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药 兄长为何凶我?我热嘛
饮下那杯醒酒汤, 沈幼宜总觉得心口火辣辣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烫的惊人。
而此刻在路上被醉酒好色的郎君纠缠了片刻的婢女, 心急如焚, 生怕坏了自家女郎的好事。
直到看见沈幼宜和崔络刚分开, 看见她托盘上空荡荡的杯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故作平静的问:“五娘子, 我们女郎不放心, 叫我来问问世子爷饮下汤了吗?”
沈幼宜心道, 这王黛汐还真是对继兄痴情不改。若叫她知晓醒酒汤被自己喝了,怕不会给她好脸色,是以敷衍的点了点头:“喝了。”
随后把手里的托盘塞给她道:“麻烦你把东西送回去吧,我想四处逛逛。”
索性席面也吃的差不多了, 她刚好吹吹风消食。
沈幼宜已经对自家女郎无用了,管她去哪里, 现下最重要的是把崔世子引到后花园处。
婢女道了声好,又急匆匆往前走, 连忙叫住前头崔络的背影。
见人停下脚步,她小跑过去,喘着气道:“世子爷留步。”
崔络斜睨了她一眼, 转身问:“何事?”
婢女低下头, 想到女郎教她的,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方才撞见了崔五娘子, 她说有东西给您,让您去后花园碰面。”
崔络一怔,继妹有东西给他, 方才为何不说?
他心中存有疑虑,但涉及到沈幼宜,崔络不敢耽搁太久,只道:“知道了。”
婢女不放心,开口提议:“府中小路错综复杂,奴婢给世子带路吧。”
她早些完成任务,也免得叫自家女郎久等。
崔络摆手:“不用,下去吧。”王家好歹是外祖家,他还不至于迷了路。
只转了一个弯后,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声道:“出来。”
婢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面色发白,实在没料想中了幻情香的崔络还是如此警惕。
不等他盘问,她老老实实回道:“奴婢怕世子醉酒出事,回头被老太君责罚,这才想着小心跟上,求世子爷饶命。”
崔络一言不发,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婢女审视,她腿一软,怀疑是否被他识破了什么。过后他沉下脸道:“再有第二次,去老太君面前领罚。”
婢女连忙磕头退下,这回她是真不敢跟了。女郎嘱咐过,在崔世子面前定要少说话,说多做多了难免被他看出端倪。
崔络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面色紧绷,脚下步伐也不禁快了几分。
忽地一转身,背对着他,池塘边上坐着个女郎。素色短衫,浅绿色的襦裙,是继妹今日的穿着。
他绷了一路的精神松懈下来,快步走过去问:“怎地在这?不是在后花园等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幼宜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仰起小脸,眨巴着眼一脸无辜:“什么后花园啊兄长?你来这找我吗?”
继妹神色懵懵,崔络很快反应了过来,方才那婢女是拿继妹做筏子。他冷笑两声,怪不得她非要给自己带路。
他又走得近了些,才看到继妹脱了的鞋袜放在身侧,两只白的晃眼发光的小脚在水面上有一回没一回地撩拨。
崔络呼吸一沉,立即偏过头去,气急质问:“这是做何?把鞋袜穿好。”
沈幼宜的反应好似慢了几拍,过了片刻才委屈地嘟嘴:“兄长为何凶我?我热嘛。”
继妹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怯生生的,抹了脂粉的脸蛋白里透红,染了一团红晕,宛如开的艳丽的醉酒牡丹。
崔络收回视线,偏过头去,终于发觉出沈幼宜的异样,这绝不会是喝过醒酒汤的样子。
况且继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怎会在旁人院里光着脚戏水,见了他也不提醒一声,任由他过来。
此刻他顾不上想旁的,生怕有外人经过,只催促继妹穿鞋。可沈幼宜哪会听他的,脑子已经乱糟糟一片,眼前的人也开始模糊起来,闹上了脾气。
崔络头疼不已,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事。不远处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他狠心一闭眼,终是做了不合礼数的事。
他蹲到地上,拿过继妹的鞋袜,握住她乱动的双脚一一穿好。眼睛看不见,手上的触感便愈发清晰。三月底刚融开的水又冰又凉,继妹的脚也是冰的,细腻的肌肤却又软又滑。
崔络从未做过此事,闭着眼睛,再加上心急如焚,动作略微笨拙,额上很快沁出一层细汗,掌心烫的惊人。
待最后一只绣鞋穿好,继妹忽地往他怀里扑,崔络将人拦腰抱起,瞥了眼不远处假山边上的山洞,神色匆匆地带着沈幼宜藏好。
眼前漆黑一片,许是不适宜这个环境,沈幼宜并不老实,她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一只大掌已然捂上了她的嘴巴。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此起起伏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在后花园里等的心急如焚的王黛汐憋了一肚子火气,真不知道下头人是如何办事的?
她冷眼看向贴身婢女:“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我找表哥。那个没用的废物,带人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是干什么吃的?”
说完眉眼狠戾的训斥道:“若表哥被旁人捡了便宜搂搂抱抱的,我撕了你们的皮。”
白白做了她人的垫脚石,王黛汐得呕死。
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的崔络胸脯一起一伏,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皆是愠怒。看在外祖母舅舅的面上他对表妹处处留脸,她却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只是不巧,那杯醒酒汤被继妹饮了去。
忽地王夫人带着一群贵女夫人往这边来了,见到女儿的那瞬间,她差点没晕过去。
怎就好端端换了地方?她那外甥崔络呢?
“阿黛,你怎么在这?”她惊的脱口而出。
王黛汐比她母亲还想晕,憋着气,咬了咬唇。她还未出声,已经有夫人开了口,笑着道:“定是知道王夫人带我们去看桃花,王娘子贴心,想陪母亲给大家解解闷。”
王夫人强颜欢笑:“对。看我这记性,阿黛跟我说过的,我转头就忘了。”
“那行,正好撞见了,一起去吧。”
王黛汐在王夫人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跟上了,心里却烦躁的要死。这么好的机会,今日是成不了事了。
许是听到了母亲陈清芷的熟悉声音,沈幼宜嘴里呜呜呜的,不安分的在崔络怀里乱蹭,扭来扭去的。崔络一手捂着继妹的嘴,一手紧紧锢着她的腰。
“你们听到有何动静吗?”有夫人停下脚步问道。
向来淡定的崔络此情此景也免不了心跳加快,他屏住呼吸,凑到继妹耳边,压着声音道:“别说话。”
滚烫的呼吸激的沈幼宜的耳朵有些痒,她往回缩了缩身子,竟然听话的乖巧了下来,不再出声,也不再乱动,只背贴的他更紧了些。
渐渐落在夫人们中间的陈清芷,问匆匆赶来的婢女:“找到五娘子了吗?”
“没。不过有王府的仆从看到,五娘子去找世子爷了。”
陈清芷安下心道:“那便好。”
女儿跟继子待在一处,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待确定外头的人都走远了,崔络身心才彻底舒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松了下来,揽着沈幼宜往外走。
也不知王黛汐往醒酒汤里放了什么,继妹的反应不像是那等子下作的药,只也跟往常不一样,眼神迷离,红着脸直往他怀里钻,轻了拽不动她,重了崔络又下不了手。
如此不合规矩又失礼的搂抱,叫他心底一沉,进退两难。
去了趟净房出来,寻了自家世子爷半天的高竹,远远瞅见崔络的身影后,边跑边高兴地喊。崔络一惊,生怕把人喊来,冷下脸道:“噤声。”
高竹不明所以,揉了揉眼,先是看见了世子怀里的女郎,惊的两只眼瞪成了铜铃。走近再看,见是沈幼宜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差点没一屁/股跌倒。
老天爷啊,世子这是做了什么禽/兽事?他不会被灭口吧。
瞧见高竹那夸张的表情,憋闷的崔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五娘子遭了旁人的算计,你过来帮着把她扶到我背上。”
方才还吓得半死的高竹立马又精神抖擞了,他偷偷看了沈幼宜一眼,眼神懵懂,脸也红的不同寻常。
两人合力把沈幼宜拉扯开,崔络俯身半蹲到继妹身前,沈幼宜一攀上崔络的肩膀,仿佛之前做过很多次似的,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也歪到了他肩上。
崔络嘱咐高竹道:“你差个王家的婢子去告知父亲和大夫人,就说五娘子醉晕过去了,我先带她回去,回头再叫王家安排辆马车。随后你骑我的马,速去请个郎中。”
高竹应下,一点不敢耽误的去办差了。
继妹现下乖了不少,不知是否睡了过去。崔络择了条人少的小路,脚步匆匆。运气好的是,一路都没撞见什么人,省去了他一番说辞。
对着车夫,他仍是醉酒的理由。车夫一点没往别处去想,只感慨两人兄妹情深。
一番折腾,上了马车,沈幼宜好似清醒了不少。崔络试着喊了她几声,继妹却忽地伸手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一脸傻笑,吐字不清地咕囔:“大狗狗……白白的毛,可爱……大螃蟹……我的,四姐姐坏,不许跟我抢。”
崔络闭了闭眼,一张俊脸变来变去。
猝不及防的,继妹的脸凑了过来,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她对着自己的脖子嗅了嗅,趁他不备,倏地张嘴就咬了上来。
崔络惊的瞳孔微缩,身子僵硬不敢动弹。缓了片刻后,他一狠心,抬手将蠢蠢欲动的继妹打晕了。
世子爷重重呼了口气,看着怀中被迫消停下来的人儿,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塌了一角。
第32章 丢脸 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崔络将昏睡过去的沈幼宜抱回了清雅苑, 叫仆妇临时收拾了间客房出来,把她轻轻放到架子床上,拉好了床幔。
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崔络只能如此行事。
高竹怕自家世子爷等着急, 二话不说直接把老郎中拽到了马上, 苦了他一个老头儿被颠簸的直想吐,进了院子腿还是软的。
见洁身自好的崔世子金屋藏娇, 老郎中也不敢多问, 只拿出条帕子搭到沈幼宜的手腕上, 开始诊脉。
他先是紧蹙着眉, 随即眉眼渐渐舒展开,缓缓道:“世子无需多虑,女郎应是误食了天仙子,此花虽有入药的功效, 然若吸入的量过多,就会产生心中所念所想的幻觉。索性中毒的时辰不多, 老夫这便去熬汤药。”
崔络心中舒了口气,随即想到表妹王黛汐, 嘴角浮起两抹冷笑。
王黛汐原是想着直接下剂猛药,与崔络生米煮成熟饭,叫他无法赖账。然王夫人将女儿训了一顿, 道崔络意志力非常人能比, 便是中了春/药也不一定能让她们如愿,况且此法过于冒险, 恐折了女儿的名声。
而换成幻药就没有这种顾虑,崔络到底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管他喜欢书还是喜欢剑,只要把女儿当成他喜欢的,他自然会扑上去。
到时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再叫人出去宣扬一番,看在婆母的面上,为了女儿的名声,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们算盘打得好好的,就是没料到那汤误打误撞叫沈幼宜喝了。
仆妇把沈幼宜扶着坐起来喂药,然两汤勺下去,她就是不张嘴,全顺着嘴角流了出去。仆妇用帕子擦了擦,急的看着崔络:“世子爷,五娘子不肯张嘴,这可如何是好?”
崔络沉声道:“你扶好她,我来。”
他大掌轻轻捏住沈幼宜的下颚,见继妹终于张了嘴,狠心端起药碗一点点给灌了下去。仆妇见状,面上欢喜,只心里偷偷咂舌,世子爷敢捏五娘子的下巴,她可不敢啊!
