地,开始讲述起来,比起向他们坦白,更像是在对自己倾诉。


    “他们有的人正在关键的升职考察期,有的人已经结婚生小孩,所以我去查他们的很多丑闻,今天来之前发到他们公司的邮箱、发给他们家人,但是,可能那些丑闻根本不会有人处理,就算被辞退了也可以再找,离婚了还可以再婚,这些事对他们那种没心没肺的人真的有影响吗……”


    “那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着他们,一辈子甩不掉呢?”


    就像他们留在她心里的东西一样。


    “然后我想到了,案底可以。”


    “轻伤可以刑事拘留,如果最后起诉成功,他们就会留下案底,”她轻轻地、一字字道:“我想送给他们这种东西。”


    就算沈霖先前已经有所预感,但听到这里,他还是感觉自己仿佛被冻透了。


    “闻静,”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是多重吗?”


    闻静没有回答。


    无声是最震耳欲聋的答案。


    纪秋柏不敢相信,今天闻静在对她说,“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在露出那种有所决断、重新开始、仿佛充满希望的表情时,想的就是这种事。


    她抓住闻静的肩膀,“你自己不重要吗!你是铁人受了伤不会疼吗?你能确定那群人下手真的有轻重吗?你能确定你想要轻伤最后就轻伤吗?你就敢这么把自己赌进去?!!”


    闻静安静地听着她一声声的质问,抬头,认真地问:“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还能用什么办法去报复他们呢?”


    纪秋柏一时被这个问题困住,愣在当场。


    闻静其实知道自己痛苦的原因。


    是因为她做不到纯粹。


    如果她可以做一个纯粹的仇恨者就好了,偏偏她也奢望着幸福;如果她可以纯粹地拥抱新生就好了,偏偏她忘不掉愤怒。


    她站在悬崖边上,与任何一边都和解不了,矛盾得让她自己都厌恶自己。


    她想结束这种矛盾,如果痛苦来源于十年前她遭受的不公,那她给自己公平,是不是就能获得解脱?


    可闻静要怎么给自己公平呢?闻静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而已。


    十年前她面对这些人,她请求老师帮助她,老师没有理会她,她请求家人帮助她,家人也没有理会她。


    她只能拿她自己胁迫老师,如果老师仍旧不同意,她真的会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她没有任何武器。


    如果胜利是一场赌局,那她能押上的所有筹码,只有她自己。


    “闻静。”


    在她们的一片沉默中,沈霖缓缓开口,“问题不在这里。我不知道那些人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他们,但我至少看得出来,他们真的是群垃圾,你浪费自己的人生用来记恨他们,赌上这么多东西去报复他们,值得吗?”


    “我来这里之前见了你的经纪人,听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在没有人帮你的情况下,一路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对吧?”


    闻静一怔,这些年所有努力、挫折、坚持一齐涌入她的脑海,让她短暂地有些失语。


    沈霖语气轻柔得简直像一种诱哄,“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些愿望吗?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实现的生活,你觉得那些人值得和你的人生相提并论吗?”


    啊……那几个愿望啊,闻静闭上眼。


    “沈霖,我没有我跟你说得那么积极,”她无力地垂下头,“抱歉……没能成为你期待的那种人,让你失望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像一堵已经彻底封闭起来的墙。


    纪秋柏几乎气急攻心,严厉地叫她的名字,“闻静!”


    “滴嘟滴嘟”的警笛声近了,然后在不远处停下,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下了车。


    杨祁赵亮等人立刻围上去,似是准备抢先占据话语权。


    沈霖的视线在那头落了几秒,随后对纪秋柏道:“纪小姐,那群人恐怕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麻烦你先去跟警察解释一下,我来跟她说。”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沈霖的表情非常平静,有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纪秋柏犹豫了片刻,随即说:“好。”


    在她跑远后,只剩下闻静和沈霖面对面站着。


    他垂眸看着她,她逃避似的盯着地面。


    像最冥顽不灵的坏学生,抗拒着所有的说教和指点。


    她想,全都错位了。


    她本该在一切结束之后,以一个重新整理好的姿态,去向沈霖坦白一切,而不是现在这个最糟糕的她自己。


    头顶上方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就像沈霖彻底对她失望的证据。


    但随即,一只温柔的


    手掌落在她的头顶。


    力道不轻不重,就像沈霖此刻温和的音调。


    “闻静,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你的人生,但我觉得你的人生很珍贵,对我很重要,和我的人生没什么分别。”


    她一愣,很少会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还是出自不断被她抗拒的沈霖之口。


    “所以,我把值不值得的选择交给你,如果你觉得值得,那我就值得。”


    “什么意思?”她倏然抬头,不安的预感在胸口冲撞。


    沈霖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然后收回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转身,决然向前迈去。


    他提起小臂,认真地卷起两边的袖口。


    她怔怔看着他的动作,想到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闻静觉得这群人值得赌上她的人生,那沈霖也可以为此赌上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说他们的人生没什么分别。


    远处,纪秋柏正和那群人吵得面红耳热,两位警察一边调停一边做着记录,胸前还佩戴着执法记录仪。


    闻静脑中瞬间一白,在所有想法成型之前,脚下已经跨了出去。


    因为闻静知道的,沈霖并没有得到父母的偏爱,他也是不忿的,所以才要拒绝父母以荫庇为名的控制,独立出来做自己的事。


    闻静也是知道的,沈霖真的很喜欢他现在的事业,他总忍不住拿游戏做比喻,也会私底下跟闻静说,游戏是一件作品。


    这是沈霖辛辛苦苦积累至今的人生,在闻静心里,非常、非常、非常珍贵,绝对、绝对、绝对!不该和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沈霖要活在明媚的阳光下,不会留下任何不光彩的、可以被人视为把柄的记录。


    她顾不得因奔跑而急促的喘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像怕失去什么,破釜沉舟一般嘶声喊道:“不值得!”


