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密宗经文记载, 吉祥天母乃是婆罗门教、印度教中创世时期便存在的女神。
祂是□□喇嘛的守护神,同时也是整个藏地的护法神。
祂拥有两面。
一面为象征着神性的‘寂静相’,称为白拉母, 祂肤色洁白, 头戴高耸的发髻和花冠, 面生三目, 每一只细长眼睛中都流露着和善的光芒;
另一面为‘忿怒身’, 象征着鬼性,外貌丑陋凶狠, 通体蓝色,面部的三只眼睛圆鼓狰狞, 喜欢扒皮抽肠。(1)
当吉祥天母显露出鬼面时, 祂头戴五骷髅冠顶, 脖子上挂着两串人骨念珠;
一串是干骨的, 一串是湿骨的。(2)
上半身穿人皮褂, 下半身则披虎皮, 时刻用令牌记录该扒谁的皮。
与此同时祂的坐骑是一头屁股上生着眼睛的骡子,座下伏着一张女人皮;
那只剩皮囊的女人头颅倒挂在骡子身侧, 象征吉祥天母作为密宗体系的主位神,可以降服、斩除异教徒。
这部分意象, 恰恰同白玛当下的处境相符。
她将自己当作了密宗的大功德吉祥天,视自己为守护喇嘛和旧宗的捍卫者。
而反对密宗旧神的天师府术士,便是她‘座下人皮’,是需要斩杀的‘异教徒’!
至于虞妗妗是怎么确定她的女儿已死,又要从郭鑫找到的吉祥天典故说起。
文件中提到,大功德吉祥天乘坐的骡子上置有马鞍。
那马鞍十分特殊,用人皮缝制。
皮囊的来源是吉祥天的儿子, 印度教中的另一尊异鬼。
相传吉祥天在归顺于密宗神系后,要求祂的儿子一并臣服于密宗喇嘛;
但祂的儿子拒不同意。
于是祂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并扒下他的皮,制成马鞍。
此意为大义灭亲,表达了吉祥天对密宗的绝对忠诚。
在白玛的身边,虞妗妗倒是没有看到什么骡子。
不过她眼神很好,远远瞧见白玛腰间的皮鼓时便觉得不对劲。
那鼓面氧化发黑且散发着阵阵阴气,两面鼓皮皆为人皮所制;
鼓身上的璎珞带子绣着四肢跪地、头颅低垂伏罪的绘马。
每隔一小段时间,白玛便会不自觉地抚摸鼓面,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那皮鼓一定是她极重要的东西。
虞妗妗先对人皮鼓上了心;
进而在她看到吉祥天大义灭亲、杀子剥皮制成皮具的记载,那一刻她确定白玛腰间的皮鼓,是其亲手杀死女儿扒皮制成。
正如白玛本人,展现出与吉祥天母的高度统一性,他们都绝对拥护密宗。
他们的后代也相似得惊人。
二者都是不愿意归顺密宗的叛逆者,最终惨死于母亲的刀下。
当下面对徐静和的怒斥,早将自己完全代入吉祥天的白玛,只是神情变了一瞬;
很快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苍老的手掌重新放在了身侧的小鼓上。
没错,是女儿太固执,完全被叛神者洗脑了。
自己只是在纠正这个错误!
为了让女儿重新归于正途,她这么多年来付出了无尽的心血和努力。
她将女儿的肋骨磨成了两百颗骨珠,串成两条一大一小的念珠,日夜戴在颈上;
女儿的皮囊制成人皮鼓,随她身聆听经文,浸染佛谒歌声和悲咒泣诉;
女儿的血肉尽数混于泥胚制成佛像,用来收集万千人类的香火和感激;
女儿的形象勾勒成‘大慈大悲无空佛母’,灵魂置于主像之中,日日承受无数人的祭拜,塑造神性神格……
回想着过去十余年的准备,白玛更加坚定,自己这般才是对女儿真的好。
只待今日之后密宗彻底复苏,她的小卓玛,便会从泥胎之中破土而出,成为当世真神!
她们母女将飞入无上天,享有至高的地位和无尽生命!
所有阻拦破坏她们好事的人,都得死!
徐静和气急,还想说些什么。
一侧的虞妗妗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别费口舌了,没用。”
“用你们人类的话,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她抬起头,端详着天际静静悬浮的巨鬼相。
那由几十个怨魂生生揉杂在一起的人造巨鬼,被猩红锁链束缚,浑身充斥着矛盾、痛苦。
比起密宗鬼神带来的诡异感,它的力量来源更多是怨气。
这让它尤其不像是密宗体系中的异鬼,处处透露着古怪。
虞妗妗一直在思考那种怪异从何而来。
她也在分析密宗之人耗费多年,改造这弃婴塔中怨魂的目的。
直至村庙中原始供奉的神像水落石出,直至此刻白玛的女儿正是大慈佛母的象征真相大白……
一切蛛丝马迹串联成线,十余年前的往事逐渐脉络清晰——
十几年前,独自带着年幼女儿离开大山讨生活的白玛,已经渐渐适应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在多年的艰苦谋生之下,她学会了汉语,四处打工养家糊口拉扯大了女儿。
然而少年时的经历和世世代代的藏密传教,早已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她人虽然身在大陆,心却还困在藏地金色的佛塔之中,找不到出路。
对密宗的信仰,和现代文化带来的冲突,令白玛痛苦不已。
她不是不信当代社会的人人平等,无神自由;
而是不愿意信,也不能信!
若是承认了旧宗神佛都是糟粕,不仅意味着她摒弃了内心对宗教的虔诚,背叛信仰,还意味着她年少时的经历将毫无意义;
甚至于她本人、她的大哥乃至父母祖辈,都是一条条可怜虫!
大哥作为‘圣童子’的神圣奉献会被完全抹杀;
而她这个辅助上师们修行的‘明妃’‘佛母’,也根本不是圣洁值得赞美的,而是淫乱无耻,可笑可悲!
思想上的来回拉扯,折磨得她几近崩溃。
对憧憬密宗、几乎把密宗经文当成真理的白玛来说,重塑三观无异于自我毁灭。
若是就这样隐忍痛苦地继续讨生活,一直到白玛老死的那一天,日子也不会有什么大波澜;
她的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地走完了。
然而那一天,她的人生再度扭转——
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的出现,让白玛重新坚定了内心的信仰,甚至萌生出复兴已经覆灭的旧宗的志向!
她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率先遭到了女儿的反对。
彼时的女儿读了十几年的书,接受的是现代化的以人为本的教育。
和母亲相比,她没有在藏地生活的经历,没有生下来就成为奴隶,没被灌输过那些拗口、等级森严的经文……
因此她理解不了母亲对宗教的归属感,更对母亲口中的密宗神嗤之以鼻。
她不仅是无神论者;
在查看了那段史书上记载的藏地历史,知道解放前的藏地是个人吃人、鬼神吃人的奴隶制地区,了解了‘明妃’和‘灌顶’双修其实就是对女性的压迫……
她更是对所谓的旧密宗,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厌恶和抗拒。
那些叛逆的言论和思想在白玛看来,是对神佛的大不敬!
一次次无法调节的冲突之后,为了献上自己的绝对忠诚,白玛效仿大功德吉祥天,亲手斩断了女儿的头颅、剥皮抽骨。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白玛都在为复兴密宗做准备。
她建起了第一所「藏传禅院」,广纳吸收信众,四处传教……
在那期间,她从未放弃过为女儿重塑‘躯体’的念头;
于是一尊尊大慈佛母像出现在华国的各个角落。
她要通过复兴密宗的过程,把女儿重塑为密宗体系中的鬼神。
这是白玛精心给女儿设计的好出路,谋的好前途。
至于川藏线上活跃的喇嘛们,以及巴贡村中发现的异鬼,都是她混淆视听、用来迷惑天师府的存在;
目的就是扰乱天师府的调查方向。
位于内地东北深山的黄家庄,才是白玛选定的‘风水宝地’,是密宗真正的老巢。
而选定黄家庄也是有讲究的——
原因就在庄子后山的两座荒芜建筑上。
其中一座灰色高塔自不必说,作为存在数百年的弃婴塔,它内部囤积着大量的女婴怨魂,鬼气滔天,是养鬼的绝佳之处。
另一座存庙中供奉的‘求子娘娘’,更是精准戳中了白玛培育异鬼的需要!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他们并不了解每个‘神明’都有所属的体系。
以道教为例,其中分支广众。
除却一尊二祖三清四御五老,还有雷部诸神、九司三省、天医灵官、冥司……等等。
普通人求神拜佛,只会去了解他们拜的神佛有什么能力,执掌什么方面,而不追求详解那个神佛的身份来源。
大多数人的观念里,能求财的神仙都是财神爷,求学业的那就是文曲星,求健康和疾病痊愈的就是药王爷……
至于求子嗣后代的神仙,那就是送子观音。
殊不知具有‘送子’能力的神明有很多,根据地区不同、体系不同各有区别。
甘肃河南等地信奉的是神衹是金花娘娘,广西少数名族信奉花婆圣母,还有碧霞元君、梳洗夫人……等多位女神。
其中广为人知的送子观音,则属于佛教。
黄家庄后山村庙中的那尊送子像,因其头顶佛髻和发冠,脑后有佛门特有的弧形圆光,体态丰盈双目细长;
这类外形是非常明显的佛教女神。
所以百余年来,庄子里的村民们一直以为他们供奉的是送子观音,也就是观音菩萨。
直至十一年前,一群身着砖红色僧袍的光头喇嘛来到了庄子,告诉村民们他们祖祖辈辈都供错了!
