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诗集【三更合一】 崔世子左腿上侧有红……
接连几日, 沈幼宜都去找崔雪珠说话了,崔雪珠纳闷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试探道:“兄妹间哪有不吵架的, 不管谁的错, 服个软就好了。”
沈幼宜只管逗弄胖胖,头也没抬, 含糊回道:“真的没吵四姐姐, 你就别瞎担心了。只不过兄长素来公事繁忙, 我也不好日日去叨扰。”
她不肯承认, 面色如常,崔雪珠只好作罢。
白青说胖胖资质挺好的,才半月有余就学会了几句吉祥话。崔雪珠喂了她点吃食,她便张嘴女郎吉祥女郎吉祥个没完, 惹的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幼宜摸了摸她彩色的羽毛,也跟着笑了。瞧瞧, 没了继兄,她活的照样开心。她向来有眼色, 断不会让自己狼狈到底。
三房的崔明晔和崔明逸兄弟俩的婚事定下也快一年了,再过两个月新嫂便会先后进门,接着崔雪珠也该出嫁了。
她叫婢女给她捏捏肩, 舒服的闭上眼, 感概道:“时间过的可真快,还好我爹舍不得我早早嫁人, 不然定是闹不了两位堂兄的洞房了。”
崔雪珠说着转过头去,冲沈幼宜眨了眨眼,好奇问:“大伯母给你看了什么人家?”
沈幼宜顿时吸了口气, 接着无奈道:“大概是跟张清舟走的太近了,母亲竟以为我对他有意思,闹了一个大乌龙。其他的我也不知,母亲只说还在慢慢的看。”
“对,是得慢慢看,大姐姐就是前车之鉴啊。”崔雪珠叹息两声,伸出爪子捏了捏沈幼宜的脸:“话说你对张清舟没意思,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沈幼宜一怔,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竟是继兄那张俊脸,于是下意识开口:“我喜欢兄长那样的。”
崔雪珠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呛的立马咳嗽了两声。沈幼宜耳朵一红,双手掩住脸,娇娇道:“哎呀,你懂不懂啊,就是喜欢俊的。”
“我懂……我懂的,你就喜欢冰疙瘩。出嫁前看冰疙瘩看不够,出嫁后还要看。”崔雪珠摆摆手,一脸佩服。
姐妹俩正说说笑笑的,听见有人远远的喊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是三哥崔明逸。与二哥崔明晔以及世子崔络这个大哥相比,除了沈幼宜喜欢崔络,崔家其他女郎都更喜欢崔明逸,概因他长了张会哄人的嘴,见了几个妹妹总是笑呵呵的。
今日也不例外,他笑着走到亭子里,将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到红木园桌上,坐下道:“尝尝吧,新鲜的红豆糕,知道你们俩嘴馋。”
崔雪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三哥还是省省吧,好留着你这张嘴哄三嫂,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三嫂要过生辰,你去给她挑礼物了吧,我跟阿宜就是顺带的。”
崔明逸摸了摸鼻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妹妹去。”
沈幼宜偷笑,捻起一块糕点喂到崔雪珠嘴边:“便是顺带的,那也是三哥记挂我们,四姐姐快吃吧。”
“还是五妹妹嘴甜,会说话。”崔明逸摇了摇扇子,给了崔雪珠一个脑瓜。
崔雪珠:“……”呵,还没入夏呢摇什么扇子?三哥就跟个花蝴蝶似的。
沈幼宜瞥见崔明逸的嘴起了皮,倒了盏茶,推过去道:“三哥口渴了吧,快喝盏茶歇会儿。”
崔明逸笑了笑:“还是五妹妹懂事。”说完还不忘损崔雪珠一顿,崔雪珠懒的理他,只冲前头快转过弯的背影喊道:“大哥,你下值了?要不要过来坐坐?”