喝了药,崔络见继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他伸出手背,本想探探她的额头还烫不烫,只忽地收回手,对仆妇道:“你看看五娘子还发热吗?”
仆妇觉得自家世子怪怪的,但仍旧言听计从的照做,而后摇摇头:“好多了,已是正常温度。”
“嗯”崔络应了声,嘱咐院里的人都把今日的事咽到肚子里。为了不叫父亲和大夫人他们担心,他打算都瞒着。
随后叫素莲过来,他又把“醉酒”的沈幼宜背了回去。兄妹间感情甚笃,素莲没有丝毫怀疑。
因着担心醉酒的女儿,陈清芷一赶回来就去看了沈幼宜,见她憨睡着正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好笑道:“小酒鬼,还好有你兄长看着,不然指定要出什么事呢?”
就这样,沈幼宜中毒一事便悄无声息掩了过去,然崔络跟表妹王黛汐的账还在后头。
睡了长长地一通觉,次日沈幼宜醒来神清气爽,素莲怕她酒后头疼,上前问:“女郎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沈幼宜活动了活动筋骨,摇摇头,随后她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脖子,皱眉道:“其他都好好的,就是感觉脖子沉沉的,有些不舒服。”
素莲笑道:“定是女郎昨夜翻身,落枕了,我给您揉揉便好。”
沈幼宜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只片刻后,她忽地尖叫出声,双手捂住脸颊,唯一露出来的两只耳垂红的滴血。
接着立马钻进被褥里,从上到下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在榻上边滚边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完了我完了,我不是喝了醒酒汤吗?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兄长肯定生气了,他不会骂死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边上的素莲被沈幼宜的一系列行为弄的目瞪口呆,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笑的去扯被子:“女郎这又是怎么了,也不怕把自己闷着?”
沈幼宜死死的抓住被角,生无可恋地道:“素莲,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出去吧。”
素莲无奈,好在今儿不用去老太君那请安,她摇摇头任由沈幼宜去了。
待屋里清静了,沈幼宜才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烧的火辣辣。
她方才想起昨日她脱了鞋袜,在王家池塘里戏水,被继兄抓了个正着不说,还闹脾气不肯穿。
最后……最后他没了法子,好像是他给自己穿的。
沈幼宜忽地看向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烫的她赶紧又缩进了被窝里。
女子的脚,再私密不过,不能随意给人瞧,她……她却……
沈幼宜又闷住自己的脸,心中实在是觉得丢脸极了,此外还有一点点羞,她没脸见继兄了,只能不住的安慰自己,继兄不是外男。
只当了一天的缩头乌龟,待继兄从官署下值后,沈幼宜还是跟蜗牛似的,一点点磨蹭到了他院里,只迟迟不敢往里走。
崔络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一会想花仙子是否有后遗症,一会想继妹是否记得昨日的事,又记得多少?
他更了衣,洗手净面后,忽地偏头问高竹:“五娘子今日有来寻过我吗?”
高竹摇摇头,老实回道:“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总觉得他回过话后,世子面上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五娘子,您找世子爷吗?可真是巧,世子刚回来。”
窗户外头有仆妇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继妹慌慌张张的声音,她支支吾吾道:“唔……不是,我不是来找他的,就是随便逛逛。我先走了,也不要跟兄长说我来过。”
崔络神色一顿,随即推开窗户,叫住沈幼宜的背影:“进来吧。”
沈幼宜吞了吞口水,苦着一张脸慢吞吞转了过去,总觉得听在耳朵里的这三个字没有一丝感情。
进了外间,沈幼宜不安地站着,她垂着眸一言不发。
崔络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声:“昨日……”
他刚说了两个字,继妹就打断了他,红着脸开口道:“兄长别说了,我知道你定要训我。昨日喝了酒,我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就……就去池塘那……”
沈幼宜说不下去了,脑袋垂的愈发低,声音也低低地:“总之昨日是我做错了,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我不轻浮的,兄长你相信我。”
越说越委屈,珍珠似的泪珠子忽地从沈幼宜眼角滑落,看的崔络又惊又气。别说昨日不是她的错,就是她真顽劣做了,他也只会轻斥她几句,怎会觉得她轻浮?
他递了帕子过去,转过身道:“我没觉得你轻浮,更不会因昨日的事斥你,把脸擦擦。”
沈幼宜像是难以置信似的睁大眼睛,抬起头,疑惑的问:“真的?上回我穿男穿去花满楼,兄长便生气了。”
崔络眉眼一动,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他面色复杂的看向沈幼宜,故作平静的开口:“你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沈幼宜还懵着,又听继兄问:“昨日……还记得其他吗?”
“没……没了啊,后面我好像就醉晕了。”沈幼宜捂住胸口,结结巴巴的:“该不会我醉酒后还做了什么糗事吧?”
崔络微微舒了口气,随口道:“没有。”只下一刻他的心又被继妹提了起来,听她自言自语地咕囔道:
“昨日真奇怪,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见一只比我都大的狗,一身白毛,特别好看,就是凶巴巴的。然后那狗就跟话本里写的会术法的妖精儿似的,一会儿变成大螃蟹,一会儿变成肉夹馍。四姐姐非要跟我抢,我赶紧咬了一口把他吃掉了。”
沈幼宜一脸憨笑,说到肉夹馍,她竟然真的馋了,眨巴着眼睛问崔络:“我明日出门去买肉夹馍,要给兄长带一个吗?”
被迫做了回妖精儿的崔络:“……不用。”
沈幼宜:“那好吧。”片刻后她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昨日丢脸的事就算过去了吧,以后都不提了?”
崔络颔首,他比继妹更希望她忘记。
解决了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沈幼宜终于注意到了崔络掩在圆领下的红色印痕,踮起脚尖伸手要去看,担心的问:“兄长这是怎了?”
崔络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避开继妹的手,面色如常道:“无事,许是吃了什么过敏,我随手抓了几下。”
沈幼宜欲言又止,想说这看着不像抓的,然继兄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她便懂事地把话咽了下去。
·
王府
崔络的舅舅王尚书憋了一肚子火气,一回府便把女儿王黛汐叫去了书房,开门见山道:“你给你表哥下药了?”
魂不守舍了一日的王黛汐瞬间就变了脸色,下意识为自己辩解:“父……父亲,您听谁说的?是表哥吗?”
自己的女儿没人比他更了解,她这副表情一看就做了亏心事,况且外甥没有诬陷她的必要。
王尚书摆摆手,不想再听她狡辩,只知道听外甥说完后臊红了他一张老脸,他冷声道:“阿黛,我不管你心里还念着谁,父亲已经给你看好了夫婿。今年春闱的状元郎,人品相貌皆配你,清流人家出身,也不算辱没了你。”
王黛汐白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父亲,女儿是王氏的嫡女,凭何只能嫁他?”
王尚书冷笑道:“你说凭何?一早给你看了那么多高门大户,你瞧得上哪个?如今旁人早已成了亲,你是要上赶着去做妾吗?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推门而入的王夫人哭着骂道:“阿黛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王尚书瞪了她一眼:“我要狠心就该早绑了她嫁人去,也省得白白耽误到现在。”他说着没好气的指了指王夫人:“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给璟行下药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吧,是你害了她。”
他说完甩袖离去,留下哭哭啼啼的母女俩。
王黛汐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声来,她只知道父亲彻底放弃了她。
父亲不止她一个女儿,王氏也不止她一个女郎,没了她,还有下头的妹妹们与世族联姻。
第33章 姐妹 你们在做什么?
惠德帝尚武, 也好狩猎,每年都会在皇家猎场邀请皇亲贵胄和大臣们举行春猎或者秋猎。连着两年庄稼收成不好,秋猎便搁置了下来。今岁万物始兴, 为图个好兆头, 惠德帝便把春猎提上了日程。
工部尚书站在御书房里, 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工部督办的行宫还未修缮完毕, 这……”
惠德帝摆手道:“无妨, 换一处远些的狩猎场便是, 加紧叫底下人把帐篷搭起来。”
“是, 陛下思量的周全。”工部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立马保证道:“陛下放心,行宫的事臣定会日夜催办,绝不会误了避暑一事。”
惠德帝没好气道:“行了, 朕又不是来问罪的。”
连惠德帝都要纡尊降贵住帐篷,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毕竟再尊贵也比不上皇帝不是。
崔雪珠得知消息后,高高兴兴地来找沈幼宜:“终于又能出去玩了, 咱们权当踏青赏春,定要骑马骑个痛快。我还没住过帐篷呢,这次要稀罕个够。”
沈幼宜也一脸期待, 迫不及待想骑着自己的爱马跑几圈。随后她戳了戳崔雪珠的胳膊, 揶揄道:“真的只想着玩吗?没想着见见你未婚夫?”
崔雪珠一眼瞪了过去:“我想他干嘛?五妹妹你真是变坏了。”
“近墨者黑。”沈幼宜眨了眨眼,惹的崔雪珠来挠她痒痒。
陈清芷则是指挥着府里的仆从们收拾了好几马车的行囊, 狩猎少说也要个几天。次日五品以上的诸位大臣们携带家眷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城里往城外去了,直到申时才抵达猎场。
赶了一天的路,惠德特许臣子们安顿行李, 晚上又赐了一顿全鹿宴,待到明日养好精神再行围猎。
用过膳食,贵女们凑在一处闲聊八卦。
“方才瞧见了没,端王只带了端王妃,崔侧妃连个影儿都没有,该不会是失宠了吧?再看看鲜少见人的熠王,成亲后常陪熠王妃外出,要我说,还得是正妻有体面,妾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可不是?还有那王家娘子也是可怜,对崔世子痴情一片,等了这么久却被王尚书许了个状元郎,那崔世子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硬。”
“还有那崔五娘子,一个外姓女倒是好命,长的愈发狐媚子样儿了,看着就会勾郎君,咱们呐都得小心着点。”
一群人捂着嘴笑,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崔家身受皇恩,少在背后说人。”
“切,装什么清高?见了面伏低做小还不够,背后也要供着吗?”
冷不丁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的崔雪妍憋了一肚子火气,快步上前,将众人指了一圈,嘲讽道:“一个个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贵女,满嘴喷粪,嘴这么闲不下,有本事去我父亲,去陛下面前说道啊。
我二姐姐怀着身子,那是端王殿下舍不得她路上颠簸,才叫她在王府休养,尽会颠倒黑白。我兄长更是没对不起王家表姐的地方,至于我五妹妹,她就是生得比你们美,你嫉妒就直说。”
崔雪妍叉着腰,简直是火力全开,一人顶百。她是嫉妒二姐姐嫁的好,埋怨兄长偏心,更是讨厌沈幼宜,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们碎嘴诋毁。
一众人目瞪口呆,撇嘴道:“她脑子有病啊,谁不知道人家姐妹几个都不带她这个庶女玩,瞎出什么头?”
说归说,人群还是渐渐散开了。
崔雪妍对着众人的背影冷哼两声,仰着脑袋,跟个骄傲的小凤凰似的。
崔雪珠在她背后咳了一声,拉着沈幼宜从一旁的草丛堆里站了起来。崔雪妍吓了一跳,一转身见是二人,立马就背过了身去。
“怎么?后悔给家里出头了还是不好意思了?”崔雪珠轻轻哼了哼。
“……你放屁……不是,你俩真有意思,偷听啊?”崔雪妍一张脸红白交错。
沈幼宜被“你放屁”这三个字呛的直咳嗽,下意识开口:“嫁了人你说话怎么越不讲究了?不会跟你夫君学的吧?”
接着又解释道:“没偷听。四姐姐本想拽着我出来跟人干架的,谁成想你嘴太快了。”
崔雪珠笑了笑:“我可算知道了,原来你这张毒嘴不止对着我俩啊?今儿看着还挺顺眼的。”
“什么毒嘴,你会不会说话?”崔雪妍没好气道。
“那是什么?臭嘴啊?”