    沈霖脚步一停。


    他向着苍茫的夜空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温和、耐心地看着闻静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确认什么答案。


    “闻静,再说一遍。”


    她眼里水雾弥漫,再也抑制不住泪意。


    如果闻静认为沈霖不值得为了那些人赌上人生,那沈霖当然会认为,闻静的人生也不值得赌上去。


    因为闻静也是从绝望的逆境中走出来,去适应孤独、去接受恐惧、去努力争取、去耐心维系。


    一点一滴积累到今天,耗尽她心血才勾勒出的人生。


    哪怕痛苦、哪怕曲折、哪怕不尽如人意、哪怕只是一张揉皱了的纸,但那也是闻静拼尽全力,才获得的人生。


    就算在乎的人并没有很多,但被沈霖认为是很珍贵的东西。


    也是闻静再也无法重来、只此一次、理所当然要像宝物一样去好好珍惜的东西。


    她的人生。


    “不值得。”她嗓音已然沙哑,却还是啜泣着,将这三个字清晰念出来。


    声音很轻,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给过去挣扎的每一个时刻一个交代。


    然后脱力一般,抱紧了沈霖的胳膊,蹲到地上,泪流满面。


    在这场漫长的纠葛中,她终于决定,在这一刻。


    放过她自己了。


    第67章 第 67 章 认识你很幸运


    夜色朦胧, 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莫名其妙地向这边投来。


    沈霖被闻静拽着半蹲在她身边,任由她紧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安静地听着她止不住的哭声。


    她哭的声音很委屈, 喉咙里发出的含混哽咽, 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沈霖想,或许是这些事一直被她闷在心里,一直被忽略, 没有人听到, 所以她才会像是要把过去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在这种时刻, 沈霖发现自己做不到什么,他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让她知道他在听。


    过了一会儿,警察走过来, 有点棘手地低头望着情绪明显不能自抑的闻静, “这就是那位当事人?”


    “我来说吧。”沈霖试图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站起身,但闻静先一步松开了他。


    她仓促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时, 脸还是乱七八糟湿漉漉的, 眼睛和鼻尖都通红, 看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欺负, 但还是抽噎了几声后, 艰难地说:“我自己说。”


    闻静的描述内容仅限于今晚, 过程被刻意含糊了过去, 沈霖沉默地听她说着,并没有反驳。


    考虑到闻静本人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以及她确实没有受伤, 沈霖说不好最后是不是她的问题更严重一点。


    因此,在双方当事人都有意模糊事实的情况下,这起冲突以杨祁等人向闻静道歉、并承诺再也不犯了事。


    警车开走,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会所方头疼地调解着各种由此产生的麻烦,整个现场混乱得像一场荒唐喜剧的末尾。


    沈霖送闻静和纪秋柏上了车——那位大姐的出租车,她尽职尽责地认为自己有必要履行承诺,把闻静送回去。


    她们钻进车门后,看到沈霖站在路边,并没有要上副驾的意思,闻静才反应过来,他不打算和她一起走。


    她按下车窗,趴在窗沿上仰头望着他,眼睛睁得很大,但好像只是因为分离焦虑,并没想清楚要说什么,愣愣地一言不发。


    还是纪秋柏咳嗽了一声,补充问道:“你不准备走吗?”


    她还以为在发生了今晚的事后,沈霖肯定会跟闻静回去,仔细聊聊来着。


    “还有点事要处理,”沈霖简短地回答,又伸手摸了摸闻静的头,认真地看着她,“别担心,回去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去想。”


    这让闻静短暂地被安抚到了,她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等重新升起车窗后才想起她还没有同沈霖说再见,然后仓促地隔着玻璃跟他摆了摆手。


    沈霖站在原地,好像被她逗到了一样,很轻地笑了一下。


    一直等出租车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眼里的笑意才消失不见。


    他给于东打了个电话,简单跟他描述了一下晚上的事,然后嘱咐道:“辛苦你加个班,月末给你发奖金,你来跟这家会所交涉一下,我要知道今天晚上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东立刻回答:“收到。”


    挂掉电话后,沈霖目光落在对面,那个一头褐色卷发的女人身上。


    她抱着胳膊,大约是在等人来接,看起来有点百无聊赖。


    沈霖迈步过去,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聊聊,姜小姐。”


    *


    回去的路上,大姐一直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悄悄往后看,确认闻静身上没什么伤。


    闻静这会儿虽然已经不再哭了,但看上去恹恹的,很虚弱。


    大姐心有戚戚焉,“这都是些什么同学啊,怕不是有暴力倾向吧,幸好最后没出啥事,姑娘,咱以后还是离这种危险的人远点,招惹不起。”


    纪秋柏一边讪笑着应和,一边心想,要论极端程度的话,指不定哪边更危险呢。


    她不知道沈霖最后是怎么劝闻静的,但毕竟是在车上,她努力忍住了自己的好奇。


    等回家,她一刻也忍不住,跟着闻静进了屋,摆出审问的架势,“闻静,你今天必须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清楚,你不觉得你做事有点太极端了吗?”