她不明白大哥明明看见他们了,为何要装作不知悄悄离去,崔雪珠认定两人定是闹了别扭,她不管,她要看热闹。
崔络脚步一顿,拢了拢掌心,缓缓转过身去。
他往常下值都是最晚的,今日刑部尚书体恤他大病初愈,硬生生提前一刻把他推了出来。崔络无奈,只好收拾东西早早回府。
方才路过这边的凉亭,他远远就听到了继妹的说笑声,崔络站着看了一会儿,不敢贪恋。
数日不见,继妹她……笑容依旧,冲着堂弟甜甜的喊三哥。
崔络晃了晃神,竟记不起,她从前也对着堂弟这般笑吗?
理智上告诉他不该过去,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两条腿不听他使唤,已然走出去大半远。崔络闭了闭眼,宽慰自己,只看一眼便好,哪怕不说话。
眼前被一片阴影挡住,沈幼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继兄过来了。她呼吸一紧,脸上的自嘲一闪而过,她还以为她在这里,继兄巴不得离远远的。
若是往常,她定会欢喜的喊声兄长。现下却是四姐姐和三哥崔明逸之后,跟着两人喊了一声,客客气气的。
崔络抿直唇线,她还愿意叫他一声兄长,他该知足。
大哥还在站着,五妹妹一点反应也没有,崔雪珠无奈,往旁边挪了挪道:“大哥,你坐这吧。”
崔络看过去:“不用,我一会儿便走。”
自打他过来,亭子里的气氛就变了,说不上来的一种压抑感,方才的欢笑声也消失殆尽。
崔络呼吸一沉,他不该过来。
继妹乖巧的坐在那里,除了刚开始喊他时快速抬了下头,之后她便垂眸逗那只鹦鹉,露出来的半截脖子一片雪白,崔络又偏过头去。
他喉头一动,面上平静:“你们坐着,我先回去了。”
“崔络是个大坏蛋,崔络是个大坏蛋。”崔络尚未转身,鸟笼里的胖胖忽地扑腾起翅膀来,边飞边喊,尖细的嘴直直冲着崔络去。
沈幼宜手一抖,这家伙专门拆她台吧,敢情她方才使了半天的眼色,这坏鸟是一点不配合啊!
崔雪珠和崔明逸皆是一惊,一脸佩服的看向沈幼宜,五妹妹有胆子啊,这话都敢教!崔雪珠偷瞄了眼崔络,发现大哥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也似带了些笑意。
崔雪珠:“……”
沈幼宜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胡说,敷衍道:“不是我教的,回头我定好好管教下人。胖胖不懂事,兄长不会跟只鹦鹉计较吧?”
崔络笑意一敛,继妹待他,是真的生分了。他转身,抿唇道:“不会。”
崔明逸瞅瞅他离去的背影,冻的耸了耸肩,摊手问:“大哥他不会生气了吧?不过应当不至于,大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沈幼宜哼了两声,暗暗阴阳道:“谁知道呢?我管他生不生气,胖胖又不是故意的。”
崔雪珠吞了吞口水,朝沈幼宜竖了竖大拇指,五妹妹她是真出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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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领了监工长城的皇命,次日收拾收拾就要早点出发。临出发前的夜里,他去看了崔雪莹。
此时崔雪莹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端王轻轻摸了摸,道:“本王这一走,再加上来来回回的,少说三五个月,多了也不知年前赶不赶得回来。你生产,本王定是不能陪在身边了。不过阿莹放宽心,本王派人给崔府递了信儿,待你生产,你母亲会过府陪你。”
崔雪莹一脸惊喜,装作不舍的往端王怀里钻了钻:“叫殿下忧心了,您不用记挂我,好好把差事办好才是要紧事。”
陛下此举,分明是心里头更看重端王。等他回来领了功,说不准封太子的圣旨也下来了,也不枉她白谋划一番。
她是巴不得他赶紧走。
自打崔雪莹有了身子,端王就再没近过她身,前三个月他也不敢,生怕孩子有点差池,馋了便诏幸旁的妾室。只女人睡多也就腻了,中间他倒是想跟崔雪莹亲近,奈何她推三阻四不肯,说孩子为重,端王便只好歇了心思。
如今美人靠在怀里,从头发丝到脚都是香的,他便又有了念头:“六个月,可以了吧。”
崔雪莹低头白了他一眼,随即柔柔瞪了过去:“妾看殿下是一点不在乎我们母子。”
端王悻悻摸了摸鼻子:“你说的是。那你先睡,本王还有点其他事。”
崔雪莹心中冷笑两声,他有什么事?怕不是急着去妾室那里泄火罢。