沈幼宜笑的肚子疼,靠着崔雪珠道:“行了四姐姐,你快别气她了。”随后试着去拉崔雪妍,弯了弯唇问:“我刚才没听错吧,你夸我生得美?谢谢啦。”
崔雪妍看着沈幼宜那只雪白的手,想了想还是没甩开她,面无表情道:“真自恋,你听错了,我夸谁都不会夸你。”
说着她面上带着微微怒气,质问沈幼宜道:“凭什么你叫她四姐姐,对着我就一口一口她的。我还是你三姐姐呢,你怎么不嘴甜的叫我一声?”
接着又指了指崔雪珠:“你也是,连声三姐姐都不叫。”
沈幼宜跟崔雪珠对了个眼神,幽怨的看向崔雪妍,异口同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看我们不顺眼,我俩才懒的搭理你的?”
崔雪妍耳朵泛红,嘴硬道:“……那都是以前。”
出嫁后去旁人家中做客,见姐妹们说说笑笑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挺……羡慕的。哪像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崔雪妍是看透了,她若不示好,这两人是真能一辈子不理她。
崔雪妍的话暗示的很明显了,她不过说话难听些,嘴上不饶人,没有真的害过沈幼宜和崔雪珠,两人好笑道:“行了,以后带你一起玩便是。”
姐妹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的一声都笑了出来,忽然觉得以前一个比一个幼稚。
临分开时,崔雪珠好心提醒道:“刑部郎中真挺不错的,你收收脾气,可别把人家的耐心作没了。”
崔雪妍脸上一臊,难得没回嘴:“知道了。”
待回到帐篷后,伺候的仆妇已经端了洗漱水过来,因为猎场不方便沐浴,晚上也只能凑合擦洗擦洗身子。
仆妇退下,刑部郎中赵彦把屏风摆好,接着在屏风一侧铺好床褥,跟往常一样熟练的打地铺。随即对崔雪妍道:“我去外面守着,你洗好了叫我。”
看了看男人挺直的背影,崔雪妍握住手心,沉默了片刻叫住人道:“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赵彦愣住,缓了缓转过身来:“何事?”
别看两人成亲已有半年之久,因着出嫁时崔雪妍心里有气,又看不上赵彦这个寒门子还有他的穷酸母亲和弟妹,是以两人一直没有圆房。平日里除了必要交流,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夫妻俩仅比陌生人强一点。
崔雪妍抬眸,盯着赵彦的眼睛道:“我想问你,你对我处处包容忍让,是因为父亲和兄长的缘故吗?”接着她自嘲道:“若非如此,我是不是会落的跟大姐姐一个下场。”
毕竟她在赵家,天天给他冷脸不说,还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去侍奉婆母,对他一双弟妹也挺冷淡。没成想婢女却偷偷跟她说,赵彦的母亲嘱咐了儿女们,道她下嫁赵家,本就受了委屈。
那时崔雪妍突然觉得,父亲给她挑的这家人还挺不错的,至少不是大姐姐那样的夫家。
赵彦皱眉,不愿被她如此质疑他的人品,下意识道:“你是我的妻,无关你的父兄是谁,我自会善待你。”
崔雪妍有些不信,然看了他半天也没发现半点破绽。可她相信父兄看人的眼光,既然成了亲总要试试,顿了顿道:“这不比城里,晚上去床上睡吧,免得受了寒气。”
说完红着脸,别别扭扭的去了屏风后头。
在帐篷外守着的赵彦,一阵精神恍惚,她……这是何意?
·
翌日沈幼宜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后就去马厩里看她的爱马蓝雾。
张清舟远远就看见她,挥了挥手,小跑过来,一脸兴奋:“待会儿我给你猎只兔子如何?回头你请我吃饭啊。”
沈幼宜一脸嫌弃,无情戳穿他:“你哥不会又没收你月银了吧?”
张清舟尴尬笑笑,立马拍马屁道:“你简直就是神算子,活神仙呐。待我猎下兔子,咱们一起烤着吃,再叫上崔雪珠,怎么样啊?”
“不要。”沈幼宜拒绝的彻底。谁让她属兔呢,就不吃兔子肉。
张清舟仍不死心,拽着沈幼宜的胳膊晃,捏着鼻子撒娇。沈幼宜快被他恶心死了,去扯自己的衣袖,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兔子不行,烤鱼可以。”
张清舟顿时眉开眼笑。
刚出了帐篷的崔络看在眼里的便是,他在闹她在笑。深邃的黑色眸子中带着愠怒,他眉心一跳,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沈幼宜赶紧将张清舟甩开,小跑着过来。继妹脸蛋红红的,小口喘着气,一脸惊喜:“兄长,你用过膳了?”
“嗯”崔络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又问了一遍:“方才……在做什么?”
沈幼宜刚要开口,张清舟跟着过来主动解释了一二,谁知这崔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对沈幼宜说:“晚上我带你们烤鱼。”
沈幼宜当然高兴啊,只张清舟苦着一张脸:“……那……我还能来吗?”
“当然可以啊,我兄长才不是小气的人。”沈幼宜白了他一眼。
大气的崔世子只能点头说好。
第34章 狩猎 这……这是灵狐?
狩猎狩猎, 比的自然是马上的骑射功夫,惠德帝正当壮年,每年起了兴致也会与老将们下场比试一番, 文臣便只能在看台上巴巴等着。
然今岁他却突然道:“年年都是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出风头, 今年就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前十名朕通通有赏,还可破例提拔任用。”
年轻一辈的武将眼睛都亮了, 早想拿出点真本事叫惠德帝瞧瞧。擅文不擅武的端王瞅了眼自家二弟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仿佛魁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甘的咬碎了牙根。
往常父皇下场, 必然要拿个第一,二弟在众多老将中也不甚出彩。只端王不得不承认,二弟的骑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算是翘楚,再加上若有人刻意放水讨好, 他夺魁便是轻而易举。
端王不得不细思父皇此举是何意,是有意立二弟为太子吗?否则为何给他大出风头的机会?想到这, 他抿了抿唇,看向惠德帝道:“父皇, 儿臣虽不擅骑射,但也想下场围猎一番。”
惠德帝来了兴趣:“哦?今年怎地突然起了兴?”
就在他以为长子终于出息了一回,不惧他人眼光能正视自己的短处时, 谁料他道:“侧妃怀着身孕, 待在王府心情过闷,儿臣想着亲自猎头鹿养在府上给她瞧瞧, 也好给父皇诞下一位活波康健的皇孙。”
惠德帝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他当真是高看他了。
端王却不觉得自己回答的有问题,反而心下十分满意拿崔雪莹做筏子, 如此父皇便不会疑他有与二弟争风的意思。
端王妃坐在婆母李皇后身边,婆媳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端王妃自小被宠着长大,倒是没往旁的地方想,只与众多羡慕崔雪莹的贵女一样,认为端王过于宠爱看中崔雪莹,下了她这个正妃的脸面。
李皇后则是被儿子的蠢气笑了,她昨日才叮嘱过他,叫他宁可少说少做,也不要多说多做。他倒好,一点沉不住气,非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景王抢风头,还往儿女情长上扯话,惠德帝能满意才怪。
崔临简直无话可说,若是冰雪聪慧的侄女知道了端王将她架在火上烤,是否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惠德帝面无表情地应下了端王的请求,又看向久不露面的三子熠王。
熠王说不了话,往常都是身边的小太监揣摩意思代劳,如今身为王妃的卢家娘子上前道:“父皇,儿媳手痒,也想去外围转转。王爷担心我,打算陪我一起,恐怕猎不到什么好东西,要叫您失望了。”
淑妃心中一紧,方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对端王变了脸。
然惠德帝却大笑道:“无妨,只要不空着手回来,朕也有赏。”
他对老大寄予厚望,自是不喜他沉溺儿女私情,小儿子却不同,早已无缘皇位,好好的天之骄子开始深居简出,意志消沉,如今愿意出来走动了,惠德帝只会高兴。
众人翻身上马,察觉到继妹的视线望了过来,崔络微微偏头,就见她双手挥动,在给自己鼓气。他翘了翘唇,淡淡一笑。
响箭一发,马儿先后驰骋奔腾起来,扬起一片灰尘。
狩猎不到申时众人都不会回来,崔雪珠不想干等与人闲聊,问沈幼宜道:“后头有片空着的草地,要去跑马吗?”
沈幼宜一早便期待上了,去看向母亲,陈清芷笑道:“去吧,阿娘方才瞅见有几名女郎也去跑马了,注意安全便是。”
女郎们若是有本事,下场围猎惠德帝也会允,之前卢家娘子这样的将门虎女便经常下场,是以他更不会管跑马这样的小事。
进了围猎场,胆小惜命或是没本事的纨绔子弟便只在外围转转,猎些兔子之类的,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张清舟便在其中。
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再加上他祖母说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也不活了。为了祖母的身子着想,他势死将自己焊在外围。
想出头的寒门子弟却不同,拚命抓住机会往深林里冲。赏银要紧不说,惠德帝的赏识才是更重要的。
端王一进了猎场,便叫舅舅家的两名表哥随在身侧,兄弟俩也早受了皇后姑母的指点示意,保护好端王是其一,助他取个不错的成绩是其二。
儿子围猎已成定局,李皇后只能替他擦屁股,若他能夺魁显的太假,恐愈发叫惠德帝不满。只打的猎物也不能太难看便是,免得叫年轻郎君们无法臣服,思来想去,还是中庸最好。
景王看了眼大哥离去的背影,扬鞭追上了尚未跑远的崔络,与之骑马并行。
崔络有勇有谋,他不信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桩婚事便为大哥所用,所以该争取的还得争取。他知道崔络话少,主动提起话题:“方才大哥也真是的,好端端地怎就提起了崔侧妃?”
景王就是要一遍遍提醒崔络,大哥这样的资质不值得他们效忠,无非是投了个好胎,从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
都是明眼人,崔络知道景王想说什么,女子受宠是好事,但若盛宠太过,恐被人说成红颜祸水。况且真宠还是假宠,也有待商榷。
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语,崔络不想理会,景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的紧。崔家已然贵不可及,崔络往后还要袭国公的爵位,高官厚禄自是打不动他,景王便许了异姓王,然他还是从未松过口,只拿一些空话打发自己。
说来联姻的确是捆绑两家最好的法子,之前碍着崔家不与皇家结亲,景王才没有这个念头。现下大哥开了头,景王心思一动。崔家的女郎要么出嫁要么定亲,细细数来,竟只剩了个没有血缘的外姓女。
不过并不打紧,听说她和她母亲颇受崔临宠爱。想到方才匆匆瞥过的一眼,女郎容色殊丽,身段也好,给个庶妃也不是不行。
景王挑了挑眉,攀谈道:“本王突然想起,璟行的继妹崔五娘子,还未定人家吧?”
忍耐了景王许久一言不发的崔络忽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不劳殿下记挂。”
长安城里谁不知景王好色,两名侧妃早已有了人,庶妃也只剩一名人选,其余妾室不得上皇家玉牒,能留给继妹的只剩下另一名庶妃的位置,他怎么敢想?
