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起先热搜刚引起网民讨论时, 大家还只是围绕着流浪猫狗的问题抒发观点。


    不知道谁先搅起了浑水,不仅讨论点越来越歪,双方还互相骂出了火气, 导致舆论进一步扩大。


    也就在这时, 一则某‘权威’机构报道了一项耸人听闻的新闻。


    报道声称一种新型的狂犬病毒正在乡村和县城大规模爆发, 传染性极强, 且传播途径简单;


    由于该病毒为新型的变种毒株, 一旦人类被传染,现有的狂犬疫苗无法阻断病毒, 死亡率极高。


    目前国内外都有多例病状,提醒大家一定要小心防护。


    新闻还配上了一段视频, 是几截录像拼接。


    视频中出现的动物基本都是猫、狗, 只有一段视频是一只天竺鼠。


    那些动物无一例外双目瞳孔浑白, 颈部呈现不自然地僵硬, 冲着拍摄者狂吠不止, 或者扑上来疯狂撕咬。


    简直就像是感染了电影中丧尸病毒的丧尸动物!


    部分录像拍摄角度和距离很近, 加之拍摄者一直在惊恐尖叫,让观看者很容易带入感到惊恐。


    看到报道的网民们不由得联想到了热搜中流浪狗撕咬老人的视频, 稍加对比,怎么看都觉得那流浪狗的疯癫行为, 十分符合新闻报道中的新型狂犬病。


    一时间舆论哗然,关于新型狂犬毒株的风声瞬间传遍了全网,搞得网民们人心惶惶。


    等到官方下场处理时已经晚了。


    经过大大小小的营销号搬运、夸大,相关的言论在短视频平台传播迅速。


    哪怕官方发帖澄清,说明了那则新型狂犬毒株的报道媒体根本不是什么医疗机构,而是一个伪造的账号,也无济于事了。


    不少疯狂的网民扬言, 正是因为城镇和乡村的流浪动物太多,才导致狂犬毒株传播。


    又有心思阴暗的网民建议全城捕杀流浪动物,声称他们害怕被感染狂犬毒株,因此城镇中饲养宠物的家庭也应该主动解决那些‘忧患’,否则就是对邻居们的不负责。


    这场声势浩大的捕杀行动掀起了一场名为‘杀戮’的狂欢。


    短短两天时间,各地自发地组成了大大小小的捕狗队、捕猫队,无数流浪的毛孩子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一睁眼,天就变了。


    到处都是拿着棍子叉子的人类对它们要杀要剐。


    紧接着,一些严格遵守文明养宠守则的家庭,也遭到了重创。


    不少小区的绿化带中放上了投过毒的罐头和口粮,引诱外出散步的猫猫狗狗进食;


    更甚者有的人连家门都不让毛孩子出,依然被邻居或者小区里的人往院子里扔了带毒的火腿肠,原本活蹦乱跳的毛茸茸在自己家中惨遭不测。


    当愤怒的养宠人们、以及还存有理智的网民们呼吁停止这场荒唐的捕杀行动时,那些疯狂的人便会拿‘病毒’‘安危’当幌子。


    明明是他们主动招惹、打杀流浪动物,才会被咬伤,他们却高举着伤口说‘看吧流浪猫狗就是这么畜生’。


    作为国内目前最大的流浪动物保护、以及领养网站,‘猫猫教’的平台不出意外地沦陷了。


    大量诅咒的污言秽语像洪水一般涌入账号后台。


    与此同时,无数同样心系毛孩子的养宠人们,也发来了痛苦无助的求助。


    如此庞大且诡异的针对人畜矛盾的哄抬,自然让虞妗妗、以及上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虞妗妗先联系,天师府总部就来了电话。


    “虞前辈,这几日网上的闹剧你应该看了吧,我长话短说,几段网上流传的视频和谣言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人在推波助澜。”那头的接线员说道。


    据天师府查证,最先引发矛盾的那条流浪狗撕咬老人的视频,其实另有隐情。


    那被咬的老头在当地附近的居民以及商贩中,都很有恶名。


    他不仅动不动就同周边的人吵架,还经常会踢踏附近的流浪猫狗,连一些店铺家养的宠物都被那恶老头踹过。


    对此附近的人向他家里人投诉了很多次,都无果,那恶老头的儿子跟他一样都是无赖。


    而视频中咬人的狗是附近的一条流浪犬,平日里生性温顺从不咬人;


    商贩们一致认为,若不是那恶老头把狗狗欺负狠了,它是不可能发狂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头能被咬完全是他自己欠。


    而他儿子在网上发的那些颠倒黑白的诉苦,以及断章取义的视频,是有人给了钱指使他这么做的。


    他儿子觉得只要动动手指发个帖,不仅能拿一大笔钱,还能博取网友的同情和流量,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其次那个传出狂犬毒株会大范围传染的账号,也是一个临时注册的空壳账号,根本追溯不到它背后的使用者。


    但帖文中的传染毒株,却是真实存在的。


    赵婷婷曾经和虞妗妗说过,她东北的朋友们都觉得当地的动物和小精怪最近半年,躁动得异常,时常有动物伤人事件频发。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其他地区也有,只是一直没引起大规模关注。


    等到动静掩盖不住、天师府介入调查,该情况便同流浪动物的舆论一起被人曝了出去。


    官方想澄清,各地却都有受害者冒出来证实‘真相’。


    看到那些曝光的帖子、以及被咬的受害者,网民们反而更加深信不疑,恐慌再度激增。


    虞妗妗忍不住问:“这个病毒具体是什么情况?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对方道:“传播范围太广泛了,源头我们也无法查证,但大概范围是起始于东北地区,那里山精野怪多容易交叉扩散。”


    “说是病毒,用祟气来形容更妥当,这种祟气十分肮脏,通过垃圾、唾液粪便快速地在流浪动物中散播开来,会引发受感染的生物狂躁失智,和狂犬病很像,而且致死率极高……”


    听到这儿,虞妗妗可以肯定:


    “密宗那伙人要动手了。”


    近一年来,在她的帮助下天师府不断破除了隐藏在暗处的隐患和钉子,让旧藏密那群人一点点浮出水面。


    可以说天师府已经将那些密宗之人,逼到了风口浪尖。


    他们退无可退,进又为难。


    僵持不下之际的变数,正是那尊被天师府收容的密宗异鬼。


    ‘胜乐金刚’的意外暴露,从而导致密宗不得不通过自曝去自断一臂,保全核心。


    那个节点虞妗妗就提醒过天师府总部要提高警惕,小心那伙人被逼狠了狗急跳墙。


    总部本身更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最明显之处,就是各地都迅速隐蔽地铺设了天师府的分部据点,短时间内连三四线的小城和一些县城中,都最少有两到三位术士坐镇。


    同时高效展开的布阵,又在城镇边角加固了层层防御。


    一旦密宗之人要对俗世展开破坏,天师府能迅速侦查到、并调动人手支援反击。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密宗的发难并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般,去突然放出无数鬼物袭击俗世和老百姓,而是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挑起人族和其他种族的争端。


    这手段看似温温和和不痛不痒,实则是小刀子刮骨。


    在大规模的捕杀流浪动物行动中,不乏有很多人被恐惧挣扎的猫猫狗狗咬伤抓伤,悄无声息染上了祟气。


    很多还在网上和群聊朋友圈中炫耀自己捕杀‘战绩’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感染了。


    光是昨日和今日,各地的医院都新增了几例、甚至更多发烧患者。


    快则一两日后,慢则半个月后,更多的伤者会出现持续发烧头痛,四肢酸软无力等症状;


    等他们意识到那不是风寒受凉,而是他们肆意杀戮遭到的反噬时,一切都晚了;


    他们的结局只有感染不断加重,进而意识模糊失去人智,死亡。


    截止到目前的情况,天师府保守估计,死于这场祟气感染的人数不会低于三百人。


    若是他们不能尽快抑制住舆论和事态的发酵、阻止祟气在俗世传播,那么感染和死亡人数会成倍、甚至十倍百倍地增长!


    “那群人……真的太阴太狠了!”天师府的接线员咬牙切齿道:


    “先不说他们煽动老百姓的情绪扩大恐慌,光是挑起人族和其他种族的对立,就其心可诛!”


    其实东北等地的祟气,一开始的传播主力可不是猫狗,而是穿梭在城乡中的鸟、老鼠等等。


    初期感染的人,大多数也不是被猫狗所伤;


    甚至有感染了祟气失去理智的狗为了不伤害主人,狂吠着用身体撞击墙壁的案例。


    背后的推手偏偏把矛头引向和人类关系的最密切的猫猫狗狗,专门拍摄染了病的猫狗发到网上,煽风点火,引发大量捕杀惨事。


    光这两日,天师府就收到了不下几十封来自组织内部、或者隐世的妖族的‘问候’。


    这些向来不怎么露面的妖族,一致对近期人类的大肆捕杀表达了极度不满,要求天师府尽快平息事端。


    不乏有一向看人类天师不顺眼的大妖直接发来威胁信,告知天师府若是管理不好俗世,它们也不会对兽族的遭遇坐视不理。


    天师府忙得焦头烂额;


    一边要平息妖族的怒火,一边联系北地几大出名的出马世家和民间民俗组织,商讨如何联手应对这次的阴谋。


    只不过北地的民间组织和精怪仙家一直联系紧密,商讨期间对他们也不怎么有好脸色。


    不断膨胀的舆论,肆意蔓延的杀戮和争端,以及持续上涨的感染及死亡人数……桩桩件件,都戳到了天师府的大动脉上。


    总部和上头的震怒程度难以横断。


    商议之后上层达成了一致要求:


    三日之内制止平息舆论,一周内彻底阻断祟气传播,即刻开展对密宗余孽的全面深度打击,无论如何一个月内要将这颗毒瘤完全铲除!


    虞妗妗眉尾一挑,清楚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密宗那伙人动到了天师府的底线。


    死亡三百余人,这不是个小数目。


    哪怕这部分感染祟气死的人都是捕杀队列的一线成员,在虞妗妗看来他们并不无辜;


    可密宗的这番行动,已经切实威胁到了俗世的稳定和安宁,让天师府做出了强制铲除的强硬决定。


    “所以,需要我做点什么?”虞妗妗直言问道,“总部打来这通电话,应该不只是闲聊吧。”


    “对于民间出现的大量不理智的动物捕杀行为,我首先要代表天师府上下和妖族、所有族群道个歉,没能及时制止是天师府的疏漏。”对面的接线员说道:


    “目前周边地区有少数气性上头的妖族朋友,对乡镇的老百姓展开了无差别的打击报复,尽管天师府及时发现制止了,但总部担心再这么下去,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妖族会被密宗余孽当枪使…”


    “所以总部想着,虞前辈能否出面交涉一番,告诉妖族的友人们实情,以及人族对其他种族绝无恶意,我们一定会尽快肃清门户。”


    对于三天一找虞妗妗,天师府也是实在没辙了。


    千百年来人妖对立,两族之间本就有诸多世仇;


    现代社会为保俗世安宁,很多妖族的行为受限,骨子里更对人类天师有所不满。


    他们发布的通告和解释,只对亲近人类和愿意看的妖有效。


    还有不少妖族久不出世,一听到天师府的名讳就要唾上一口‘狗天师’,哪里会听他们的解释。


    故而密宗之人一搅合,不少隐世妖族瞧着同宗的兽类被无故虐杀,哪里还坐得住。


    虞妗妗:?


    “让我交涉?我吗?”


    她虽然修为高,算半步妖皇,可她向来是匹独狼。


    以前修为浅的时候是别的妖看她毫无血脉传承,只是最普通的猫妖,瞧不上她;


    后来她修为上去了,大部分妖惧怕她,她也懒得和其他大妖交际。


    可以说她认识的妖族加起来,还不如她这一年里认识的人类多。


    虞妗妗解释了一下,摸摸鼻尖:“你们要不换个人吧,天师府内不是也有其他妖族么。”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是个女生,声音可怜兮兮的:“求求了虞前辈……”


    被磨了两下,她叹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可以以妖族身份出面声明,但有没有妖会搭理我可不保证……”


    修为到底一定程度的大妖,都会修行出神通;


    譬如虞妗妗就可以以妖力为媒介,向其他修为低的妖兽赋音。


    这一天,无论是天师府中、还是散布在城乡各地,又或是隐入深山中的妖兽,都听到了来自传说中妖族至高的赋音……


    第152章


    信息传出去后, 各地的妖修是什么感想、相不相信天师府,虞妗妗一概不关注。


    随着天师府和上层的强势介入,网上一片混乱的舆论逐渐平息。


    先是官方发布通告禁止民间成立捕杀队伍, 甚至派出警民去阻止偷猎者;


    同时澄清谣言, 告知大众新型的毒株主要传播来源不是猫狗, 而是老鼠, 甚至家禽的传播力度都比猫狗大, 只要注意防护和清理就不会感染。


    紧接着各地的动物保护协会成立临时的流浪动物统一救助站,用来救助和医治受伤的动物。


    最后针对如何预防、阻断‘病毒’传播, 更是开展了严密的行动。


    三天不到,网上关于人畜对立的言论几近消失, 全民投入了新一轮的抵御‘病毒’。


    事关自己的安危, 大多数人是没心情关注其他事的。


    在此期间无论是线上还是现实中, 天师府和上层都是全线戒备, 生怕密宗那些人又要趁乱搞什么坏;


    可直到声波平息, 他们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好似密宗只是蹦出来狠狠挑衅一波, 就又静悄悄地龟缩了起来。


    对此天师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放松;


    底下的术士一边配合上层清理乡镇城市中弥漫的祟气,一边继续展开对密宗余孽的地毯式搜索。


    不管那些密宗余孽还有没有后手, 他们这一次都不会轻拿轻放,说一个月内铲除毒瘤就不会停止侦查的脚步。


    就这么诡异地平静安生了一阵子, 眼瞧着时日一点点接近年关,新春的喜气还是冲淡了百姓们这段时间的不安。


    虞妗妗忙里偷闲在家躺了几天,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


    等周日祝檀湘放了假,两人又开着车跑到附近的大商超挑拣年货。


    祝檀湘男妈妈一样絮叨着什么‘新年新气象’,还想给她买过年的新衣服,被她强制‘婉拒’;


    要她穿那些红粉喜庆的衣服,简直就是在为难她猫猫!


    腊月二十八, 在人类的春节期是‘洗尘日’,简单来说就是给家里大扫除,部分地区有送灶神的习俗。


    虞妗妗身为妖,自然不管这些个习俗,睡到日上三竿。


    她醒的时候,祝檀湘正系着防水围裙带着胶皮手套擦家里的窗户,客厅地面拖得一尘不染,连院子里的猫笼子和猫爬架都已经打扫过一遍。


    因着院子里的小厨房里有一个祝檀湘自己砌的小灶台,两人吃饭午饭,他就开始研究怎么送灶。


    大抵流程是准备一些供品、灶糖等,向灶王爷祈福,让祂向天庭述职时为这家多带来吉祥和福气。


    虞妗妗拖着腮看青年忙忙碌碌,把买的灶王爷画像往小灶台外面贴,她很想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要真想让灶神保佑,她都能用请神仪式把这个管辖区的灶神请出来,让祝檀湘和对方聊两句;


    毕竟作为妖她是妖皇,作为人她渡劫失败勉强能算个地仙,各地的灶神也是地仙,这个面子还是会给她的。


    不过看着人类青年慢条斯理地布置、清扫,她到底没说这么扫兴的话。


    罢了,看他来回忙活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天,窝在院子晒太阳的虞妗妗久违地收到了求助的祈约——


    若有若无的呼唤从飘渺之地缓缓而来,遁入她的意识。


    “……有谁能救救我?”


    年轻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腔很是急促,似是处于极度的惊恐中。


    闪回的画面碎片中,依稀能看到她背靠在建筑蜷缩坐着,抱紧自己的身体;


    四周环境阴沉昏暗,她的脸庞和妆容被泪水模糊得面目全非,只有身上一抹刺眼的鲜红格外清晰。


    只那么一瞬,那些画面碎片像破碎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躺椅上昏昏欲睡的猫妖睫毛一颤,睁开了双眸,那半掩着的瞳孔受光向中间回缩。


    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股香灰和烧尽的纸屑气味,这气息很腐朽杂驳,虞妗妗却十分熟悉;


    这段时间她没少同这股味道背后的主人的打交道。


    是旧密宗的异鬼之气!


    一封向她传递而来、真心实意渴求帮助的求助信,却携带着无比浓郁的密宗异鬼气?


    虞妗妗对自己的术数再了解不过,没得造假。


    惊讶和疑惑之余,她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祝檀湘。”她扯了下毯子,伸出两条手臂,但人还懒散着没从躺椅上起身,而是抻着头慢悠悠喊了一声。


    很快,听见猫主子呼唤的男妈妈就放下洒扫工具,从客厅走了出来。


    “怎么了?”


    “帮我拿一下卦具。”


    “好。”祝檀湘应了一声,回屋把她要的东西拿来,有些好奇:“大人怎么突然要卜卦,很久没见过你用这些工具了。”


    虞妗妗盘坐在躺椅上,从竹筒里掏出工具,“刚才感应到了一封求助,有点在意……”


    她起了六爻,先推演来源方位,再推演大概事因,想从卦象中找找感觉。


    然而起了几卦,她只能探出求助的来源方位,其余信息都被一层巨大的浓雾所笼罩,卦象释义:


    大凶。


    虞妗妗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卜出过大凶之卦了。


    或者说当她修至近千年的道行,对她来说已经很难有人或事能够称得上凶险至极。


    她指尖摩挲着手里的铜板,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徐静和的通讯。


    “喂,妗妗?”


    “在干嘛?”透过听筒,虞妗妗能听到她那边风声哗啦啦。


    “带队啊。”徐静和苦兮兮道:“上头下了死命令,一个月速通密宗余孽,只能干了。”


    虞妗妗:……


    “你断的胳膊养好了?”


    徐静和动了两下吊在胸前打了石膏的手臂:“嗯…不碍事,不过你怎么突然有空给我打电话?”