    闻静低头站了一会儿,白炽灯的光芒让她有种轻微的眩晕。


    哭过以后身体总会变得很疲惫,有种想要倒头睡过


    去的欲望,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那些事一直藏在她心里,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所以连从哪里开口都让人觉得艰难,最后变成一种惯性的沉默。


    但今晚,因为她的一再隐瞒,所以乍一展开,就让她最在乎的两个人,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连那种样子都让他们知道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况且,她不是已经决定好,要改变自己,不再逃避的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纪秋柏,“嗯,我全都告诉你。”


    *


    闻静讲得很慢,甚至很混乱,大抵是因为那一年本身在她的记忆里就并非线性的,而是拥挤在一起的混乱碎片。


    但纪秋柏全程都没有打断过她,只是安静地听她讲完。


    “抱歉,”闻静低着头,“可能听上去有点太矫情了,也就是那些事情而已,但被我记了这么多年,其实老师和我爸妈的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


    她空洞地说:“如果我不是这种性格的话,事情大概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闻静,”纪秋柏严厉地说,“别怀疑你自己。”


    闻静怔怔地抬眼。


    “他们说都是因为你太敏感了是吗?你觉得我算那种很敏感的人吗?”纪秋柏问她。


    闻静缓慢地摇了摇头。


    纪秋柏继续说:“从没人说过我敏感,但我也一直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妈答应我说,等我考完试就带我去看电影,结果那天她没有带我去,后来还和其她阿姨一起笑我因为这种事发脾气。”


    “我不会觉得这是小事,这件事就是让我很伤心,我到现在都记得。闻静,我觉得人心就是很脆弱的,会被别人伤害到也理所当然,但被伤害到不是你的错,是伤害你的那个人的错。”


    “有的人得了感冒不用吃药两三天就会好,有的人得了感冒浑身骨头都会跟着疼,每个人的自愈能力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那些事在有的人那里很快就能过去,但对你来说很久都过不去。”


    “这是很正常的,闻静,永远别为了别人的错误怀疑自己。”


    十六岁时,这是闻静最渴望听到的话,哪怕到了二十六岁,她也会为了这些话泣不成声。


    “嗯。”闻静捂住眼睛,但眼泪还是从指缝下淌出来。


    “但因为你一直瞒着我,在做今天这种决定时完全没考虑我会不会难过,所以你也伤害了我,你得对我道歉。”


    “对不起。”闻静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也没犹豫地说。


    于是纪秋柏大度地笑了笑,“嗯,我原谅你了。”


    “还有就是,静静,就算敏感又怎么样呢?我觉得敏感的你,我也很喜欢。”


    *


    纪秋柏想起她刚和闻静认识的时候。


    那是高三,她们分进了同一个宿舍,纪秋柏向来人缘不错,主动跟闻静打招呼:“你好,我叫纪秋柏,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闻静看她的表情很奇怪,最后只是别过身去,一副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的模样,冷淡地说:“闻静。”


    平心而论,闻静最开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冷不热的,像一个学习机器,对纪秋柏尤其敷衍。


    偏偏她们两还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


    有次轮到纪秋柏值日,偏逢她生理期肚子疼,闻静离她最近,她就顺势想跟闻静换值日。


    谁料闻静的唇线绷得很紧,好像纪秋柏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似的,冷硬地拒绝道:“不行。”


    纪秋柏再也不想搭理闻静了。


    直到有次周日晚上返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痒,到十点多的时候,身上已起了大片大片的风团,她头次碰到这种事,很紧张,想出去看医生,希望能找人陪她去。


    大家刚刚返校,明天又是周一,都不太想动。


    生病让人更脆弱,纪秋柏心越揪越紧。


    这时闻静从床上爬下来,穿上外套,说:“走吧。”


    她也顾不得跟闻静的过节,一边和闻静出门,一边焦虑地跟她说各种自己的可怕猜测,仿佛她明天就要因不明病因去世了。


    闻静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接话,到一楼后主动跟宿管阿姨说明情况,要了假条后,带纪秋柏出了校门找最近的药店。


    纪秋柏身上的风团在出门后越来越大了,急得她开始哭起来。


    闻静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小声猜测了一句,“是不是不能吹风啊。”


    然后她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到了纪秋柏身上。


    那是十月的夜晚,风吹在身上很凉,因为出来得仓促,闻静下面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用来当睡衣的短袖。


    纪秋柏愣了一下,但闻静只是避开她的视线,说:“赶紧走吧。”


    到了药店,药师看过一眼,就说应该是过敏引起的荨麻疹,开过氯雷他定和炉甘石洗剂以后就让她们两走了。


    显得紧张兮兮的她们两看起来很蠢。


    纪秋柏的荨麻疹没多久就好了,她重新恢复如初,同样恢复如初的,还有一如既往很冷淡的闻静。


    但纪秋柏已经知道了,闻静并没有像她以为得那么不近人情。


    所以在又一次闻静早上独自出门时,她连跑几步追上去,“干嘛走这么着急呀?去食堂买早餐吗?我跟你一起去。”