景王印象中的崔络向来都是副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怒,还从未见过如此脸色的他。他咽了咽口水,识趣地转了话题。
也是,崔家女怎能接连为人妾室,怨不得崔络生了怒意。然崔络自己也不知他这股怒意是否还有别的缘由,就如早上一样,他不愿细思,也不敢细思。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两人到了哪里,忽地前方的矮山头上,出没了一只眼睛赤红,通身雪白的灵狐,景王顿时吸了一口气。
围猎时赤狐常有,灵狐却异常罕见,能撞上便是天大的运气,上一回还是八年前父皇有幸猎到过一头,景王立马来了精神,只在他沉思间,身侧一只利箭嗖得一声飞了出去。
他眯着眼定睛一看,灵狐倒在地上,崔络一箭射在它右腿上,看他下马去活捉灵狐,景王酸得牙都倒了:“璟行还真是好福气。”
崔络淡淡道:“……王爷过奖。”
若是旁人捉了灵狐,不用他暗示,对方定会奉上。换成崔络,景王便彻底死了心,他就是明示他也会只当没听见。
继续跟他耗下去只会耽误自己狩猎,景王道了声告辞,狠狠夹了夹马腹扬长而去。
出了一公里,他冷笑两声,好一个难啃的崔世子,既然拉拢不了,就别怪他往后下死手。
崔络将箭拔出,简单给灵狐包扎了一下伤口,将它捉到了捕捞网里,绑在马背上继续往东走。
他无意出风头,也不想彻底下了景王的面子,此人心胸狭隘,没多少肚量,别看他现下说的好听,若崔络真的助他,待他上位第一个便要铲除自己,打压有功之臣,以求心安。
今日他已捉了灵狐,没有必要再争第一,是以崔络又像征性的猎了两头狼,一头鹿和一头豹子,今日便算结束。
回程路上,恰叫他撞见了一只绿鹦鹉,崔络脑中顿时闪过继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捕只鹦鹉供她解闷,她……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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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她们跑了马回来,又匆匆用了顿简单的午膳,只待晚上好好吃顿烤肉。距离申时越来越近,等了许久的人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有无聊的贵女凑在一处,小声压起魁首来,景王的骑射功夫有目共睹,票数遥遥领先,接着最多的便是端王,下来是没几票的崔络。
贵女们不是不知崔络的本事,只两位王爷都在,他夺魁的几率可以说是很小,总要顾着点皇家颜面。
沈幼宜可不管那些,只知道继兄那几票太过寒碜,就算是输,她也从头上拔了根发钗当筹码,压魁首是崔络。
坐在上头的惠德帝摇摇头,笑着对李皇后道:“还是年轻爱玩,有这个兴致。”
李皇后勉强笑了笑,她已然为儿子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生怕出了什么事。
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骑着骏马的崔络率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接着便是端王景王和诸位郎君们。
挎在崔络马前的那头灵狐十分显眼,不停的在捕捞网里挣扎,瞬间就把全场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有人率先发出一声惊叹,这……这是灵狐?
第35章 挡箭 贪心,得了鹦鹉还不够?……
崔络翻身下马, 提着灵狐到惠德帝面前,单膝跪地道:“今日臣运气好,叫我猎了头灵狐, 特此献给陛下, 愿我朝福泰安康, 百姓安居乐业。”
惠德帝摸了摸胡子,越看崔络越慈爱, 文武双全还谦虚低调, 这样好的郎君, 怎地偏偏就是旁人家的?
他幽幽的朝崔临看去, 心中生出些羡慕,这崔临可真是会生儿子,是以狠狠将崔络夸了一通,惹得一旁的端王和景王红了眼。
不知道的, 还道崔络也是父皇的儿子。
内侍监申经义叫了随侍的尚乘局的兽医过来,重新给灵狐包扎了一遍, 待养好伤,便送到五坊中养着, 好叫贵人们观赏。
围猎的名次,是惠德帝按照猎物的种类和数量依次加分来算,像赤狐灵狐这种珍贵的, 以及狼和豹子这种大型猎物, 分数都会高,至于鹿和兔子此种猎物分数就会稍微放低。
崔络的猎物虽不是最多的, 但他狩了灵狐,惠德帝点他做魁首当之无愧。崔络却道:“臣不过运气好些罢了,不敢居功。”
惠德帝见他当真无此意, 想了想,最后排好的前三名依次是景王,崔络,接下来便是端王得了个第三的好成绩,坐在上首的李皇后也松了口气。
只不过得了魁首的景王却没想像中的半点高兴,父皇夸了崔络好一通,到他这脸上的笑淡的不能再淡。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崔络那头灵狐吸了去,一时间他出尽了风头,自己这个魁首就跟个笑话似的。
端王也真的笑了,他宁愿叫崔络出风头,也不想看二弟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惠德帝一言九鼎,前十名通通都得了丰厚的赏赐,接着摆手便叫人退下了。
崔络爱洁,马上奔波了一日,一回了帐篷便叫高竹打水擦身。他褪了外衫,笼子里那只绿鹦鹉不停的叫唤,崔络扭头道:“把这只鹦鹉给五娘子送去。”
高竹早就猜到了,笑呵呵应下。只人还未出帐篷,就听自家世子爷道:“放下吧,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沈幼宜惦记着崔络的烤鱼,晚膳便只简单吃了几口。晚上有风,她多加了一件衣裳,刚收拾好,就听素莲道:“女郎,世子爷来了。”
“知道了,叫兄长进来吧。”沈幼宜又对着铜镜检查了遍着穿,才去了屏风外头,一眼就被崔络手中提着的鸟笼勾了过去。
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给我的?”
继妹眼中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崔络淡淡一笑:“恰好撞见,便顺手捉了回来,你养着玩吧。”
沈幼宜接过笼子看了又看,发出一声惊叹:“这只鹦鹉生的真好。”接着她嘟了嘟嘴,看向崔络:“我……我都没养过,能养好吗?平日里它都吃什么?是公的还是母的?它聪明吗?教它说话能不能学会啊?”
继妹小嘴不停,崔络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弄晕了头,无奈失笑道:“你只管养着解闷便是,回头我请个专门的仆从来伺候着。”
沈幼宜红了红脸,结结巴巴的开口:“嗯……兄长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完又因自己的笨脑袋笑出了声。
在继兄面前丢了脸,想到自己下赌输掉的那根发钗,沈幼宜佯装生气,哼了哼道:“都怪兄长,害我输了根钗子。”
崔络不明,疑惑的挑了挑眉。
沈幼宜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说吧,兄长赔我什么好?”
崔络轻轻点了点沈幼宜的额头:“……贪心,得了鹦鹉还不够?”
沈幼宜撇撇嘴:“那好吧,兄长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嘴上说她贪心,面上却没一点生气,沈幼宜便敢与他笑着开玩笑。
哪知继兄又道:“方才陛下赏的东西,回头喜欢哪个自己挑了去。”
沈幼宜眼睛一亮,抬眸就对上了崔络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随口说的,不是真问你要东西。”
“那……算了?”崔络闷笑一声,难得开起了玩笑。
沈幼宜:“……”
继兄他变了!!!
兄妹俩在里头说说笑笑的,崔雪珠喊了声五妹妹,带着偶遇的未婚夫卫将军与崔雪妍夫妻俩以及蹭饭的张清舟进了帐篷。
见崔络这个大哥也在,她愣了一瞬,随即把沈幼宜拉到了一边盘问:“张清舟说大哥给我们烤鱼,我在路上还不信呢,真的啊?”
沈幼宜看了眼这阵仗,夸张的吸了口气,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她深呼吸道:“假的,谁想吃谁就得动手。”
刚从继兄那收了好处,她可干不出坑哥的事来。这么多张嘴,若全靠继兄,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不说,也得把他累个够呛。
卫将军卫恒和刑部郎中赵彦见了崔络,肉眼可见的有些不自在了,两人一个把崔络当姐夫,一个把他当上司,对视了一眼后: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崔雪珠和崔雪妍瞅见笼子里的绿鹦鹉,一脸酸气的推了推沈幼宜,肯定的问:“大哥送的?”
沈幼宜垂眸,想解释几句,姐妹俩却道:“行了,早知道大哥偏心你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往河边去,仆从们早拾了柴将火架好,木桶里的新鲜鱼也是方才刚捞上来的。素莲叫人把巾子铺好,上头放了烤鱼的调料,解腻的小菜以及瓜果。
崔络去随州赴任时,路上常风餐露宿,烤过不少鱼吃。他用长竹签将鱼串起来,动作熟练地架到火上翻烤。卫恒跟赵彦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对烤鱼并不陌生。
只有张清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刚开始新鲜极了,跟着他们学的有模有样,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直到最后发现,只有他的鱼烤焦了时再也笑不出声来。
为人未婚夫的卫恒和夫君赵彦很有自觉,烤好的鱼自是先递给崔雪珠和崔雪妍姐妹俩吃,沈幼宜更不用说,早就巴巴的朝崔络伸手了。
继兄烤的鱼还是挺好吃的,她早闻到了香味。崔络偏头提醒:“小心烫。”
沈幼宜点点头,轻轻吹了会儿,才去咬了一小口。她含糊不清道:“好吃。”
正吃的香,一抬头就看见了张清舟对着那条黑焦鱼苦笑,沈幼宜被呛住了,赶紧喝了口水咽下去,同情的问:“要不……我将没吃过的那半撕下来给你?”
张清舟正要说话,崔络淡淡开口:“你吃你的,我再给他烤一条便是。”
崔世子表情声音都淡淡的,张清舟却莫名打了个哆嗦,心道你敢烤我也不敢吃啊!
他吞了吞口水,装作不在意的说:“……无妨,我口味奇特,这是专门烤焦的。”
众人:“……”
一阵晚风吹过,好巧不巧的一片绿叶子落到了张清舟头上,看着挺滑稽的,他看了看小夫妻恩爱的恩爱,兄妹情深的情深,只他一个孤家寡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
狩猎总共要进行三天,昨日考校了年轻郎君们,今日惠德帝便放松了限制,不论男女年龄,不论文臣武将,感兴趣的皆可下场一试。
就连惠德帝自己,都叫了崔临等几员老将,要享君臣同乐。父皇此举,让景王有些忧心,想到自己的一番筹谋,他把贴身侍卫叫了过来,低声问:“都准备妥当了吗?”
侍卫低着头:“王爷放心。”
景王嗯了一声,心里有八成把握,就算事败,大理寺和刑部也从死士口中问不出什么。
父皇迟迟不立太子,他等不了了。别看大哥资质平庸,爱自作聪明,他的嫡母李皇后可是个妙人,再加上背后有世家大族王氏撑腰,大哥又是嫡长子,可谓处处都占了上风。
他呢,外祖虽也是朝中重臣,可出身寒门,底蕴哪里比得上百年大族?母妃徐贵妃更是无甚谋略,成日里只会跟后宫妃子沾酸吃醋,事事都要指着他这个儿子。
景王越想越不甘心,若他是从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储君之位怕早坐稳了。
进了围猎场,他知道大哥身边有王家的两名郎君随侍,夹了夹马腹追上去道:“大哥,今日不比试,你我兄弟有没有兴致同游围猎一番?”
端王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琢磨了半天,难道二弟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兄弟和睦?
王家兄弟紧张起来,想阻止端王,谁料他摆摆手:“本王跟二弟一起能出什么事?你说是不是啊二弟?”