    “是这样的……”虞妗妗说了一下自己收到的诡异求助,以及卦象之异:“我觉得这事不太简单,想先让天师府帮我查查我卜算出来的地址,有没有发生过异常之事。”


    一听和密宗余孽扯上干系,徐静和立即应道:“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约莫等了十分钟,对面才回了消息。


    徐静和回拨一开口,语气颇为凝重:


    “妗妗,你要不去趟总部,我师父在那里。”


    虞妗妗:……


    “行。”


    ————————


    因着前些日子密宗挑起的暴动,向来不怎么出山的堪山掌门人即安道人,如今也忙到要常驻总部。


    虞妗妗抵达南城总部后,看到的就是忙到头发胡子都微微翘起的老头。


    她来时即安道人还在处理公务,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厚厚一沓子文件,都是这两日各地天师府分部汇总上来的情况。


    听到动静即安道人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了,你找个地方坐。”


    老道士没有卖关子,直接讲述了总部这边刚刚调查到的东西。


    “虞小友你提供的地址很详细,总部这边就直接联系了当地所属的天师府分部,询问当地情况。”


    “你还别说,就这么巧,当地分部今天上午才承接了一项可疑案件的调查申请,我听完认为那起事件应该就是虞小友你想查的事。”


    时间推回到三日前,当地警方接到了一通跨省的报警电话。


    报警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外省女性,她声称自己的一个朋友在回老家后,疑似遭遇不测;


    证据是朋友打来的一通短促电话,以及一则求救短信。


    电话是深夜拨来,响铃不久就取消挂断,因此报警人在熟睡中并没有听到铃声。


    电话挂断的两分钟后,朋友又发来了一则短信,内容为:


    「救命!!我在老家跑不」


    从短信内容上看,发信人在编辑信息时似乎就遇到了阻碍,字儿都没打完就匆匆发出。


    报警人早晨起床后看到了这一通消息,有些不安,便回拨给了朋友想询问情况。


    然而电话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她打到第三次的时候,电话被掐断;


    待她第四次再打,那头已经关机。


    种种反应都让报警人认为,她朋友在老家遭遇了不测。


    于是经过搜索,她从网上找到了朋友老家、也就是当地警方的报警电话,报案并说明情况。


    据报警人说,失踪人是一个女生,今年才二十岁,名叫黄叶微,是她的合租室友。


    两人关系还行,休息日偶尔会一起出去吃吃饭,但平时各有各的工作,说到底也就因为合租在同一个屋檐下比普通朋友亲密些。


    从报警人提供的信息里可以得知,黄叶微老家比较贫穷落后,她高中读完后就瞒着家里人,自己跑出来打工赚钱,因此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


    报警人有时下班回家,经常能听到黄叶微在和家人打电话争执,争执内容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的家人希望她回老家发展,可她不愿意。


    大概两个月前,黄叶微告诉她打工的地方有一个男同事向她表达了好感,在追求她。


    那天之后的一个月里,小姑娘下了班经常还要回家换身衣服化个妆,和对方出去接触约会;


    感情发展颇为顺利。


    直到月余前的某一天,报警人再次听到黄叶微和家人打电话争吵,吵完架女孩儿就在卫生间哭了。


    她也不好当看不到,便上前宽慰并询问原因。


    黄叶微委屈地和她诉苦,说她家人对她管控欲很深。


    得知她在外交了男朋友后家里大发雷霆,坚决不同意,让她必须立刻分手,还骂她不自爱,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她不明白家人都没见过她的男朋友,不知道男友的为人,为何就要她必须分手?


    报警人一边安慰,一边心中咂舌,自己这个合租室友家里管得也太窒息了吧!


    不让孩子去大城市发展不说,黄叶微都二十岁了,谈了恋爱简直像触犯了天规……


    再之后黄叶微一直闷闷不乐。


    直到前天,她突然对报警人说自己要买票回老家过年。


    闻言报警人有些惊讶,因为黄叶微说过她家里总是管东管西,让她十分难受,所以她今年不打算回老家了,一直到二十多号的今天都还没有买票。


    黄叶微解释道:‘我爸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他前天去山里挖药材,结果一脚踩空把腿骨摔断了,多亏了邻居帮忙才没折在山里。’


    ‘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他还受这么重的伤,马上春节一来村里人都要忙着过年、走亲戚,我总不能让他受着伤还孤零零一个人在家,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报警人点头:‘那确实该回去看看伯父,可现在年关,你还买得到票吗?’


    ‘买不到也得想办法呀,实在不行只能坐飞机或者买一等座了,唉!’黄叶微叹气。


    次日上午,黄叶微便提着行李箱匆匆回老家了。


    谁成想人才走了没有一天,深夜里报警人就收到了这样一则求助信。


    根据报警人的描述,黄叶微失踪时间还没超过24小时,具体去处也并不清楚,当地警方无法立刻出警,得先调查。


    因此又过了半日,警方这边查证后确认黄叶微存在人身安全受限的几率很大,原因有二——


    其一警方联系到了黄叶微外地的男友,确认她男友也收到了求救的电话和短信。


    但该男子当时正在酒吧蹦迪,他怕接了电话女朋友发现他在外面乱搞,就调成了睡眠模式假装自己已经休息了;


    因此他也错过了女友发来的两条短信。


    等他醉宿到第二天中午,才看到黄叶微发来的短信,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态,加上他心虚、他怕因为自己没接电话黄叶微真出了什么事会怪到他头上,他根本不打算报警。


    就连警方打电话询问他时,他还想装傻隐瞒。


    其二黄叶微失踪已经超过36小时,手机依然关机。


    好在警方查到了她的户籍,又确认了她最后一通讯息的ip地址,她应当就是在老家遇到了什么事。


    正式立案之后,当地警方便组派了一支小队,打算去黄叶微老家村子查查情况。


    那村庄位于当地山脉海拔较高的一座主峰之中,进山的路途崎岖不平,还很不好找。


    为防止黄叶微真的在山中遭遇不测,或者被什么人扣留,进入的警队一共有5人,还配备了枪支和防弹衣;


    按理说这样一支小队,只要不遇上人数众多、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可以轻松应对。


    然而昨天午后警队5人进山找人后,他们自己也失联了!


    无论是手机还是对讲机,都处于关闭状态。


    直到晚上九点左右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当地市局便直接调遣了特警队伍,带上警犬一起进山搜救。


    结果可想而知,这支二十余人的特警精英,连同跟他们一起进山的狗子,也失联了!


    警员失踪,还是这么多人数,事态直接连升三级。


    因着天师府强调过要注意一切异常事件,有任何可疑情况都要介入调查,这宗女性及警员失踪的案子,自然也递交到了天师府分部。


    总部电话拨过去时,当地天师府分部的部长正在写档案,准备向上头申请将此事升级为灵异事件;


    连准备派去山里找人的分部精锐都安排好了。


    即安道人正好就在总部,听完了该案的前情,他立刻叫停,让当地分部停下进山的打算。


    他有预感,这批分部的天师就算是精锐,贸然进山也只会和先前消失的黄叶微和警员一样,去送的。


    只犹豫了片刻,即安道人便下达决策,让当地的天师府分部直接开启全城的防护阵法;


    因为各城的总阵法是集结了天师府总部最厉害的一群阵法大师,合力加固布设的成品,一旦开启防御力惊人,但消耗也大得吓人。


    每开启一次,损耗的顶级阵法材料价值高昂。


    这种最高级阵法的附加作用之一,便是锁定阵法之中的鬼蜮结场。


    即安道人启动该阵的目的,为的是确认失踪者们所进山脉的危险程度。


    若是此山之中并无灵异磁场,则代表警员们和黄叶微的失踪和密宗无关,另有隐情;


    某种程度上,这次阵法启动也就白白浪费了一大笔资源。


    而全城大阵开启后反馈给天师府的情报证明,即安道人的谨慎是对的。


    只见浓厚的阴气以黄叶微老家所在的那座主峰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几乎将整片山脉纳入其中。


    核心位置的鬼气厚重到凝聚成一团墨色,代表山中蛰伏着大恐怖之物;


    随时可能会爆发、吞噬周边的巨大鬼蜮,初次展露出它的面目……


    即安道人把桌上的东西推开,取出一把烘干熏香后的蓍草,娴熟卜算:


    “分部的人上报情况后,老朽我当即算了一卦,算的是进山失踪之人的吉凶,卦象得「凶」。”


    「凶」卦,说明那些失踪人员的处境很危险,但仍还活着。


    “再算一卦,算此山中鬼蜮,卦象得「大凶」。”


    “又算人运,算此鬼蜮对人族的影响范畴,卦象不清,得「天机变」。”


    虞妗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老道士的手上,眉头不自觉蹙起。


    她能感觉到即安道人手中的那簇蓍草上,蕴含着无比沉重、恐怖的能量;


    庞大到需要即安道人燃烧他的寿命和修为,才能堪堪摸于手中;


    可想而知这股能量象征的卦象之意,该有多么深邃,承载了多少东西。


    这老头……疯了不成?


    他在强行测算天机!


    虞妗妗亲眼见证着老道士的脸色在短时间内,迅速灰败下去,他周身充盈的生机正在飞快地流逝,尽数哺育到那一簇簇蓍草之中。


    但她没有叫停,她知道即安道人既然做出了决定,不会听她的。


    当无形的力量达到顶峰,即安道人手中的蓍草‘蹭’地自燃,在空中绘制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咒印。


    虞妗妗看得清晰,瞳仁骤然缩紧了。


    卦象得:「大凶」!


    即安道人剧烈咳嗽几声,声音喑哑:“再测人运,结果……小友看到了。”


    “人族的浩劫,恐怕、也是小友的死劫罢。”


    “密宗那群阴沟里的老鼠,坐不住了。”


    “……是。”虞妗妗视线从即安道人身上挪开。


    何只是坐不住,‘邀请函’都递到了她的脸上,就差直接给她通信请君入瓮了。


    可见那些密宗余孽,对山中孕育的恐怖之物极度自信。


    这场俗世的劫点、显然也是虞妗妗借尸还魂后的劫点——


    过得去她好,俗世也好;


    密宗将被连根拔起。


    过得去她会再一次陨落,俗世也将陷入生灵涂炭的浩劫;


    届时密宗鬼神复苏。


    到了这一刻,虞妗妗并不觉得恐慌,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跃跃欲试……


    第153章


    年关已至, 俗世各地的老百姓都放假返乡,为即将到来的盛大节日做准备。


    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天师府总部论坛上空降的《最高异事预警》贴文, 让水面之下的玄学界风声鹤唳。


    于是部分有风水堪舆需求、想在年前找风水天师做场法事为来年祈福的家庭, 意外发现他们能接触到的有佛道证件的师父, 像约好了似的, 同一时间宣布紧急闭店, 短时间内没时间承接相关法事……


    论坛贴文下方


    【我艹,总部文件里直接写的是‘浩劫将至’……】


    【家人们都收到调令了没?我要去守结节边域了, 这次是真要干起来了。】


    【听说整个东北山脉里都是鬼气,现在各个门派的精英都在往那边赶, 这要是失守了, 俗世是真要大乱吧。】


    【晒一下调令, 咱也是成功混上一线的精干弟子了。】


    【楼上的哥们儿牛啊, 和一线大佬合个影。】


    【我听认识的北地朋友说, 他们家里的仙家都失去联系了……】


    【还不是那些狗日的家伙挑起了人妖两族的对立, 先前才闹出那么大的事,这种关键节点, 人家妖族不趁乱踩上两脚都是仁善了。】


    【堪山、云雾、龙虎道场、湘西阴门……排得到名次的大门派都动身了,我去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


    虞妗妗动身前往北地时, 看到出行人群中的某人,眉头拧了起来。


    “祝檀湘?”她走过去,“你跟来干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青年语气和缓却坚定。“大人让我去吧,我不想有什么事情要等发生了才从别人那里得知。”


    “能发生什么事……”虞妗妗下意识就要反驳。


    祝檀湘:“妗妗,我能看到论坛,你忘了吗?”


    虞妗妗:……


    她还真忘了。


    “真要去?”虞妗妗抿唇:“待在家里安安全全等我回来不好么。”


    青年抿着唇不说话,只盯着她像在无声控诉;


    “行吧, 那你就跟着天师府的后勤别乱跑。”虞妗妗对上青年那种带点委屈的表情,叹了口气。


    她到底没强迫祝檀湘回去,只是反手往兜里摸去,掏出一大把符箓递过去:


    “这些拿好了,有攻击的也有保命的,你自己还会点逃跑的小术数,真有什么意外放机灵点直接跑。”


    这些符箓原本就是给祝檀湘准备的;


    虞妗妗空闲了就隔三差五地制一张,日积月累也有挺厚一沓子,都是精品。


    只要对面不是什么鬼王、妖王级别的怪物,光靠甩出去的这些符咒,都能保祝檀湘最少半小时无忧。


    看着递到面前的一沓符箓,祝檀湘怔住了,目光从那只皓白的手掌移动到手臂主人的面庞上。


    他能感觉到周围天师府的术士们,在看到这些符箓的时候呼吸都变急促了,目光炽热恨不得把他取而代之,足以说明这些符箓的价值。


    “好。”祝檀湘抬手接过,目光柔软:“大人,你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


    ——————————


    调遣的专机横跨几省,只用了两个小时,便将南城的虞妗妗送到了华国的北地。


    直升机从上方寻找落脚点时,虞妗妗从窗户向下看,看到在全城阵法的显现下,浓郁的灰青色鬼气于山间静静流淌,像一口巨大的螺旋漩涡。


    如此程度的鬼蜮,比起‘胜乐金刚’出世时的巴贡村还要大上许多,可见其山中所孕育的东西有多么骇人。


    这种无限接近‘鬼神’的恐怖之物,所衍生出来的鬼蜮不仅波及范围大,内部也一定变化多端。


    一般人贸然进入,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即安道人展开最高阵法、阻止当地警方和天师府分部随意进山的决策,可以说很有先见之明了。


    直升机降落之后,虞妗妗扫了一眼周边。


    提前抵达的天师府精锐,已在山脚下布设起了长长的防线;


    每隔几十米,便设置了一个小型据点。


    成百上千的天师术士忙忙碌碌,可以说全华国的术士储备,都汇集于此了。


    “妗妗!”


    熟悉的声音扬声喊道,徐静和快步走近。


    虞妗妗看到她一条手臂用坚硬的长板固定在身前,显然是还没恢复好。


    不过伤臂的固定物很特殊,并非寻常人骨折后用的木板;


    材质是金属,分为几节,每一节之间用铆钉相连,相较于普通固定版机动性更高,让手臂有一定的活动能力。


    看徐静和这样子,她没问‘怎么还带病来一线’之类的话:“你这么早就过来?现在天师府什么安排?”


    “不早来不行啊。”徐静和面带无奈:“当下主防守,第一要义还是严防山里的鬼物蔓延到城市周边,保障周围群众的安全。”


    “不过鬼蜮里面、也就是黄叶微的老家村子里还有最少几十户住民,留守的村民加上失踪的警员加起来少说二三百人,不能不管。”


    “眼下只能让各门派的精锐组队,从边缘往核心位置慢慢攻入了。”


    徐静和看她:“妗妗你呢,和我们一起吧?无论如何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不,我自己进去。”虞妗妗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一是嫌人类速度慢——不可否认的是无论那些门派里的精锐在同龄人中再怎么出挑,都很难跟得上身为猫妖的她的速度。


    其二她手里有来自黄叶微的求助契约,哪怕只身进入变化万千的鬼蜮,也能通过契约上的感应摸索到黄叶微的位置。


    作为极有契约精神的猫;


    既然她承接了对方的求助,就会解决到底。


    “那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徐静和喊手底下的组员拿来了各种装备:“这些你带上吧,都是天师府和科研机构合作研发的新设备。”


    耳机、微型对讲机、隔绝鬼气的面罩……五花八门各品类都有。


    虞妗妗只挑了通讯仪器带上,“我先进去了。”


    “你们要进山的话,记得时刻关注鬼蜮之中的变化,已知的危险往往并不可怕,麻烦的是未知的变数。”


    “……”


    从入山口进入黄叶微老家村庄所在的山脉主峰后,虞妗妗一路朝着村子的方向深入。


    沿途她并未遭遇什么危机,甚至堪称畅通无阻;


    她也不需要费心去寻找村庄的位置,只需要沿着鬼气流动的方向,往鬼气最深最厚重的方位走就行。


    据天师府提供的信息,主峰之中的那座村庄名为‘黄家庄’,黄姓就是村里的大姓。


    村中超过一半的村民都姓黄,往上扒拉两三代,都能数出彼此间存在着些血缘关系。


    虞妗妗沿着鬼气的指引,从羊肠小道向上攀爬,当看到一片斜缓的空地上插着一块印了字的界碑,她知道自己到了。


    向外延伸的视线,让她将不远处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村屋收入眼底。


    一只脚甫一跨过界碑,虞妗妗身形微顿眼皮一跳。


    以黄家庄界碑为线,核心处的鬼蜮气场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周围的环境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围绕在她周身的气压却陡然剧变!


    那些灰蒙蒙的鬼气‘活’了过来。


    粘稠的雾气扭曲了虞妗妗身旁的空间、时间,冰冰凉凉地缠然在她的周身,钻入她的骨髓。


    突如其来的诡异模糊了她的意识,携卷着想将她呼出去的每一口人气儿都吸干。


    虞妗妗狠狠闭眼,祭出一字真言——


    “嗡‘得一阵共颤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驱散了她一瞬间的恍然。


    目光重新变得清明,她震惊之余内心更加戒备,这黄家庄里的东西……衍生出的鬼蜮影响力比她预想过的还要棘手!