    那是她们关系的开始。


    源于闻静一次心软的冲动,源于纪秋柏坚持不懈的靠近,最后扎根于她们互相陪伴的很多年。


    “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从认识你以后,我才觉得,交朋友变得不再可怕了。”


    闻静认真看着纪秋柏的眼睛,用还在哽咽的声音轻声道,“能在高中认识你,真的,让我觉得非常幸运。”


    第68章 第 68 章 绘本里画了什么


    闻静拉开阳台的窗户, 趴在窗沿上吹了阵风。


    纪秋柏原本准备今晚陪她一起睡,但她还是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她重新审视着十年来的桩桩件件、和今晚发生的一切。


    凛冽的寒风刺激着额头,总教人更易清醒。


    她想起沈霖和纪秋柏听到她的打算时, 脸上露出的表情, 比被她抗拒时更让人觉得难过。


    闻静可能总是找不对正确的选择,逃避或者冲动,最后都伤人伤己。


    但正因如此。


    正因闻静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选择, 却还是被宽容地接纳和原谅了。


    所以她绝对不该再辜负他们的慷慨和期待, 她要做到真的去面对、要让自己真的走出去才行。


    重新关上窗子,她从桌上拾起手机, 打开微信。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知道父母总是早睡,于是给闻动发去消息。


    闻静:【3月7号我回家一趟,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


    她并未期待在这个时间得到回复, 谁料闻动几乎是秒回:【???】


    “对方正在输入中”在聊天框上面闪烁了好几次, 但最后闻动只是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闻动:【行。】


    闻动:【你又准备3月8号扫墓?】


    闻静不欲与他就这个问题多聊,只是回道:【嗯。】


    *


    姜觅彤在昏黄的壁灯下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街面, 颇有些兴味地打量着沈霖:“怎么, 沈先生就在这种地方聊吗?”


    “在发生在今晚这种事后, 我想还是这种公开场合对大家都好。”沈霖示意了一下距离他们两不远的会所门口的监控。


    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公开场合, 姜觅彤笑出了声。


    她撩了一把头发, 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沈先生想聊什么?总不能是在这里谈下次合作吧?”


    沈霖没有和她虚与委蛇的兴趣, 单刀直入道:“我们不如说得明白点,你们今晚干了什么?”


    姜觅彤没什么所谓地道:“没听前面跟警察说的吗?同学聚会,大家喝了点酒起了点小冲突。”


    “小冲突?”沈霖听得一笑, “看起来姜小姐很乐意遇到这种小冲突?”


    “威胁我可没有用哦,沈先生,”姜觅彤笑眯眯道:“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哦。”


    “当然,姜小姐今晚确实什么都没做。”沈霖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冲突发生时,姜觅彤只是抱着胳膊对两边都冷眼旁观而已。


    “那之前呢?”沈霖垂眼,深深地看着她,“2月18号那天,或者说,在你们做同学的那一年,你对她做过什么呢?”


    当沈霖今晚,竟然在这场所谓的同学聚会上看到了姜觅彤的身影时,他陡然意识到,他或许是因喻真而一叶障目。


    18号那天,他在广场上找到了失魂落魄的闻静  ,她握着惊鸿的名片,异常地问沈霖是不是见过惊鸿。


    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同行的会面,但在今晚的事发生后,那天的一切都有了另一种意味。


    那或许才是他和闻静之间,关系急转直下的转折点。


    面对着沈霖逼问的眼神,姜觅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诧异地看着他,“怎么?现在跑来质问我,一副要给她主持公道的样子,沈霖,装出这么一副伪善的样子给谁看?你觉得你和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你对她不也是一时兴起,像养条宠物似的养养,腻了就一脚踢开吗?现在又觉得有意思了,想重新装你的大善人了?”


    血液在身体里躁动着,因姜觅彤语气中透露出的满满恶意、和沈霖所不知道的熟稔。


    沈霖无从理解她这些话究竟在指什么,但追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的古怪情景,他想,也许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错过了。


    只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压抑着骤然升起的烦躁,不动声色地看着姜觅彤,勾唇笑了笑,“装不下去了?姜小姐看起来有够讨厌我,这几年一直和我们公司合作,可真是辛苦你了。”


    姜觅彤抬眼看向沈霖。


    这张脸很难忘,因为就是这个人,在十年前的那天,把一直以来任由她摆弄的小狗带走了。


    每次在学校里,看到闻静跟在沈霖身后的样子,她都觉得厌烦透顶,好像被她捡回来的小狗不忠诚了。


    可真好笑吧?当姜觅彤费尽心机,忍着厌烦和沈霖的公司达成合作,凑近了去打听观察,却发现,沈霖身边早都没有闻静这个人的存在。


    她偶尔觉得很失望,觉得自己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偶尔觉得很快意,看,闻静,这就是你离开我以后的下场。


    姜觅彤倨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沈霖,“本来只是想看看被我丢掉的狗,现在被养成了什么样子,结果,你不也早就甩掉她了吗?”