翌日端王神清气爽的上了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端王妃,再次嘱咐她看好崔雪莹的胎。
端王妃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下。瞧表哥那提防她的样儿,她又不傻。况且只要皇后姑母在,未来的皇后就一定是她,任那个崔雪莹生几个儿子,也越不过她去。
景王府此刻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伺候的婢女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王爷不快。
贴身侍卫上前,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示意问:“王爷,咱们要不要……”
景王皱眉:“蠢货。父皇上回就疑了我,这回再来,那不是上赶着递把柄吗?况且大哥除了明面上的两队侍卫,身边也有暗卫跟着,咱们的人未必讨得了好。”
如今他虽然急,但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待到了春天的尾巴上,王黛汐竟匆匆出嫁了。沈幼宜惊的去找崔雪珠八卦:“这才两个月啊,别说她一个贵女,就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家里头但凡重视些,也不会这么匆忙。”
崔雪珠呵呵两声:“我听人说,她闹着不愿意嫁,王尚书怕夜长梦多吧,直接拍了板。”
沈幼宜唏嘘不已,她那样一个高傲爱面子的人,如今下嫁不说,婚事还如此简陋仓促,心里头怕是要悔死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惠德帝终于盼来了两名接生的稳婆。除此之外,还有影卫的一封信,称兰贵妃和前国公夫人的贴身仆妇还要一段时间。
说来也怪,这两人彻底改头换面,的确难找,惠德帝便愈发觉得当年的事有诸多隐情,他开始怨恨自己,当初怎就如此匆匆给母子俩办了后事?
二十多年过去,这两名稳婆早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如今也是为人祖母的年纪,分别在不同的小镇上待家里头看孙子,平日里无事,便在家门口晒太阳。
影卫出现时,看看他们手中拿着的皇帝令牌,两人差点吓晕过去,第一反应便是,皇帝想起了兰贵妃母子,要砍她们的脑袋。
待影卫解释一番,两人还是惶惶不安,安顿好家里,不安的跟着影卫再入长安。惠德帝等的急,影卫便没给两人安排马车,直接扔上马,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城。
老姐妹俩在皇宫碰面后,害怕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一把老骨头早已散了架。
人到跟前,惠德帝倒不敢见了,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他挥挥手,把申经义叫来:“灰头土脸的,派人领她们洗漱歇息一番,过后再来回话。”
这番动静不大,却逃不过宫里头皇后的耳目。乳母忧心忡忡的:“娘娘,陛下他……不会是怀疑什么了吧?”
李皇后屏退左右,正色斥道:“怕什么?当年陛下不也有过怀疑,只查了半天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如今多年过去,他更是查不出什么。”
接着她神色严厉:“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什么都好说。”
乳母点头应了声,保证道:“娘娘宽心,老奴就是死也要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李皇后拍了拍乳母的手,面上缓和了几分:“本宫自然是信的。”
等了两刻钟,惠德帝看似在批折子,实则心就没静下来过,又抿了口茶,听内侍监说人过来了。
他起身踱步,缓缓道:“叫她们进来。”
两名稳婆知道宫里头的规矩,颤颤巍巍进来后,立马低垂着脑袋跪了下去行礼问安。
惠德帝也不由紧张,盯着两人道:“当初你二人是朕身边的女官寻的,朕信得过她,自然也信得过你们。今日朕只问一句,当日贵妃和国公夫人一同产子,两个孩子……你们有没有抱错?”
两名老婆子同时瞪大了眼,连连摆手:“这万万没有啊陛下,我二人岂敢混淆皇室血脉?杀头的大罪我们哪里有胆子做?”