    她试探着运起妖力,不出所料地发现,鬼蜮对她有压制感。


    好在适应了之后,鬼蜮内低沉粘稠的气压只会让她有种束缚感,暂时没有其他影响。


    虞妗妗继续行进,进入黄家庄。


    举目望去她没有看到鬼物精怪,可也瞧不见一个人影。


    整个村子静悄悄一片,感受不到一丁点人气。


    虞妗妗谨慎地变回了黑猫原型。


    猫咪形态体积小容易躲藏,方便她在村子里行动。


    就算迎面撞上什么人,对方第一时间也不会对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小猫咪多么警惕。


    随着体态轻盈矫健、皮毛顺滑漂亮的黑猫跑动,它从村口一路往村庄内部摸索的过程中,并非毫无收获。


    它发现黄家庄唯一的主道两侧,堆积着一些本不该出现在道路上的东西。


    黑猫用毛茸茸的爪子在地上拨弄两下,观察着爪下的那一坨坨东西。


    那竟是一些五谷豆子和米粮,各种品类都有,沾染了道路上的泥泞和尘土结块粘在一起。


    除此之外地面上还有一些金纸、红纸和草料;


    经来往过路的人来回踩踏,这些薄薄的纸已经破碎粘连在路两旁的土壤里,离远了看泥土地上都是斑驳的金色或红色印记。


    黑猫鼻尖微微耸动,还闻到一股淡淡的咸腥气;


    凑近观察了片刻它有了猜测。


    这主道两旁的地面之所以黏腻,并非是下雨导致,而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道路上还撒了盐巴。


    端详了地上的东西片刻,黑猫继续朝着微弱的契约之力寻去。


    追寻着和黄叶微之间的契约力量,黑猫虞妗妗一路来到了村子尾部。


    它竖起的耳朵尖轻轻抖动,听到了流动的风中夹杂着一些声响动静,是人类嬉笑交谈的声音。


    等它悄无声息地靠近契约波动的尽头,人声愈发喧嚣;


    从主道拐入一个长长的分岔路口,黑猫才知道黄家庄里不是没有人,而是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只见岔路上摆了一连几十张长桌,从村子尾部的一家的民房依次排开。


    桌面铺着农村办大席统一的那种塑料布,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盘子碟子、酒水饮料和大鱼大肉。


    桌前围着圈坐满了村人,挤挤攘攘人头攒动。


    他们来贺喜,身上穿着都颇为正式,一边吃席一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


    从男到女从老到少,吃得满脸油光;


    每个人那张死气沉沉蒙着青灰色的脸庞上,都洋溢着灿烂喜庆的笑容。


    “一晃眼,阿忠都要嫁女喽!”


    “微微真是好福气啊,嫁得好,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


    “一对新人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了。”


    “……”


    喜宴上村民们的贺喜声抑扬顿挫,语调堪称夸张,像在唱戏说相声;


    一句刚落另一句又接上,简直是一群不知疲倦的机器。


    明明是热闹非凡的喜宴,种种无法忽视的异样,却无端令人脊背生寒。


    举办喜宴的主人家是分岔路口尽头的那户人家。


    这栋民房的院门向外大敞开,从岔路的另一头能直直地看到院子底,像一根长长的人肠。


    院门上贴着一对“囍”字,门里面绑着大红色的气球和各种礼花,小路上铺满了炮仗燃尽后的余烬……


    这是一场乡下的婚宴。


    其中最为惹眼的,要数院子正中央停放的物品。


    那是一尊大红色的花轿,和朴实无华的乡村民房格格不入。


    与现在一般婚宴上的仿古花轿不同,院子里停放的这一架轿子质感很好,底部和外围是用实木打造;


    其中四面八方带有复杂精致的金色镂空,刻印着‘囍’字,金红交映富丽非凡。


    花轿顶端有三层宝塔尖,每一层宝塔的边缘四角垂下一个小小的红灯笼。


    风轻轻吹过时,那一串串的小红灯笼就会晃动——


    不对。


    黑猫定睛一看,发现那花轿不是因风吹而动,而是轿子里面有东西在挣扎。


    和它相连的那道契约源头,直指轿中!


    失踪的黄叶微就在那座金红花轿内。


    她是这场婚宴的庆祝对象。


    第154章


    意识到花轿中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虞妗妗索性不装了。


    她变回人身,直接从大敞的院门闯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脚把那院子中央的花轿踹得散了架。


    看起来结实厚重的木制轿子简直是豆腐渣工程, 半边塌了下去。


    “咣当”巨响之后, 轿子里传出年轻女人受惊的尖叫声。


    被绑住双手双脚的黄叶微原本在哭;


    因为哭了太久眼泪水都干了, 她眼睛肿得像一对核桃, 嗓子也哭哑了,只能默默抽噎。


    一开始, 外头喜宴上传来的诡异却喜庆的喧闹声会让她无比恐惧。


    可当她渐渐绝望,认为自己跑不掉了, 她对那些诡异的动静也就麻木了。


    就在黄叶微实在精疲力竭双目肿痛, 要昏昏欲睡时, 她身下的花轿剧烈一颤, 左半边的木头架子直接裂开散架!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吓得她心脏一跳惊呼出声。


    身体本能的防御机制让她闭上眼睛, 皱着脸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掌倏忽伸了进来!


    那手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没让她栽倒下去。


    等晕晕乎乎的黄叶微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歪歪扭扭站在了地面上。


    她手腕、脚腕上的绳索全部断裂, 原先乘坐的那顶花轿更是四分五裂,家里的院子中散了一地木头。


    一个体态纤长的女人,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前。


    从黄叶微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挺拔削瘦的脊背,乌黑的顺直长发以及白且细腻的耳垂。


    事发突然,加上虞妗妗本身就是个怪力妖族,从她从天而降到两脚踢坏了花轿, 中间不超过十秒钟。


    巨大的动静把外面喜宴上的村民们都震住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院子里的花轿就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踢炸了!


    那一张张僵硬诡异的青灰色脸庞,此刻都瞠目结舌地看向院子中央。


    “你、你是谁?!从哪冒出来的小娘皮,要死啊?!”


    村民中,一个秃顶身材微胖、身着一袭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率先回过神来,用胖短的手指颤抖着指住虞妗妗,怒吼出声。


    他愤怒至极,以至于面庞都有些扭曲。


    虞妗妗觉得他有点眼熟,脑袋微偏,想起来了。


    进山前她看过黄叶微的调查档案,对这个中年男人有印象。


    黄大忠,黄叶微生物学上的父亲。


    “是外来人,她要破坏灰石大人的婚礼!”


    “完了……灰石大人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抓住她们!别让微微再跑了!!”


    “……”


    黄大忠斥骂声一出,喜宴上的其余村民也纷纷惊醒;


    不知想到了什么令他们感到害怕的事,人群开始骚乱不安,最终一双双不善的眼睛慢慢偏转,死死盯住了院子里的虞妗妗和黄叶微二人。


    “上,把她们抓起来交给灰石大人!”


    人群中有村民低吼一声,紧接着男男女女的村民疯了一般扑向院子,嘴里魔怔低语着要抓住虞妗妗二人。


    作为父亲,黄大忠不仅不阻拦村民的疯狂行径,反而目光阴沉地让开了道路,任凭他们伸出手去抓去挠自己的女儿。


    虞妗妗猫眼微眯,“在我身后躲好!”


    她话音一落,一个借力旋身,肌肉紧实的纤长小腿划了半个圆弧,精准踹在面目狰狞的村民身侧。


    只能一声沉闷的痛呼,那村民身子一折倒飞出去。


    接二连三冲上来想要按住虞妗妗和黄叶微的村民,又哪里是猫妖的对手,连一招都过不了便七零八落地倒了满地。


    虞妗妗打击时没有收力气。


    普通人的肉体强度和她撞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见那些倒地的村民个个哀嚎不止,在地上打滚,不乏有手臂骨头直接折断者,呈现出不符合人体骨骼角度的弯曲。


    后方跑得慢的村民们,看到同庄子的人伤得这么惨,一个个都骇住了。


    他们再看向虞妗妗的目光中,满是惊疑和恐惧;


    生物怕死怕疼的天性让他们自然地停下了扑上来的脚步,踌躇不前心生退意。


    这哪里是个好欺负的小姑娘,分明是个煞神!


    “打、打死人了……!”


    “我不吃酒了,我不干了!”


    村民们是害怕‘灰石大人’,可不代表他们不害怕这个凶悍的外乡人!


    眼瞧着伤势最重的同乡让那蛮女子踢了一脚胸口,整个胸腔都凹陷进去,正趴在地上不停咳血!


    沉重的喘息声像抽动的风箱,让黄家庄的村民陷入了沉默。


    胸骨都给踢碎了,那还能活吗?


    这个女魔头真的会杀了他们啊!他们会死的……


    有村民先后撤步,想要遁离黄大忠家。


    “滋滋、滋……”


    这个关头,突兀陡生出的细微火石和电流波动迸发,虞妗妗察觉到周遭的鬼气流动突然加速。


    原本震惊、恐惧、哀嚎中的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像定格电影,一寸寸变得模糊平缓,最终归于平静。


    他们青灰色的脸庞变得毫无精神,双眼像鱼目一般涣散,呆滞在原地。


    四周一片死寂,被无数双浑浊木讷的眼睛盯住,黄叶微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头皮。


    发生什么事了?


    村里人怎么都……石化了?!


    她双脚本就因为绑住时间久胀痛,这会儿更是腿软得有些站不住,战战兢兢睁大了眼睛:“他们、他们…?”


    她刚开口,院子里外矗立的村民有动静了。


    在黄叶微震惊的目光下,地上躺着的那些骨头断裂、胸腔凹陷的村民,身体上的伤势开始缓慢地复原!


    连皮肤上的伤痕和淤青也都消失,简直像被橡皮擦抹去了痕迹。


    待所有黄家庄的村民伤情都恢复如初,他们死鱼一样的眼珠开始转动,变得有了神采,面部肌肉也不再死板僵硬。


    “哎呦…我咋躺在地上?”


    “怎么都堆在院里,我记得是跟我老婆来吃黄大忠家的喜酒啊!”


    “这、这花轿子怎么烂成这样了?大忠闺女,你不会又想逃婚吧?!”


    “……”


    几分钟前对着虞妗妗喊打喊杀、被她折断手臂骨的村民,眼下竟都是一脸茫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记忆!


    他们看着一袭红色嫁衣的黄叶微,神情又变得危险起来。


    新一轮的喜宴和逼婚,即将再次循环!


    虞妗妗并不惊讶于黄家庄村民身上的异常,应该说在她看到喜宴上这些面色青灰、形迹诡异的村民时,心里就有了猜测。


    她下那么重的手,为的就是验证内心的想法。


    果不其然,黄家庄里的村人早就是一群死尸了!


    恐怕这座主峰中的可怖异鬼出世之时,从鬼蜮降临的那一刻,村里人的生机就被瞬间抽空;


    那时他们就死了。


    可在鬼蜮的影响下,村民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在诡异力量的侵蚀下,变成了鬼蜮中的一份子。


    它们以为自己还是人,因此要正常生活工作、饮水进食。


    当虞妗妗强硬地打破了这层虚假的平静,让村里的尸人们开始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甚至发现关乎‘生死’的不寻常处……


    鬼蜮中的诡异之力,便会自动矫正出了差错的尸人——


    抹除它们的记忆和经历,让它们重新去过新一天的‘正常人’的生活。


    某种程度上,黄家庄鬼蜮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鬼蜮中的‘人’交际简单,不用和外界打交道,更不会有生死的烦恼。


    尸人丧失了生命,却获得了另类的永生。


    就在这群村民的注意力再度落在黄叶微身上,要扑上来控制住她这个新娘时,虞妗妗反手抓住了黄叶微的手臂,拽着人横冲直撞,创飞面前所有的村民逃离院子。


    这些村民打不退也杀不死,还会无限回复,和他们纠缠过多只会浪费时间。


    但黄叶微身上穿着中式嫁衣,脚上的绣花鞋底很硬,加上她满脑袋的金钗首饰乱晃,根本跑不快。


    看她一瘸一拐地龟速跑路,虞妗妗直接把人拦腰抱起,往上一提,像扛大包那般扛在肩膀上跑得飞快。


    很快身后那些追逐的尸人便没了影。


    ————————


    黄家,看着院子里破烂的花轿和满地狼藉,黄大忠欲哭无泪。


    他没有出去追自己那被抢走的女儿,因为他体重在这摆着,追两步就喘根本追不动。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马上就到了新娘子出门的吉时!


    新郎那边将派人来接轿,他哪里敢跑?


    黄大忠坐立不安地等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在脑海里想着各种解释的话,急得额头冒出冷汗来。


    忽然,一阵喜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飘乎而来。


    新郎派来的接亲队伍、以及吹打班子来了!


    只听吹锣鼓声中混合着有节奏的钹声撞击,辅以大胡、板胡和二胡等乐器;


    一曲迎亲的《打銮驾》,是吹拉弹唱无比地喜庆。


    明明是激昂又快节奏的迎亲曲子,落入黄大忠的耳朵里,却比催命符还让他恐慌。


    乐声逐渐变大,吹拉弹唱的迎亲队伍,蹦着跳着拐进了黄家的分岔路口,停了下来。


    于是鼓乐声量降低,三道清脆响亮的钹声后,接亲队的负责人拉着细细的嗓子:


    “吉时已到,族宗开路!”


    “灰家娶亲,生人退避!”


    “家主灰石,聘奴黄式叶微,申时二刻迎新娘——”


    那高昂的声音虽是人言,听着却怪里怪气令人浑身不适,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这属实正常,因为那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人!


    只见那迎亲队伍一行十余个,全都是硕大的灰老鼠!


    那由老鼠组成的吹打班子,每只硕鼠都有人类的小腿那么高。


    它们后肢站立,像人类一般直立行走。


    为了迎亲接新娘子,这些大灰老鼠身上还都穿着剪裁后仿制人类衣装的红色鼠衣,藏不住的长而光滑的尾巴拖在地上。


    老鼠们支起的短前爪举着小号的乐器,分工明确,有的敲锣打鼓手里还摇着钹,有的摇头晃脑拉弦。


    这一幕是童话书里才会有的场景,故事经过想象的加工,一定很有童趣。


    可现实中亲眼目睹可一点都不可爱,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普通人看到寻常大小的老鼠,都会害怕躲避,而这支迎亲队伍里的大灰老鼠每一只都长有几十厘米!


    硕大的体型放到了它们五官的冲击性,灰鼠们尖细的长嘴半漏出发黄的牙齿,浑身毛发稀疏,呈现出脏兮兮的灰褐肉色。


    这么大一只若是爬到人身上咬上一口,怕是能直接咬下一大块肉!


    为首的硕鼠更比其他老鼠大上一圈,它扬声说完,又有四只灰老鼠抬着两个梳妆匣大小的箱子,往黄家院子走去。


    箱子没有盖上,金灿灿的金条、玉石和堆积的银币,就这么大剌剌地曝在外头。


    老鼠们搬运间,有摇晃的金子掉落在地上。


    黄大忠背后都被汗襟浸透,躬着身笑得一脸谄媚迎了出来:“大人……大人你听我说!”


    锦衣灰鼠长嘴耸动,露出黄色的牙齿,反着红色光芒的眼珠死死盯住黄大忠:


    “你把我们抬轿迎亲的伙计拦在外头,是什么意思?”


    黄大忠实在害怕这些恐怖的大老鼠,抖抖索索把外乡人打坏轿子、抢走了他女儿黄叶微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的为什么要害我家,大人明鉴啊!我对灰石大王绝对是忠心耿耿!”


    “老东西!”灰鼠尖锐地‘吱吱’叫出声:“你敢坏了大王的好事?!”


    它细长的、长着灰色短绒的老鼠脸瞬间狰狞,身后十几只硕大的老鼠也将手中的东西一丢,尖啸着扑上来。


    黄大忠吓得满地打滚,屁滚尿流地哭着求饶,解释自己真的无辜的。


    锦衣灰鼠嘴里叽叽咕咕对着空气说了什么,半晌叫停了其他攻击黄大忠的老鼠:


    “黄大忠,我们灰石大王可是诚心聘娶你的女儿,光是聘礼便许了你金山银山玉石珠宝,给了你黄家庄数不尽的好处;


    女儿是你要嫁的,你就是这么回馈灰家诚意的?”


    “灰石大王定好的良辰吉日,已经是第二次被毁了。”


    “你的贱命能值几次?”


    黄大忠满脸的鼻涕泪水,他害怕啊,他更舍不得鼠妖抬到他家的金山!


    “我家大王说了,新婚良辰不过错过三次,否则可不吉利!”


    锦衣老鼠豆大的眼珠猩红,尖声道:“既然收了聘礼,黄叶微生死都得是灰家的人,限你们黄家庄今日之内把人找到,迎亲继续。”


    “要是交不出人来……”它阴测测道:“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黄大忠连连应声:“我们一定找!我马上让黄家的人都去找!”


    “上次那臭丫头跑了,我们就找回来了!”


    “哼,最好是!”锦衣灰鼠冷哼一声,招呼一群来迎亲的灰老鼠离开。


    其中一只老鼠从黄大忠的身上跳下来,跑了两步,后爪不小心踩到同伴刚才搬运财宝箱子时,掉出来的一块碎金。


    老鼠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啃屎,愤愤把脚边之物踢飞:


    “呸!破石头挡路!”


    它用前爪拍拍小衣服上的灰尘,追上老鼠同伴,吱吱哇哇互相打挠了几下,它回头看了一眼黄家的院子——


    那衣衫扯得松垮的黄大忠,灰青色的脸上泛着油光,神情贪婪又心疼地跑到墙角,把一颗指头大的石头捡起来在身上蹭蹭,揣回贴身的口袋里。


    院桌上摆放的财宝箱中哪是什么金银翡翠,不过是两屉子破石头碎木头,还有几个纸扎的小东西罢了!


    看到黄大忠捡石作金的滑稽模样,几只灰老鼠叽叽咕咕笑作一团。


    “看他那蠢样,真是个眼盲心瞎的白痴。”


    “死人合该用纸扎的死物,我们也没骗他呀,只是他自己不晓得自己已经死啦!”


    “……”


    第155章


    从家里逃掉后的一路上, 黄叶微都被神秘的年轻女孩儿扛在肩上,颠得七荤八素两眼发黑。


    等虞妗妗把她放下来时,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双腿虚软得靠着一颗树干坐在地上, 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期间她时不时偷瞄两眼身旁人, 心里有很多疑问。


    沿途虞妗妗有试过带着黄叶微离开黄家庄, 下山去, 但却陷入了鬼蜮的鬼打墙,根本出不去。


    于是她转了几圈无果, 在村东头找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先把人放了下来。


    正在思索接下来如何时, 黄叶微那十二分偷感的窥视让她无法忽视, 一抬头就和怯生生的女孩儿四目相对:


    “你有事?”