庙里的神像,根本就不是观音菩萨,而是一个名为「鬼子母」的外邦鬼神。
这「鬼子母」是从印度教传来,又称‘暴恶母’。
祂可不是什么菩萨,而是一个印度本土的夜叉。
鬼子母曾每日捕捉古代王舍城中的新生儿进食,后来经释迦劝化痛改前非,归入佛门成为了二十诸天护法之一。
《毗奈耶杂事》中有明确记载:“既取成男女充食,则是恶贼药叉。”(3)
正因庄里的人一直供错了神,村民们才会子嗣不丰。
听完喇嘛们的解释,黄家庄的村民大为震撼,一时间人心惶惶。
光听那神像的称谓,什么‘鬼’啊‘暴’啊就不像个好神仙啊!
怪不得这几年村里的新生儿愈来愈少,还有两三家存在夫妻俩一把年纪却不孕不育的情况。
感情是他们村子后山庙里,有个吃娃娃的母夜叉啊!
经喇嘛们的建议,他们决定推翻后山的村庙重建,把庙里的母夜叉换掉!
村民们根本没意识到,那些喇嘛是在骗他们。
庙里的女神的确是鬼子母,但祂并不是恶神——
祂真的是送子娘娘!
第162章
时间往前推个千百年, 公元4世纪,归于佛门的鬼子母神便同佛教一齐传入了华国。
因当时一同传入华国的很多佛家经文中,都记载了鬼子母神子嗣众多:
“是母有千子。五百子在天上, 五百子在世间。”(1)
这对重视子嗣传承、一向追求多子多福的古代华国人来说, 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民间兴起了对鬼子母神的崇拜, 鬼子母也正式成为了当时‘送子’的主流女神。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 到了宋代, 鬼子母神大兴的局面有了改变。
宋代程朱理学兴盛,对女性的束缚大大提升;
强调女性要守贞洁, 将缠足定位女性美的标准,要求女性要‘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2)
在这些标准下, 鬼子母神作为一个经文中曾经食人、善怒的夜叉, 自然就不配被民间推崇, 不该供奉祂!
更有不少人以为, 祂不是神而是鬼!
宋代曾慥便在《类说》中痛批鬼子母:“视之如九子魔母”!
在彼时风气下,宋人们转而推崇上善若水的观音菩萨。
从那时候起, 鬼子母神在民间的影响便不断衰减,取而代之的是送子观音深入人心。
到了现代社会, 已经很少有人了解鬼子母神了。
总之传入华国经历了汉族化的鬼子母神,绝不是喇嘛们口中侵害庄子的恶神夜叉。
庄里新生儿少,非鬼子母的侵害导致,是黄家庄本身风水有问题!
那藏在深山中的弃婴塔内,存在大量女婴的怨魂和鬼气,日积月累侵蚀着村子的水土,影响了村中人的磁场和气运;
更别提他们举村买卖被拐女子, 村里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孽力反噬。
长期在这种阴湿污秽的环境下生活,他们身体能好才怪。
相反村庙供奉的鬼子母神,某种程度上还一直在庇护村民。
这座神像在后山存在了数百年,经历了多次村庄更迭。
附近人走人散,但祂依然矗立在庙中,吸收着零碎的香火和供奉。
漫长的时光里,神像生出了一丝灵性,用微弱的力量庇护着山中的万物。
或许再过千百年,祂就真能从泥胚神像中诞生出实体的灵!
若非后山有祂的存在,村里的孩子只会更少!
村民们的精神状况和身体只会更差!
那些密宗喇嘛明明知晓真相,却说出模棱两可的话引导村民畏惧祂、推翻祂。
他们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取信村民;
为了在庄子里布局养鬼,不引起村民的怀疑。
二是密宗看上了生出灵性的鬼子母神!
从传承和体系上看,藏传佛教和鬼子母神是同一个本源。
祂们最早都起源于印度教,是非本土神明的异教鬼神,后来才被吸收入佛教。
因此黄家庄后山的鬼子母神,非常适合当成培养密宗异鬼的胚胎!
祂诞生出的灵性,就是异鬼绝佳的养料!
当工人们举起坚硬的镐子,砸断了村庙里的鬼子母神像时,周围愚昧的村民都拍手叫好。
他们没有听到一缕悲凄空灵的叹息,隐隐浮现在深山之中。
而后白玛指挥着喇嘛,把封有她女儿血肉和魂灵的等身大慈佛母像,焊接在鬼子母像被砸断的底座上。
那尊孕育着密宗本源鬼物的新神像,像寄生虫一般掠夺吞噬着鬼子母像身上的香火和功德。
饶是毁了鬼子母像的根基,白玛尤觉得不够。
她还要榨干对方所有的利用价值。
于是白玛将目光盯上了后山的弃婴塔,她想出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养鬼方法。
她将鬼子母的残像丢到了弃婴塔中,并设下重重阵法,让鬼子母残存的一点点灵和塔中的无数怨魂互相厮杀……
长达半个月的‘斗兽笼’,最终让塔中所有的灵体互相吞噬,杂糅成了一个怪物——
它是鬼非鬼,似神非神;
也就是此刻主峰之巅的巨鬼相。
那尊鬼物中,占据主体意识的是黄叶微生母的怨魂;
它吞噬了鬼子母神残存的灵性,某种程度上它取代了对方,成了新的鬼子母。
而那些寄生在它四肢和躯体上的瘤子中,则是一个个与它融合的女婴小鬼。
从密宗体系上论,它们是鬼子母神的半成品;
‘母’和‘子’的关系,让它们既是一个整体但又能各自分体,怪诞而诡异。
然而无论新的‘鬼子母’诞生后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改变不了它只是白玛为女儿准备的血包。
那一根根束缚在它身上的猩红锁链,禁锢了它的自由;
皮表无数凸起的密密麻麻的血管,在抽取它的能量……
它不过是密宗神降的新养料!
虞妗妗微微抬起的视线,可以清晰看到巨鬼相突起的腹部。
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处鼓胀得格外大!
内里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活物,马上要把鬼物的肚皮撑破,从鬼腹中爬出。
遍布巨鬼相全身的那些青黑血管一起一伏,最终汇集的终点正是它的腹部!
理顺了白玛所有布局的虞妗妗可以确定,真正会使密宗复苏的异教鬼神,藏在‘鬼子母’的腹中。
天际看似凶恶的巨鬼相,不过是白玛找的‘育儿巢’。
一旦其腹中不该存世的异教鬼神成功孵化,使得密宗神系复苏,俗世会彻底遭受鬼物的冲击。
届时灵异复苏,邪神巡境!
至于被吸干了鬼气和力量的人造‘鬼子母’,甚至还得替腹中的异鬼挡天劫;
谁让那祟祸凶神是它‘生出’的呢…!
从任何角度来看,密宗的谋算都很阴毒。
一切人类、妖族鬼族……皆被当作垫脚石。
这个关头,虞妗妗看向面容舒缓的白玛,扬声道:
“白玛,你的设计确实环环相扣,你把弃婴塔中的冤魂改造成半鬼半神的‘鬼子母’,让它成为真正密宗鬼神的保护壳……不得不说,这计划很成功,你口中的新世界看起来要到来了。”
她身旁的徐静和听得眼皮狂跳;
不是,妗妗怎么还涨起那些歹人的威风了??
砸么出虞妗妗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用意,徐静和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一边默默听着,她一边反复垂眸看手里的通讯设备。
当接收到支援队伍已经抵达山顶,她眼睛一亮。
抬头张望,只见上百名全副武装神情严肃的玄门术士,已然从各个山路登顶。
来人个个都是各门派和各分部的精英,领头的前辈们更是她师父师伯辈分的老天师。
登时徐静和信心大增。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虞妗妗的话风一转,令白玛嘴角轻抽。
“自七十年代来到内地,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养活自己和孩子都颇为困难的单亲母亲。”
“可十几前,你却突然开设起「藏传禅院」,并在世界各地寻找合适的对象布局、四处吸收生人的气血和生机……
且不管这些行为背后的用意,我单纯好奇,你哪里来的钱?怎么就突然精通了这么多禁忌术数?”