他也不是蠢的没脑子,这话就是专门说给景王听的。
景王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和善道:“大哥说的在理儿,王家郎君不必忧心。”
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觉得在惠德帝眼皮子底下,景王还不至于整幺蛾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要不是为了护着端王,两人早想大显一番身手了。
待只剩下两位王爷,一甩鞭子,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奔起来。端王忘了狩猎,只想痛痛快快地跑赢二弟一回。
景王可没兴趣真的陪他,半路停下来,话里话外专门逮着端王的痛处暗讽一通,端王受不得刺激,气的冷笑两声:“二弟既不是诚信相邀,我又何必与你浪费时间?告辞。”
说完像是发泄似的跑起马来,后知后觉才知自己进了猎场深处。
骑射不佳,端王还是很惜命的,握着缰绳就要掉头,只马尾上忽地中了一箭,马儿发起狂来,驮着端王直往前奔。
看着前面的悬崖峭壁,端王白了脸,大声呼救,跳马若是不甚摔断腿,他此生就与储君无缘了,可若不跳便只有死路一条。
端王咬咬牙,还是保命要紧,就在千钧一发时,崔络一箭射穿了马身,催促道:“王爷快下马。”
见来人是崔络,端王心安了不少,大声喊道:“璟……璟行救命啊。”
他腿都是软的,整个人哆哆嗦嗦。
埋在暗处的蒙面人眼瞅出了差错,顾不上多想,这回直直朝端王心口上射了过去。崔络来不及拔箭,弃马挡到了端王身前。
第36章 绮梦 您叫了她阿宜
沈幼宜刚与崔雪珠崔雪妍姐妹俩跑马回来, 远远就见内侍监急匆匆的带着两名太医往众人的住处去,宫里头的禁军在禁军统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驻守巡视,一看便是出了大事。
她牵着马, 小跑过去问:“内侍监, 这是出了何事?”
申经义很急, 本想直接将人打发走,一看是崔络的继妹, 神色匆匆道:“崔世子为救端王殿下身上中了一箭, 陛下震怒, 让奴婢寻太医赶紧去瞧瞧。”
说完他又好心提醒道:“刺客尚未抓到, 禁军们已将猎场都围了,女郎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外头转悠了。”
沈幼宜一听崔络中箭受了伤,脸色霎时白的吓人, 软着腿勉强撑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 你们快去。”
她缓了片刻,不敢多想便跟了上去,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
没事的,一定没事,继兄那么厉害, 他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会没事的。
此刻崔络的帐篷外已堆满了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脸上都写满了担忧。沈幼宜找到最前头的祖母和母亲,艰难的张嘴道:“阿娘,兄长他……会没事的吧?”
陈清芷刚把婆母崔老太君安慰好, 又将女儿搂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会没事的,阿宜别怕,太医方才已经进去了。”
帐篷里不宜人多,儿子又见了血,崔临好说歹说把崔老太君劝了出来,叫陈清芷好好宽慰。里头除了太医,便只留了崔临,惠德帝以及非要进去的端王。
太医看过伤口,庆幸道:“世子爷福大命大,这箭头无毒,也万幸往旁偏了几分,否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待微臣将箭拔出,再熬上几副汤药,世子爷应就没大碍了。”
崔临和惠德帝皆是松了口气,此刻还瘫软在地上的端王额上又出了一层汗,心里头一阵后怕。今日若是没有崔络舍身相救,他再差点运气,怕是当场人就没了。
见两名太医还在商量,端王急的瞪了两眼过去:“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拔箭啊!”
太医看看崔临和惠德帝,又看看脸色泛白,在床头硬撑的崔络,忧心忡忡道:“陛下,国公爷,拔箭不是小事,要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只麻药还未煮好,冒然去拔臣怕世子受不住。可若再等等,又怕错过好时机,耽误救治。”
他话音刚落,崔络吸了口气,忍着疼痛道:“我能忍,直接拔便是。”
治病救人本来就是跟阎王爷抢时间,经不起耽搁,儿子自小习武,崔临信他能撑得住,遂点头道:“太医不必多虑,拔吧。”
太医敬佩崔络这样的人,他的外衫早已褪下,被箭刺穿的地方也用剪刀撕开,一人将他扶好,一人戴好手套,心道长痛不如短痛,狠了狠心,没有丝毫犹豫的下手直接将箭抽了出来。
伴随着崔络的一声闷哼,端王眼见那伤口上的肉连带着翻了出来,随即立马被鲜红的血淹没了过去。崔络咬着牙,忍得满头大汗,身子忽地向前倾,吐了一口血出来。
人也昏倒没了知觉。
两名太医神情凝重,配合着赶紧消毒止血。
惠德帝瞅瞅白了脸的端王,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挨疼的人是他,他面色难看,心道他还真是有皇子的出息。
只现下不是训斥他的时候,惠德帝别过脸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就在沈幼宜一干人等的心焦时,两名药童出来去煎药了,接着高竹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崔老太君两眼一黑,显些没晕过去,高竹哽咽道:“老太君别急,世子身上的箭已经拔出来了,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
沈幼宜擦了擦眼泪,一头又埋进了母亲怀里。
挤在人群里的景王听了这番话,面色沉重的去了外头。
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叫小太监在边上放风,他压着声音问侍卫:“那废物呢?这么点事都能办砸。还有山底下的人,都撤干净了没?没惊动禁军吧?”
侍卫垂着头道:“王爷放心。底下的人知道暗七败露,一早就撤了个干净。只……只是暗七怕是走不了了,迟早会被禁军揪出来。”
景王冷笑一声:“怕什么,他知道该怎么死。”
侍卫不再说话,只头垂的更低了。景王生性多疑,包括他在内,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被他喂了断肠丹,七日内不服解药必会毒发身亡。
况且暗七办砸了事,回来也是一死,还不如体面的死在外头,也少受些折磨。
父皇睿智,景王不敢大张旗鼓的行刺大哥,否则无论成败,他这个既得利益者定是满朝文武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此法过于冒险。
他想做储君,想做未来的皇帝,但并不想沾上一个心狠手辣,残害手足的恶名,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叫大哥意外摔下悬崖最好,就算摔不死,摔断腿也是好的。他再狠心一点,大哥便会摔下悬崖溺水而亡。
到时候将那匹马处理了,一并溺死,真相也会随之掩盖。
若不慎事败,景王便管不了那么多,暗七会直接射杀大哥,就算惹得父皇他们怀疑,没有证据也终归不能定他的罪。
为了江山社稷,父皇也不会杀了他这个唯一能继位的皇子,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立他为储君。
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偏偏杀出个崔络来,替大哥挡了一箭。他要真死了也算了却景王一桩心事,但现在看来,这崔络命不是一般的硬。
想到没一件如愿的事,可能还会被父皇叫去盘问,景王一张脸更黑了,老天什么时候才能眷顾他一回?
崔络中途昏昏沉沉醒了一回,喝了药后又睡了过去。沈幼宜跟着祖母和母亲进去瞧了瞧,看见往日里无所不能的继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跟唇因失血过多,都是白的。
她心揪在一起,难受的喘不上气。
那么大个血窟窿,继兄得有多疼啊!
心情沉重的回了自己帐篷,沈幼宜决定从明日起,她日日都要看着小厨房的人熬汤,直到继兄好起来为止。
高竹听了太医的话,要时时观察崔络的情况。到了晚上,他也不敢松懈,只趴在床前打了会儿盹。
忽地一抬头,就见自家世子爷面色潮红,他碰了碰额头,果然如太医所料发起了热,好在提前熬了药在炉子上温着。
高竹轻轻喊了声世子爷,只如何叫都叫不醒。这边离不得人,他再急也走不了,赶紧派了个仆从去请太医。
片刻后,世子爷也不知是否被梦魇着了,只听他急促喊了声阿宜,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高竹才惊觉他出了一身的汗。
“世子爷,如何了?您发了热,赶紧把药喝了吧。”高竹急的把药碗递了过去。
只崔络仿佛跟没听见没看见似的,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垂着眸,一言不发。
高竹被吓得够呛,心头一惊,世子爷不会烧傻了吧?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您方才是梦到五娘子了吗?我听您喊了她的名字。”
崔络终于有了反应,他掀了掀眼皮,故作平静的问:“我喊了她什么?”
高竹不懂这有什么好问的,回道:“您叫了她阿宜。”
他眼睛很尖,瞅见自家世子爷攥着被子的手紧了几分。正疑惑着,又听他哑着嗓音问:“我还说了旁的什么没有?”
高竹摇摇头:“我打盆热水,您擦洗擦洗,换身里衣吧。”他说着便去掀被子,崔络脸色一变,紧紧按着:“出去。”
过了会儿,他对着高竹的背影道:“今夜的事,烂到肚子里。”
高竹一脸怪异的应了声,不就是梦到五娘子了,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待人都走了,崔络低头看了一眼,面色愈发难看。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枉为君子,就是个畜牲。
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只是崔络不敢细思更不敢细想,他无数次骗着自己,他对她,只是兄长对妹妹的爱护和占有欲,再无旁的。
可一场梦撕开了他的伪装,没有哪家的兄长会对妹妹生出绮念,他有了世人所不容的心思。
睁着眼睛,崔络一夜未眠。
次日沈幼宜起了个大早,叫厨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和虾仁粥,自己也没顾上吃几口,就惦记着给受伤的崔络送去。
她在帐篷外站着等高竹回话,就听见继兄道:“叫她回去。”
沈幼宜竖着耳朵,嗓音这么哑,是还在发热吗?
她顾不上多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然后就被崔络那张惨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吓到了。沈幼宜心里一紧:“兄长还烧着吗?”
说着就要伸手去碰他的额头,下一刻却愣住了,只因继兄偏过脸去,让她扑了个空。
沈幼宜有些尴尬,收回手去,又问道:“伤口裂开了吗?有没有重新换药?”
“无事,你回去吧。”继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语气也很是冷淡。
沈幼宜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她强压着心底的委屈,继续劝说道:“我让人做了点清淡的吃食,兄长用一些吧,喝药不好空着肚子的。”
空气里尽是沉默,高竹又替五娘子委屈,又替她尴尬的,他看世子爷就是烧糊涂了。
继妹垂着眸,崔络余光瞥见她的眼角红红的。他闭了闭眼,彻底不再看她,沉声道:“拿回去吧,高竹自会张罗。”
第37章 疏离 我没厌她
沈幼宜憋着心中的闷气, 热脸贴了回冷屁股,闷闷的回了自己帐篷。
高竹将她送走,回来颇有些阴阳的看向崔络, 夸张道:“五娘子好像哭了, 瞧着怪委屈的, 世子爷当真不心疼?”
崔络呼吸一沉,面上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 垂眸道:“我没骂她, 她哭什么?”
高竹脸上不敢表现出对自家世子爷的不满, 心里却蛐蛐了不少:您昨儿还又送鹦鹉又给烤鱼的, 好一阵儿说说笑笑,今儿就绷着一张冷脸,换谁能受得了这个落差?
他撇撇嘴:“我哪能猜中女郎的心思,许是以为兄长厌了她, 这才伤心落泪呢。”
崔络蹙眉,不悦道:“我没厌她。”
高竹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心里又蛐蛐着,我又不是五娘子, 您对着我长嘴也没用啊?
只心里再气世子爷,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去换药擦身了,崔络瞥了眼高竹的神情, 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苦笑一声, 就算说了又如何?崔络无法再骗自己,跟继妹如往常般相处。
那双水润清澈的眸子, 装满了对他的信赖,再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女郎, 这些饭菜是不合世子爷胃口吗?要不奴婢再叫人重做一份?”素莲瞧见沈幼宜原模原样的将托盘端了回来,好奇问道。
沈幼宜咬咬唇,别过脸去:“自有高竹张罗,我们费那事做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素莲很快反应过来,愣了愣:“您跟世子爷吵架了?”
沈幼宜心头梗了一下,什么吵架啊?对着继兄那张冰疙瘩似的脸,想吵都吵不起来,她直接单方面就被冻死了。
越想越气,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于是气鼓鼓跟素莲诉了一通委屈。
“素莲你评评理,昨日还好好的,我又没招他惹他,凭什么给我甩脸子?”