    黄叶微身子哆嗦了一下, 好半天小声开口:


    “小姐姐你、你是谁啊?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虞妗妗:“不是你自己念下了契约的咒语, 希望我来救你离开么。”


    她自己?


    黄叶微有一瞬间的茫然, 很快想到了什么, 眼睛睁圆。


    “是猫猫教吗?!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


    她非常喜欢猫咪,并且从小到大还很招猫咪, 在外面流浪警惕心很强的野猫,她都能撸两手。


    从猫猫教刚火的时候她就一直有关注, 网站扉页上玩笑一样的求助契约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网上渐渐流传出猫猫教的都市传说,她每个帖子都看得津津有味。


    黄叶微上一次从村里人手里逃掉时,曾求神拜佛希望能有谁能来救救她;


    她把能记起来的神佛都求了一遍,最后想到猫猫教的都市传说,又在心中不断默念祈求。


    但当时她并未等来神明的怜惜,村里人很快又找到她,把她抓了回去。


    黄叶微怎么也想不到她都彻底绝望了, 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儿打碎了花轿,把她带出了那个可怕的家。


    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


    “所以…小姐姐你是猫吗?!”


    虞妗妗没回应但也没反驳。


    她看黄叶微精神恢复了不少,便开始询问黄家庄的情况:


    “你这婚礼是怎么回事?还有,失踪之后你们本地的警察和特警队先后进山来找你,但都失联失踪了,你这两天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踪迹吗?”


    “没有,你看得到的我一直被我爸他们绑在家里,他们怕我再跑掉,吃喝拉撒都不让我出屋……我没有见到过警察,也没听到什么风声。”黄叶微摇头说。


    从虞妗妗的口中,她得知自己失踪后是室友报的警,得知了外省男友的不作为,心情有些难受。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勉强平复了下情绪,她将自己这几日的魔幻经历逐一阐述。


    事情要从她的家人说起。


    黄叶微家中只有两口人。


    她和父亲黄大忠。


    从小时起,每当父亲喝多了酒就会格外易怒,并开始嘟嘟囔囔骂她毫无印象的母亲是个‘白眼狼’,说妈妈生下她之后和野男人跑了。


    她渐渐长到懂事的年纪,也意识到他们村太落后了,村里的人还有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


    那些观念渗透在村中女孩儿生活的方方面面,存在于村里老人言辞中对女娃娃的轻视,存在于村里男多女少的比例中……


    村中好几个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初中都没毕业,就让家里早早嫁了出去。


    十五六岁的她们,已经扶着高耸的孕肚,年纪轻轻眼里却没有一丝光彩。


    因此黄叶微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虽然出生在这样的村落,可她爸对她还不错。


    她想念书就让她念,也没有在她十几岁时就把她卖出去收彩礼。


    但或许是妈妈的离去,让黄大忠对外面的世界极度抗拒;


    他激烈地反对女儿想去大城市提高眼界的念头,就想女儿老老实实待在老家发展。


    为此父女俩时常爆发的争吵,让黄叶微很是头疼。


    高中毕业后她瞒着父亲,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去了城里打工。


    她想着等她赚到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就把父亲接过去让他安享晚年;


    想告诉父亲自己不会像母亲那样抛下他不管,让他别总是那么忧心。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黄大忠居然会谎称摔断腿把她骗回老家,锁在家里。


    要她嫁给……一只老鼠!


    没错,这场婚事的新郎,是一只体型硕大可怖、会说人话的老鼠精。


    黄叶微起先还以为黄大忠在和她开玩笑。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那只鼠精时,她的世界观和认知观都被颠覆了,吓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她哭求着希望父亲能够心软。


    然而黄大忠不仅主动谄媚地把她锁在屋里,还把她的手机销毁,让她无法联系外界。


    那一刻黄大忠展露出来的冷漠和丑陋面目,让黄叶微猛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疼爱女儿的慈父,其实都是假的。


    昨天一大早,黄家庄的其他本家亲戚就上门给她化妆、换衣服,期间不断地给她洗脑:


    ‘微微,你年纪小让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女人啊活到头怎么都要嫁人的。’


    ‘我知道你心里怕,可你换个想法啊,那可是成了精的妖精,你嫁过去有的是富贵享,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


    ‘……’


    村人收了黄大忠和老鼠精给的好处,不留余力地夸着赞着。


    黄叶微身边无时无刻都有最少两个人看着她,中午一到,那些亲戚就把她塞进了花轿。


    按理说她是丝毫没可能逃掉。


    是在被送去老鼠精地宫的路上,出了意外,让她趁乱逃掉。


    “你是说,你们撞鬼了?”虞妗妗向她确认。


    黄叶微点头:“对!”


    “什么样的鬼?”


    “……很可怕,很恐怖!”光是回想,黄叶微的脸上都浮现出惧意:“是一个浑身冒着黑气、一直在滴血的女鬼。”


    彼时轿子中的她感受着行进中的轻微摇晃,撩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四周围满了大灰老鼠。


    察觉到她撩帘子的动静,几只硕鼠齐刷刷扭头,警惕地无声盯住她,让她丝毫没有逃走的可能。


    忽然间抬轿的老鼠猛得停顿,她身体都因惯性向前一斜。


    她听到外面的老鼠叽叽喳喳乱了起来,嘟囔着‘怎么会遇到这玩意?!‘先跑吧!’


    紧接着身下轿子开始剧烈摇晃,颠得里头坐着的黄叶微七荤八素——是那群老鼠在扛着轿子跑路!


    剧烈的颠簸中花轿的帘子飞甩,内部晕头转向的黄叶微一抬眼,看到了两眼轿外的境况。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上午,阴天里虽湿沉沉没什么阳光,但并不影响视线。


    可是此刻她看到的窗外却是黑气滔天,仿佛到了夜里七、八点。


    远处,距离轿子有一段距离的女鬼形容可怖,它拖行着笨重的身体,朝着迎亲队伍发出了极为骇人的戾啸声。


    黄叶微惊鸿一瞥,奈何她视力好,清晰看到了女鬼的腹部凸起,身上还鼓起一块块肿瘤般的大包;


    那些包块之内似有活物在起起伏伏。


    一股股死鱼烂虾的腐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被风刮入花轿里,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窒息。


    数不清的小鬼在黑雾之中来回穿梭,攻击着迎亲的老鼠队伍。


    光看了两眼,她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迎亲的老鼠队伍根本不是那突然冒出来发狂的厉鬼的对手,一时间老鼠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抬着轿子的几只老鼠自身难保,丢了轿子,有的和撕咬它们的小鬼缠打在一起,有的直接吓得扭头跑路。


    花轿‘砰’得侧翻倒在地上,轿子里的黄叶微狼狈地滚了出来,跌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了一下混乱的四周,根本没有老鼠精还有精力来管她,于是她从地上爬起来就跑,顾不上确定方向。


    呼啸腐臭的阴风刮过她的耳朵,她眯着眼连滚带爬地闷头逃跑,不敢回头看黑气森森的厉鬼,也不敢看自己四周有没有小鬼。


    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黄叶微一次。


    她没有被小鬼弄死,成功跑离了冲突的地界,踉踉跄跄跑到了村子后山,躲进了附近的村庙中。


    她精疲力竭又累又饿,浑身磕磕绊绊都是乌青,蜷缩在庙里有些脏兮兮的蒲团上睡了一晚,打算第二天从后山绕出村子,下山报警。


    然而次日她想下山时却怎么都找不到路!


    惴惴不安的她无处可去,只能又折返回神庙。


    也正是在那座庙里,黄叶微求神拜佛、发出了传递到虞妗妗处的求助契约。


    没等她折腾多久,黄大忠就带着一群村民把她堵在了村庙的后方,将她抓了回去。


    村里人重新给她梳妆打扮,为防止这次迎亲再出意外,他们将她的双手双脚都牢牢绑住。


    黄大忠还走到她的面前,让她死了逃走的心;


    声称那老鼠精已经在她身上刻印了烙印,无论她跑到哪里,对方都能通过烙印把她抓回去。


    这个消息,才是真正让黄叶微崩溃的原因。


    至于虞妗妗感兴趣的那只鬼,她只知道这么多。


    昨日她跑路之后,那鬼和老鼠精之间的冲突什么时候、怎么结束的,鬼的来源和去处她更不清楚。


    听完黄叶微这两日的经历,虞妗妗陷入短暂的思索。


    她对黄叶微道:“你伸出手,我探一探你身上是否真的有什么烙印。”


    “好。”黄叶微求之不得,立刻伸手。


    甫一覆上年轻女孩儿的手心,虞妗妗就感应到了什么。


    她抓住对方的手腕翻转,让手臂内侧细腻的那面皮肤朝上。


    另一只手运起妖力,抚过那处皮肤。


    “嘶…好烫!”突兀的灼烧感在手臂内侧浮现,黄叶微没有防备,手臂往回一抽倒吸冷气。


    虞妗妗抓得很紧:“别动。”


    只见一个繁复的红色咒印渗透而出,出现在黄叶微的手臂皮肤上。


    “这是什么?!”黄叶微瞪大双眼,盯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像:“我怎么觉得这些纹路组合起起来,像……一只猫?”


    虞妗妗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感觉很准,这是聘猫印。”


    “聘、猫印?那是什么东西?”


    “古代有钱人养猫的一种仪式,也称‘嫁猫’,行了聘猫仪式有了纳猫契,才算真的成为一只猫的主人。”虞妗妗解释。


    不过那仪式是有钱人和贵族的雅趣,一般老百姓养猫可没这么多流程手续。


    她也是因着自己是猫,才对这事有所了解。


    黄叶微身上的咒印,正是结了纳猫契之后留下的烙印,可不就像一颗猫脑袋。


    “啊?养猫的契书?我是人啊,为什么会盖在我身上?!”黄叶微反复端详着手臂上的图案,她用手指搓揉,也搓不掉。


    虞妗妗:“这一点我也好奇。”


    聘猫印是针对猫族的契约,还从没听说人身上也能缔结此印。


    她再度抓紧黄叶微的手:“不要抗拒我的力量,我要感应你的魂魄性灵。”


    力量一寸寸浸透到黄叶微的灵魂中,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虞妗妗抽回时一向不形于色的脸上,都带了古怪的惊讶,盯着女孩儿看了许久。


    黄叶微被她直勾勾地目光盯得心慌:“我的灵魂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大了。”虞妗妗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绕着她转了两圈。


    眼前的年轻女孩,竟是和她一样——


    人类的躯体,猫的性灵!


    不同的是虞妗妗是后天借尸还魂,自己找了身体融合的。


    黄叶微却是天生如此!


    在俗世活了二十年,她的灵魂完全和身体契合,不带一丁点‘猫味儿’。


    若不是虞妗妗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聘猫印,知道这烙印只能作用在猫的性灵上,她都发现不了黄叶微魂魄的异处。


    ……


    虞妗妗太好奇了。


    经她描述,黄叶微也既震惊又好奇,对着自己上下摸索,却意外地很容易接受自己的不同之处。


    从小到大附近的野猫、村里人养的猫都很亲近她,朋友一直戏称她是吸猫体质;


    如果她的魂魄其实就是猫,那同族之间具有吸引力就能解释得通了。


    得到了黄叶微的许可,虞妗妗进行了一项有些危险的行动——


    她要和黄叶微完全共感,去回溯到对方灵魂的最深处,一探究竟。


    稍有操作不慎、或是她起了什么坏心思,黄叶微的魂魄都有可能会受到重创。


    黄叶微本人心很大,对虞妗妗超放心;


    她完全放松了自己,任由外来的妖力一寸寸入侵自己的性灵……


    第156章


    持续约摸半小时的共感, 虞妗妗看到了藏在黄叶微特殊性灵中的些许记忆碎片,回溯到了对方的前世。


    原来黄叶微魂魄的异常,是因她前世是一只家猫。


    她上一世的主人颇有身份和财富, 某次下班回家, 对方意外撞上了一只刚刚出关、从山中跑出来的老鼠精。


    那老鼠精已有一百多年的修行, 却因刚修出妖力时, 曾在一个村中作恶多端伤害了村里的百姓, 身上背了孽力,迟迟无法化形。


    它便将目光盯向了过路的人类, 想通过‘讨封’的方式成功化形。


    ‘讨封’在许多志怪小说和典籍中都有所记载。


    清代袁枚的《子不语》中便记录了狐狸讨封的故事,东北地区也有黄鼠狼讨封的传闻;


    相传临近河海的渔民还遇到过水中出蛟, 询问渔民它像不像龙……


    然而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封正其他生物;


    能量是守恒的, 当动物讨封成功, 给它封正的人的修为和气运会折损。


    如若是没有道行的普通人, 损失的就是他们的寿命!


    前世黄叶微的主人夜遇老鼠讨封, 进退两难。


    她若是迫于威胁说老鼠精像人, 自己的阳寿和气运都会消减大半;


    可若是说不像人或者闭口不言,面前虎视眈眈的老鼠精双眼通红, 胁迫意味十分明显。


    危急关头,彼时还是猫的黄叶微感应到了主人有危险, 扑上去撕咬那只拦路讨封的老鼠精。


    老鼠精一时不备,被护主的猫咪咬断了半边后腿,仓皇逃路。


    它到底是只成了精的小妖,身上携带着的毒素和煞气非普通动物能抵御,直接反噬了咬伤它的猫咪。


    尽管猫的主人想尽办法医治,几天之后,猫咪还是不治身亡。


    主人悲痛不已。


    夜遇精怪的遭遇让她意识到, 风水玄学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要补偿自己的爱猫,于是花了很多钱找了些玄学大师,为死去的爱猫做法超度。


    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一直在以死去爱猫的名义投身于各项公益,为猫咪收集了许多功德香火。


    原本黄叶微这一世还没资格投胎做人,依旧要转入畜生道。


    是她前世主人替她积攒的功德,让她破格拥有了投胎至人道的资格。


    不过也正因为破格投胎,她的灵魂还没有完成从猫到人魂的转变,还带着一些猫族的习性。


    黄叶微已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舔舐皮肤,爱吃海鲜,喜欢鸟类的羽毛对声音敏感……等等。


    这些小习惯在她成长上学的过程中,都被老师当成注意力不集中提醒改掉了。


    而黄大忠口中名为‘灰石’的老鼠精,就是黄叶微前世为保护主人,咬伤的那只讨封的老鼠精。


    因为她的阻止,不仅使得灰石讨封失败遭到反噬,修为倒退,还让灰石断了一条腿。


    老鼠精本就心眼儿极小十分阴毒,怎可能不对她怀恨在心?


    虞妗妗估摸着那老鼠精一直在找黄叶微的转世,在黄家庄找到人之后,便伙同黄大忠以及其他村民挟持住黄叶微。


    说的是老鼠娶亲,实则是以聘猫为名义,在黄叶微身上打上主奴烙印,让黄叶微受制于它。


    可想而知黄叶微要是真的‘嫁’给了那老鼠精,真的让老鼠成了猫的主人,她接下来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


    对这个破坏讨封、毁了自己道行的仇敌,老鼠精灰石肯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


    梳理完黄叶微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虞妗妗便知道自己在村庄主道地上看到了那些东西,是因何故了。


    在路上抛洒金纸红纸和五谷稻米,都是以前的人大婚时的习俗。


    至于撒盐,则是聘猫仪式的一环。


    完整的聘猫流程首先要选定良辰吉日,而后主人要准备一份‘纳猫契’。


    契约上书:“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知北不游”作为见证。(1)


    并在契书上大致画上猫儿的样貌特征,写明聘请日期和猫咪的习性。


    而后就可以准备聘礼,取陆放翁的诗词“裏盐迎得小狸奴”,以“盐”作为聘礼。


    因为《猫苑·名物》中有所记载,盐在吴音中与“缘”谐音,因此以盐和头发作为礼物,寓意“有缘法”。(2)


    除此之外还会准备一些猫咪喜爱的鱼货。


    可见黄叶微手臂上的那枚烙印,就是老鼠精下的‘纳猫契’。


    之所以对面那般在乎‘良辰吉日’,生怕黄叶微再次坏了好日子,怕也是‘纳猫契’上写明了聘请的日期。


    除了前尘往事,虞妗妗在她的记忆深处还发现了一些异事。


    按照黄大忠醉酒后的说法,他当年和黄叶微的妈妈结婚时,是于她妈妈有恩情。


    可对方嫌贫爱富,在生下女儿后不久便抛夫弃子,没有丝毫留恋地和别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虞妗妗‘看’的画面碎片却不是这样。


    婴儿时期的黄叶微只能躺在床上。


    她睁着眼睛,时常能看到一张面容憔悴却温婉漂亮的女人的面庞。


    对方会温柔地抚慰她,逗弄她,有时她哇哇大哭会把她抱在怀里哄,绝不是黄大忠口中生下女儿后不闻不问的冷漠形象。


    女人那双眼眸中常常流露着柔和与哀伤。


    更多的时候,她会坐在破旧的村屋中,只抱着懵懂的婴儿看向窗外的远方默默流泪。


    大概在黄叶微四岁不到时,她的记忆里再没出现过那道沉静忧郁的身影。


    结合黄大忠毫不犹豫卖女儿的嘴脸,虞妗妗认为他话中关于黄叶微母亲的描述,有着很大的水分。


    黄叶微母亲的消失恐怕另有隐情。


    缓缓抽离力量后,两个双手接触紧闭双眼的年轻女生同时睁开双眼;


    只不过其中一人脸色发白,精神肉眼可见地虚弱许多。


    “感觉还好吗?”虞妗妗问,她将自己回溯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还行,就身上有点使不出劲儿。”黄叶微一脸感慨:“原来是这样,我上辈子是只那么好的小猫啊!”


    “对了小姐姐你救了我,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虞妗妗。”


    “哇好可爱!”黄叶微十分自来熟:“我可以叫你妗妗吗?”