“包括复兴密宗神系的方法,如此繁复的过程、精密的阵法,你怎么就突然精通了?”
光是天师府挖掘出的「藏传禅院」的地下祭祀宫殿,内部就有大大小小的复杂阵法,更别提搜刮到的大慈佛母泥像上还有更高级的复合阵。
还有密宗建设据点时需要的材料、地皮,发展壮大的信徒们的衣食住行……那些花销可不是小数目。
白玛要是早有那本事和钱,哪会等到那么晚才开干?
所以她和密宗之后,一定还存在第三人。
那个人一直在给白玛提供帮助。
虞妗妗沉吟道:“有人一直在教你,或者说在教唆你。”
“他是谁?”
白玛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敏锐,眉头皱了一下,“有人又怎样,没人又如何,反正你和那些狗天师都死到临头了,就别费心了。”
“是么?”虞妗妗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微不可见的讽意:“你就如此自信所愿能成?”
“白玛你有没有想过,教你的那个人有钱有脑子更有手段,对方那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单干,要找到你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合作。”
“据我观察,你是在朝着密宗神系中的‘吉祥天’异化,你想要让自己和死去的女儿都融入密宗神,一举从普通人类变为鬼神……”
“如此丰厚的果实,凭什么轮到你们母女采摘?”
在虞妗妗一声声的质问中,气定神闲的白玛表情不断变换。
她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当年的一些画面,去审视判断。
十几年前的她身在内地,确实孤立无援;
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无法真正理解她、共情她。
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桥鲁·多吉的忌日,白玛总会买上一些香烛纸钱祭拜,对着火舌跳跃的盆子愣愣出神,喃喃自语着内心的痛苦。
作为桥鲁·多吉的‘明妃’,白玛一直很崇拜对方。
在藏地还未解放密宗仍然兴盛的那几年,两人还没有逃亡内地,彼时的桥鲁·多吉是庙里主持的亲传弟子,是尸陀林主选中的‘佛子’;
他在寺里有很高的地位,不出意外的话等老主持圆寂后,他就是下一任主持。
庙里的喇嘛们说,他们是神佛座下的修习金刚;
受到密宗神的庇护,他们无论是圆寂还是意外死亡,灵魂都会归于无上天。
白玛坚定不移相信着这一观点。
她相信桥鲁·多吉身为佛子,灵魂一定在无上天内。
多年之前的某天,因为一些小事情绪再度崩溃的她,忍耐不住进行了私下的祭祀。
白玛买了牛血羊肠,割开了自己的皮肤放血,作为祭祀的血食贡品,祭拜密宗神和无上天。
她期望通过祭祀召唤出密宗的神迹,唤出桥鲁·多吉在无上天的魂灵…
然而直到这场祭祀的最后,直到她身体里的血都要流干了,神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
正当白玛内心摇摇欲坠的信仰濒临崩塌之际,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第163章
神秘来者声称可以帮助白玛。
可以让她看到密宗神再次降临世间的那一天。
甚至能让她也拥有比肩神佛的能力和地位。
起先白玛当然不信。
可对方展现出来的种种手段, 渐渐折服了她,也让她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密宗鬼神不是虚假的。
白玛心里也有过疑惑,问过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合作, 为什么要帮自己?
对方只是缓缓除去兜帽, 露出一张形容怪诞可怖的脸, 告诉她:
‘因为我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是被那群排除异己的天师所害!我恨那些人类!’
‘就因为我是妖, 而你们密宗是异教鬼神,所以都被他们打成了异类和怪物, 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我帮你们,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我们都恨那些打着惩恶除奸幌子的人类!’
‘只是我再怎么厉害终究是单打独斗, 可你不一样, 你所信奉的密宗神系若是能复苏, 就有无数夜叉鬼物降临人间, 届时人间沦为尸山血海便能报仇血恨!’
‘……’
对神秘来者的话, 白玛半信半疑。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年来, 对方都尽心尽力地帮衬着她壮大密宗势力,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她那点怀疑本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今时今日, 又被虞妗妗几句话勾起,让她无法不去多思。
白玛告诉自己,这是虞妗妗和狗天师们的离间之计,她不应该怀疑盟友。
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怎么瞒得过观察力敏锐的大妖。
虞妗妗不断添柴加火:“事成之后,你立地成神,所愿皆成。”
“背后付出良多的人却什么都捞不着, 难道他是在做慈善吗?真的有如此不图回报之人吗?”
虞妗妗不给脸色越来越差的白玛思索的机会,继续输出:
“要么是那人脑子有问题,要么……对方的胃口大到你无法想象不能接受。
你觉得这二者,会是哪一种呢?”
“就连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对方都没有露面,反倒是你白玛又是叫嚣又是得意,你不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吗?”她目光冷清,抬起手指了指头顶:
“你和那置于外侧、充当吸引火力的保护壳的鬼子母,有什么区别?”
‘砰砰、砰砰……’
白玛的心跳加速,隐隐的不安感不受控制地放大。
她的心神都被虞妗妗点破的阴谋一角牵扯,根本没注意到虞妗妗在缓缓释放出妖力,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
是啊,真的有人能那般无私吗?
她那位盟友,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大祭司呢?”白玛突然扬声,质问身侧的喇嘛们:“谁看到大祭司了?!”
离她最近的几个喇嘛吓得浑身一颤,皆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眼瞧着他们内部自己小乱起来,注意力分散,虞妗妗运气妖力:
“动手!”
她知道徐静和的顾虑,无非是顾及对方手中的那些人质。
但越是这样,越不该束手束脚。
尤其在非常棘手的情况下,这般行事无异于告诉对方软肋在什么地方。
刹那间虞妗妗便像离弦之箭,趁着喇嘛们失神的空隙,带着狂躁的妖力冲向他们。
她身后的徐静和只迟疑了一瞬,也抽出身后背负的薄剑:“上!”
一时间不仅是徐静和带领的天师支队,其他登顶埋伏、时刻准备支援的天师术士也都分涌而上!
数以百计数的天师术士,发起的攻势声势浩大。
白玛吓了一跳。
视野内一张张正气凛然的面孔怒目而视,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她一咬牙,怒斥身边的喇嘛顶上。
可那些光头喇嘛们面面相觑,脚底下像是沾了胶水,磨蹭半天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幅度。
相比天师府里的天师‘正规军’,他们很多人在洗脑加入密宗之前,都是普通人。
能力有限,胆子还小。
不久前他们能和天师府的人打得有来有回,完全是白玛放出了圈养的小鬼,
眼下没有鬼物,就一个个生怕自己挪快了顶到前面会变成炮灰,都想往人后躲。
白玛打眼一看就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看看对面气势汹汹的天师,再看看自己这边的窝囊废们,气得胸口不顺。
“一群废物!”
她低吼一声,抬头看向天际悬浮的巨鬼相,手上结了个咒印。
那是催动巨鬼相身上的禁制的咒印,也是她最大的杀手锏。
那些白痴天师根本不知道,黄家庄中的鬼蜮之力,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坟场!
咒印既出,白玛畅想中的天地巨变、鬼气浩荡完全没有出现。
那悬浮于半空的巨鬼相依旧端着悲凄和神悯,一动不动。
巨大的惊惧,让她耷拉的眼皮都瞬间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天际的巨鬼:
“不!不!你动啊!!”
白玛结印反复变化,几乎将她会的术数咒印全部使了一遍,却依旧无法撼动巨大的鬼物。
在极度的恐慌和失措中,虞妗妗的身形近在咫尺!
猫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鎏金色的双瞳中映衬着白玛扭曲的面容;
她抬起的手臂借助旋体的惯性,狠狠挥下……
——————————
天际的巨大鬼物静静沉浮;
那双流淌着暴戾鬼气和痛苦的细长双眸,微微垂下,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小人。
因着它的沉寂,天师府突然发起的攻势顺利得很异常。
没有鬼物的协助,密宗吸纳的那些光头喇嘛和传教士,都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轻轻撕两下就节节败退,恨不得当场就原地求饶。
至于他们的领头人白玛,在虞妗妗毫不收敛的攻击下,佝偻的身体狠狠撞在村庙的墙上。
她被按着打,血水吐了一口又一口。
明明是一把老骨头了,却因身体上出现了异化,身子骨远比普通人结实抗揍,想死都死不掉!
她只能被迫当一个‘沙包’。
不断的撞击下,峰顶的村庙外墙都塌成了废墟。
白玛狼狈不堪地倒在断石残垣中,两眼昏黑。
咒印的失效,狠狠捅了她一刀——
她那般信任的所谓同盟,竟然真的是个包藏祸心的!