她二人本是负责给贵妃娘娘接生的,只那日不巧国公夫人也早产了,她们便只好一人负责一个,国公夫人生的快,剪了脐带后她便赶紧去贵妃那里帮忙了,剩下的都交给了国公夫人的仆婢。
毕竟国公夫人再大也大不过贵妃啊,她们只盼着贵妃生个皇子,母子平安。陛下一高兴,她们定能得一份丰厚的赏赐。
可贵妃她就是难产了,生的艰难,章太医又偏偏不在,两人给贵妃鼓了半天劲儿,孩子终于出来了,她们给止了血,孩子交给底下人和寻好的乳母,就先出去收拾。
片刻后,就听贵妃身边的女官边哭边喊着贵妃血崩了,她推开门,哭的泣不成声,怀里还抱着个婴儿,露出来的半边脸一片青紫,两人腿一软,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呼吸,已然没了气。
皇子出生时就只哭了两声,那时她们觉得这是皇子龙孙,自然跟旁的婴儿不一样,不爱哭。现下天都塌了,定是皇子在母体里憋了太久,这才出来给憋没气的。
两人伏在地上,浑身颤抖:“陛下明鉴啊,我二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不得好死。”
惠德帝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天子眼下她们自不敢胡说,当年两人也是这般陈述,只他忽略了两人走后产房里的情况。
可……可他太过悲痛,除了贵妃身边的贴身女官放回乡下养老,旁的宫婢惠德帝全部下令杖毙。
他仰起头,背过身去,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
惠德帝一言不发,片刻后他又问:“皇子他……身上有没有明显的胎记或是旁的特征?”
内侍监申经义一惊,陛下他竟有颤音。堂堂天子,何曾如此过?
两名稳婆愣了愣,时隔太久,当时又混乱慌张,仔细想了想,一人道:“回禀陛下,我记得给贵妃接生时,皇子大腿根左侧有颗红痣,只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敢保证那痣还在不在?”
惠德帝攥紧了手:“此话当真?你没记错?”
被皇帝这么一问,她也有些不确定了,上了年纪记性是愈发差,踌躇道:“旁的不敢说,两个孩子中铁定有颗红痣。只因那痣不小,颜色也鲜红,老婆子才到现在也还有印象。”
惠德帝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摆手叫她们退下。
埋在贵妃边上的孩子,尸骨怕都化成了灰,那么现在,唯一能证实的便是崔络腿根处是否有红痣。
惠德帝搓了搓手:“去把璟行从官署叫来。”
方说完他又道:“回来。不行,这不妥当。”
他血一凉,万一不是呢?或者他会不会觉得他这个皇帝莫名其妙?惠德帝想了又想,还是找个人问问妥当。
申经义有些为难,这样私密的地方,除了同榻而眠的妻子,谁又能知道?若是把世子身边的仆从叫来,那不相当于世子也知道了?
突然他灵光一闪道:“陛下,奴婢听闻,工部的赵员外郎素来跟世子有些交情,或许是个好人选。”
赵霖正在工部偷懒打盹儿呢,他官职不大,平日里也颇为清闲,忽地他顶头上上上司纡尊降贵来找他了,身后还跟着皇帝身边的内侍监。
他腿抖了抖,一脸懵。工部尚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陛下召见你,你收拾收拾赶紧随内侍监进宫。”
赵霖凑到工部尚书身边,背过去低声问:“尚书大人,我犯事了?”
工部尚书斜了他一眼:“本官哪里知道?你就是犯了事,也最好把工部给本官撇干净,我工部丢不起这个人。”
赵霖:“……”
他只有六品的官职,没有日日上朝的资格,只有隔三日开大朝会时能入殿得见天颜,但即便能入殿排名也十分靠后,一抬头全是官帽。
更何况没哪个不要命的,敢直视龙颜。
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召见,再吊儿郎当也难免紧张,赵霖百思不得其解,他除了上值时偷懒,也没做旁的。
战战兢兢行大礼后,谁成想惠德帝竟叫他打听崔络腿根处是否有红痣。他当即咳的脸红脖子粗,疑惑另说,最主要的是他敢问这种问题,崔络能当场跟他断了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友情!