    “……随你。”


    “妗妗,是那个老鼠精让我们出不去村子吗?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她四下张望,托着腮看着远处歪脖子的树叹气道:“我前世惹了它,听起来它是不会放过我的,要不你别管我自己跑吧,我不能连累你啊。”


    女孩儿自己怕得要死,脸还煞白煞白,却担心起她来。


    虞妗妗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人的发旋,伸出手渡了一些妖力给黄叶微:


    “别瞎操心了。”


    据目前查到的种种信息,以点串成线,她已有了些结论发现。


    第一,黄叶微昨日送嫁途中撞上的女鬼需要重点关注。


    黄家庄已被暗中出世的密宗异鬼的鬼蜮笼罩,这一片地方都是那恐怖之物的领地,寻常小鬼在领域中就算能存身于此,也不敢招摇过市。


    不论那浑身长满脓包的女鬼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形成的,它多少都和密宗有些关联,才能在鬼蜮中横冲直撞。


    第二,老鼠精灰石明明置身于可怖的鬼蜮之中,不仅不想办法逃离此处,还有心情大办喜宴,让底下的小老鼠精吹拉弹唱、组队迎亲。


    这般有恃无恐,只能说明它对该鬼蜮很了解,并不畏惧,甚至它有把握鬼蜮之中的危险不会针对它。


    若真是这样,这个鼠妖灰石应该知道不少重要信息。


    它很有可能和密宗有关联、有合作。


    第三,黄叶微昨日趁乱逃跑后,曾在村子后山的一座神庙中睡了一晚上。


    这个神庙大有问题。


    虞妗妗之所以接收到她的求助讯息后那么重视,立刻动身,是因那道契约力量沾染了非常浓厚的密宗异鬼的阴气、以及古怪的香火之力。


    黄叶微正是藏身在神庙中时求神祷告,向她递来了求助消息。


    因此密宗阴气和香火的来源,是那座村里的神庙。


    基于当下的情况,看似处于对立面的未知女鬼和鼠妖都是不可控对象;


    虞妗妗打算从黄叶微口中的山村神庙入手。


    “你详细和我讲讲,村里的神庙是什么情况,庙里供奉的哪路神仙?”


    “我们村的神庙吗?建在后山上,我听村里人说过,那座庙从黄家庄搬迁到此处时就在那儿了,估计有几百年的历史。”黄叶微说:


    “庙里以前供奉的是一位送子娘娘,我记得小时候每到春节前夕,村里的人都会去后山上香;


    因为庙和神像建造的时间太久远,这么多年风吹日晒,庙里和外面都很破,那位送子娘娘的神像身上也褪色了,灰扑扑的。”


    “以前?”虞妗妗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后来供奉的神变了?”


    “是的,大概八、九年前吧记不太清时间了,总之是我小学的某一年,村里突然商量着把后山的庙还有里面的神像推翻重建了。”


    黄叶微回忆着:“我们村在山里,很多建筑材料要从山外头搬上来,翻修重建的工人也都是村外人,动工之后的那段时间村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我记得重建之后,神庙里原本的送子娘娘神像被换掉了。”


    “以前的老神像虽然掉色了,但能看出来那位娘娘比较严肃,脑袋后面有一个残缺的大圆环,身边应该还环绕了两三个小孩子。”


    “重建后送到庙里的那一尊神像,明显同之前的不是一个形象,新的神像怎么说呢……”黄叶微思索着描述方式,她一拍大腿:“很年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看到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面容挺温和,脚底下有一个莲花型的底座,身边也没有小童子了。


    哦对了,她手里拿的法器很特殊!一般的神仙菩萨不都拿的是刀剑啊净瓶啊,她手里拖着的是一只碗,特别新奇。”


    “村里的老人说那位新娘娘是什么佛……名称我记不清了,但也是能求子的;


    我当时还挺好奇,既然都是求子娘娘,为什么把以前的娘娘换去了呢?”


    “我问了我爸,他说村里以前供的求子娘娘很不灵验,根本庇佑不了村子,也没有让村里子嗣延绵,新的娘娘更灵,所以换掉了。”


    “不过我没有求子的需求,后来读初高中也不喜欢去后山玩了,基本没再去过神庙,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从听到黄叶微描述的神像模样,虞妗妗可以确定:


    后山庙里的新神像,是密宗弄出来的大慈佛母!


    脚踩莲台,手托人头骨制成的嘎巴拉碗……其特征太过鲜明。


    她一点没猜错,后山庙里就是有密宗捣鼓出来的异物。


    不过密宗那些人也真敢吹啊,什么功能都往他们的大慈佛母身上加。


    先前是驱邪送福、保佑人健康财运亨通,现在连送子的能力都整出来了。


    “你知道那庙的方位吗?带我过去。”虞妗妗道。


    黄叶微站起身四面张望了一会儿:“大概方向是知道的,稍微有点远要爬一截山。”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倾斜的山路上爬行。


    爬了十来分钟,周围已基本没有村房和建筑了,每隔一段距离偶尔能碰到一栋完全废弃的破烂空房;


    这个时候虞妗妗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山林中影影绰绰的庙宇建筑。


    不过比起供有大慈佛母的神秘庙宇,另一桩造型奇特的建筑物,更吸引她的眼球。


    那是一座灰色的高塔。


    高塔位于这座山峰偏顶端的位置,塔身颇高并且有一层一层螺旋状的塔檐,上窄下宽。


    从下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高塔探出树林遮挡的上半边。


    只见高塔的最上方墙面上,有一个方圆形的洞口,目测半径有不到一米。


    那洞说小也不小,个头不高的成年人应该可以通过,可远远瞧去,许是因为塔身的下方看不到任何门窗,莫名给人一种极度压抑封闭的不适之感。


    虞妗妗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那座高塔,神情有些震惊:


    “那座塔…是干什么的?”


    拥有灵视的她能清晰看到,整座灰塔外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阴气,那才是让靠近塔的人浑身难受的原因。


    如此厚重的阴腐之气,她只在墓地和停尸房之类的地方看到过。


    黄叶微喘着气,“那边是村里的坟地啊,至于那座塔我也不清楚,也是从我有记忆起就有了。”


    “村里的大人说那周围坟包多阴气重,从来不让我们过去,塔那边还围了铁丝常年上着锁,只有村长他们才能打开,小孩子就算想淘气也过不去。”


    若是村中坟地,汇集着冲天的阴气倒也说得过去。


    虞妗妗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高塔萦绕的阴气非同一般,带着冲天的怨念,可不是一般的尸体能凝聚出来的。


    往往伴随着这种怨念的阴气,会滋养出凶戾的厉鬼。


    一座小小的村子,里头居然有如此多的秘密和名堂!


    灰塔和后山的庙并不建在一起,是两个方向。


    一时间虞妗妗陷入短暂纠结,犹豫着要先去摸索哪一个建筑。


    不待她思索多久,‘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宛如潮水,从山林的深处溢出,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目光一凛,伸手把茫然的黄叶微往身后圈。


    老鼠。


    密密麻麻的大灰老鼠,从树木、草丛中钻出;


    无数双反着暗红色光的眼睛忽明忽暗,齐齐望着虞妗妗二人。


    这一幕太过瘆人,本就恐惧老鼠的黄叶微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当看到体型高达半米的一只健硕灰鼠,从数不尽的鼠群中走出,那张尖嘴猴腮的老鼠脸上甚至能看出类人的精明,她瞳孔都在颤抖:


    “是它,它就是灰石!”


    “它找到我们了!!怎么办妗妗?!”


    虞妗妗将为首的鼠妖打量一番,看出它有二百年左右的道行。


    它走动时右边的后肢明显是跛的——当年讨口封失败的反噬,让它的断腿之伤无法修复。


    对于一个妖来说,身体的残缺不全自然让它心中的怨恨无法消解。


    鼠妖灰石胡须抖动,“黄式,我说过你跑不掉的,怎么还要白费力气?”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破坏别人的好事可不礼貌。”


    “你应该是天师府的术士,进来调查黄家庄鬼蜮的吧。”虞妗妗不搭理它,它也不恼,自顾自地得意着自己的‘先知’:


    “庄子就这么大,后山庙里的情况是藏不住的,我猜到你一定会去庙里打探情况,所以提前带着灰家子弟过来等你们,来接我的新娘。”


    鼠妖语气笃定,一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神情:“你瞧,这不就等到你们自己送上门了。”


    它话里的信息,直接证明了它确实知道黄家庄会爆发鬼蜮,证明它知道其中的内情。


    “可惜了。”鼠妖啧啧摇头,对虞妗妗道:“黄家庄里的水太深了,你蹚不了,注定会死。”


    “对死人,我向来很宽容。”


    “至于黄式,你前世毁了我的根基和道行,让我落下个残疾之躯……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它语气渐渐阴狠,想到什么继续道:


    “不过依照黄家庄现在的情况,你到我灰家反而能逃过一死,便宜你了。”


    “放心,我会好好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好吵…


    鼠妖嘴里嘟囔个不停,听得虞妗妗烦躁。


    她活动了两下肩颈,在鼠妖呆住的目光下缓缓变回了黑猫原型——


    “好自信啊……区区两百年道行的老鼠精,口气倒是不小。”


    “到底谁才是自己送上门的那一个,看来你不太清楚啊。”


    她正愁疑惑太多无从下手,这鼠妖便跳了出来。


    “猫妖?!”


    看到虞妗妗化为的精神奕奕的黑猫,灰石头皮都炸开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霸道至极的妖力,以猫妖为核心迅速铺开。


    对天敌的恐惧和感受到大妖的威压,顿时让满山的灰色硕鼠严重受惊,不顾灰石的组织命令乱了起来。


    鼠妖灰石心神俱骇,扭头就跑无比果断。


    它不是傻子。


    不说黑猫身上的惊人妖力,光是对方能化为人形,就说明那猫妖的道行远超于自己。


    可惜它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跑什么?”


    身形矫健流畅的黑猫四肢一个用力,像一头漂亮的小黑豹子原地瞬发出去,金色的竖瞳中溢出捕猎的兴奋:


    “陪你玩玩‘猫鼠游戏’。”


    “……”


    第157章


    绝对的实力压制, 让这场老鼠的闹剧很快结束掉。


    鼠妖灰石被折腾个半死。


    黑猫形态的虞妗妗将它死死按在爪下,尖锐的猫爪抵着它肥硕脆弱的腹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开膛破腹。


    它完全没了刚才的得意嘴脸, 高声求饶, 连连说着自己有眼无珠。


    黑猫鎏金色的竖瞳向下睥睨, 目光很冷:“既然清楚我进山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价值。”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但凡让我发现一丝隐瞒和弄虚作假……”剩下的威胁她没再说,只是猫爪向下用力。


    爪尖陷入灰色硕鼠的皮肤, 如同切割豆腐那般轻松没入皮肉。


    任何生物的腹部都是柔软没有保护的,破口处的痛感因为太过紧张放大许多, 鼠妖的后肢都在抖。


    它不住得点头, 神情败落:“前辈放心, 我一定知无不言。”


    鼠妖灰石承认, 自从讨封失败遭到反噬后, 它便对当事人和阻断它好事的猫恨之入骨。


    然而那人类逃脱一次后, 就找了天师术士买了许多防身的符咒,它想报仇都近不了对方的身;


    它便将报仇的主意打到了死去的猫咪的转世身上。


    灰石找到黄叶微的时候, 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女童。


    因着当时灰石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需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 不能立刻实施报复;


    加上它经过测算,那个时节点并不是好时机,它需要在特定的良辰吉日在对方的灵魂上打上烙印,才能让人永世为它控制。


    它便给小女孩的父亲黄大忠托了梦。


    梦中它声称自己是鼠仙人,看中了黄大忠的女儿黄叶微,会在十余年后来将黄叶微娶走,让黄大忠在此之前不得轻易嫁女。


    事成之后, 它会许给黄大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作为聘礼,还会教黄大忠神仙法术,让他延年益寿。


    为了取信于黄大忠,灰石特意在黄大忠的枕头边放了一块金子,作为彩礼的定金。


    它之所以确信黄大忠会为了钱财,答应卖女,是它十分清楚黄大忠是个什么货色。


    它虽然才到黄家庄不久,却已把周边群居的老鼠都收服到了自己的手下;


    从经常去黄家偷粮食的小鼠那里,它把黄大忠的底细扒了个干净,知晓那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渣滓。


    黄大忠的媳妇不是本地人,是村外的拐子拐卖来的妇女,被他买下强行当了老婆。


    这样的事情在黄家庄并不新鲜。


    村里极度重男轻女,家家户户生出女孩儿不是送走就是苛待,偏生那一代代传下来的男丁被娇惯得游手好闲,村里大把三十好几还讨不到媳妇的光棍。


    为了传宗接代维系香火,便只能从外头买媳妇。


    你买他也买,大家谁都别笑话谁。


    不仅如此邻里之间还会互相‘帮助’,每隔几年买来的女人中,都会有一些骨头特别硬,总想着回家、逃跑;


    可她们根本逃不出去,黄家庄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是监视她们的监控,将那些女人永远得困在大山里。


    黄叶微的母亲便是这样的硬骨头。


    因着她多次想要逃跑,还极度抗拒黄大忠,她身上时常带伤,隔三差五地嘴角破裂脸颊肿胀。


    后来她被迫怀了孕,出入于黄家的小鼠们还看到她身上拴了长长的链索,那是黄大忠怕她堕去腹中的孩子而做的‘保护’措施。


    九个月后,黄家诞下了一个新生命,也就是黄叶微。


    说到这儿灰石突然顿了一下,看着黄叶微道:


    “生下你之后,你妈妈似乎就绝了逃离黄家庄的心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短时间内接收了大量信息的黄叶微,正处于崩溃边缘。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黄大忠口中‘放荡’‘白眼狼’的母亲,背后的真相居然如此不堪。


    恐怕黄大忠口中的‘有恩’,是指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被拐的母亲。


    可那也叫恩情吗?


    对她的生母来说,那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也算是有恩吗?


    听到鼠妖的问询,黄叶微身子一颤,隐约觉出对方之后所说的内容,可能会更让她无法接受。


    虞妗妗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皱眉威胁道:


    “打什么谜语呢,要说就说。”


    “好的前辈。”灰石缩了下尖尖的脑袋,讪笑着继续:


    “你那生母是为了让你活命,所以放弃了跑路。”


    “右上方那座灰色的高塔前辈应该看到了吧,那可不是什么佛塔神庙,而是一座弃婴塔,准确得说是一座女婴塔……”


    “里面是数百年来被遗弃的、堆积如山的女婴的骸骨!”


    原来黄家庄重男轻女的糟粕风气,并非单纯是他们太过封闭,更多是受了庄子数百年来的陋习和传承所影响。


    后山另一头的那座弃婴塔,少说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经历了几个朝代。


    丢入里头的女婴数量不知几许。


    到了新时代后,杀人和弃婴在法律上都会受到严惩,弃婴塔四周便建起了长长的铁网,村民们不被允许靠近。


    可观念和思维一旦根深蒂固,便很难改变;


    仗着黄家庄位置偏僻很少有外人会来,这些年有的村民还在偷偷地干抛弃女婴这种违法更有违人伦的事,村里人心知肚明。


    黄叶微差一点点,就成了弃婴塔中的一具尸骸。


    黄大忠发现她的生母心底善良道德感太高,便拿刚出生的黄叶微作为威胁。


    黄大忠声称若是女人再敢逃跑,他就将幼小的女儿丢到后山里的高塔中。


    反正他根本就不想养一个赔钱货丫头。


    女人和黄大忠朝夕相处,清楚知道这个狠毒的男人真做得出弃婴这种事。


    不管是从母亲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有同理心的普通人的角度,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幼小的新生命被丢入高塔中。


    于是她放弃了逃离。


    身体上的链索无法拴住她向往自由的心,幼小的黄叶微却成了那根牢固的绳索。


    此后几年,女人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忧郁哀伤。


    她好像彻底融入了这座村庄,认命了。


    这份平静直至黄叶微四岁左右的某天,被突然打破。


    女人还是逃了。


    日复一日的消磨,还是不能腐蚀她心中逃离大山的渴望。


    哪怕是女儿,也再不能将她拴住。


    她不想为任何人停留,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脱——遍布村头村尾的‘眼睛’,在她逃出村时,便将消息急匆匆告知了黄大忠。


    女人只跑到了山腰,便被粗暴地拖了回去。


    这一次无论是面对残暴的拳头,还是女儿害怕的啼哭,她都没再服软松口。


    最终女人被暴怒的黄大忠生生打死,就在黄家的那间屋中。


    女人宁愿死也要逃离他身边的冰冷眼神,让黄大忠内心无比憋屈,那份怨气顺承到了对方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身上。


    而很巧合的是,鼠妖灰石找到了黄家庄、并给黄大忠托梦嘱咐老鼠娶亲的那段时间,恰巧是这件事发生后的不久。


    若非它突如其来的托梦,要不了半年时间,黄大忠就会把四岁的黄叶微卖掉。


    某种程度上,灰石声称黄叶微还得感激自己并非虚言。


    黄叶微能安安稳稳长到二十岁,没受过多少打骂、没被早早卖掉,靠的可不是黄大忠一丝都没有的慈父之心。


    靠的是老鼠娶亲的嘱托!


    鼠妖唏嘘的讲述声说到此处,虞妗妗眼疾手快,伸出手一把扯住疲软的年轻女孩儿:


    “黄叶微,你还好吗?”


    “我……”黄叶微脑袋里一片嗡鸣似尖锐的海啸,她头昏脑胀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豆大的泪珠率先砸落。


    先是无声的啜泣,紧接着她哽咽声不断变大,直至崩溃大哭。


    一想到她完全没有印象的生母遭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自己前面十几年却在黄大忠的洗脑下,心中暗暗埋怨妈妈抛夫弃子;


    想到自己这个流淌着罪犯的血液、凝结了母亲痛苦的产物,是黄大忠手中一次次刺向生母的尖刀……


    痛苦、愧疚、无助……种种负面情绪的爆发,让黄叶微无法不去自责自厌。


    “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她捂着脸落泪:“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


    她想要和母亲道歉,然而生人已逝,连机会也没有。


    “唉,那女人确实可怜,活着的时候人不成人,死了…也不得解脱,因为一些原因被永远地困在了害死她的黄家庄中,”灰石啧啧有声。


    看到黄叶微痛苦不堪的样子,它故意戳她的心窝子,神情古怪道:“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


    它的话意有所指,虞妗妗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只拦路的鬼物?!”