愤怒、不甘、恐惧等等负面情绪,以及身上各处的剧痛,让她彻底崩溃了。
她恨不得虞妗妗能给她一个痛快!
然而虞妗妗却停手了。
白玛微肿的眼睛看去,发现虞妗妗在距她五米左右停了下来,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剧痛的身体猛然一攒,强撑着支起上半身也扭过头看去。
只见塌陷的村庙废墟之中,唯有一尊巨大的女性神像屹立不倒。
它周身缓缓散发着青色的雾气,破碎的泥胎像是裂开的鸡蛋壳,一块块剥落往下掉。
那是大慈佛母的主像!
是她为女儿重塑的神躯!
里面混合了女儿的血肉,承载了女儿的魂灵;
所有从外界和四面八方汲取来的生机、气血和灵气,都涌入了这里!
白玛眼睛睁到最大,看到那泥像表面的碎片不断掉落,露出的内里,竟是有肉色的皮肤!
难道说……
她心中生出喜悦和期待,一瞬不瞬地看着,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细节。
后方的徐静和等天师术士,自然也瞧见了那废墟中诡异的一幕。
人群中有白须老者怒目圆睁:“打破它!”
一声震天的吼声之后,几名反应快的术士几乎是同时提起了武器。
使弓者搭弓射箭;
用剑者运起气力狠狠投掷而出……
数个武器直朝着废墟中的诡异神像扎去!
“嗡——”
就在金铜武器即将扎碎庙中女性神像的那一刻,一道透明的水波状的禁制死死挡住了它们。
整个山顶的空间都因力量的碰撞扭曲了片刻。
没什么实力的喇嘛们受不住音波和磁场的震荡,痛苦得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滚。
当武器咣里咣当尽数掉在地上,挡在神像四周的禁制已然在起伏流动。
透明波纹流动之中,虞妗妗清晰看到神像上的泥胎碎片,掉落的频率加快许多。
很快,整个神像的头颅露出了三分之二在外。
面部完完全全没有了泥胎覆盖。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了神像中脱出的那张‘脸’,怔忪的神情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惊恐,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是一个光滑的平台。
倏地,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面部正中,裂口缓缓撕开。
成年女人拳头大小的球体从裂口中不断突出,渗透出一丝丝青褐色,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虞妗妗能清晰看到底下的球体在飞快转动。
紧接着,裂口不断被撑开,撑到最大;
青褐色的巨大眼球终于得见阳光,层层叠叠像漩涡一般深邃的瞳孔不停收缩。
平心而论,这颗单眼很恐怖,但也很漂亮,像两栖类动物的眼球,结构层次很丰富。
旁人不清楚,虞妗妗却知道,上古有异兽为‘讙’,天生只有一目!
随着神像面中的单眼睁开,来回转动,异鬼化的畸变不断出现在那张面皮上;
青褐色单眼的两侧下方,又缓缓裂开了两道小口子,玻璃珠大小。
皮下有球体转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青褐色的眼球最终落在虞妗妗的身上,瞳仁轻微起伏,带笑的声音从神像中传出:
“阿妗。”
刹那间,虞妗妗脑袋里一片长鸣,像是被一并斧头狠狠劈开。
天地六合间,她只能听到那一道声频:
“你还和以前一样又犀利又无趣,一点都没变啊。”
亲眼看到这一幕,尘埃落定后虞妗妗竟还算平静。
“……冀环。”
真的是你。
“嗯?你怎么不叫我师父了?”褶皱的裂口包裹着青褐色的巨型眼珠,微微收紧时,像在笑。
虞妗妗笑不出来,攥紧在身侧的手也在轻颤。
无比诡异的一幕让四周的人都屏住呼吸;
很显然,神像里的大眼珠子和虞妗妗认识。
他们之间有故事。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好奇——面目狰狞的白玛从地上爬起,布满红血丝的双眸狠狠盯着神像的方向。
那笑嘻嘻的女声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的好盟友!
“大祭司,我的普玛呢?!”
“大慈佛母像里的魂灵应该是她才对,你为什么会在里面?!你把我的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白玛的质问声嘶力竭。
冀环很不愉快地‘啧’了一声。
被打断了叙旧,神像上青褐色的眼球一顿,转动到白玛的身上眼皮微微眯起。
半晌它又笑了一下,声音有些俏皮:“你在说什么呀,你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吗?”
“你亲手割断了她的脑袋,剥掉了她的皮囊,抽出她的骨头……你脖子上腰上戴着的都是她啊,问我干嘛。”
“哦对了,还要谢谢你给我提供了那么趁手的法器。”冀环的声音从神像中传出:“等我成神之后,会好好使用它们的。”
明明嗓音甜美,落入他人耳中,却无端令人头皮发麻。
它说话间,还覆盖着大片泥胎的神像四肢忽然动了起来,僵硬的双臂缓缓抬到胸前,破碎的泥屑瑟瑟掉落。
只见神像的两只手中,各自抓着一件法器。
一件是半椭圆形的碗,上面雕刻着五骷髅嬉戏图;
一件是巴掌长短的钺刀。
两个法器都是人骨所制成,尤其是左手执掌的嘎巴拉碗,是由人头盖骨制成。
这两件法器从这尊大慈佛母像建成时就安置于神像手中,长年累月的风化和尘土侵蚀,让它们发黑发黄。
骨头的主人,也是白玛的女儿。
冀环的嬉笑充满了恶意,尤嫌不够,“你不会以为,这些年各地收集的气血和人魂生气,都供奉给你女儿了吧?”
“怎么可能呢!”
“那个小姑娘刚一断气,灵魂飘飘然从尸体溢出来,就被我吃了,早就魂飞魄散了。”
“从始至终,你们一直在‘养’的都是我呢。”
第164章
冀环那满怀着恶意的低语甫一说完, 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太得意了,狂笑声由低变高;
斑驳神像正中的巨大青褐色眼珠轻轻颤动,裂口两侧的眼皮回缩成半月形。
荒芜废墟边缘的白玛如遭雷击, 整个人从头到脚止不住地颤栗。
她呼吸急促到大脑一片空白;
那枯老面孔上的扭曲神情放缓, 困兽般绝望崩溃的呜咽从喉中挤出;
呜咽声不断变大, 变得癫狂:“贱人你骗我!”
“我要杀了你!!”
白玛戟指怒目的双瞳死死瞪着废墟中的诡异神像, 一手抄起砖石, 一手攥紧骨刀,疯了似得朝着神像扑了过去。
“你去死!去……”
‘噗哧’一声撕裂声, 在她躯体上突兀响起。
已经距离诡异神像近在咫尺的老妇人,身体僵了一瞬, 尖锐的骂声也戛然而止。
她双脚前后踉跄, 身体摇摇欲坠站不稳当, 喉管呼出‘嗬嗬’的抽气声宛如老旧的风箱在抽动。
视线随着头颅向下转动;
白玛一收一缩的眼瞳, 看到了自己胸口迅速沁开的暗红色血晕。
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猩红锁链, 像游蛇那样轻轻漂浮、摆动;
锁链的一端从后方洞穿了她的胸骨和心脏!
腥热的血液和锁链上的红色咒印糊成一团, 滴滴答答往下落。
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的白玛嘴唇微微蠕动,刚开阖了一条缝, 血液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撕裂的剧痛冲上她的大脑神经。
下一秒, 锁链‘刷’的往外抽出。
坚硬冰冷的链条拖拽、碾压着白玛的破碎的心脏。
当它完全甩出,老妇人的心口处出现了一个杯口大的孔洞。
她僵硬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下,身体和脑袋狠狠砸在废墟石土之中,大睁的双眼正中,瞳仁不断涣散外扩。
不甘心……
她好恨啊!
深红的血浆随着白玛的抽搐,不断从她的口腔和七窍流出,她一句完整的话或是痛苦嘶叫都发不出。
濒死挣扎之际, 她像是进入了走马观花的环节,白茫茫的眼前闪回着几十年前的往事。
她看到了女儿。
哪怕是死前的回溯,记忆中她能看到的大多数画面,也是她们母女在争执,鲜少有温情的一幕…
回忆之中的她执剑,抵着女儿柔软纤细的脖颈,要把那颗叛逆的头颅割下前,对方的目光依旧倔强固执,带着痛苦不解。
女儿哭着问她:‘妈妈,我们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吗?不能别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宗教吗?!’
‘妈你醒醒啊!’