    沈霖只觉耳边有沉闷的轰鸣。


    他见过闻静很多样子,笑着的赌气的哭泣的,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被人用这样的语气,称呼为“被我丢掉的狗”的样子。


    好像不用再问,为什么闻静会恨他们恨到这个地步了。


    因为能这样说她的人,当年究竟是怎么对她的,也并不会是什么难猜的事。


    他拳头紧了又紧,仿佛在极力压抑自己此刻体内叫嚣的冲动,像看着一种异种生物一样看着姜觅彤,“她凭什么得是你的狗不可?”


    姜觅彤嗤笑了一声,“说得跟你第一天知道似的,当年没见你做什么,现在出来装什么装。”


    沈霖早该知道什么吗?


    他大脑思绪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但就是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朦胧面纱。


    他沉默着未被激怒的表情,终于让姜觅彤察觉到不对。


    她脑中浮现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你不知道?”


    沈霖漠然跟她对视着。


    猜测得到了无声的证实,姜觅彤觉得太荒谬了。


    那天他们两一起离开,后来每次班上同学去找闻静,闻静都转头找沈霖解围,沈霖向来有求必应。


    以至于从没人怀疑过,沈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姜觅彤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笑意盛放,“你现在想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告诉你。”


    看到她那副仿佛拿捏住了什么把柄的表情,沈霖淡笑一声,“我该知道的东西,我自己会弄清楚的。至于姜小姐你,你不会觉得你做的事情不会遭到一点报应吧?”


    “报应?”


    姜觅彤仿佛被他逗乐了一样,“我只不过是和静静玩了点朋友间的小游戏,她自己太敏感了关我什么事?更别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要怎么报应到我身上?还是说你想打我一顿出个气?”


    “来,这可是你亲自选的好地方,”姜觅彤朝监控努了努下巴,眉梢微挑,“上市公司总裁当街殴打女性,我真的太想知道你们公司的股价能跳水到什么地步了。”


    被她挑衅,沈霖的表情反而离奇地平静下来,“姜小姐,不是每个人都要活得像你们一样卑鄙。”


    姜觅彤脸色瞬间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沈霖开口时,说的却仿佛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我曾经是一个很狂热的悬疑迷,不知道是不是文艺作品的艺术效果,你几乎很难看到,一个罪犯会在犯过罪以后收手不干,他们的欲望总会随着时间越放越大……”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也许真有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说不准。”


    沈霖向后退了一步,和姜觅彤拉开的距离更大,方便他从上到下,审视她好几遍。


    然后他微微笑了,“但我应该运气不错,姜小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对自己有过反省的样子。在那以后、甚至是现在,姜小姐对身边人是不是做过什么更过分的事呢?”


    姜觅彤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些。


    “看起来应该是做过了,”沈霖自顾自点了下头,好心地同姜觅彤道,“那就祝你把自己的尾巴藏得高明一点,别被我抓到了,姜小姐。”


    沈霖在姜觅彤的瞪视中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坐进车里后,他正准备给于东发消息,想到已经交代了于东别的事,便转而发给了另一位助理。


    【明天通知美术部,画师惊鸿涉及校园霸凌等潜在公关风险,抓紧时间替换下架惊鸿在我们公司的所有作品,叫公关部做好预案。】


    发完后,他又给一位相熟的律师打过去电话,简单咨询过后,约好了面谈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靠进椅背,开始冷静思考,从认识闻静以来发生的事,以及姜觅彤方才泄露的信息。


    尽管那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今天最后确实验证了一件事——闻静在乎他,比她以往表现出来的都更在乎他。


    而姜觅彤似乎是确定,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过渊源。


    绝非他们俩做过一年同桌可以解释的渊源。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乱撞,好像就在眼前了,却总是抓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他会想到的。


    只要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就不会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忽然想起他们初到伊冬的那个夜晚。


    那晚闻静对他说,“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也是那天晚上,她郑重又踌躇地把玩具礼盒推给他,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还记得当时她的手指甚至在颤抖。


    如果仔细回忆,就会发现,那个夜晚,好像是最接近于,闻静想告诉他点什么东西的时刻。


    沈霖呼吸蓦然一紧。


    如果真是这样……


    那那本原想送他的绘本里,究竟是画了什么东西呢?


    第69章 第 69 章 真的记性好差


    想到这里, 沈霖再也等不及表姐从迈阿密回来,直接将电话打过去。


    接通后,他听到那边人声喧哗, 大约是在吃下午茶。


    “稍等, 小霖。”表姐说。


    过了一会儿,她大约是走到了什么僻静的地方,电话里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


    沈霖自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许过分, 因此说得有点艰难,“抱歉, 姐,上次跟你提的那个绘本,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再找的,但我现在确实有急用……”


    表姐:“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 是现在必须要用的东西吗?”