    “没错,它就是黄式生母死后的冤魂变异所化的产物。”灰石说。


    自打它找到了年幼的黄叶微,便在黄家庄所属的这座山脉中闭关修行。


    目睹过黄大忠杀妻的小鼠们曾和它提过,黄大忠在家里杀害了妻子后,用钱贿赂了村里的族宗老人和村长,让村民们对此事守口如瓶。


    而后黄大忠找了个大编织袋把尸体装上,用大竹篓背到了后山。


    他用从村长那儿借来的钥匙,打开了铁网挂着的锁,把妻子的尸体抛入了那座灰色的高塔之中。


    这件事本和灰石无关。


    但在山中修行了两三年之后,它渐渐察觉到了后山之中,有一股怨气不断凝结,愈发明显。


    是惨死于黄家庄的女人在厉鬼化。


    高塔之中凝聚的婴灵、盘踞的厚重的阴气,都是鬼物形成壮大的最好养料。


    短短几年的时间,它便壮大成了一只大鬼物,是一枚藏在深山中随时可能会引爆的危险地雷。


    只不过高塔隐于深山,距离村子很远,平时几乎没有人会靠近那里;


    因此黄家庄的村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后山,已经孕育出了可怖的厉鬼。


    灰石虽然知道,可它不会提醒黄家庄的村民。


    厉鬼虽凶,它鼠妖一百多年的道行也不是白修的,它并不畏惧对方。


    何况它同那厉鬼之间又没有冤仇,厉鬼就算出世也只会去找折磨害死它的黄大忠、以及黄家庄的村人;


    灰石乐得看人鬼厮斗。


    直至十一年前,黄家庄发生一件事,让后山孕育的厉鬼和格局瞬间扭转,变得扑朔迷离。


    一群从村外来的奇怪和尚来到了黄家庄。


    他们自称是胎藏密宗的传法者,是无上瑜伽的弟子,拥有移天换海的能力……


    第158章


    那群怪异僧人的到来, 很快吸引了灰石的注意。


    妖族五感敏锐,它能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股能量的波动;


    腐朽、阴湿,让它既捉摸不透又很是忌惮。


    灰石不明白代表着人类至高至圣的佛门之人, 身上的气息怎么比它这只身负孽力的妖族还要浑浊危险。


    它也不清楚这群不简单的术士, 为何要不辞辛苦地来到鸟不拉屎的黄家庄。


    为了弄清这群人想在它的地盘上干什么——没错, 灰石已经将这座山峰自发圈定为它的地方了。


    也因它实在好奇, 它便开始偷偷跟踪那群和尚。


    灰石看到那群和尚在村长的带领下, 来到了后山的破庙,把庙里数百年历史的灰扑扑的神像反复研究个遍。


    它还偷窥到那群僧人在村里做了一场法事。


    在神秘法事上, 和尚们给村中适龄的几个年轻妇女施洒了什么东西,而后叮嘱了村民一些话, 便结伴走了。


    一段时间过去, 参与法事的几个妇女先后怀孕;


    其中一女已年近三十五, 和丈夫努力了十余年都没能得个一儿半女。


    夫妻俩前些年还下山去好几个大医院求医问药, 也没能怀上孩子。


    眼下只是参加个法事, 女人便成功有孕, 一时间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到处和邻居夸赞那些和尚是‘活佛’。


    村里人见状, 也都感慨那些和尚是真有点本事,后悔当初和尚们离开前, 怎么就没留个联系方式。


    只有能够钻山遁地的鼠妖灰石知道,那群和尚根本就没有走。


    他们在山脚下的县城找了个住地,隔三差五便包裹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往山上跑。


    主要就往返两个地方。


    一处是后山的破庙,一处便是山峰深处的那座弃婴塔。


    灰石怕被发现,不敢靠那些人太近,因此听不到那些人到底想要捣鼓什么, 它只能让手底下的小老鼠们多多盯着那些和尚。


    一年之后,村中的孕妇陆续生下了孩子。


    令黄家庄村人震惊的是,几个女人生下的都是男婴!


    对重男轻女到骨子里的不少村人来说,这一手能力无异于神迹!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群胎藏密宗的和尚再一次来到了黄家庄。


    这次村里人表达了对他们的殷勤欢迎,更对和尚们的传教无不相信,成了他们所属密宗的忠实信徒。


    在全村人的一致赞同下,村里决定改信奉胎藏密宗。


    他们找人重建了后山的村庙,并将庙中原本供奉的神像推倒,迎入了一尊新的神像。


    供奉的新神为胎藏密宗神系中的女神,名为:


    大慈大悲无空佛母。


    据密宗和尚们说,这位佛母拥有无上的法力,不仅可以让久不孕者诞下子嗣,还能保护村子风调雨顺。


    最重要的是祂能感应到虔诚信徒的祈愿,可以让人生男婴!


    村里才诞生的那几个,就是大慈佛母能力的最好证明。


    如果说灰石起先对这些和尚只是好奇和忌惮,当它看到那新建的佛母像、感应到神像上诡异可怖的力量,又目睹了村里人怀孕生子的过程……


    它对那群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只余深深的畏惧。


    它自认为自己再修炼几百年,也无法做到让石女怀孕;


    做不到扭曲生物的生理,让妇人不停生男。


    那不是普通的人、妖、鬼可以做到的事情。


    密宗和尚们弄出来的大慈佛母到底是什么东西?!


    灰石知道那群和尚不是善茬,在黄家庄又修庙又立神像也绝不是在做好事;


    为了明哲保身,它应该赶紧离开黄家庄。


    可它既忌惮,又实在好奇。


    几番纠结后它壮着胆子,继续遁地尾随那些鬼祟的和尚,视奸他们在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黄家庄闹哄哄地重修起后山的庙宇。


    灰石看到在密宗和尚的指示下,村民们将村庙里供奉的送子娘娘神像的底座敲碎,直接把新的大慈佛母像焊接在原先旧神像矗立的神位上。


    淘汰掉的旧神像和尚们没有销毁,而是趁着某日夜神抬着旧像,送进了后山重重铁网之后;


    他们把那残破的旧神像,从灰色高塔上为数不多的洞口丢了进去!


    紧接着,那些和尚又在高塔周边神神秘秘布阵,布设仪式持续了半个月。


    期间灰石时常能看到高塔四周阴云密布,翻滚着蒸腾的阴气煞气。


    伴随着塔内异常的动静,弃婴塔中滋养了数年的冤魂大鬼——黄叶微的生母,体内的磁场变得极为奇怪,忽强忽弱。


    偶尔还能听到高塔深处,传出隐隐约约的嘶吼和哀嚎。


    声音凄厉无比让人汗毛耸立,光听着就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哀毁骨立的折磨。


    灰石猜测,那群和尚所设阵法的作用对象,就是高塔中的女鬼。


    他们在对弃婴塔中的女鬼进行着某种惨无人道的神秘仪式。


    接连施法半个月后,高塔中的动静愈发微弱,仿佛塔中困住的鬼物已经油尽灯枯。


    可灰石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弃婴塔虽然恢复了死寂和平静,内部蔓延开来的阴煞秽气相较之前,却是成十倍百倍地剧增!


    塔中的鬼物非但没有消亡,反而在那些和尚的秘密改造下,变成了不可观不可探的大恐怖之物!


    这回灰石是真给吓到了。


    以后那鬼东西真从弃婴塔里出来,横扫山中的活物,它怕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呼吸间就要被秒。


    不能再待在这破地方了…


    得跑!


    强烈的不安感,促使灰石急冲冲回到自己的老巢,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至于什么报复黄叶微之类的事,和它的安危和小命比起来算个屁!


    然而灰石的跑路一行,还没等它离开地巢,它就让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神秘人堵在了家门口,宣告失败。


    对方从头到尾藏得严严实实,身上袍子的款式同那些密宗和尚是一样的,显然他们是一伙人。


    灰石跟踪密宗和尚期间,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的印象。


    想到对方悄无声息地找到了它的巢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它毫不怀疑对方想杀自己的话也是轻而易举。


    但神秘的黑袍人并未动手。


    祂主动表露出友好态度,声称有一笔生意要和灰石做。


    正如临大敌的灰石感应到对方释放出来的能量,一张老鼠脸上都能看出它的震惊:


    ‘你?你是妖族?!’


    没错,那和密宗和尚混迹在一起的黑袍人,是妖。


    祂向灰石展开的能量,是祂的妖力。


    ‘我说过了,你不必害怕我,因为我们会是很好的同盟。’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在黄家庄搞出那些阵仗究竟要做什么?!’灰石并不相信黑袍人的示好,可它清楚现在它哪里有得选,不信也得信。


    ‘你不用管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壮兴妖族。’黑袍人看不清面目,却能听出她语气笑吟吟的:‘而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辅助我。’


    ‘事成之后,这个无趣可憎的世界将地覆天翻,妖族会取代人族的至高地位,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相信我,届时你一定会感激今天的自己,能够同我合作。’


    灰石:……


    听着黑袍人隐隐疯狂的话语,鼠妖心道‘毁了这个妖脑子不太好’。


    黑袍人瞧得出它不信,但信不信都无所谓:‘所以你的选择?’


    灰石:……


    你妹的,它有选择吗??


    ‘行,我和你合作。’灰石勉为其难笑笑:‘但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一百来年道行的小妖,我什么都干不了啊。’


    黑袍人意味深长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会在这场’逆运‘之争中起到大作用的。’


    黑袍人神神叨叨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最终留下了几句嘱托,或者说警告。


    祂要灰石和它手下的鼠孙鼠弟,帮祂盯着后山弃婴塔之中的鬼物,不许任何人接近高塔。


    对此祂向灰石承诺,高塔中的鬼物不会轻易出塔;


    就算日后脱离了弃婴塔,那鬼物在祂的控制下也不会伤害灰石。


    至于鬼物什么时候会出来,需要‘静待时机’;


    等待人族和妖族机运的转折点。


    关键时刻,祂还需要灰石替她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灰石不晓得那‘时机’什么时候会到,也不清楚黑袍人会让自己做什么;


    小命都捏在人家的手里,它只能无奈同意。


    于是黑袍人同它签订了契约,便离开了鼠妖的老巢。


    从那之后灰石便惴惴不安地蹲在黄家庄,提心吊胆守着那座弃婴塔。


    和黑袍人说的一样,这些年它多次察觉到塔中膨胀狂乱的煞气;


    好几次它认为里面的东西肯定要出来了,可最终又都沉寂下去。


    在这期间,它的鼠子鼠孙繁衍速度很快。


    不过几年的时间,山上山下甚至连周边城市,都有它的眼线。


    这些小鼠们消息灵通,四处乱窜时搜集了许多俗世发生的事情,又把消息传递给灰石。


    从俗世发生的许多事中,灰石都能瞧出那黑袍人和密宗和尚的手笔。


    更别提黄家庄内部的异变,它也都看在眼里。


    庄子里的村民们十年如一日地供奉村庙中的大慈佛母,近年村里诞生的新生儿,也真的都是男孩儿!


    只不过沉浸在喜悦中的村民们并未发现,这不是一件好事。


    供奉大慈佛母像之后出生的那些男婴,似乎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


    最早出生的那一批孩子都有六、七岁,正是小孩儿学东西最快的时候,已经能初步看出他们身上不妥之处。


    有的小孩儿智力比同龄人低,到这个年纪了说话都还有些含糊不清;


    有的孩子则是脾气古怪格外闹腾,小小年纪骂人打架无一不通,简直是个超雄儿。


    一个两个有类似缺陷,还能说是他们的父母遗传和基因有问题。


    每一个新生儿都不正常,只能是这片地区从根子里坏了;


    在此处生活的人已没法诞下身体、心理健康的孩子。


    灰石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于那些一举得男后欣喜若狂、疯狂崇拜吹嘘大慈佛母的村民们来说,是好还是坏。


    一方面它暗暗惊骇于那些密宗之人的通天手段。


    另一方面,它逐渐觉得黑袍人当年看似荒唐、可笑的展望,似乎真有可能实现。


    直至前段时间,黑袍人终于又一次出现在灰石的面前。


    相比十年前的意气风发、轻松写意,再度露面的黑袍人给灰石的感觉阴沉许多,言语间鲜少有笑意;


    祂身上的压迫感也大大提升。


    祂告诉灰石,转机终于要来了。


    不久之后,人族的浩劫将由祂和密宗一手推动,弃婴塔中的鬼也会出世。


    在此之前祂需要灰石遵守承诺,为祂做一件事。


    ……


    第159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黑袍人的再次到来让灰石心情很复杂;


    悬在头顶多年的剑终于落下, 让它又不安又松了口气。


    黑袍人要它做的事对它来说不难。


    祂要自己手底下的鼠群们携带一种污秽的祟气,穿梭乡镇和城市的街巷,将其散播到密集的人群中去。


    老鼠繁殖能力强, 并且很能适应腌臢的环境, 无论是垃圾场还是下水沟里都可以自由生存。


    它们体型又小行动灵敏, 本身就带有多种细菌和病毒, 会传播疾病。


    譬如西方国家, 从十三世纪起就深受鼠疫的折磨,爆发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死病”。


    那场巨变持续了三百余年。


    到十六世纪鼠疫大范围爆发, 整个欧洲沦陷;


    仅伦敦地区,三个月内便因病情肆虐减少了十分之一的人口, 死亡人数高达六位数。(1)


    显然黑袍人让灰石的子孙传播祟气的目的, 就是想在华国的俗世也掀起一场类比“黑死病”的灾祸。


    灰石清楚, 这件事一旦鼠群做了, 短时间内、或者说老鼠们短暂的这一世, 或许并不会遭遇什么后果。


    但掀起人间浩劫、致无数人类死亡的罪行, 是一笔天大的恶孽,终究会反噬到鼠群的身上。


    可它必须做, 只能做。


    早在十年前它的小命就拴在了黑袍人的手里,它没得选择!


    灰石只能赌黑袍人和密宗的图谋能成;


    它只能祈祷黑袍人口中妖族为尊的新世界真的能到来, 那样它才有一线转机。


    巨大的压力和抉择的临界点,扭曲了鼠妖的心理,它彻底放飞自我,迫切需要做些什么事来放松心情。


    它想起了差点被自己遗忘的黄叶微,决定把人聘回来好好折磨一番,舒缓焦虑的心情。


    结果新娘子没迎进门,迎来了虞妗妗这么个杀神…!


    说到这儿灰石神情衰败, 语气苦涩:


    “前辈,我也不想跟着那些疯子刀口舔血,可我没得选!”


    “谁能不怕死呢?我要是不怕,干什么要为了增进修为延长寿数日日苦修?”


    “结果倒好,又争又抢了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还落得眼下这境地。”


    灰石的诉苦虞妗妗看在眼里,心里毫无波澜。


    每一步的抉择都是它自己选的。


    无论它如何被逼无奈,死于它下令传播的祟气的人命都无法挽回;


    它以前作的乱并非假的,想通过聘猫仪式囚禁折磨黄叶微的念头也是真的……


    它可不无辜。


    不过当下不是问罪的好时机。


    若是黄家庄中的难关能够顺利渡过,届时把这鼠妖交予天师府让他们自行处理也不迟。


    虞妗妗收回尖锐的爪尖,死死按住鼠妖的猫爪也松开。


    身上的力道一轻,灰石肥硕的身躯往前一个翻滚,立即离那可怕的天敌猫妖远了些。


    劫后余生让它大大松了口气。


    它站定并用两条后爪支撑身体,上半身抬起冲虞妗妗的方向抱爪,人模人样地作揖感激:


    “多谢前辈饶我一条小命!”


    基于从鼠妖这儿得到的诸多信息碎片,虞妗妗在心中把它们逐一整合,一点点拼凑出了隐藏于黄家庄之中的玄机。


    但关键线索的缺失,让此事依然蒙着一层没能揭开的纱雾。


    她沉思良久,不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黄叶微和鼠妖也静静的,不敢打断她的思路;


    二者时不时瞥她两眼,或对视一下又立刻两看生地移开目光。


    前者是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干什么;


    后者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到那杀神不快。


    愣愣出神之际,黄叶微的思绪很混乱。


    她一会儿回想着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片段,试图努力从中寻找对妈妈的记忆碎片;


    一会儿又忍不住望着远处的灰色高塔出神,她知道那里面有她母亲的冤魂……


    不多时虞妗妗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刚才说弃婴塔中的那位,被困于塔中数年不见天日,那你怎么确定昨日拦轿的鬼物是它?”


    这话是在继续询问灰石。


    “是这样的,这些年塔里的煞气和能量波动一直很剧烈,且十分明显。”鼠妖灰石解释道:“但大概十来天前,我发现塔中的异样能量空了许多,里头变得很沉静。”


    “当时我就猜测,塔里的鬼物是不是脱离高塔出世了……”


    加上黑袍人先前让灰石时刻留意塔周的变化,它便命手底下的小鼠精联系了山下的和尚,说明了灰塔的异变。


    密宗之人传回来的回复,肯定了灰石的推断——


    弃婴塔之中的鬼物,已于一日之前出世!


    他们让灰石不要慌;


    说塔里的鬼物虽然出来了,但短时间内不会有攻击性行为,更不会对山里的鼠精们出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是灰石还是它手底下的其他小鼠们,都能影影绰绰感觉到一股可怖的阴气,在山中游荡。


    整座主峰的磁场愈发古怪,让五感灵敏的动物和妖族浑身不适。


    尤其是入夜之后,还有的模糊的黑色鬼影在缓慢山中拖行;


    若有若无听不真切的婴啼声,从深山老林里溢出。


    那一幕幕堪称诡异的异常现象,令整座主峰的阴森程度直线上升。


    最先察觉到山中变化和危机的,除却鼠妖们,还有山里的动物和鸟兽。


    随着阴气的浓度不断上涨,主峰深层和外围的生灵陆续开启了慌不择路的大迁徙。


    小到飞鸟和蛇虫野兔;


    大到林子深处狍子、野鹿和食肉动物…


    短短十日不到,这座主峰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山。


    唯有已遭到阴气侵蚀的黄家庄人还被蒙在鼓里。


    偏生现在是深冬时节,万籁俱寂,山中鸟兽绝尽的现象可以合理归到天气冷动物冬眠上。


    最多有打猎经验丰富的老人心里犯嘀咕:


    今年冬天咋静得瘆人?