“卓…卓、玛……”白玛脸上都是血渍,断气前最后挤出一丁点声音。
一颗浑浊的泪珠,从那覆上一层浅白色阴霾的眼角溢出,没入发根。
生机绝断的那一瞬间,一缕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透明魂灵,从白玛的尸体内向外飘。
六道之中,人死后的魂灵本该归属于冥界。
可这黄家庄鬼蜮宛如巨大的漩涡,直接把白玛的灵体往上方鬼子母巨鬼相的方向吸。
强大的吸力让白玛的魂魄分散变形,能看出她的灵体在疯狂挣扎;
但那点扭动不异于蚍蜉撼大树。
连一丝哀嚎都没能发出,涣散的魂灵便被巨鬼相吞噬。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从白玛发狂,到她倒下咽气,期间只过去了半分钟不到。
半空中飘荡的猩红锁链,以及周遭开始不规则流动的鬼气,都给鬼蜮内的天师府诸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这黄家庄内的鬼蜮和大鬼,很明显与白玛手底下的喇嘛不是一个量级!
“哼,吵得人心烦。”巨大的眼珠微微眯起,懒洋洋转回到虞妗妗的身上:
“阿妗,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叙旧了。”
“师父回来了,是不是很惊喜?”
虞妗妗唇瓣紧抿,一言不发。
她不理解对方怎么能在这种境况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轻薄浮浪地嬉笑。
“怎么不说话呀阿妗,看到师父死而复生,你不开心吗?”诡异神像中的巨眼故作委屈:“还是你现在有了新朋友,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
“呵…”虞妗妗无语到气笑了:“能不能别演了?”
“冀环,你当年根本就没有死,从始至终你都在欺瞒我。”
“我没有办法。”青褐色的眼球定定看着她:
“那时候我被皇帝那杂种欺骗,我帮扶他夺得天下帝位,为他诞下子嗣,结果差点死在皇宫里那些除魔卫手里!”
“我必须要报仇啊妗妗。”
时隔数百年,再次提起当年事的冀环,声音仍旧含恨。
她声称自己苏醒之后,知道复仇并非易事,她不愿意拖累为了救她元气大伤的虞妗妗,才自行回到了皇宫报仇。
那晚她重伤了狗皇帝,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彻底杀死对方!
关键时刻,从宫外急调来的除魔卫士阻拦了她。
那些人类术士坏了她的报仇大计不说,还把她打得节节溃败,要制她于死地!
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拖着残破重伤的身体亡命天涯。
因着冀环在宫中掀起了动乱,还刺伤了很多皇室,受伤的皇帝震怒无比,在除魔卫中下达了对她的通缉令。
而她的身体亏空严重,道行被毁,面部永远无法再化形,她只能一直戴着斗笠四处躲藏。
可是无论她逃到哪里,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会惹来一群除魔卫士追杀。
无奈之下冀环只能躲到边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联系虞妗妗。
“明明是那杂碎欺辱我践踏我,可自称正道的除魔卫,却要当皇室的狗,要把我赶尽杀绝。”
“人类都是这样的。”冀环冷笑道:“需要你的时候便同你和颜悦色,使尽甜言蜜语哄骗。”
“一旦利用完了就会露出下作丑陋的嘴脸,把我等打成异族妖邪!”
“阿妗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天师把你当成朋友吧?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着你的力量,让我们妖族自相残杀罢了!”
“难道我过去血淋淋的教训,还没让你看明白人类的虚伪无耻吗?”
虞妗妗还未对此作出反应,在场的天师府诸人率先坐不住了。
甭管那大眼珠子是什么身份,就冲其一张嘴便诋毁他们对猫妖前辈的真挚崇敬,挑拨他们和前辈之间的关系,都没法忍!!
“你放狗屁!虞前辈你别听她胡扯!!”
“别把人族和天师府说得那么卑劣,坏人确实有,可我们只会除奸惩恶!
对虞前辈这样的好妖,天师府上下夹道欢迎。”
“这大眼珠子咕咕乱转,一肚子坏水啊…”
“到底谁在说瞎话啊?我就不信你要真想找到虞前辈,这么多年会没有一点机会!‘
“……”
徐静和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盯着诡异神像的目光也很是不爽。
忽然,人群中有中气十足的声音扬起,盖过所有人声:
“虞道友,你不要听信那位的谗言,天师府对一切友善的种族和生灵都保持友好态度,绝不可能随意杀戮!”
“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恐怕冀环道友没和你袒露过实情!”
“师伯?”徐静和应声看去,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天师。
此人乃是堪山的大长老,也是她师父的师兄,在术士界地位很高。
“静和丫头,你师父要在山下主持大局,所以我这把老骨头就来当堪山的一线领队了。”老道同徐静和招呼了一声,才顶着青褐色眼球阴沉不善的目光,揭露着数百年前的实情。
中州玄门自古以来,便立起了传承。
从古至今,大多朝代都以道门为正道魁首。
历朝历代官方都设有玄门机构,只不过称谓有所不同。
无论是镇妖司还是除魔卫,其实都是天师府的前身。
因此很多千百年前的缉妖捉鬼档案流传至今,现在还能在天师府总部的档案室中找到陈旧的书简。
而冀环恰恰又是妖族历史上,一位非常特殊的大妖物。
她既是作恶多端的上古异兽,又曾化作人形,在前朝后宫为妃数年;
长达两百余年的书简记录中,留下了她的诸多踪迹。
彼时的镇妖司和除魔卫都对她有不少记录。
据镇妖司的术士记载,旧朝年间,大妖冀环为饱口腹之欲,就进食了数十名普通凡人,被列为一等凶兽。
到了新朝,除魔卫对此妖的记载更多也更详细,具体到她和新朝皇帝之间的秘事。
典籍中记载,新朝皇帝还没有夺得大业之前,只是一个心中有点抱负的前朝落魄贵族。
不过他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命格中也带了一丝天潢贵胄的气运,俗称‘紫气’。
虽说一个人的气质很难用肉眼看出来,但对一些精通风水玄学的术士来说,他们能从人的面相和精气神上,分辨出对方的命格好坏。
彼时的落魄贵族身边,就有那样一位风水师。
风水师看出这年轻人命带一丝‘紫气’,未来哪怕不是王侯将相,也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机遇;
于是他决定投资这支优质股,帮助对方图谋大业。
一旦成功,他便能乘着从龙之功扶摇直上!
所以那落魄贵族的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低调的幕僚。
某日远行的路上,落魄贵族的车队行驶到山路中央时,四周突然弥漫开阴冷的雾气,蒙住了前路。
他身边通晓玄学的风水师一眼便看出,山里的雾气不正常。
其中夹杂着浓浓的妖族气息。
这是大妖拦路,来者不善!
幕僚心知自己能看出贵族青年命格不凡,一些有道行的妖物鬼物也能感应到对方身上的气运;
而这类命格奇特的人的气血和灵魂,对妖鬼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吃他一人,顶几十甚至上百个普通人!
很显然,贵族青年被妖物盯上了。
果不其然在可视度极低的大雾中,车队的侍卫们遭到不明人士攻击,场面一下乱起来,死伤无数。
贵族青年想要趁乱逃跑,却脚底踩空从山体的斜坡往下滚落,在沿途的翻滚碰撞中昏迷过去。
当他在山谷中缓缓睁开双眼,浑身酸痛难以忍受时,他看到了不远处坐在水潭边洗手磨刀的紫衣少女。
那少女很年轻,光是露出的侧脸便能看出容貌不凡,绝不可能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子。
这样一个女人,冷不丁出现在荒无人烟的谷底……
落魄贵族立刻意识到,幕僚口中的妖物恐怕就是她!
为了活命,他相出一个办法。
他自己拖着身体站了起来,在女子警惕扭过头时,脸上展露出感激和惊艳的笑容,连连向对方道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脸上流露出羞涩的神情,视线闪躲,像是被女子的美貌惊艳到了多有夸赞。
与此同时青年又表露出自己的背景,说他愿意报恩;
待他建功立业后无论恩人想要什么,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青年的演技太过精湛,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和破绽;
完美扮演着一个对恩人一见钟情、腼腆到语无伦次的傻白甜。
本来准备将他吃掉的冀环见状,觉得那人类青年太有意思了;
竟然把要吃了他的妖当成恩人,还要报恩。
这也太傻了。
她生出一丝兴味,想瞧瞧青年要怎么报答自己,这才放了对方一马。
但冀环完全不知道,天真的不是人类青年,而是她自己。
对方早就知晓她是妖族,一直在演戏……
第165章
山谷之下, 年轻的人类男子和妖族女子,就这样互相欺骗。
落魄贵族带着冀环重新和车队碰面后,便把其妖族的身份告诉了风水师;
两人私下商议, 决定不拆穿冀环。
他就这么扮演着单纯腼腆、心悦冀环的爱慕者, 把大妖留在了身边, 利用大妖超凡寻常的力量逐鹿中原。
古代的人族之中, 几种命格最好、气运滔天的男性和女性, 一定有‘帝命’和‘后命’。
他多次向冀环承诺,如果自己真的能改朝换代登上王位, 就立冀环为皇后,让他们的子嗣当皇储。
冀环动心了。
她前面数百年活得潇洒恣意, 想吃人就吃人, 结果身上的孽力越来越重, 导致她近几年修行愈发困难了。
之所以铤而走险盯上青年这个大气运者, 就因普通人气血对她已经没用了。
若是能当上人族的皇后, 相当于占据了一份厚重的人族气运, 对她的修行极有好处;
若她的孩子能当上帝王,她甚至能分一缕帝王‘紫气’, 直接增加道行!