素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世子爷平日里不都是那张冷脸吗?就没见他笑过几次。”
沈幼宜一怔。
是啊,继兄向来都不苟言笑,对谁都冷清寡淡,可那是以前啊。若他一直如此待她,沈幼宜定不会有半分委屈。
只这几年他对自己的好不是假的,体会过他的真心爱护,又一朝受他冷待,沈幼宜承认就是受不了这个落差。
素莲见她唉声叹气的,宽慰道:“女郎别忧心,许是世子爷受了伤,身上心里头不痛快,这才脸色难看了些,铁定不是针对你的。”
跟素莲说了会儿话,沈幼宜心里的气早就消散差不多了,继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哪里忍心一直怨他?
况且他待自己如何,她心亮眼明,怎会因这点小事跟他这个病患记仇?
沈幼宜哼了哼,扬扬下巴:“算了,今日不理兄长。待到明日,我便勉为其难原谅他。”
素莲捂嘴偷笑,丝毫没把兄妹间这点小别扭放在心上。
·
猎场出了刺客,不明身份前也不知他是否还有同伙,昨夜里的守卫便比往常多了一倍,惠德帝的帐篷里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禁军统领李信带着一众人等在山上与山脚下搜查了一夜,在日头彻底升上来时,山脚下的那条河上飘了具尸体过来。
人已经泡的水肿,一看便知泡了一整夜。
李信掩了掩鼻子,叫人去把尸体捞上来。戴上手套,他捏开此人的下巴,舌头已然断了一半。初步判断,有可能是咬舌自尽。
其他的,还得回了城让仵作仔细查验。
李信心底沉了沉,去跟惠德帝汇报进展。
惠德帝刚探望了崔络回来,得知他无事后便彻底放了心,才有心思细想刺杀一事。刺客是冲着老大来的,这让他不得不往储君上想。
明眼人一看,第一想到的定是老二景王,还有另一个可能,便是老大端王自导自演,再将此事推到老二身上。
只惠德帝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想到昨日老大被吓破胆儿的出息样,眼瞅着比谁都惜命。皇后虽有谋略,但她终是个母亲,对这个儿子看的样样都紧,她绝不会拿儿子的命作饵。
想到唯一的那个可能,惠德帝冷笑一声,看向李信:“除了一具尸体,其他没什么发现吗?”
李信羞愧难当,跪地道:“是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待回城后,定将此人的身份查个清楚,给陛下交代。”
惠德帝摆手,背过身去:“还能查得到吗?又能查出什么?”
李信愣了愣,憋红了一张脸。
是啊,还能查出什么?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能把尸体送到他们跟前,说明对方根本不怕查。
惠德帝又问:“你可有其他推测?”
李信垂眸,相信不止是他,昨日刺杀一事方出,文武大臣们心里都倾向于那个名字,毕竟没人嫌活的命长,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刺杀皇子。
然而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更何况是涉及到皇家之事。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这得多大的自信,才只派了一人前来?
此外不知是另有谋划,还是派来的人真不靠谱,第一箭便失手射到了马屁股上,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信回道:“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惠德帝:“……出去吧。”原也没打算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待人走后,他沉着一张脸,叫内侍监申经义把端王和景王叫来。
端王担惊受怕了一夜,翻来覆去都没怎么敢合眼,生怕夜里悄无声息地被人抹了脖子。李皇后瞅瞅儿子眼下的乌青,又心疼又觉得他没出息,怨不得惠德帝迟迟不肯立太子。
只儿子虽没什么大出息,但他性子温厚和善,在惠德帝眼里,定比那个心狠手辣的强。
毕竟他今日敢杀兄,谁能保证他来日不敢弑父?
是以李皇后对儿子坐上储君之位还是很有把握的,待再过几年,惠德帝看清了现状,他迟早得认命选儿子。
李皇后慈爱的看了看端王,待他临走又嘱咐了几句:“你父皇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端王气不过:“二弟那……”
李皇后严厉的打断了他:“没有证据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父皇心里自有定数。”
接着她冷眼看过去:“我看你是愈发不把母后的话放在心上了?你若听我的不去狩猎出风头,能差点没命吗?”
端王低下头,心里不服气。旁人若想杀他,他便是不去狩猎对方也自有法子。
另一处帐篷里,徐贵妃不安地再次看向儿子:“昨儿的事当真与你无关?你父皇找你做何?”
景王却是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安心感,父皇终于找他了。他掩着心里的不耐,冷声道:“在母妃心里,儿子就是这种残害手足的人?”
他能藏事,母妃徐贵妃却不能,以免她在父皇面前露出破绽,景王大多事都瞒着她。
徐贵妃急了,打消心里最后一丝怀疑:“是母妃想错了,别叫你父皇等焦急,我儿快去吧。”
两王在惠德帝帐篷外碰了面,对视一眼后,谁也没说话迳自走了进去,齐声给惠德帝问安。
惠德帝看了两人一眼,叫内侍监把李信的话重述了一遍,随后问道:“你二人可有何见解?”
端王憋了一肚子火,明眼的事能有何见解,只想到母后再三嘱咐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儿臣的不是,许是我平日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人,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还连累了无辜的崔世子。”
景王也连忙道:“千错万错是儿臣的错,都怪我,好好的约大哥围猎做甚。若我始终跟在大哥身边,大哥也不会遭此一难。父皇,您罚我吧。”
说着说着,他便落下泪来,叫旁边的端王看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两人围猎一事,惠德帝早在昨日王家两位郎君请罪时便知晓了一二,以及在他们分开后,也有人分别撞见过老大和老二,按理说没人会怀疑这个,若非心虚怎会一上来就分说此事,听着就是在给自己辩解。
老二忘了,他根本没问他围猎的事。
惠德帝心中冷笑,面上丝毫不显,只道:“朕知道了,无事便出去吧。”
景王眸色一暗,父皇……还是疑他了吧。
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惠德帝忽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他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若芷兰跟曜儿还在,我们的皇儿定是最好的。说起来,曜儿跟璟行还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儿若好好的,定然跟璟行一样出众吧。”
申经义听的心惊胆战,陛下好端端怎提起兰贵妃和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的真正二皇子了?
这是惠德帝一生的痛处,自她们母子去后,他下令宫里再不许提起此事。
当初太后不满兰贵妃受宠,一听说她生了个死胎,皇家出了这等不吉利的晦气事,怎么都不肯让那孩子入皇家族谱,承认他二皇子的身份。
惠德帝彼时尚未站稳脚跟,无法跟太后对着干。待日后太后逝去,他也彻底掌了皇权,却再未提过旧事。
申经义还以为皇帝忘了,可眼下看来,陛下从未释怀。
原定好的三天狩猎期,因着出了刺杀一事,惠德帝打算提前一日回城。
他派人问了崔络的伤势,崔络道:“臣无大碍,一日的路程没甚影响。”
至此回城一事已然定下。
沈幼宜跟着母亲看向被高竹搀扶着出来的继兄,早上那点不愉快在她心里早已过去。
她与三姐姐和四姐姐一起上前关怀了几句,继兄只低低嗯了声,没有多看谁一眼,再不能一视同仁。
沈幼宜一愣,心里空落落的。
第38章 冷战 往后也不要做类似的事了
惠德帝体恤崔络的伤情, 特给了他半月的假期休养身子,又赐了上好的各类补品。各宫娘娘们为博得圣心,学的有模有样, 随之流水般的赏赐皆进了崔府。
其中最属李皇后和端王府的显眼, 端王更是亲自登门致谢, 他至今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那日多亏璟行救我性命,这情本王记下了。”
崔络去扶他, 语气平平地开口:“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王爷不必言谢。”
端王知道崔络的性子, 他是真如此想而非跟他客套, 但这份情,他仍旧记在了心里。毕竟能无畏生死替他挡箭,朝中大臣恐也没几人有他这样的胆量。
话不多说,他道:“那好, 璟行安心养伤,本王便不打扰了。”
高竹将端王送走, 回来后清雅苑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清,他叹口气, 故意朝着崔络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哎,五娘子不来, 这院里安静地让人害怕。也不知道这两日在忙什么呢, 不会以后都不来了吧?”
他说了半天,余光瞥见自家世子爷没有丝毫反应, 仿佛五娘子来不来都与他无关似的,只盯着他那宝贝书看。
高竹这下是真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说冷就冷下来了?他张了张嘴, 还想努力挽救一下快升天做神仙的世子爷。
只他刚发出一个音,世子爷终于有了动静,斜睨着冷眼朝他看过来,不耐道:“吵,出去。”
高竹讪讪低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他哪里知道,自他开口,崔络早已乱了心神,书的那一页已经很久没翻过了。
一刻钟后,高竹又进来了,世子爷蹙起了眉,趁他开口前,他赶紧道:“您之前吩咐我找个会伺候鹦鹉的人,给五娘子送去,现下还用吗?”
崔络一怔,回忆起了那日与继妹说笑。他眸色一暗,偏过头道:“说了什么便是什么,往后这种事不必问我。”
高竹偷笑,他果然试探对了,这回美滋滋地出府去办事了。
这是从猎场回来的第三日,细算沈幼宜已经有两个整日没去看望继兄了,不是她不惦记,而是她不敢。
她害怕继兄的冷淡疏离,害怕他用那样冷的眼神看着她,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在屋里窝着心情烦闷,当了一日缩头乌龟后,沈幼宜昨儿去了趟庙里,向大师求了块开过光的玉佩,旁人都说将诚心求来的玉佩贴身戴在身上,能保平安。
不论继兄如何待她,沈幼宜都盼着他长命百岁,她不想再看到受伤的他。
只来来回回踱步了一上午,她就是迈不出去这两条腿。素莲只觉好笑,看出她的踌躇后,主动给自家女郎找借口:“世子爷的伤也不知恢复的如何了?女郎身为妹妹,回来后没去探望过一回,底下人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猜测来?”
沈幼宜若有其事的点点头,附和道:“嗯,你说的是,不然也太不像话了,就连观里的大姐姐和怀孕的二姐姐都回来过一次呢。”
说服自己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攥着那枚玉佩去了清雅苑。
午膳刚过,也不知继兄在做什么,他现下受了伤,应当不在书房吧。
好在高竹在外头打盹儿,沈幼宜推了推他,怕他高声吵到继兄,她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高竹瞪大眼睛,强压着激动小声问:“五娘子,您来找世子爷?”
沈幼宜嗯了声,随即不自在的垂眸:“兄长他……心情如何?若是不想见人,你就当我没来过。”
高竹撇撇嘴,世子爷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对他也愈发没耐心了。他看世子爷早就想跟五娘子示好了,就是之前无顾冷落了人家,拉不下脸呢。
什么是忠仆?忠仆就是他这样的,要竭尽所能替主子分忧。
高竹嘿嘿笑:“哪能呢?世子爷就是不想见人,也不会不想见您啊?今日他还问起,说您已经有两日没来了,是不是心里有气呐。”
沈幼宜半信半疑:“这真是兄长说的话?不会是你胡诌哄我吧?”