    除了这两年明显增多的灰老鼠,其他什么野味子都瞧不见了……


    唯有接到密宗准确信息的鼠妖灰石知道,那些变化都因高塔鬼物出世、游荡于山间所造成。


    不过在昨日之前,它并未亲眼目睹过对方的存在,也没和对方碰过面——


    时间回溯到昨天午后。


    灰石本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的锦衣,在老巢中静候手底下的小妖,把聘回来的‘猫奴’黄叶微抬入地宫。


    结果新娘子没等来,等来的是衣衫破败浑身是伤、慌不择路逃回来求救的手下小妖。


    从小妖哭嚎的诉说中,灰石得知来路上有鬼物途中拦轿!


    去迎亲的灰族子弟让裹着阴煞的小鬼撕咬,死的死伤的伤!


    闻言灰石大为震惊,抄起武器叫上手下便要前去支援。


    不过它不是莽夫,相反很精明。


    赶过去的路上它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迎亲队怎么会被突然冒出的恶鬼攻击?


    它对山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在此之前它可没发现山中出现了新的大鬼;


    灰族也一向遁入犄角旮旯处,在外没有仇敌。


    要么是密宗那些人又在山里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要么……就只可能和高塔中滋养出来的鬼物有关!


    于是灰石果断联系了密宗那边的人,质问情况。


    听到它说山中有鬼物暴动,接讯的和尚让它等一会儿,应该是去找了顶头上司反馈。


    没过多久对方折返并告知灰石,经过检验,袭击迎亲队伍的鬼物确实是从弃婴塔出来的那一只。


    原本他们在那塔中厉鬼的身上下了禁术,用来操控、封印厉鬼。


    将才检查才发现,封印不知为何松动了!


    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山中的鬼物,莫名挣脱了封印它的术数陷入发狂期。


    不过他们已经重新加固了新的封印,确保那厉鬼不会再次发起袭击,让灰石放心。


    就这样,一场妖和鬼之间的搏杀被灰石一通讯息,轻松化解。


    不过出于好奇它还是抵达了事发地。


    在那里它看到了被阴气腐蚀得满目疮痍的山地;


    看到了翻倒在地的花轿,里头的黄叶微跑了,已空无一人;


    它还看到了冲天的沉沉黑气,笼罩在这片山林的上空……


    这一次灰石终于如愿以偿,见识到高塔鬼物的庐山真面。


    它对那大鬼第一眼的印象,唯余惊骇和畏惧。


    只见那鬼物的外形,大体能看得出是生前是女性,和身体、阴气融为一体的玄黑长发,湿答答贴在身上。


    它双目漆黑,没有一丁点眼白,黑洞洞的眼睛像两轮深邃的漩涡,浑身因为青黑的阴气翻滚呈现出深黑色的半透明。


    黑红色的浓稠腐血不间断地从它身上滴落;


    每一滴黏血渗入土地,都会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小坑。


    饶是距离不近,谨慎躲在一旁的灰石仍能清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皮和烂肉杂糅的熏气。


    令灰石格外在意的一点,是女鬼的腹部高高隆起,让人无法忽视。


    一块块鼓动的肿块如同巨大的寄生虫,遍布在它的四肢和背部,青黑色凸起的血管在那些肿块上游移;


    那些寄生物让它本就可怖的外形,更令人生理不适。


    然而这光是看着,都知道它很危险、恐怖的凶物,此刻却陷入了困境——


    无数根从四面八方蜿蜒而出的粗壮锁链,一端长长隐入深山看不见尽头,另一端则张牙舞爪得绑缚住狂躁的女鬼。


    鬼物疯狂挣扎,周遭的阴煞更加暴乱,却无济于事。


    它越是挣扎,从山中伸出的长长锁链收缩得愈紧;


    链条上隐隐泛着红色的咒印,简直要把它拧碎绞断。


    于是它身上蛄蛹的一颗颗‘瘤子’,在锁链的挤压下‘噗哧噗哧’爆开,不断破碎。


    一个接着一个的干瘦婴灵,撕开女鬼的皮表,从那些瘤子中钻出,探出形容可怖的头颅。


    它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婴啼,又尖又利,声音像是指甲在狠狠剐蹭玻璃。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鼠妖头皮都麻了。


    那就是密宗改造出来的怪物,远比一般的厉鬼更加骇人!


    它犹豫要不要立即远离此地,以防那些婴灵发现它的存在,惹上难缠的小鬼。


    不过这是灰石多虑了。


    从女鬼躯体中钻出的婴灵根本没空找它麻烦。


    那些唧唧呜呜的婴鬼凶狠地扑到女鬼身上,狰狞狠戾地……用尖锐牙齿试图咬碎绑缚住女鬼的咒链。


    它们竟是在解救锁链下的女鬼!


    哪怕它们一接触到锁链上的咒印,浑身烧灼得‘滋滋’冒黑气,也尖锐嘶嚎着不肯松开。


    “妈…妈妈……”


    瘖哑尖细的婴啼声,似乎都带了焦急。


    婴鬼微弱的反击并不能撼动密宗的神秘术数。


    最终那数根束缚鬼物的猩红链条开始抽动;


    锁链宛如游蛇,紧紧卷着女鬼开始往深山中回缩、倒退。


    几息之后,鬼物消失于深山。


    笼罩在这片区域上空的青黑煞气也缓缓散开。


    亲眼见证了全过程的鼠妖灰石,从女鬼可怖的外形上,有了些猜测。


    “当年黄叶微她妈遇害后,尸体让黄大忠丢到了弃婴塔里藏匿。”鼠妖说道:“我是觉得,它身上那些诡异的畸变,都是受到了密宗和尚在弃婴塔附近施的阵法和术数影响。”


    “它肯定被改造了。”


    “那些寄生在它身体上的小鬼婴灵,应当都是弃婴塔中死去女婴的怨魂!”灰石语气笃定:“它们和黄叶微她妈融为一体了。”


    虞妗妗微微挑眉,凉凉看向它:“你还挺聪明。”


    灰石自然晓得这话不是夸赞,可它脸皮厚,顺着杆子装听不懂,爪子挠头笑笑继续表忠心:


    “于是这两天我又在想,那样一个身上有封印的大鬼,为什么会突然发狂,拼着冲破术数禁锢的反噬来攻击我们灰家子弟……”


    它还想卖关子,虞妗妗却淡淡说出了结论:


    “因为黄叶微。”


    被突然点到名字,黄叶微神情一怔:“……因为我?”


    “是。”虞妗妗道:“从村外回来的你,是黄家庄的变数。”


    这并不难推断。


    女鬼生前因为女儿,放弃自由留在大山;


    哪怕她几年后心态再次发生变化,不愿继续妥协选择了爱自己,也不能否认她对黄叶微的母爱很深。


    身死之后,它成为弃婴塔中无数被抛弃的婴鬼的‘妈妈’,用躯体承载着它们……


    它还尚存一缕神志,留有一丝丝情感。


    无论这份融合它是自愿,还是经过密宗术数扭曲的成果,在它的身上,都能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深深‘母性’。


    因而在感应到女儿黄叶微的存在和处境,在看到那被村民簇拥的大红色花轿之后,鬼物深深受激——


    绑住女儿的麻绳和不合身的猩红嫁衣,都让它想到了自己生前被拐卖、被黄大忠囚禁的经历,挑起了它心底最深的怨念。


    双重刺激下,鬼物才失控了。


    ……………………


    对诞生于弃婴塔之中的大鬼的情况,虞妗妗从鼠妖灰石处了解良多。


    按照灰石的说法,黄叶微的生母就是密宗和尚们的暗中培育的杀手锏。


    是它展开了笼罩在黄家庄和主峰上的鬼蜮;


    也是它通过鬼蜮的神通力量,掠夺了村里几百口人的生命,让他们变为尸人。


    似乎只要找到它、解决它,一切危机便能迎刃而解。


    虞妗妗对此保持质疑。


    并非她不相信灰石吐露出来的信息,而是她仍然认为,密宗的制胜后手不会那么简单。


    冥冥之中她有种感觉…


    后山那座供奉着大慈佛母像的村庙,与化为厉鬼的黄叶微生母之间有着某种重要关联。


    一定还有关键的信息她没有发现。


    想到这虞妗妗掏出兜里的几个设备,拿近拍了几下。


    她本想看看靠这些东西,能否和天师府取得联系,或者收到些有用的消息。


    毕竟按照时间推算,徐静和带领的各门派精锐子弟再怎么行进缓慢,也该进入黄家庄了。


    但没有用。


    这些号称最新科技的灵异事件专用仪器,自从她踏入黄家庄后便彻底变成了几块废铁。


    把几个没有反应的设备重新放回兜里,虞妗妗叹了口气。


    还是得继续靠自己摸索…


    她抬眸,看着斜上方隐于树荫和流动阴气之间的庙宇,决定继续被灰石打断的探索之行。


    “黄叶微,你不要跟着我了。”虞妗妗扭头,对身边的年轻女孩儿说道。


    瞧见女孩儿的表情骤然无措,她耐心解释了两句:


    “黄家庄的人抓你,无非是要把你献给鼠妖;


    现在幕后主使都落到了我手里,自然没谁能伤害到你了。”


    灰石:……


    当着它的面这么说,它不要面子的吗!


    它只敢心里偷偷不爽,尖嘴猴腮的鼠脸上端的是一幅谄媚:“是啊是啊,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绝不会再为非作歹了!”


    虞妗妗没搭理它,继续对黄叶微说:“我接下来要继续去调查这座山峰中的异端,还有很多警员陷在未知地带需要解救,肯定会遇到极为恐怖的危险,届时我顾不上你。”


    “你回到庄子里去,反而最安全。”


    “耐心等候,事情解决后会有人来庄子里带你出去。”


    黄叶微听懂了。


    可正是知道虞妗妗身边危险、会遇到鬼怪,她反而才不想离开。


    一袭红色嫁衣的少女发丝凌乱,眼底闪着水光面带哀求:


    “妗妗,你让我跟着吧!”


    “无论如何我都想看一眼我妈妈,求求你了!”


    虞妗妗眉头蹙起。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乱来,我也不想给妗妗你添麻烦,可……”黄叶微哽咽着。


    她有种预感,自己一旦回到庄子里龟缩起来,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妈妈了。


    “后果我都清楚,只要你让我跟着一起,不论之后还会遇到什么怪物,哪怕途中我会死掉也无所谓!”


    “不后悔?”虞妗妗盯着女孩儿倔强的双眸,半晌叹气。


    “绝不后悔!”


    “成年人要对自己的抉择负责,你要跟着,可以;但真到了棘手的时刻,我不会为了救你让自己陷入不利。”


    虞妗妗语气认真:“我不是在恐吓你,你想清楚。”


    黄叶微抹了一把眼角,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个坚毅的笑来:“我知道的!我想清楚了。”


    “行。”深深看了一眼女孩儿,虞妗妗才将目光转至一旁的鼠妖身上。


    顶着猫妖漠然的打量,灰石后颈都发麻僵硬,内心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它急忙道:“大人,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您了,真的!”


    黄叶微上赶着去送死,它可不愿意啊!


    虞妗妗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话锋一转:“你有方法能和密宗的人取得联系对吧。”


    灰石:……


    它勉为其难地笑笑:“是可以。”


    “他们给我留了特定的传讯符咒,我们两边都靠那个交流。”


    “好,那你现在启动符咒联系他们。”虞妗妗看着鼠妖一瞬间变得踌躇、为难,猫眼微眯,淡金色的竖瞳带着明显的威胁:


    “你放心,我只是要你从他们口中套几句话而已。”


    灰石绝望地闭上眼睛;


    它一点都不放心!


    可正如十年前的它面对黑袍人的‘合作’邀请时,没有拒绝的选项;


    现在的它在虞妗妗的面前,也没有。


    无奈之下灰石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启用了传讯符咒。


    然而符咒明灭数息,另一头始终没有人接收讯息。


    灰石从一开始的满心不安、害怕和对面联系上后自己‘通敌’一事会暴露,到渐渐尴尬不知所措。


    “不对啊,怎么会没人接信呢…?”


    它眼巴巴对虞妗妗解释:“前辈,我之前一直都可以联系上那群和尚!”


    “今天的情况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我说得是真的,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啊!”


    生怕虞妗妗不相信自己,灰石焦急的嗓音都变了调子。


    好在虞妗妗根本没怀疑它:“算了。”


    不管是传讯符咒失效了,还是密宗那边已经知道灰石在她手里才拒接,影响都不太大。


    她伸出手朝着还在自言自语的鼠妖一抓;


    那毫无防备的硕大老鼠像一颗被异级吸引的磁石,无形的吸力将它肥硕的身躯带离原地,虚虚抓在虞妗妗手里。


    鼠妖下意识舞动四只爪子反抗,它还以为自己终将逃不过一死,嘴里发出“吱吱”的急叫声。


    不过虞妗妗并不是要宰了它。


    为防止这滑不溜手的鼠妖耍小聪明,中途逃走和密宗取得联系,它得跟着自己一起上山、入村庙。


    很快唯一一条直通后山的羊肠古道上,两妖一人朝着那山峰深处的庙宇继续前行。


    可没走几步路,异变突起——


    认真爬山的虞妗妗脚步一顿,薄透的白皙耳廓抖动几下,活像是接收到了某种特殊且细小动静的小动物,在仔细分辨动静的真假来源。


    闷闷的‘嗡’鸣感若有若无,是一种密集却微弱的共振感,自她脚下的山体发出。


    从她能捕捉感应到这种共振,再到山体的震颤不断强烈化,剧烈到令人无法忽视,时间很短只有三两秒!


    就像海啸来临之前,船夫们眺望远处时,看到的海平面依旧沉静;


    唯有船周不断变深的海水和异常的游鱼,才能稍稍窥见平静水面之下的巨浪滔天。


    一瞬间地动山摇。


    主峰之中的密林巨颤,山崩地裂,身处其中的黄叶微站都有些站不稳。


    沉闷的‘轰隆’声从山体的顶部最先发出;


    因剧烈地动而断裂的山体和石块泥流从上至下滚落,翻滚间砸断了不知多少树木,还在继续往下滚。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虞妗妗瞳仁放大,只反手将黄叶微往自己身边一拉。


    这突然起来的地动并非自然灾害,山体崩裂和滚石的下落速度极快,根本无法像应对普通泥石流等灾害那般寻找规律;


    避无可避,虞妗妗只能凭借妖身硬抗。


    不知过了多久,山体的剧震才逐渐停止。


    树木断裂和地动翻起的泥土,让山间弥漫着一股土腥气很重的尘埃,多闻几口肺部都觉得不适。


    灾难来临时黄叶微被虞妗妗挡在身后,身上没有严重伤势,只有几处擦伤;


    她站不稳跌倒时膝盖磕在地上,以至于裤子、衣袖上都是泥泞,好不狼狈。


    铺天盖地的泥浆倒头而来时,她不慎吸了一大口尘土到肺腔里,差点没让她呛死。


    眼下她正撑着膝盖费力咳嗽,咳得喉管发痒,眼泪水都受激而出。


    “那是……塔里的鬼!”


    一旁的鼠妖忽然用颤抖的尖细声音开了口,言语间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惧:“它出世了!”


    “那些和尚要动手了!!”


    黄叶微不设防地抬起头,朝斜上方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神情也彻底怔住——


    主峰上方的天际不知何时完全昏沉下去,只有接近傍晚六、七点的可视程度。


    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环境下,她却能清晰看到满目疮痍的山体之上,缓缓升起一尊巨大的鬼相。


    那鬼相浑身透出青黑色的煞气,腹部未有遮挡高高隆起,目测显现出的体型至少有3—5米!


    密密麻麻、色泽呈现出莓果腐烂后的乌紫色的血管外凸,由鬼相的四肢、心脏和颅部汇集在它的腹中。


    无数青黑色的鬼婴源源不断地从它皮表钻出,又尖啸着环绕在它的周身和膝头。


    它身上的青光和已然爆发的鬼雾迅速扩散,占据了整个主峰,还在不断外扩,是造成周围环境昏沉的原因。


    一时间置身其中的虞妗妗等人,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尸天地狱;


    而那揉杂着诡异神性、悬于天空的巨鬼相,则像是地狱之中的罗刹夜叉。


    它只是神情悲悯而痛苦地静默着,巨大的身躯沉沉地浮现在山体的上空。


    光是从它外形上带来的压迫感,便让人呼吸不畅。


    “滋滋、滋……”


    兜里震个不停,打断了虞妗妗的注视。


    她从口袋里掏出本已经失了灵的仪器,发现这玩意儿突然又能亮了,恢复了连接功能。


    许久联系不上的徐静和,陆续给她扫了十数条信息和通话,提示在设备恢复后一齐弹出。


    她点开大致扫了一眼,快速地了解了天师府那边进山后的情况。


    正如虞妗妗推断的那般,徐静和等人在她进山后没多久,也深入了主峰。


    不过他们没有契约指引黄叶微的方向,进山后的路线是由队伍里的风水师和命师一路推演,直朝着诡异波动最大的地方而去。


    因此他们连黄家庄都没有进,从另一侧的山路一路往上攀爬。


    来到后山的岔路口,他们先虞妗妗一步进入了村庙。


    在那村庙之中,徐静和等人发现了一处巨大的祭坛,以及庙中供奉的、高两米有余的大慈佛母。


    那些在山里失踪的警员们和警犬,就倒在祭坛之上不省人事,生死不明。


    看到他们的徐静和等人怎可能不管不顾,一行人稍加商议,决定无论如何要先把祭坛上的警员们弄出来,放置到相对安全的后方。


    就在众人试图解救警员的过程中,村庙内部突兀地发生了异动。


    震天动地之间,浑身绑缚着猩红锁链的巨大鬼相,从深山中显出身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浮于天际。


    它的出世引得鬼蜮彻底爆动,整座山体都承受不住那混乱力量开始塌陷。


    也正是鬼蜮力量的爆发重新改变了山中的磁场,才让失灵的通讯仪器重新连接上频道,让虞妗妗收到了来自徐静和的传讯。


    十来秒扫完所有的讯息后,虞妗妗心里有了数。


    她刚准备拨给陷入山顶的徐静和,又是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发件路径是天师府总部的频道,发件人为总指导郭鑫:


    【已查明该鬼蜮之中显现的异鬼出处,为密宗系护法二十诸天之一:诃梨帝母。


    俗神名称:鬼子母。】


    【各单位注意,超危级犯罪分子‘白玛’,即密宗系的主要传教士、「藏传禅院」的创始者,已于黄家庄鬼蜮中现身!