    沈霖顿


    了顿, 看着窗外的夜色,还是选择照实回答:“不是必须要用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迫切到连两天都等不下去。


    但他也不该用他的迫切来要求别人同他一样迫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传来表姐的笑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跟人客气, 你上次说那是女朋友本来要送你的东西对吧?看来我们小霖真的很上心呢。”


    表姐语气揶揄, 沈霖坐在三月没开暖气的车里, 一瞬间脸颊发烫, 好像自己退化为了会被一眼看透的局促的青春期男生。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 “嗯”了一声。


    “好吧,”表姐知道他不好意思,见好就收, 大方地说:“我把我家密码发给你,待会我去劝劝小千,让她跟你说她藏哪了。”


    沈霖知道这其实是很冒犯隐私的行为,不愿再麻烦她,“谢谢姐,我自己跟小千说吧。”


    表姐也没再推辞,“也行,让我看看你怎么劝她把她的宝贝疙瘩交出来。”


    电话挂断,没一会儿,视频通话又打过来,镜头晃了一下,他才看清正别扭地躲着镜头的小千云。


    “小千,”表姐温柔地叫她,“来跟小舅舅打招呼。”


    小千云这才委屈巴巴地朝镜头看了一眼,“舅舅。”


    沈霖知道,对小孩子来说,他们的世界还很小,小到哪怕一件外人看起来不起眼的画册,也会是被他们珍爱的无价之宝。


    成年人不能用自己的视角,去轻视小孩子的心意。


    所以沈霖没有敷衍小千云,而是把那天晚上拿错了礼盒的经过仔细讲给她听。


    “小千没做错任何事,是舅舅没有把礼盒放好,才让小千拿错了,是舅舅的错,”沈霖温声对她说:“小千愿意原谅舅舅吗?”


    小千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把头埋进自己抱着的小熊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霖继续道:“因为小千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小千完全有理由把绘本留下。但是呢,我发现画绘本的那个人,其实过得并不开心,我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不开心,所以我很需要那个绘本,小千愿意帮舅舅这个忙吗?”


    小千云把头从小熊上抬起来,犹豫地看着他,“雪狸过得不开心吗?”


    “嗯,”沈霖点了下头,“很不开心。”


    “舅舅拿到绘本就会让雪狸开心了吗?”小千云天真地问。


    沈霖一愣,但还是在小千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这么容易的事,但舅舅会努力做的,小千觉得可以吗?”


    小千云好像对这个属于成人世界的答案有点失望,但还是把小熊放了下来,然后点点头,说:“那好吧。”


    “妈妈不许听我的秘密基地!”她把表姐推出房间,然后神神秘秘地对沈霖道:“那我把我的秘密基地告诉你哦,舅舅不许告诉别人!”


    沈霖立刻表情严肃地对天起誓,“我保证。”


    小千云这才小声说出地方。


    沈霖知道,这和表姐告诉他家门密码一样,是宽容地允许他去冒犯她隐私空间的表现。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千云表示感谢,“小千有什么别的礼物想要吗,舅舅补偿给你可以吗?”


    未料,小千云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沈霖有点意外。


    小千云说:“妈妈跟我说过,童话作者就是把童话世界送给我的人,我每次看到雪狸的绘本就觉得很开心,所以,我也想雪狸开心!”


    小孩子没有那么会表达感受,但沈霖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退回绘本,这是她要送给闻静的礼物,所以她不要补偿。


    沈霖怔怔地看着她,在这样纯粹的天真祝愿里,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我知道是舅舅送我去医院的,我也很喜欢舅舅,所以舅舅也要开心。”说完,小千云就仿佛被火烫到了一样,飞速地把视频挂断。


    车内一瞬间重归沉寂。


    但沈霖觉得,被烫到了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过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启动引擎,朝表姐家开去。


    按照小千云的指示,他很快找到了绘本,从表姐家出来,给表姐发了道谢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表姐回复:【不用客气,小霖,善良的人要过得幸福才行。】


    *


    沈霖终于打开了这本,他早该看到的绘本。


    内容同他之前瞥见的大体相同,是一个动物童话。


    主角是一只小兔子,生活在空荡荡的森林里,每天都坐在门口的小河边,望向森林深处,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然后等到夕阳西斜,小兔子就失落地垂着耳朵回了家。


    但夜晚,小兔子会倚着老兔子温暖的肚皮,听老兔子讲故事,小屋亮着暖意融融的烛光,好像所有孤独都可以被驱散。


    然而好景不长,老兔子去世了。


    在小屋里抹眼泪的小兔子终于等来了它一直在等的人,是兔子爸爸妈妈和哥哥。


    小兔子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森林深处,那里有更大的木屋和更多的动物朋友,看起来热闹极了。


    但小兔子笨手笨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惹得爸爸妈妈和动物朋友们很讨厌它。


    明明到了更热闹的地方,小兔子却变得更寂寞了。


    它蹲在一棵没有人的树后,偷偷抹着眼泪,这时,一只棕色的爪子搭在了小兔子的肩上。


    它回头一看,是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熊。


    小熊问:“你在哭什么呀?”


    小兔子说:“因为我很麻烦,到哪里都惹人讨厌。”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麻烦呀,”小熊挠了挠头,“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所以,别人都把脾气发在你身上了。”


    “你要学会武装自己,”小熊肯定地说,然后将一张面具递了出去,“狐狸是森林里最狡猾的动物,你假装自己是只狐狸,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小兔子犹豫地接过面具戴上,然后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果然,那些动物朋友们再也不会欺负它了。


    小狐狸终于可以生活在这个热闹的动物森林里。


    可就在这时,它听到角落里有“呜呜”的哭泣声。


    小狐狸循着哭声过去,看到那只熟悉的小熊,正在独自抹着眼泪。


    小狐狸惊讶地问:“你在哭什么呀?”