“我的五娘子啊,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说。”
沈幼宜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里还是存着疑,兄长可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高竹:“……您快进去吧,世子爷当是在看书。”
沈幼宜撩起帘子,一眼就瞅见了斜靠在矮塌上小憩的继兄,他应当是睡着了,右手撑在桌案上,后脑勺轻轻枕在上面。
怕把他惊醒,沈幼宜的步子放柔了几分,明明就几步地的路,硬生生多花了好长时间。
靠近后,她屏气凝神,呆愣愣的盯着他看,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将人叫醒。
换成沈幼宜自己,谁敢扰她清梦,那人定会挨她一记眼刀。若继兄还跟之前一样,她也不怕吵醒他,因为她知道继兄不会生气。
可他忽然又冷了下来,沈幼宜心里就懵懵的,实在没有把握。
她犹犹豫豫的,心道要不把东西放下走吧?可来都来了,沈幼宜又不甘心这么回去。
算了,这红绳也不知短不短,她突发奇想,不会把继兄的脖子卡住吧,要不还是比划一下?沈幼宜又悄悄靠的近了些,抬眸便对上了继兄那张清冷的俊脸。
她一直都知道继兄生得好,往常碍于他的威严都不敢细看,况且那很失礼。今日细细端详一番,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又黑又浓密,还长的叫人羡慕,从侧面看过去,鼻梁也很挺。
再往下……他的唇看起来很薄,不似那日的苍白……
回过神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一张白嫩的脸倏地涨的飞红。记起正事去碰玉佩,这才惊觉她的手心已然湿漉漉的。
沈幼宜将红绳提了起来,在她身子向前倾的那一瞬,因着紧张她一点没发觉继兄的呼吸重了几分,下一刻她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了。她一愣,对上了继兄睁开的眸子,漆黑深邃,叫人猜不透也看不透。
“你在做甚?”他侧过脸去,哑着嗓音问。
“我……我……”沈幼宜一时间卡壳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她怔愣的这刹那,继兄的手快速收了回去,她的手臂也顺势被甩了回来。这样嫌弃的动作,让沈幼宜很委屈,她又不是不爱干净,继兄何至如此?
她垂下眸,强忍着难受,小声道:“兄长受了伤,我去庙里求了块玉佩,你戴在身上,能保平安。就是不知这红绳长短如何,我便想着在你脖子前比划一下。”
沈幼宜说着,将那枚玉佩放到桌案上。崔络的视线转过去,眸中似有暗流涌动,片刻后他垂眸问:“这两日,你都在忙碌此事?”
“嗯”沈幼宜轻轻点了点头,发出的声音愈发低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因用力微微泛白,崔络闭了闭眼,随后一脸平静的看过去:“有心了,只我向来不信这些,拿回去自己戴吧。”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也不要做类似的事了。”
继兄的语气神色都没有那日冷淡,再平静不过。可就是这份平静,让沈幼宜心里更慌。有时他对自己冷下脸来,可能是在生气,在担忧。但平平静静的,就像真的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一样,往后她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那日不肯接受她的关心,现下又不收玉佩,还叫她往后都不要做,这桩桩件件还不够明显吗?
沈幼宜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没忍住,啪嗒一声,如一串串珍珠一样滴落在崔络书上,随即很快浸透了纸张。
崔络心头一惊,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他强压着心绪,还是递过去一方手帕。继妹没接,只吸了吸鼻子道:“兄长说的,我都知道了。手帕是你的,我哪里敢用。”
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在控诉他。说完抬手擦擦眼泪,她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继妹离去的背影,崔络微微垂下眼睑,苦涩一笑。
她心思纯粹,一心只想着兄长,可他早已没了这个资格。
若崔络再接受她的关怀,他良心不安。
守在门外的高竹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只觉得待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定是和好了吧,哪成想五娘子竟哭着跑了出来,这回是真哭啊!!!
高竹一脸震惊的朝里看去:“……”世子爷又做什么了?
就这样,兄妹间默契的又是两日未见。第三日高竹领着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进了沈幼宜的院子,开口道:“五娘子,世子爷给您寻了个会伺候鹦鹉的人,他的身契也买下了,世子爷让一并给您。”
沈幼宜转过身去,自嘲一声:“怕又是你自作主张吧,回去吧。伺候鹦鹉的人,我也派了婢子去问,不敢劳烦兄长操心。”
若不是太稀罕这只绿鹦鹉,她铁定把鹦鹉也还回去。
高竹吞吞口水,解释道:“我发誓,上回是我胡诌骗了五娘子,这回我当真没有,这人就是世子爷让我寻的,一寻到他就叫我送了过来。”
怕沈幼宜不信,彻底厌了他家世子爷,高竹豁了出去,赶紧道:“我要说慌,以后娶了媳妇生的儿子没屁/眼。”
这大糙话,叫沈幼宜连带着一屋子的婢女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随后哄堂大笑。
沈幼宜:“……”
继兄他那么雅的一个人,也真是为难他了。
第39章 决绝 崔络是个大坏蛋
沈幼宜这两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认什么都没做,继兄怎就忽地变了态度?
她都想好了,如果继兄真忘了送人一事, 她保证以后都不理他了。
烦闷的等了两日, 终于等来了高竹。沈幼宜相信他没再说谎, 但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继兄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哄哄吗?
沈幼宜派人将高竹撵了出去, 冷嘲热讽道:“兄长既然都厌了我, 又何必做这些假模假样的事?我不需要。”
高竹心里苦啊, 灰头土脸的领着人又回了清雅苑, 他还未开口,出来走动的世子爷把他叫住了。
崔络看了两人一眼,什么都懂了,他抿直了唇线, 问道:“五娘子不收?”
高竹用力点头,将沈幼宜的原话添油加醋的重述了一遍, 最后还自己加了一句:“五娘子这回是真生气了,连带着对我也不待见, 直接把我打了出来。”
崔络没理高竹的阴阳怪气,他神色微变,垂下了眼睑, 片刻后对高竹身后的人道:“我这里不养闲人, 五娘子若不收你,你便只能出府。”
阿三脑袋垂的低低的, 听了这话身子微微发抖,跪下磕头应了一声。
他本是贱籍出身,在贵人府上干伺候鸟禽的活, 先后被贵人们转送了好几回。他命不好,每次的男主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哪天心情不好了,对着他们底下人就是拳打脚踢,他也挨过几回打。
上一个主家是个富商,因犯事全家都被抄了,因着他有手艺,被充到了鹞坊里,阿三知道自己逃不过往后继续被转送的命运,一听说崔世子来挑人了,他努力表现了一番才被选上。
崔世子人品在外,跟着他绝不会挨打。知道自己最后的主子是崔五娘子后,他更高兴了,女郎瞧着就是个好人。
阿三握紧了拳头,他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了,他想留在崔府。
沈幼宜瞧瞧低眉顺眼的阿三,心道继兄还真是好计谋,他都这么可怜了,她难不成还忍心再将人送回去?
继兄知道,她最心软了。
她叹口气道:“起来吧,你往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胖胖。”胖胖是沈幼宜给那只绿鹦鹉起的名字,原因是因为她太能吃了,几天下来就胖了一圈。
阿三难以置信的抬头,随后又喜极而泣的谢恩:“女郎放心,我绝不让您后悔留下我。”
沈幼宜想了想道:“阿三这个名字太过敷衍,我给你重想一个如何?你姓白,便叫白青吧。”
阿三不懂,只觉得很好听,当即眼眶又红了一圈,暗暗发誓定要将五娘子的鹦鹉伺候好。
人是留下了,但沈幼宜不想糊里糊涂揭过此事。她搞不懂,继兄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清雅苑,继兄正坐在亭子里看书,许是在屋子里闷了几日,他那张俊脸的肤色较往常白了几分,不过气色看起来已然大好。
见了她,他轻轻掠过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眸。
沈幼宜忽地感觉很无力,气鼓鼓的瞪了过去,阴阳怪气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我长的很丑吗?”
崔络翻页的手指微微一动,语气平淡:“不丑。”
她生了一张芙蓉面,明艳殊丽,如何都跟丑挂不上钩。
沈幼宜的气消了大半,哼了哼道:“既然不丑,兄长为何不看我?”随即自嘲道:“我还以为是我丑的入不了你的眼,兄长才避之不及呢。”
崔络呼吸一沉,她这张嘴,愈发会往他心口戳刀子了。
他是不敢看,因为怕想到不该想的。
继兄一言不发,仿佛把她当空气似的,沈幼宜一把丢过他的书,咬唇道:“兄长为什么不说话?可见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
继妹离他……太近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又飘了过来,崔络呼吸一滞,上半身不动声色的往后一倾。
手上的书被她放到了一旁,没有遮掩的东西,崔络“被迫”抬眸,喉头动了动:“真的不丑。”
她嘟了嘟粉润的唇,显然对他这个回答不满意。崔络不敢多看,又微微把头偏了过去。
沈幼宜一看他的动作,心里那股闷气又窜了上来,她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了,直接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自打兄长那日受伤,你对我便愈发冷淡。我从来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今天只想问个明白。”
崔络给不了她答案,因为错的人是他。沉默了片刻,只道:“你没错。只不过你长大了,我自是要注意些分寸。”
沈幼宜怔愣在原地,她不懂,他们是一家人啊,长大了难道就要生分吗?
得到这样一个不满意的回答,再看看继兄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沈幼宜这回是真慌了,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鼻子开始泛酸,她艰涩开口:“以后……都会这样吗?”
崔络眼皮一颤,袖中修长如玉的指节,因捏的用力而微微发抖。他闭了闭眼,终是狠心说不出那个是字。可他这个样子跟说了也没什么两样,沈幼宜是彻底死心了,来时还抱着的那丝期待也碎了个干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好,那兄长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件宝贝。那日你说过,陛下的赏赐,随我挑。”
崔络掩下眸中情绪,僵硬着开口:“好。高竹有钥匙,你跟着他去私库里取便是。”
继妹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崔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就这样吧,做一对平常的兄妹,她会习惯的。
崔络只盼着她好。
沈幼宜跟发泄似的,指挥着一众人等,看见什么贵就搬什么,快把崔络的私库搬空了。她冷着一张脸,进来什么话都不说,高竹都快被她冻死了。
犹豫了会儿,他还是去崔络跟前回话了:“世子爷,五娘子挑了不少东西,再这样下去,您的私库真就要空了。”
只自家世子爷一脸平静:“不用管,她想要什么,你直接派人给她送过去。”
高竹:“……”明明就关心人家,怎么偏偏不长嘴呢?
反正东西不是他的,干脆不管了。
高竹没再回来,说明继兄还是任由她胡来,沈幼宜愈发憋闷。随后提醒自己少自作多情,国公府的世子爷何时会缺金银珠宝?
换成其他几位姐姐,继兄说不准也会如此。他无动于衷,沈幼宜便又想将这些东西还回去。
只心中还是有气,算了,金银珠宝又没惹她,白得的银钱不要白不要。白青照料好了鹦鹉,回禀沈幼宜他教了胖胖几句吉祥话,待调教个把月,就能初见成效了。
沈幼宜眼珠子一转:“别的再说,你先教她说……就说崔络是个大坏蛋。”
白青吓的腿一软,连忙道:“五娘子,这可使不得啊。”
沈幼宜瞪了他一眼:“你是我的人还是兄长的人?我说使得就使得。”
白青妥协了,他看崔世子挺疼五娘子的,应当不会怪罪。
·
皇宫
淑妃殿内,惠德帝跟淑妃分床而眠,睡梦中,淑妃忽地被一声芷兰吵醒了。
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这么些年她能得皇帝盛宠,也不过学了她三四分模样。
她偏过头去,见惠德帝已经靠床坐了起来,正大口喘着气。
涉及到那人,淑妃不敢妄言,片刻后惠德帝穿着中衣下床了,背对着她道:“你继续睡吧,朕先回去了。”
望着帝王离去的背影,淑妃没一点伤心,只觉得讽刺。
惠德帝口口声声说兰贵妃是她最爱的女人,就跟个笑话似的,否则她死后也没耽误他睡别的妃子,更是把她当成了替身。
帝王无情,又能有几分真心?惠德帝一直念着她,无非是兰贵妃后头对他爱搭不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淑妃嗤笑一声,儿子被宫里的女人害了,她早没了指望,如今只盼着他和女儿好好的。
内侍监申经义伺候惠德帝穿好外衣,派两个小太监走在前头提着宫灯,试探着问:“陛下,回太极殿吗?”