    现在进入战略性最高戒备,请一线和后方的同僚们时刻听从调令行事!】


    【再重复一遍……】


    【……】


    第160章


    主峰之巅, 无数林荫植被在剧烈的动荡中尽数断裂,山体的崩塌在山峰外围形成了几处陡峭的断壁。


    地表被肆虐的鬼气糟践得坑坑洼洼,千疮百孔, 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平坦地方。


    也就是在这样凌乱、塌陷的山地中心, 一座保存完好的建筑物静静矗立。


    那是一座风格质朴的庙宇, 从外面看平平无奇, 和其他任何地方可以看到的庙相比没什么特殊之处。


    庙宇挂着一块匾, 上书:


    无空殿


    占地面积很广的圆形祭坛,便位于庙宇的正后方。


    祭坛之上刻印着一圈叠着一圈的红色咒印, 繁复而神秘;


    无数看似杂乱的线条交织又分散,缔结成十九个相似却实则不同的小型祭坛。


    而十九个小祭坛汇集的同一指向, 正是村庙的位置!


    两个建筑的上方, 体型巨大的巨鬼相高悬于顶;


    四肢缚链, 通体漆黑, 体型丰盈腹部高耸, 周身婴鬼环绕。


    在其恐怖的外表之上, 它的头顶具体像化出一顶带着浓厚佛门元素的佛髻和发冠,头冠正中是一颗遍布霉斑的骷髅头, 周围镶嵌无数白骨。


    巨大的月环状圆光浮现在它的脑后,散发着淡淡青光。


    圆光之中有手持骨杖的小鬼在舞动, 透过那虚幻的光圈,仿佛能看到地狱之中白骨森森、红河倒流的阴森景象。


    恐怖的鬼相和端庄的神相,在这天际之物的身上杂糅,显现出无与伦比、不可名状的神性。


    它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是静静悬浮于天际,就能让看着它的人心生畏惧。


    更别提在它的影响下鬼蜮暴动,让内里更像是人间地狱。


    整个山峰笼罩着青色的鬼气,厚重到里面的人抬起头, 怎么也无法透过鬼蜮看到外界的天空。


    于是当虞妗妗登到断石嶙峋的峰顶,第一眼视线中只能看到头顶的巨鬼相;


    她的目光迅速挪移,看到了祭坛上昏倒的一众警员,以及村庙附近对峙的两方人马。


    相对狼狈、明显落了下乘的一方是天师府的术士们,队伍里好几人看起来都负了伤。


    另一伙人背靠着门户大开的村庙,密密麻麻少说有大几十口子,皆穿着带有显著民族特征的服饰,神情肃穆。


    其中男多女少,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身着藏袍,编着长发。


    至于男性,清一色都是光头喇嘛,身着砖红色叠加土色的僧袍,佩戴或手持着各不相同的人骨法器。


    这些喇嘛要么对着天际的巨鬼相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要么就闭着眼转动手中发黄的人骨珠串。


    靡靡的梵音从他们口中不间断地吐出;


    无数喇嘛的诵经声此起彼伏,低沉神秘,宛如拍打岸边的潮水。


    在虞妗妗到来之前,天师府的术士已经动过一次手。


    从他们身上的伤势来看,战况不容乐观。


    她的突然出现,瞬间让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滞。


    徐静和拧紧的眉心肉眼可见地松开,“妗妗!”


    队伍里其他的术士们,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只要有虞妗妗在的地方,她似乎就是那根定海神针。


    比起天师府这边,反应更明显的反而是另一边的人。


    那一个个面目平和的光头喇嘛,纷纷扭头,向她注目。


    粘稠如毒液般的视线落在虞妗妗的身上,如影随形,顿时破坏了那群人身上端的神圣平和的假象。


    并非喇嘛们沉不住气。


    实在是这里的每一个喇嘛,皆为密宗内部的高层;


    意味着他们每个人在俗世负责的‘项目’,几乎都遭到过虞妗妗的破坏,他们盯上的不少目标在她的帮助下逃脱!


    甚至还有几名喇嘛,是当初从「藏传禅院」仓皇跑路的漏网之鱼,差一点点他们便折在了虞妗妗手里。


    天师府对这些密宗喇嘛来说,只是多管闲事的臭正道,敌对势力;


    虞妗妗才是真该死啊!


    此刻看到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眼前,登时让光头喇嘛们破了防。


    虞妗妗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走到徐静和身边。


    她先介绍了一下黄叶微,才指了指前方的巨型祭坛:


    “什么情况?”


    “黄小姐你好,徐静和。”和黄叶微打了声招呼的徐静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这个失踪的女孩儿会和虞妗妗一起出现。


    从对方身上穿着的红色嫁衣、以及一旁瑟瑟发抖的灰色硕鼠来看,黄叶微身上肯定有什么离奇经历。


    不过现在非追问的好时候,她只多看了两眼,便梳理起情况。


    徐静和清楚虞妗妗在问什么,摇头说:“我们试过了,以祭坛为中心向外有一圈阵法,很凝实,且疑似和头上的鬼东西互相连接。”


    “强行攻击的话,那些固定在阵眼中的警员可能会遭到反噬,不确定因素太多,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非要顾及人质们的生命安全,他们早就和那些密宗喇嘛真刀真枪干起来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和那些人废话!


    “虞妗妗。”略显沙哑的苍老女声自一端响起,一字一顿地叫出了她的姓名,“久仰大名。”


    突然说话的人位于所有光头喇嘛的最前方,是一名上了年纪头发灰银色的妇人。


    她身着藏青色的皮制盘袍,下身的袍衫上印有虎纹,身形微微佝偻,看起来有六、七十岁。


    那张老树一般布满纹路的脸上,涂抹着淡淡的铜蓝色颜料,额心位置有一条细细的裂口。


    脸颊两侧坠着一对造型不同的耳坠子,很重,将她的两只耳垂拉得又长又薄,耳洞很是明显。


    这样与众不同的面部特征,会让人联想到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祭司,神秘且邪性。


    老妇人颈部佩戴着两串念珠;


    一串由108颗发黄的圆珠组成,另一串珠子微微发黑,上头坠了几条络子和银制小物,好不精致。


    她侧腰间别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精巧皮鼓;


    两端的鼓面宽阔,中间连接处收紧并用一根藏式的布带裹住,带子上有璎珞玉石,编织着一匹跪四肢在地上头颅低垂的绘马形象。


    除此之外皮鼓的带子上还缝制了两根皮绳,绳尾端连接着两个钻了孔的小锤子。


    每当老妇人走动时,皮绳就会带动小锤轻轻晃动,甩在漆黑的鼓面上会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虞妗妗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毫不遮掩地盯视着回来。


    那双眼皮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睛虽然浑浊,却锐气不减。


    无需质询对方的身份,很明显了。


    她就是一手建立起「藏传禅院」的那位‘白玛’。


    “自从你出现在南城,便接连毁去了我们多处布局,可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白玛语气不善,“说实话我早就想会会你,可惜,有人不让。”


    “不过这一次又是你自己上赶着掺合天师府的事,撞上无上密宗神佛彻底复苏,就算死在密宗神的清绞之下,也怪不得我们。”


    “要怪,就怪你非要帮着那些天师府的臭道士,和我等密宗过不去!”


    “我可去你的,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还威胁上虞前辈了?!”队伍里有脾气暴躁的术士直接开骂:“还神佛呢…根本就是群歪门邪道的污秽之物!”


    “只要我们天师府人在一日,你们就休想得逞!”


    白玛的脸色骤然阴沉,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那斥骂的术士,像是要牢牢记住对方的面孔。


    “后生,你会后悔自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的。”


    带队的徐静和神色微凝,朝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把手底下的队友挡在身后,隔绝了白玛的目光。


    她扬声开口道:“白玛,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复兴旧密宗,你真的认为密宗降世后的世界,会比现在安稳、自由平等的社会更好吗?”


    “你自己就是从那个混乱血腥的时代出来的人,你与我都悉知旧社会时期、旧宗执掌下的藏区是什么样子;


    贵族和喇嘛有权有势,剩下的人都是集权之下的奴隶。”


    “你的大哥十二岁时被当地的寺庙选中,成了‘圣童’,活祭给密宗的尸陀林主不说,死后头盖骨、腿骨、手骨也被制成了器物。”


    “而你自己则在十三岁那年被本家的喇嘛看中,带去寺庙成了所谓的‘明妃’‘佛母’;


    和你一道选入庙中的还有一个才满十岁的幼女,短短三日后死于谷道破裂,尸体是你亲眼看着丢到了荒原。”


    徐静和的声音四平八稳,回荡在主峰之巅。


    几个月的时间里,天师府在藏地术士们和现在的藏地佛门的帮助下,经过多方查证,还是查到了白玛来到内地前的信息和过往经历。


    据悉白玛的父母都是地主家中的奴隶,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奴隶,一家子连姓名都没有。


    彼时她还叫平措,意为‘圆满’。


    大概在平措——也就是白玛七岁那年,地主家的小儿子要去当地寺庙出家,当一个传教喇嘛。


    因着喇嘛在藏地的特殊地位,主家不仅不阻止,反而大力支持。


    为了让儿子顺利通过寺庙的选拔、成为住持手下的佛子,地主便决定在家中若干奴隶中,挑选几个‘幸运儿’献给寺庙,用以祭祀庙中的护法神。


    在藏地,每个地区和寺庙中供奉的护法神并不一致。


    但其中的相同处,便是大部分旧藏密体系中的‘神佛’,溯本求源会发现祂们本质上还是‘鬼神’;


    是融合了外来印度教以及藏地苯教的异鬼,所形成的藏传密宗神系。


    毕竟在藏密解释中,只要被佛法所降服,异教形象都可进入藏密神系;


    这就导致不少密宗鬼神的前身,都是杀人如麻、喜性食人的饿鬼道、夜叉道。(1)


    藏密的传教士认为,归顺佛宗的恶魔本性尤其不需要改变;


    正相反,越恶毒凶狠的魔鬼对喇嘛们的用处就越大。(2)


    因此当喇嘛们想要召唤、或者驱使这些杀生本性的异鬼神佛,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必须给祂们献上各自喜欢的祭品。(3)


    譬如穿戴人皮、手持人头锁链的东密大黑天;


    喜食新鲜人皮人肠的喜金刚明妃:无我佛母;


    手持盛满了新鲜脑髓的嘎巴垃碗、以及斧头状割血刀的天舞者达基尼……


    又譬如白玛一家人所在地区供奉的不共护法尸陀林主,源于胜乐金刚法统,在密宗体系中象征着‘墓葬’‘尸场’;


    所在之地尸骸遍野,白骨嶙峋。


    喇嘛们并不认为作为密宗神的祭品,是一种「杀生」。


    相反他们宣扬祭祀是一种「救世」。


    祭品们不是可怜的,而是神圣崇高的;


    被选中的奴隶将会改写低贱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圣童子’。


    这是赐予他们的无上恩赐。


    藏地的喇嘛们还认为,辽阔的大草原和远山之中,到处都游荡着可怖的异鬼,人们只有在密宗神系的保护下才能保障安全。


    因此祭祀的存在不仅是为了供养、召唤神明,还有祈福保平安之意。


    密宗经文中记载,当‘圣童’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祭于密宗鬼神,他们祭祀后残留的血肉便有了‘神’性,具有辟邪功效。


    可以用其制作血食,放在主家的大门口;


    这样周围游荡的异鬼吃饱了血食供奉,就不会攻击主家。


    ‘圣童’的骨骼也带有灵气,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


    白玛的大哥哥时年十二岁,很不幸地被地主选中,成了献给寺庙供奉的尸陀林主的祭品之一。


    事后他的一身骨头被磨成了人骨法器,成了地主家小儿子把玩的制品。


    几年之后,主家的儿子早已成功拜入寺庙住持名下,成为了当地颇有名气的佛子、大喇嘛。


    这一次他又看上了将将长成少女的白玛,把女孩儿带入了庙中,成为了‘明妃’。


    此人便是70年代初面对统一藏地废除封建农奴制,负隅顽抗掀起当地暴乱后,又逃往内地大山躲藏,死在郑屠户刀下的桥鲁·多吉。


    “明明你已经迎来了新时代,那些糟粕和封建势力都被一网打尽,你甚至来到了内地,没有人再能束缚你压迫你,你完全自由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地帮着伤害你的作恶方?”这是徐静和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想不通:


    “让世界重新陷入‘人无尊严’‘人无人权’的奴隶社会,让人命比圈养的牛羊牲畜还命贱,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你自己也有女儿啊,你的孩子也会有后人,你这么做确定是为了他们好吗?”


    “年轻人,你不用和我说那么多大道理,很空,也很假。”白玛摇头笑着,丝毫没因为徐静和的话动摇哪怕一瞬:


    “神是真实存在的,信仰也是真实存在的,可却因为你们这些反神分子的存在,致使神国陨落,世界堕入不眠长夜。”


    “你们才是被洗脑、被欺骗的可怜人,才是该被拨乱反正的逆教徒。”


    白玛语气神情都十分坚定,甚至带着怜悯。


    她真心实意地坚信着旧藏密那套理论和信仰,不为任何人的话转移。


    “你们欺神辱神,蒙骗世人毁坏佛宗,身上早已背负滔天孽海,死后会下枯骨地狱!”


    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玛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腰上的小鼓,失神呢喃:


    “我的女儿,我的普玛……她体内可流淌着多吉仁波切的血啊。”


    “却因生在这样一个神国崩塌的时代,被反神者的思想侵蚀,竟对密宗神大不敬…我若放任她反叛堕落,才是害了她啊。”


    她一边说,手上抚摸小鼓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这一幕落入虞妗妗眼中,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白玛腰侧的小鼓,心中有了一个离奇的推测。


    就在这时,她兜里的设备发出震动。


    虞妗妗掏出来看了眼亮起的屏幕,发件人是郭鑫。


    【虞前辈,根据你描述的形象,我在大量的密宗经文和现存典籍图片中,匹配到最符合白玛异体化的密宗系鬼神,应当是‘吉祥天母’的愤怒相。


    不过并不完全契合,两方仍有一定出处,具体信息我整合成文件包发给你了。


    还有任何需要,虞前辈随时喊我。】


    【另外,天师府的第二到第六支行动队,都已在堪山和各大门派长老的带领下陆续入山,最迟半小时内就可以登顶支援。


    您和第一支队的诸位一定要多加小心,拜托前辈了。】


    虞妗妗戳了下徐静和,递给她看。


    “吉祥天母…愤怒相?”提取到关键词眼,徐静和用疑惑的目光无声询问。


    虞妗妗轻声解释:“迄今为止的调查、尤其是巴贡村那一次,可以确认白玛等人的最终目标是复兴密宗神系。”


    “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白玛费劲心力的折腾,绝不是为了密宗复兴后她再度沦为可以随意践踏的奴隶;


    我相信她对密宗神的‘忠诚’,也相信她有极高信仰,却不信她在此事中没有私心,不为自己图谋打算。”


    “有道理…”徐静和附和着点点头,脑子转得很快:“妗妗你是认为,白玛和巴贡村的哈拉瓦日一样,都想在复兴密宗的过程中,让自己同化为密宗神系中的一份子?”


    “她也想跻身为密宗新神?!”


    “不是认为,而是一定。”虞妗妗点开郭鑫发来的文件,指着上面的神相道:


    “白玛的身上,已经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异鬼化。”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虞妗妗便察觉到她周身的磁场,和这片鬼蜮十分契合。


    对方额间细长深邃的裂口,并不是伤疤,而是在异鬼化的途中生出的第三只没有完全生出的异眼。


    那已经超脱了人类身体可以做到的极限。


    不过无论是正位神系,还是野路子神系,都有自己的历史;


    立足于自身体系的传承,才不会混乱崩塌。


    哪怕是混乱的密宗神系中,随便挑出一位鬼神,也是苯教佛教、或者印度教中有所记载的夜叉恶鬼。


    祂们都有一条被吸收入密宗的轨迹,有明文记载。


    就连虞妗妗这种道行千年的大妖,渡劫都是九死一生。


    普通生灵或小鬼想要跻入神系、拥有神格和超凡的能力,何谈容易。


    这种情况下,不论是白玛还是哈拉瓦日想要立地成‘神’,都只有一种方法。


    便是让自己「同化」为密宗神系中原本就存在的鬼神、顶替神格。


    说是顶替,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融合——


    把自己融合为密宗鬼神的其中一面,保留着这世记忆。


    届时他们还是自己,却又不能算是自己。


    正是注意到了白玛的情况,虞妗妗才会在徐静和说话时,默不作声拍下对方的照片。


    她详细列举了白玛身体上异常的变化、服饰上有特殊寓意的装扮,连同照片一起发给了郭鑫。


    为的就是让郭鑫在强大的官方数据库中,查找密宗神系中最有可能符合白玛的异鬼状的存在。


    郭鑫不负所望,效率快得惊人。


    虞妗妗迅速扫视完发来的文件中的信息,看到了某一行时,视线微凝。


    联想到白玛将才突然的前言不搭后语,那个荒谬的猜测竟变得合理。


    她抬眸,打断了白玛:“你的女儿叛离了旧藏密,所以她已经死了,对吗。”


    话是问句,她语气却是笃定的:


    “你杀了她。”


    白玛平静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抚摸小鼓的动作,手臂猛得一抽,烫到般抬起了手不再触碰。


    “杀?”沉默良久,白玛幽幽道:“我那是在渡她成佛!”


    “她是我的卓玛,我不会害她。”


    “……疯子。”听到肯切回答的徐静和瞠目结舌。


    难怪这半年来任凭天师府和上头怎么查,连白玛以前在藏地的旧事都翻了出来,却掘地三尺也查不到她当年诞下的女儿的踪迹。


    并非她藏得太好,而是那个女孩儿早已不在人世!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狠手,你真的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