    小熊说:“因为没有人需要我,所以我很难过。”


    小狐狸说:“可我需要你呀。”


    小熊疑惑地问:“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小狐狸理所当然地说:“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存在,我就感觉世界变得可以期待了。”


    被人需要的小熊终于停止了哭泣,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来安慰我呢?”


    小狐狸说:“因为你曾经把勇气送给我,现在,我可以把它还给你啦。”


    这是画册的最后一页。


    沈霖死死地盯着那张面具变成的狐狸脸,大脑一点一点,被拉扯成空白。


    为什么,在闻静的绘本里,会出现他眼熟到不能更眼熟的那张狐狸面具呢?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于东:【经交涉,对方坚持包房内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服务员听到不对的动静,不过他们在里面放了一段视频,我要过来了。】


    沈霖脑子一片混乱,这几行字从他眼前掠过,但其实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点开了下面的视频文件。


    鼓噪失真的音频和熟悉的店面装潢扑面而来。


    随着镜头对焦,紧紧扣着校服外套的女孩出现在视频中央,头上还戴着猪八戒的头套。


    一瞬间将沈霖带回到那个热浪翻涌的夏天,让他本就空洞的大脑,变得更加混乱迟钝。


    有人在视频里喊道:“还得是我们静静。”


    心跳都仿佛跟着暂停。


    静静?


    这是个很常用的名字,就像那张狐狸面具一样,发生这种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下一秒,所有的心


    存侥幸都被彻底击溃。


    因为他听到有人笑道:“好合适啊闻静!”


    闻静。


    女孩在那群人的起哄声里,像木偶一样被推搡着向前,踉跄着差点摔倒在某张桌边。


    差点被撞到的少年倏然抬眼。


    目光穿过十年的时光,对上了25岁的沈霖的视线。


    心脏猛地开始跳动,带着汹涌而来的沉闷钝痛,他终于听到了这漫长岁月的回声。


    假如记忆被重新书写含义。


    在他以为是他们初遇的那天,她转过头来,失神地望着他,课本从她怀里掉下去也没发觉。


    在和傅弘一起吃饭的火锅店里,她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你为什么选了那只狐狸?”


    在沈霖很生气的真心话大冒险里,她回答说“一个”,和“高一结束的时候”。


    ……


    在纷至沓来的记忆里,他脑中最清晰的画面,竟是他们那晚在通往黎城一中的小路上散步。


    沈霖兴致勃勃地同她追忆着往事,因她未能回应,于是抱怨她记性好差。


    她神情温柔又悲伤,对他说——


    “是啊,真的记性好差。”


    第70章 第 70 章 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相遇了, 但沈霖很多次牵起她的手腕,却从来没有认出过她。


    沈霖真的记性好差。


    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闻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同学聚会那晚拉住他, 对他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的呢?


    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一直待在一无所知的他身边的呢?


    是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才会流着泪对他说“不可以”呢?


    沈霖一直以来,都希望从闻静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她也喜欢他的答案。


    今天他得到了, 却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毙于这场裹挟着时间洪流的漫长过往里。


    这十年对她来说,和对他来说, 是不一样的。


    就像高二开学那天的相遇,在她眼里,和在他眼里,也是不一样的。


    沈霖理解了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在心底藏匿太久的东西, 总是先失去开口的时机, 跟着一并丧失谈起的勇气。


    当年他反反复复对着那条短信打字又删除时,就早已感受过这一点。


    他仰头靠着椅背,联想到闻静那晚的表情和绘本上的最后一句对白, 自嘲般笑了一下。


    那条短信的主人, 好像也不必再猜。


    “你还想知道她是谁吗?”


    在闻静那天这么问他的时候, 他给了她一个消极的答案。


    现在, 沈霖会说, 是的, 他想知道, 不是猜到某种可能,而是确确实实地知道。


    迟了十年的故事,不该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谜题, 理应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闭了闭眼,然后自过年那次以后,头一次驱车驶向了沈宅。


    那只收到短信的旧手机,应该还被他放在家里。


    *


    沈父沈母从来不会插手他的私人物品,因此沈霖毫不费力地,从装高中旧物的箱子里找到了那只旧手机。


    电量早已耗尽,沈霖耐心地给它充上电,等它重新开机,然后点开收件箱,找到那条匿名短信。


    发信人的号码和闻静现在的手机号并不一致,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人总会换号码的。


    确认手机没问题以后,他揣进兜里,直接下了楼,并未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走到一楼,上方忽传来一个困倦的女声,“沈霖?”


    沈霖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沈母穿着睡袍,正扶着二楼的楼梯扶手,垂头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在困惑于自己见到的场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回来取点东西。”


    一问一答结束,由来生疏的母子在一盏黯淡的壁灯下注视着彼此,似乎都有些无话可说。


    “你姥姥怎么样了?”沈母忽然问。


    “身体还不错,精神也还好,”沈霖顿了顿,又说,“偶尔会提起你。”


    这句话让沈母眸下微微一黯,不过并未回答,而是作势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重新回房,“那你走吧,大半夜的,路上注意点。”


    一步还未跨出,便被叫住。


    “妈。”


    沈母疑惑地回头,就看到隔着一段楼梯,沈霖安静地注视着她。


    既无往日里的争锋相对,也无故作姿态的轻佻散漫。


    便有种格外郑重之感。


    “有件事想告诉您。”


    “什么?”