惠德帝哼了哼:“事若办成,朕给你升一职。”接着没好气的指了指他:“问不出来,你不会想其他办法?这点脑子都没有,如何给朕当差?马上就是璟行的生辰,朕会以此为名赐他行宫温泉疗养,到时你跟着去,就说朕允的。”
赵霖还是一脸为难,这跟叫他扒崔璟行的裤子有何区别?况且为官卖友,虽然虽然他很心动,但他还有最后一丝良心。
“这是圣旨,你敢不从?”惠德帝正色。
赵霖眼睛一亮,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方才说的升官,还算数吗?”
惠德帝瞥了他一眼:“天子一诺,自是算数。”
这下赵霖美滋滋应了,崔璟行啊崔璟行,这可是圣旨,我怎敢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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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休沐,恰逢崔络生辰。依崔老太君的意思,他已有好几个年头没在崔府过生辰了,这回想叫陈清芷张罗着大办一回。
崔络道:“孙儿不喜张扬,况且这般年岁,再大操大办免不了叫人笑话。”
崔老太君叹气,这孙子哪哪都好,就是活的跟个假人似的。
陈清芷冲婆母笑了笑:“老太君宽心,儿媳在大房好好张罗一桌也一样,定给世子办的好好的。”
用过早膳没多久,宫里的内侍监带着惠德帝的赏赐入了崔府,同时还有一道口谕。
申经义复杂的看了眼崔络道:“陛下记挂世子的身子,特赐了行宫里的温泉汤浴,世子多泡泡,对身子没坏处的。”
待他说完,崔络眉头微微蹙起:“内侍监,陛下如此殊荣,璟行愧不敢当。况且陛下叫赵霖陪我,这是何意?”
申经义可不想做惠德帝口中吃白饭的人,得体笑道:“奴婢哪能猜中陛下的心思,许是怕世子爷无聊,特叫赵员外郎陪着说话解闷。”
惠德帝如此殊荣的生辰礼,就连崔临也纳了闷。
他的儿子,陛下搞的这般关心做甚?再看一眼神色寡淡的儿子,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一到晌午,陈清芷便叫人把崔络请了过来。崔络看了眼一大桌子的菜,颔首道:“叫大夫人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世子不必这般客气。”陈清芷笑了笑,接着扭头看向窝在软塌上跟儿子逗乐的女儿,摇摇头道:“阿宜,吃饭了,带明忱去洗手。”
“来了阿娘。”
天气愈来愈暖,沈幼宜身上的裙衫又少了一层,今日不出门,她打扮的也很是素净,未梳高发髻,只简单用根发钗盘了起来,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衬的她愈发明媚。
她懒散的从塌上坐起来,因长时间压着半边脸,白里透粉的面颊上有两道红印,她秀眉微蹙,樱桃般的小嘴嘟起,抱怨幼弟:“崔明忱,都怪你,瞧瞧我的衣裳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崔明忱一板一眼认错:“是我不对,我给姐姐赔礼。”
他虽然还小,但已然知晓,不能跟女郎讲道理,尤其是父亲母亲甚至连兄长都有可能站在她那边时。
沈幼宜满意的笑了,在幼弟的躲闪中,掐了掐他的嫩脸蛋:“这还差不多。”
眼前的继妹就跟副画似的,娇俏灵动。自那日后,她再没单独来他院里找过他,崔络只在祖母处请安时见过她两回。
她见了他,如常问好,但隐隐透着些疏离。
就跟现在一样,她穿好绣鞋下榻,仿佛刚发现他似的,恰到好处的微微惊讶,看过来道:“兄长来了,生辰快乐。”
继妹在笑,看着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崔络就是察觉出了那细微的变化。他身子一僵,不知该说什么,只点头嗯了声。
沈幼宜一点不在意,去了趟里间,出来后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道:“知道兄长爱书,我去集市上买了本诗集,也不知道有没有兄长喜欢的大家,希望你别嫌弃。”
崔络喉头一滚,垂眸道:“多谢妹妹。”
崔明忱什么都不知,拆亲姐的台:“姐姐真是太懒了,逛个书肆,一次性买了四本诗集打发我们,一点都不用心。”
崔络面上一怔,是了,幼弟和两位堂弟的生辰也快到了。
一视同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沈幼宜有些尴尬,去拽幼弟的耳朵,随即大方的看向崔络:“兄长什么都不缺,我一时也想不到送什么,你若觉得寒酸,我再想想便是。”
她就是意思的说说客套话,因为她知道继兄不会在意这个,寡的要死。沈幼宜本来是想破费送他一方砚台的,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花那个心思。
她诚心求来的玉佩,人家都不稀罕,她还费那个劲儿做甚。
说完她又假模假样的要把诗集收回来,只方碰到书,继兄他竟然来拽,慌乱中两人的手指轻轻碰了碰。
沈幼宜一惊,继兄的手好烫。她下意识将手收回来,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崔络心口堵的慌,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嫌弃。”
说完快速将那本诗集收进了怀中,惹的沈幼宜多看了几眼,继兄什么意思,就喜欢便宜货是吧?