冀环被丰厚的好处迷了眼,所以才会暗中帮助贵族青年铲除异己, 利用自己的妖力几次扭转劣势局面。
从冀环和新帝的相遇,到他们相知相恋,两个人都各怀鬼胎,各有各的谋算都在利用对方。
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只能说新帝技高一筹,骗过了冀环。
登基之后,新帝一直都没有放下对冀环的戒心,相反多年的忍辱负重, 让他想要尽快除去大妖的念头愈发频繁。
他很清楚当年在谷底,要不是自己抖了个机灵骗过妖女,当时他就死在妖物的口中了!
对这样一个想吃他的妖怪,他痛恨还来不及,怎么爱得起来?
怎么可能让妖物的后代当皇储!
于是在冀环为了后位和继承权、为了能尽快封后吞噬人族气运,选择逆天生子,蛰伏已久的新帝再也忍耐不住。
趁着她临盆最虚弱的时候,新帝带着亲信和除魔卫士闯入产房,缉拿妖孽。
除魔卫在当时虽挂名了朝廷官司,却并非帝王的鹰犬。
他们的任何一次出手,都是经过考量之后的抉择。
之所以配合新皇缉拿冀环,完全是冀环从前朝起就食人无数,身上背负了很多无辜老百姓的血债;
放任这样的凶兽不管,真让其占据了人族气运,未来保不准她还要吃更多的人!
不过除魔卫只对冀环一人动了手。
皇帝要用她诞下的子嗣入药,除魔卫非但没有协助,反而很不赞同。
可多次劝诫后无果,还惹恼了皇帝被罚了。
当时跟随帝王一起缉妖的除魔卫士,如实记录了这一桩宫中秘闻,在批注时也十分唏嘘,感慨帝王无情。
记录人还在典籍中写明,他们后续对各地的妖族加大了打击和调查力度,对冀环穷追不舍,完全是因冀环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的报复是无差别攻击,有仇的没仇的她看见都杀。
宫中不少宫女太监、后妃,甚至是年幼的皇子皇女都死在她手下。
反倒是真的背刺她伤害她的皇帝,因为身边有侍卫和术士保护,只受了伤但没有死。
犯下重重杀孽后,大妖冀环身受重伤趁乱逃跑;
为了抓捕她,那段时间除魔卫和各地妖族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冀环这个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之后的几十甚至百年内都不见踪迹。
始终找不到冀环踪迹的除魔卫认为,当初她受伤严重,还能撑着伤体回去报仇本就是个奇迹,指不定她已经死在哪个山野里了。
关于冀环的档案也就封存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她不仅没有死,还一直活到了千年之后的今天!
老道士目光灼灼,说道:“冀环道友,光从你食人这一点,当年的除魔卫士要缉拿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犯了杀孽!”
“至于你和前朝皇帝之间的恩怨,无论是辜负还是欺骗,都是你二者的事;
你可以讨伐他,但不应该把所有的人族打成恶人,也不该将对个人的怨恨发泄到其他无辜者的身上!”
“哼,你这死老头倒是油嘴滑舌得很。”冀环冷哼道:
“你们人类有哪一个无辜?以它族为食的是你们,在野外滥杀生灵的是你们,虐待动物的还是你们!”
涉及到族群和立场的争议,是无解的;
无休止得争论不休,根本毫无意义。
老道不欲和冀环纠缠,无奈笑笑:
“旁的不论,你口口声声称人族对所有的妖都要铲除异己,我倒是想问问冀环道友,难道你手中妖族的血还少吗?”
一直沉默听着的虞妗妗眼皮一跳,听出老道话里有话。
她抬眼看过去,正好和老道四目相对。
老道对她说:“虞道友有所不知,镇妖司对于讙妖的记录中写到,八百年前,他们曾有一次追到了讙妖的老巢,差一点点就将讙妖抓住。”
“在其逃脱后,镇妖司的术士捣毁了大妖的巢穴,在那处除却发现了不少人类的尸骨,还有很多具妖族的残躯。”
“若是普通进食后的残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镇妖司发现那些妖族的尸体上并没有啃噬的痕迹和伤口;
他们死于体内气血和生机枯竭,修为全无——”老道顿了片刻,认真道:
“虞道友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几个死去妖族生前届遭到了强行夺舍!是有人将他们的气血和修为夺走,才会性灵崩溃而亡。”
“因此那时起镇妖司便怀疑,讙妖不仅仅食人,还一直在通过掠夺小妖的道行和气血提高修行。”
“人族或许不可信,但这位大妖冀环,绝对是需要警惕的危险分子!”
两方对峙下,神像之中的青褐色眼球微微阂上,很是不耐:
“啊……我真懒得和人类废口舌。”
“你们不会觉得有阿妗在,就能活着走出我的鬼蜮,能斗得过我了吧?”
“都给我去死。”冀环轻飘飘的几个字吐出。
几乎是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鬼蜮中发生了巨大转变!
青黑色的鬼气像是沸腾的海水;
蒸腾翻滚间,无数连接着天际巨鬼相的猩红锁链,在鬼雾中混乱挥动。
伴随着一声震天的痛吼,巨鬼相面部细长的三眼缓缓睁开,脑后散发着幽光的圆光盛极。
它在挣扎,它在扭曲;
无数流动的鬼气从皮表突起的黑色血管,飞快涌向它的肚皮,把那本就高高凸起的腹部越撑越大。
与此同时废墟后方,沉寂许久的祭坛开始运转。
猩红的锁链从十九个小祭坛底端伸出,蜿蜒着在地上游动,目标是地上那些昏迷的警员。
它们在挑选合适的祭品,绑缚,拖拽。
当祭品被锁链吊起,坚硬的链条尖端将刺破那些警员的心脏;
他们的血肉和性灵会被吸干,用于祭祀除却鬼子母神的密宗其余十九位诸天护法。
而最后第二十个小祭坛,从主祭台正中央缓慢渗出;
它代表着密宗的二十诸天护法神之一:鬼子母神。
这神秘的中央祭坛下方,并没有像其余19个祭坛那般,伸出猩红锁链;
它的周围也并没有人类——那中央祭坛的正中间,已经放置好了它应有的祭品。
一颗黑乎乎的腐烂破碎的心脏,静静置于二十祭坛的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祭坛上的。
总之当虞妗妗和天师府众人看到时,它已经开始向外散发诡异的力量。
腐烂发黑的心脏是一团稀软的烂肉,哪怕祭坛和众人之间相隔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它携带着的剧烈腐臭气味。
‘扑通’
‘扑通’
’……‘
一下下的鼓动,带着奇异的律动,从溃烂的心脏中迸发;
它分明腐烂发臭,却还在跳动!
肆意横扫的鬼气之中,废墟中的诡异神像愈发灵活。
其僵硬的肢体扭动,块状的泥片不断掉落,内里的冀环发出舒适的喟叹声。
眼见着天际的巨鬼相暴动起来,成百上千个分化的鬼子母的‘子嗣’婴灵,从它的体内不断钻出。
密密麻麻的干瘦小鬼,就像是成片的蝗虫,黑压压过境;
它们的出现让原本就鬼气翻腾的鬼蜮,更是变得光线暗淡。
刺耳的婴啼此起彼伏,魔音贯耳,简直是无数把锯子在人的耳膜上反复拉扯的;
光是抵御婴啼的冲击,就够天师们吃上一壶。
峰顶的术士们纷纷抄起法器,和漫天的婴鬼颤斗在一起。
各门派领头的老前辈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以两个以上为一组的组合式,分别朝着废墟中即将脱体的神像、以及祭坛冲去。
他们清楚,神像内的冀环,以及祭坛上开启的祭祀,才是阻止密宗鬼神复苏的关键。
与此同时虞妗妗运起妖力,也极速冲向了诡异神像。
自打她登上主峰顶,面上一直是一派平静;
此刻狂乱的妖气以及不受控制浮现在双眼、四肢的兽族特性,足以看出她内心压抑着躁乱情绪。
她的攻势太快了。
轻巧的身体比最矫健的猎豹还要灵活,呼吸间她和神像青褐色的巨眼擦身而过。
反手转体的一瞬间,她五指并作的尖刃,朝着巨大的眼球扎去;
同时尾端甩出的细长黑尾宛如鞭子,狠狠朝着神像看似纤细的体段抽去。
‘砰’的爆炸般响声,骤然从诡异神像上爆发。
强大的气流把虞妗妗掀翻出去。
她两下轻翻后无声地深弓步点地,双手指尖撑在地面上,黑尾在身后轻轻甩动。
金色的竖瞳中,映衬着前方神像的怪诞变化。
只见那蜥蜴般的绿色巨眼两侧下方,硬币大小的裂口一寸寸地张开。
两颗粘稠的、带着深深恶意的眼球,迅速转动着从裂口下钻出,而后定格在虞妗妗身上。
可见冀环启动那最终的祭祀运行之后,她身上的异鬼化也非常显著地加快了。
虞妗妗再度释放出妖力。
经过刚才的碰撞,她能感觉到冀环周身的禁制的确坚硬。
但她的身体强度和力量,可以比拟地仙,也不是没法硬碰硬。
一次撞不开,就进攻十次;
十次不够就一百次。
她早晚能生生把那禁制打碎,把里面的冀环扯出来!