    “过年我带回家的那个姑娘,只是我请来的假女朋友,当时我们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沈母立刻拧紧了眉头。


    沈霖平静地说:“你们两想让我跟你们一样联姻,我觉得很厌烦……也算一种报复吧,故意和你们对着干,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满意,所以就是想看你们生气。”


    沈母沉下声,“沈霖,你年纪长哪去了?就为了这种理由,做这么蠢的事?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与过往每一次他们产生争吵时,沈霖眼底都会流露出的伤心和疲惫不同。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他仍旧为此感到伤心,却不再躲闪、或者借故离开了。


    他不退不让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之所以现在告诉您,是因为,这不再是一场表演,或者说报复了。”


    “它和你们无关了,是我真的为我自己的人生做的选择。也不止这一件事,妈,我真正想告诉您的其实是,我不想再为了报复谁,去浪费我自己的人生了。”


    “因为不值得。”他轻声念出他向闻静索取的那个答案。


    沈母瞳孔微微放大,听着他用和缓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却好像比过去每一次针尖对麦芒的争吵,都更加让她心脏捏紧。


    “我现在觉得,我和您之间的关系,跟您和姥姥的关系,其实真的很像。您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人生,来报复姥姥呢?您觉得值得吗?”


    沈母蓦然冷下脸,别开视线,大步向她的卧室走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身后传来“咚咚咚”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很快,她察觉他已经跟到了她的身后,脚步却缓了下来,和她的步伐同步,像是在等她转过身。


    “妈,您知道的对吧?我总是觉得我很对不起您,有时候又觉得很恨您,但无论如何,我也还是爱您。”


    “我知道爸大概没怎么爱过我,但您爱过我。”


    “啪——”房门在他面前甩上了。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仿佛切身感受到了房门的余震,然后低着头,轻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所以在你们中间,我永远会站你这边。”


    大概不会有人想听他说这些话,但他也是此刻才明白一件事。


    倾诉这件事本身,除了传达,也是为了放过自己。


    不再在心里模拟争辩,试图探寻一个不会有答案的答案。


    当话语出口的那一刻,没有得到回应的倾诉本身就成了答案,他再也不必去争辩。


    他微微仰头,环视着这所房子。


    18岁的那天,他在这栋房子里,独自度过了他的成人礼。


    因为父母都不在他身边,所以它就像一个横出一截的未完成品,一直梗在他心头,从未过去。


    但它总会过去。


    尽管当年没能陪他完成的人,将来也依旧不会陪他完成。


    但释怀是他能送给自己的完成品。


    他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晌,然后转身,大踏步出了门。


    “咔哒”一声,将这栋凝聚了他太多执念的房子,阖在了自己身后。


    *


    闻静昨夜睡前没有拉窗帘,因此自然地,被穿透玻璃的耀眼阳光唤醒。


    那种折射在洁白墙壁上的清透色调,总让人有种生活一片明亮,没有任何阴霾的错觉。


    但错觉就错觉吧。


    一个美妙的错觉,或许就可以支撑起一个让人觉得并不糟糕的上午。


    这些时刻积累起来,停滞的人生就开始重新跑动了。


    她稍稍在床上赖了片刻,随后爬起来洗漱。


    早餐照常,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塞进微波炉,却犹豫了一下,重新放进冰箱。


    比起这样糊弄自己,她今天更想走到街上,走到被包子、油条、豆浆、馄饨共同拱起来的热气中,走到奔流不息赶往地铁、公交车站的,或悠闲或匆忙的人群里。


    她转身穿上外套和鞋,揣上钥匙出了门。


    *


    沈霖是被酸痛的脖子唤醒的,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一晚上折腾太久,最后看了眼时间  ,沈霖觉得自己也不必费功夫回家了,直接把车开到了闻静小区门口。


    没想睡觉,但还是睡着了,最后折磨的就是自己的颈椎。


    他单手揉了下后脖颈,却突然透过车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静正站在小区门口,拿着手机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拍了张照,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仿佛很满意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没发现沈霖的车,继续往前走了。


    沈霖手下一停。


    真奇妙,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她就在他不远处。


    他下了车,轻甩上车门,然后远远地跟在了闻静身后。


    在昨晚发生那种事以后,她今天的心情意外得很不错,脚步很悠闲,东走走西看看,看起来只是一场毫无目的性的散步。


    沈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破坏她现在的心情。


    但如果总因各种理由停下本应去做的事,那就和从前毫无区别了。


    他拿出那只旧手机,点开那条短信,然后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他的目光牢牢地,停在远处闻静的背影上。


    看到她停下正和小摊摊主的对话,从兜里拿出手机,低头望向屏幕。


    然后怔在当场。


    *


    来电显示来自卡2——一个从上大学以后就办了保号套餐,连推销电话都收不到的弃用号码。


    但比它更醒目的,是下面显示的来电人。


    “狐狸同学”。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把沈霖的号码放进手机,却还想要藏匿自己的少女心事,于是欲盖弥彰的备注。


    不该打来的来电人和不该响起的电话“嘟嘟”地响着,催促着她愈发急促的心跳。


    他知道了。


    她闭了闭眼,随后按下接听。


    *


    沈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


    尽管已经猜到,这通电话只不过是最后的确认。


    但在真正尘埃落定的这一刻,他的声音还是有种情不自禁的颤抖。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