崔临心思不细,只觉得兄妹和睦,没看出一点不同,作势就要抽小儿子屁股,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说话,这礼怎么就是敷衍了?你姐姐特意挑的,还要怎么用心?”
崔明忱愤愤的哼了哼,果断选择闭嘴。
落座时,他又聪明了一回,要把继兄身边的位置让给亲姐,谁知人家不领情,推了推他道:“我要挨着阿娘坐,你去那吧。”
继妹随口一说,崔络眸底暗了暗。
沈幼宜真没其他意思,日头照了进来,那个位置太晒了。
吃了顿生辰宴,不到黄昏,赵霖上门拜访了,笑呵呵的递了本书过去:“我穷,比不上世子爷财大气粗,这生辰礼你爱收不收。”
崔络觉得书皮有些眼熟,翻开看了看,面色怪异道:“你上哪买的?”
赵霖也不心虚:“就书肆啊,掌柜要回老家洛阳,正愁书卖不掉,最近正便宜些,买二送一,买四送二,一堆人抢着要。”
于是赵霖就见世子爷不说话了,他围着人转了一圈,啧啧道:“嫌便宜啊,那你还我?”
崔络面不改色的收下了。
赵霖乐了,叫高竹收拾衣物,道:“行宫不近,趁着天色还亮,咱们赶紧骑马赶过去,不然待会儿宵禁就麻烦了。我也算托你的福,不仅能享受回温泉浴,还有幸能在行宫住一晚。”
崔络皱眉:“陛下找过你没?”
赵霖这回有些心虚,眼神躲闪,胡说道:“别说你了,接到陛下口谕时,我还懵呢。我觉得吧,就是陛下怕你一个人泡池子无聊,这才想找个人陪着,但你平素独来独往的,这好差事可不就落我头上了。”
“知道了,走吧。”崔络转身。赵霖也赶紧闭嘴跟了上去,他知道世子爷又嫌他啰嗦了。
行宫里的宫婢太监早得了皇帝的旨意,一应布置皆以办妥。申经义领着众人,上前迎了迎刚下马的二人。
崔络扶他:“内侍监不必多礼。”
申经义道:“奴婢就先退下了,宫婢会领世子爷和赵员外郎去温泉池子。世子有其他需要,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临走前,他转身给赵霖使了个眼色。赵霖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仍旧拍了拍胸脯。
他不知道惠德帝这是什么意思,但陛下一定不会害崔络。
泡温泉前要先净身沐浴,宫婢红了红脸,要上前伺候崔络脱衣,崔络摆手:“退下吧,我自己来。”
几人见没戏,瞬间把目光转向赵霖,他吓的忙往崔络身后躲,脑袋都快摇出波浪来了。
开玩笑,家有悍妻,他可不想回去挨棍子!
宫婢们对视两眼,哀怨的看向两位不解风情的贵人,无奈退到殿外。
陛下叫她们好好伺候,可人家没一个稀罕的。高竹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家世子向来如此,连我都不用。”
除了需要搓背的时候,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殿内有两个净室,赵霖挤眉弄眼的:“你把高竹都遣出去了,咱俩互相搓背?”