又是十数次不留余力的狂攻之后,神像周围的禁制明显有些震荡,连带着那片空间都在扭曲。
有用。
虞妗妗猫眼微眯。
正当她准备击碎面前的障碍时,她动态的视力捕捉到神像面中的三眼微微蠕动,释放出愉悦和戏谑之意。
她心中一凛,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猛然收住手细细将自己扫视一遍。
身上没有伤势。
也没有被鬼气侵蚀的异类感觉……
不对,她的妖力似乎有问题?!
虞妗妗伸出双手,变成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猫爪;
爪尖一绷紧,锋利指甲探出的同时,她全力迸发出了妖气。
这么一感应,她骇然发现,自己的妖气相较于刚才减弱了一分!
她猛地抬头看向废墟中的神像,明白了对方的轻松惬意从何而来。
抬头观察了一下漫天婴鬼飞窜的可怖异景,虞妗妗的目光能透过那些鬼物,却透不过厚重的雾气,无法感应到鬼蜮外的磁场。
她明白了,这座鬼蜮的天赋神通,是一座专门针对玄门人士、针对有修为者的牢笼!
有修为的术士置身其中,力量会被不断吸收!
难怪冀环如此自信,认定天师府奈何不了她,也阻止不了密宗鬼神降世。
难怪黄家庄里的村民变成了不会死的尸鬼……
从黄家庄鬼蜮爆发的那一刻,冀环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闹出巨大的动静,让天师府发现此处的异常并戒备,目的就是要把华国境内的精锐术士们都吸引到鬼蜮之中!
连带着黄叶微发出的求助,以及失踪在山中的警员,都是冀环的‘邀请函’。
当所有人进入其中鬼蜮激活后,内里的天赋神通也悄然运转。
等里面的术士发现为时已晚!
天师们会愈来愈弱;
而吸收了他们能量的鬼蜮,则会不断坚固,并把能量反馈给蜮中的鬼物!
虞妗妗发现异样之时,天师府道行最深的一批顶尖术士,也接二连三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我的力量在流逝?!”
“是鬼蜮!这个鬼蜮的天赋神通是吞噬!!”
“……”
连同其他正在斩杀婴鬼、和雾气中鬼物厮杀的天师府术士们,也逐渐有些吃力。
他们只觉得今日消耗力量比往常快很多,身体也更加疲惫沉重。
不少人挥舞法器后施展出的术数,威力相较于先前减弱;
他们用能量在周身撑起的防御,也悄无声息地削减,被鬼物抓到空隙中伤时,很多人面色震惊不明白为什么……
虞妗妗将那一幕幕收入眼底,暗道不妙。
她比肩地仙,一只脚踏入神道,在鬼蜮之中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相较她修为浅薄的人类术士们,只怕是更加寸步难行。
一开始这鬼蜮吸收术士的能量;
等他们慢慢力竭,便抽取他们的道行修为;
当术士们的修为都枯竭的那一刻,恐怕他们就会像黄家庄的村民们那般,连气血生机和魂灵都被抽干,变成一具具尸人!
放任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一点点劣势水滴石穿,鬼蜮内的术士们落败只是早晚的事!
虞妗妗凝重的神情落入神像的巨眼中,冀环笑吟吟出声:
“发现了啊。”
“阿妗,天师府超过半数的精锐都在鬼蜮中了吧,吸收了这么多术士道行的我一旦成神,不说人间剩下的那些杂鱼,哪怕是冥界的阎罗、天界的神佛我也是不怕的。”
“人族大势已去,没有转机的可能了。”
神像斑驳的体魄上,剥落的泥片之下,露出了铜蓝色的异鬼肌肤;
每当一块泥片掉落在地,神像身上便会‘噗’的冒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球形物体。
那些球状物由中心膨胀,连接在一起,呈现出镂空的人头骨状的长长骨饰,片片铃花自神像的血肉中绽放生出。
神像僵硬地扭动,左手手臂向前屈体伸出;
指尖微翘像莲瓣,掌心中托举着的嘎巴拉碗递出时,干涸发黑的碗底缓缓溢出黑红色的浆液。
头骨碗内浓稠的腐血持续上涨,漫过碗沿直接顺着斑驳的手指手臂往下流淌,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冀环居高临下,刻意放低的声音充满诱惑,宛如地狱而来的低语:
“阿妗,你和我才是同类。”
“那些人族道貌岸然,仗着自己是智慧生物,受天道庇护,千百年来压在兽族的头上作威作福;
人能食兽,那我等妖兽为何不能食人?!”
“这不公平啊,天道不公!我不服!”
说话间,狰狞的青褐色巨眼向上抬起,形容癫狂地看向黑蒙蒙的天际:
“既然天道判我有罪,不让我得道成神,那我为何还要顺天道而为?!”
“我就是要这一世这一道从我手中开始改变,我要让妖族成为俗世新的主宰族群,让人类尝一尝妖兽经受过的苦难!”
“和我一起迎接新时代到来吧。”诡异神像捧着泉眼般溢出血浆的人头骨碗:
“为了兽族,为了我们同类的新生。”
冀环相信,面对立地成神、执掌此界万千种族生死的机会,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住这种诱惑。
她不能;
过去布局谋划中的成百上千个‘共犯’们也不能。
“阿妗,你要怎么选?”
“成神;
抑或是背叛你的族群,选择和那些人类术士一起去死!”
第166章
电光石火间, 蓄力到极至的虞妗妗倏地侧身潜行,她发难得突然,只助跑了两下身体便突至诡异神像的身前;
磅礴的妖力势如破竹, ‘铛’的一声震响, 生生撕裂了神像外围的禁制。
她爪尖锋利的猫爪用力之下, 诡异神像捧着嘎巴拉碗的左手臂, 从手腕处直接被她斩断。
坚硬如金石的异鬼手掌飞旋落地, 恶臭熏天的腐血从断裂口喷射而出,连同发黄的头骨碗也摔落在地上。
神像正中的青褐色巨眼一时不备, 露出惊诧和愤怒:“你……?!”
虞妗妗嫌弃地擦了下手上浸透的腐臭污血,冷笑道:
“冀环, 你还当我是数百年前的傻子吗?”
“你究竟是为了妖族兽族, 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骗骗我也就算了, 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怎么说, 如若冀环当真一心为了兽族, 虞妗妗真的会迟疑。
作为由普通兽类一步步修至大妖的她, 最能理解兽类修行多么不容易,知道兽族相比人类一直处于生物链的低端位置。
可冀环不是。
数百年前的她, 便不喜欢苦修;
为了轻松增加道行她不仅吞噬普通人类,还强行夺舍了很多小妖的道行和性灵。
数百年后的今天, 为了达成目的,数不清的兽类和妖族被她利用,受她挑唆和人族对立。
小南村后山被残忍猎杀的野生动物们;
村中夺舍顶替普通人的兽族们……
它们的死,不过是冀环用来掠夺人魂和血气的工具。
还有最近网络上挑起的恶意争端,不知有多少流浪动物因此遇害;
她放出去的祟气以乡镇各地的动物为传播载体,其中又有数不清的兽类因被祟气侵蚀,感染而亡。
从那每一桩血案之后, 虞妗妗都能清晰看到冀环的私心,利用。
她只是打着要替妖兽鸣不平的幌子,踏着任何种族的尸骨,达成她想要成神的目的。
彼时的她还是妖兽呢,都为达目标不顾兽类的死活;
真让她成了神,成为此间世界的主宰……
那么天道将秩序崩塌,异鬼滋生。
不仅仅是人族、一切生活在俗世中的种族,皆会沦为秩序失横下的蝼蚁。
到那时候,整个华国的沦陷,迟早会扩大、波及到全球。
全世界的文明都将倒退千年,好不容易才清剿完毕的旧藏地异鬼会再度滋生。
对妖兽族群来说,灵异复苏邪神巡境的灾厄世间,也绝不是什么好的生活环境。
虞妗妗从未想过再次和冀环的见面,居然会让她如此不适;
脑海中对过往为数不多的回忆,都变了质。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像她有一只很珍重很不舍得品尝的果实,她久久地放在橱窗中时不时拿出来展示;
当她终于切开果子,却发现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你要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至少还觉得你有魄力,够狠心。”
虞妗妗顿了片刻,表情隐忍:“可你非要扯着为了兽族的旗帜大义……冀环,这真的很恶心。”
神像正中的巨眼瞳孔收缩,面目上薄薄的皮肤抽搐;
它视线挪移,看向自己断裂的左手臂。
片刻断裂面的血止住,迅速增生的物质从神像的血肉中钻出,重组那一条断肢。
“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点化之恩,是你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虞妗妗神情执拗:
“我渡劫失败,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
她一直清楚,自己于冀环丰富多彩的世界中,只是一个蜉蝣过客;
但她不在乎。
不论如何是冀环点化了她,让她得以走上修行一道,冀环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存在。
可若是那份恩情,掺杂的是假意呢?