惠德帝沉默了片刻道:“去兰芳殿看看。”接着又道:“朕方才……梦到芷兰了,她始终背对着我,不肯转过来看朕一眼。你说,她是不是怨恨朕没有护好她和孩子,才这么多年都不肯入朕的梦。”
这话申经义哪里敢接,惠德帝也不甚在乎,只是这些话在心里头憋了太久,就想找个人说一说。
自兰贵妃去后,惠德帝便将她的寝宫封了起来,只派宫婢日日打扫,不许旁人进去。
他……也好多年没过来了,因为他不敢,身为皇帝的他,也只会逃避。
内室里清扫的干干净净,陈设布置皆跟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在铜镜前梳妆的她了。
墙上挂着一副陈旧的美人图,是他在两人琴瑟和鸣时为她作的,画里的她眼波流转,笑容明媚。只后来被他强迫进宫后,惠德帝再也没见过她那样开怀的笑。
他盯着画中人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申经义,你觉得崔络跟贵妃的眉眼像吗?”
就在申经义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时,下一刻他身子一抖,因着风的缘故,宫殿里的灯忽闪忽灭的,申经义觉得自己听到了鬼话。
概因惠德帝自言自语道:“最近朕总是梦到从前,梦到贵妃,梦到我可怜的曜儿,朕觉得曜儿没死,也许是那些人抱错了孩子。他是皇子啊,怎会活不下来?”
申经义愈发觉得惠德帝得了臆症,陛下您不能因着崔世子过于出众,就把人家当成您的儿子啊?
只当他看向画上的兰贵妃时,也一时……恍了恍神,崔世子的眉眼,细看竟当真跟贵妃有些相似。
可以肯定的是,崔世子不像镇国公,不过众人也没其他猜疑,只当他相貌随了早逝的生母。
回去后,惠德帝便病了,勤政了大半辈子的帝王罢了朝。
一时间宫内宫外人心惶惶,朝中暗流涌动。
第40章 生分 不会娶了
惠德帝一病, 朝中请立太子的折子愈发多了,端王和景王也都各怀鬼胎。
他随手翻了几道,气的不轻, 冷笑道:“朕还没死呢, 一个个儿的就惦记这把龙椅了。”
申经义奉了盏茶, 连忙道:“陛下消消气,太医嘱咐了, 您如今的身子可受不得气啊。”
惠德帝叹息一声, 他何尝不想好好养身子?只老大和老二都不是他心中太子的最佳人选, 如今江山后继无人, 他就是死了也能从棺材里爬起来!
他抿了口茶,话题又转回了昨夜:“当年负责给贵妃和前国公夫人接生的两个稳婆,还有两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仆婢们,你派人一一寻来, 朕有话要问。”
惠德帝一脸平静,申经义便知皇帝没一点说笑的意思, 他点头道:“陛下放心,奴婢定办好此事。”
虽然过了有些年头, 那几个嬷嬷也不知是否还活着,但皇帝的影卫一出手,祖上三代都能给刨出来。
申经义觉得抱错孩子的几率很小, 但此事已成了陛下的心病, 将人叫来仔细分说一番也好,了却了陛下的旧事。
当年兰贵妃怀着身子心情郁结, 陛下没了法子,妥协让她搬去行宫,隔三差五出宫看她一回。奈何贵妃不给陛下好脸, 惠德帝便只好令同样怀有身孕的前国公夫人时不时陪着解闷。
彼时进入寒冬腊月,贵妃的胎已有八个月了,前国公夫人也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往后月份大起来她也不方便去行宫了,那是她最后一次探望贵妃。
偏偏就那一次,出了差池。
大雪封山,前国公夫人应贵妃邀约,只好在行宫里住下。次日两人竟先后早产,好在行宫里稳婆等一应人等早已安排妥当,前国公夫人顺利产下了一子,贵妃却遭了难产,最后辛苦诞下一名死胎。
奉惠德帝命每日轮流前去行宫值守的章太医恰巧前一天告了假,早早回了府上,次日因着大雪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贵妃和皇子就这样没了生机。
待陛下赶到时,只有两具冰冷的尸骨。惠德帝不是暴君,再悲痛也做不出杀人泄愤的事来,章太医却因愧疚回了乡下老家。
稳婆怕陛下问责,整日惶惶不安,惠德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放她们走了。申经义知道,陛下最怨的人是自己。
早知如此,他宁愿贵妃恨他,也定会将人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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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络年轻,又自小习武,身子恢复的很快。四月十五这日,也随众人一块去寿安堂跟崔老太君问安了。
崔老太君心疼的紧,埋怨道:“祖母又不会怪你,你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守礼了些。”
崔络垂眸:“孙儿已无大碍,理当来给祖母请安。”
二夫人和三夫人为讨崔老太君欢心,笑了笑道:“璟行这么孝顺,都是老太君教导的好。”
这话崔老太君爱听,也捂嘴笑了。
继兄今日只简单用白冠束了发,穿了身青色圆领长袍,不过穿着再朴素,也掩盖不了他丝毫风姿。
沈幼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没朝他的方向看过去,转头与旁人说笑起来。崔络手指微动,面色也白了几分,较往日愈发沉默寡言。
出了寿安堂,崔雪珠戳了戳沈幼宜的胳膊,看着前头崔络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小声问:“你跟大哥怎么了?难不成是吵架了?今天你怪怪的,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沈幼宜撇撇嘴:“没吵啊,你见过他能跟谁吵起来?我没跟他说话,他不也没跟我说嘛,凭什么次次都要我主动?”
“一口一个他的,连兄长都不叫了,还说没吵架?莫不是你太作,大哥嫌你烦了?”崔雪珠啧了两声调侃,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觉得过几日两人便会和好如初。
沈幼宜被崔雪珠最后一句话刺痛了,气的剁了剁脚,她嘴上不说,实则心里也有这方面的猜测。
毕竟他喜静,而她又过闹腾。
崔雪珠可不想挨五妹妹的眼刀,一眨眼就没了影儿。方回了自己的院子,沈幼宜又被母亲身边的婢女叫了过去。
陈清芷见女儿苦着一张脸,将人搂到怀里,顿了顿开口:“跟你兄长闹别扭了?”
沈幼宜睁大眼睛,惊道:“阿娘,你们怎么都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
“你说呢?我们都有眼啊。”陈清芷叹息一声。继子话少,可女儿是个能说的,一见了继子就兄长兄长叫个没完,什么话都想跟他说,什么事都想跟他分享,今日见了却跟陌生人一般,差别不要太大。
对着自己亲娘,沈幼宜窝了半天,才别扭开口:“能闹什么别扭?就是觉得我长大后,兄长待我生分不少。”
陈清芷沉思片刻,想到女儿跟继子不同寻常的亲昵,头忽地疼了起来。也怪她,只盼着两人兄妹情深,女儿日后也好有个依靠,却忘了女儿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再跟小时候一样与继子亲近,的确有些不妥。
常言道,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兄妹间也是如此,更何况两人始终没有血缘,若亲昵太过,恐惹来流言蜚语。
再退一步说,继子将来娶了妻,或者女儿嫁了人,将来的世子夫人和自己女婿见了,心里能舒服吗?
女儿大了,陈清芷便与她讲了一番道理,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宜正常跟你兄长相处即可,把握好分寸便是,切不可再像小时候一样,往他身上扑。”
沈幼宜红了红脸,继兄身上的味道干净好闻,她喜欢被他抱或是背着,原来这就是继兄那日跟她说的分寸吗?
她闷闷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他们再亲也没有血缘,现下她长大了要避嫌。
沈幼宜歪了歪脑袋,心想她要是继兄的亲妹妹就好了,这样的话便是一辈子都断不了。
她已经上赶了两次,断没有第三次的道理。这些天是她幼稚了,往后她跟三房的两位堂兄怎么相处,就跟继兄怎么相处。
接下来几日无事发生,她果然没再往清雅苑去过一回。两位主子不急,高竹眼瞅着愈发寡言的世子爷和愈发冷清的院子,都快急哭了。
崔络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明明是他一手造成的,心中也早有预感,现下却空落落的。无所事事,他便提前几天归朝了。
卯时三刻,等在宣政殿外头的大臣已经站了不少,只在崔络回府后探望过一回的赵霖最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嘿,还跟以前一样结实,看来是真好了。”
崔络皱眉,不动声色的避了避。
赵霖:“……”他出门前可是洗过手的,至于这么嫌弃吗?
好吧,骑马奔波了一路,身上难免沾了些灰尘。
他没好气道:“瞎讲究,我不信你娶了夫人还是这副死样子。”
崔络神色微动,抿了抿唇:“不会娶了。”
赵霖咽了咽口水:“?……你疯了还是傻了?床上躺几天脑子都糊涂了吧。”
虽然他至今尚未成亲,但长安城里没人会觉得他终身不娶,毕竟是要袭爵的人,不娶妻生子长房这一脉岂不是要断了?
但他目光平静,跟来真的一样,赵霖下意识开口:“老太君和国公爷都不会允的。”
崔络看向远处:“不劳你操心。”
赵霖:“……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摇摇头,转身去寻同僚说话了。见崔络身边没了人,刑部的官员们一一上前关心了几句,端王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笑呵呵道:“父皇又不会怪你,璟行该多休养几日。”
他现在俨然是把崔络当救命恩人看了。
崔络颔首:“臣已好全,多谢王爷。”
瞧瞧他修长挺拔的身板,端王都有些羡慕了,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像他,天天在官署里坐冷板凳,近来肚子上都长了圈肉。
待时辰一到,众大臣有条不紊的入殿上朝,坐在龙椅上的惠德帝一眼就瞅见了一身绯色官袍的崔络,这样鲜亮的颜色衬的他那张清冷的脸愈发俊了!
他仔细端详了会儿,目光又移到崔临脸上,浓眉大眼,自是不丑,只眉眼间尽显武官的凌厉,对比之下,崔络却雅致许多。
他看了过去,一脸慈爱的笑着问:“璟行身子可大好了?”
至多一个月,什么结果都有了,惠德帝心想,回头还得催催办事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有多匪夷所思,但他夜夜做梦,就想得个心安。
万一呢?
连同崔络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惠德帝可从未在朝上大张旗鼓关心过一个臣子,最多私下意思意思,派人送些补品,这份殊荣叫他们羡慕不已。
崔络抬眸,出列拜谢道:“有劳陛下记挂,微臣已无大碍。”
数日不见,惠德帝好像因那场病清减许多,崔络有心关怀几句,只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罢了,私下嘱咐内侍监多注意陛下的身子便是。
关心过崔络,惠德帝便说起了正事:“云州刺史刚给朕上了道折子,称前年重新修缮的城墙快竣工了,奏请朕派人去监工验收。朕问问诸位大臣,可有推荐的人选啊?”
众臣霎时交头接耳的,云州衔接塞外,自古就是抗击外敌的重要城池,修城墙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即便没有亲自参与,去监工验收也是一桩好差事啊。
工部尚书道:“回禀陛下,兴修水利等工程,向来是工部的活,臣举荐工部侍郎前去。”
他话音刚落,端王和景王异口同声道:“回禀父皇,儿臣愿为父分忧,请愿前去。”
待在长安,如何能立功给父皇看?兄弟俩都想到一处去了,谁也不肯让谁。
惠德帝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最后拍板道:“端王为长,你替父皇前去,工部侍郎在旁协从,此事就这么定了。 ”
端王一脸喜意的应下,景王却白了一张脸。
父皇是因上次的事敲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