若冀环对她,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呢?
虞妗妗知道眼下纠结那些过去没有意义,但她无法让自己不在乎。
蠕动的粘稠物质重新组合成神像的左掌;
那扭曲的五根手指扭曲折动着,像是几条嫁接上去的蚯蚓还不能良好适应。
“阿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呆板无趣,能在枯山之中稳坐千年,我只是年轻气盛时犯了一些大家都会犯的错误……”冀环长长叹息:
“这个世界的真理应当是弱肉强食,强者吃弱者,合该天经地义,凭什么因此就给我施加孽力,让我修为停滞,断了我的得道之路?”
“我没有办法,这些年我努力过,试过很多途径可都不行!是天道和人类先不给我生路啊……”冀环喃喃自语,语气逐渐坚定:
“天道不给,那我便抢。”
“既然抢不过来,此间万物都要陪我一起沦陷!”
她没有正面回答虞妗妗的质问。
但虞妗妗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一瞬间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滋味,让猫妖金色的瞳仁不断缩紧。
原来冀环当年点化她之后,隔几年回来看一眼,不是因为挂念她,而是来看看猎物养没养肥。
自己渡劫时突兀的五雷轰顶,轰得她肉身破碎只剩残魂,也并非天道抽风,针对她不让她修成神躯……
而是拥有她一半灵魂本源的冀环,在其中动了手脚,恐怕是想要趁她渡劫虚弱时将她夺舍,夺取她的道行和神格。
天雷不是在针对她虞妗妗,而是要轰击冀环。
目光一寸寸冷凝,虞妗妗唇瓣紧抿;
她不再说话,周身澎湃的妖气却像野火似的节节攀升,把四周的鬼气都烧灼得‘噼啪’作响。
远处近处的天师府术士还在厮杀搏斗。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此间鬼蜮的可怖,知道自己的修为和生机在不断被吸走;
却无一人后退。
顶在最前面的老一辈承受着最多的压力,衣衫皆被鲜血浸透。
那一双双沧桑的眼眸一改平日里的和善,眼中闪烁着熠熠火光。
湘派阴门的掌教婆婆手持枯木手杖,生生撕碎了咬在她手臂上的鬼物,扬声嘶吼:
“想让俗世陷落,先问问老婆子我答不答应!”
混乱的鬼蜮战场中,饶是众人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术士们手持的法器依旧拼命挥动,红着眼朝翻腾的鬼雾进攻。
而中心区域的废墟,爆发出动静巨大的撞击。
几十次的激斗之下,巨大的金色兽眼虚影出现在虞妗妗身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她重重落地时,身后的长尾卷住右腿,呼吸一起一伏。
情况不太对……
她道行深,修为在鬼蜮之中最高,按理说此间就算即将孕育鬼神出世,对她的压迫感也不会过于强。
但眼下虞妗妗却有一种难言的紧绷感。
无形的束缚之力,如影随形地缠着她拖着她,让她浑身难受,放不开手脚。
更加奇怪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溢出的腐败感,正在改变着她的身体、灵魂甚至是妖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体内放了一条蛊虫,虫子在血肉和五脏六腑中穿梭,腐蚀着她的内里。
偏偏虞妗妗自己都不知道,那股怪诞的变异从何而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莫名觉得自己的体表,在以肉眼不可见的微弱趋势异鬼化,淡淡的腐朽气味透过皮肤毛孔往外溢出。
她抬眸,冷冷看着废墟中被自己打得破破烂烂,却依旧□□的诡异神像:
“你对我做了什么?”
神像断裂的身躯‘咯吱咯吱’扭动,缓慢地拼接回原样,内里的冀环只嘻嘻笑着。
她不应答,内心焦躁的虞妗妗便自己环视、观察。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巨大祭坛上,她看到正中央的小圆坛上,那颗跳动的、腐烂的破碎心脏。
无数细小的锁链缠住它;
像连接的脐带一般刺入它;
诡异的力量在跳动的心脏和天际巨鬼之间流动…
虞妗妗盯着看了片刻,她的耳中只剩下‘砰砰’的跳动声;
她胸腔内的心脏逐渐变得和祭坛上的那颗同频,像一把敲击在她胸骨上的小锤。
顺着她的目光,冀环知道她发现了,便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那祭坛之上的破碎心脏,是虞舒月的。
心脏之中有虞妗妗现在这具身体原来主人——也就是苗小娟的残破性灵。
当初虞舒月为了换命,曾把惨死的苗小娟招魂而来,并吞噬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不知道背后教唆她那么做的冀环,目的是为了躲过天道,强留住苗小娟的一丝灵魂本源;
虞舒月她只是个容器。
不过冀环也没想到虞妗妗做事又快又狠,直接把人送到了收容所。
为了拿回苗小娟残破的性灵,冀环铤而走险,潜入收容所杀了虞舒月。
此刻祭坛上的心脏之中,就锁着那缕残魂。
冀环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了遏止虞妗妗。
如果说她盯上白玛帮着对方复兴密宗,是通过让末法时代出现本不该降世的鬼神,从而达成她绕过天道成神的目的;
那么虞妗妗这个渡劫过的半神之躯,就是此间最强大的存在。
也是冀环计划中最大的阻力。
天雷都没把虞妗妗劈得魂飞魄散,寻常的手段想要弄死她太难了。
因此冀环决定换个方法,不和虞妗妗正面硬刚,而是从内部腐蚀她。
其一,虞妗妗现在的身体是苗小娟的,且她的魂魄已经和那具身体日渐融合,完全契合;
那么这具身体一旦出现问题,她也会受伤崩溃。
其二,虞妗妗当年为了救冀环,将自己的半数魂魄性灵以及修为,都渡给了对方。
那份本意是救人才割舍出去的本源,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弱点和软肋。
冀环不仅可以通过那些本源力量,侵入她的魂体;
还能把那份本源当成诅咒、缔结术数的样本,去诅咒伤害虞妗妗的本体。
所以祭坛上禁锢的那颗腐烂心脏中,分别有着牵制虞妗妗这具肉体的苗小娟的残魄,以及影响她灵魂的一份本源。
用通俗的玄学术数类比,相当于一个人的血肉毛发,以及生辰八字都泄露了出去,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去诅咒作法了。
虞妗妗眼下的情况,比那还严重得多。
神像歪掉的脖子慢慢挪正,轻笑道:
“阿妗,对付你我不得不小心啊,我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制裁你的完美办法……”
“但我转念一想,我们之间不一定要你死我活,我们是最为亲密的师徒,你曾经又舍命救我;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将新世界的主宰权分予你一半,我们一起成为俗世的共主。”
“所以我把你的本源和苗小娟的残魄,融合在一起,就有了‘魂’和‘体’,那祭坛上放置的是你的共体,是我为你制作的第二个分身!”
“是不是特别惊喜?!”
虞妗妗:……
她绷不住了,第一次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也就是说,此间鬼蜮不断吸收术士们的气血,其中有一部分会流向祭坛上她的‘分身’,成为她的‘祭品’!
而祭坛上那些昏迷的警员们,也都是冀环为她准备的活祭品!
祭祀开启之后,便会陷入一种类似‘明妃舞场’的特殊场蜮之中。
一旦那些人类在祭祀中死亡,他们的生机和灵魂献祭的对象不是冀环、也不是任何一个密宗鬼神,而是她虞妗妗!
她本人会在那特殊的祭祀场蜮中,被吸纳到密宗神系中,转化为密宗系的鬼神。
无论她愿不愿意,届时她都将归属于密宗系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