崔络眼前顿时就浮现出一个个小黑圆泥,嫌恶的离他远了远:“不需要,你可以叫人进来伺候你。”
赵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的差点没晕过去:“我也很爱干净的好不好?”接着道:“您尊贵,我不嫌您,只我给世子爷搓行不行?”
崔络面无表情:“早上擦洗过。”
“早上是早上,这一路骑马,肯定染了灰尘。”赵霖实在是头疼啊,若不趁着沐浴时瞧一眼,还有什么机会瞥到那种私密地方?
待会儿泡池子又不会光着身子泡,依崔络的性子,别说下半身穿着,怕是上半身都穿严严实实。
崔络瞥他一眼,察觉到他的审视,赵霖老实了:“行吧,各洗各的便是。”
现在还不能暴露,只好待会儿见机行事。
内殿里也有温泉池子,但这向来是皇帝给妃子的恩赏,外男自不好享用。惠德帝赐两人的,是廊亭旁边的一个小池子,皇亲贵胄有时会过来享受。
但再小,容纳五人也绰绰有余,何况只有他们二人。赵霖速速擦洗过后,只套了件膝盖上方的白色中裤,随即披了件外衣往出走。
他瞅了眼迎面而来的崔络,嘴角一抽。他又不娶妻又不纳妾的,给谁守身啊,连他这个男人都防,果然上上下下穿了身里衣。
崔络嫌赵霖烦,在他再三催促下,脱了上面的中衣,两人进了池子,赵霖舒服的喟叹一声,挨的崔络十分近。
他时不时的往下瞄几眼,恨不得能把崔络的中裤戳出个洞来。他心急如焚,想着不然直接问?可陛下不许他如此啊!
想到另外一个能让崔络脱裤子的事,赵霖倒了两盏茶,递过去道:“口渴了吧,喝点。”
自打进了行宫,崔络的确滴水未进,他抿了抿唇,仰头一饮而尽。
赵霖眼神一亮,边说边又给他续了几盏。一刻钟后,崔络起身:“我去一趟净房,你管你泡。”
“茶喝多了,我也去趟净房,本也泡的差不多了。”赵霖伸伸懒腰,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
行宫里供皇亲们玩乐,外头修了几处公共净房,亭子前就有一间男人们用的。
崔络半褪下中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眼进来就解裤子的赵霖,随后收回视线。都是男人,这种场合很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霖没啥感觉,硬生生憋了憋,他想用余光瞟几眼,却见崔络的右手挡住了,捂的那叫一个严实。
眼看他完事了,赵霖的天是真要塌,他咬咬牙豁了出去,伸手将崔络的中裤拽了下去,接着一转脑袋,他左腿上方,赫然是一颗鲜红的痣。
“赵霖。”崔络瞳孔微微放大,眸中尽显怒意。
他浑身杀气,声音也比往常大上许多,趁他还没提上裤子,赵霖提了提自己的,一溜烟儿跑了,再不跑他的腿怕是要保不住。
这大概是崔世子这么多年来,最生气的一回。他不跑还等什么?
出去后,赵霖气喘吁吁的给内侍监比了个一。
申经义一愣,面色凝重,随即一只信鸽从行宫里飞了出去。
不久,惠德帝收到了一封信。
【陛下,崔世子左腿上侧有红痣。】
第42章 外客 继妹连声兄长都没叫
惠德帝盯着那一行字, 抬手去摸了摸,眼角都泛了酸。
他猛地灌了几盏凉茶,还是压不下心口那团火热。
璟行他左腿上竟然有红痣, 虽然不排除早夭的那个孩子腿上也有, 但这样的几率还是小了些。
想想崔络那愈发跟贵妃酷似的眉眼, 惠德帝心中有了八成把握,其他的还得等贵妃和前国公夫人身边的女官来了方知事情全貌。
可惠德帝还是激动, 原来他不用羡慕镇国公, 这么好的儿子有很大可能是他生的。
想着想着他便不由笑出了声, 干爹申经义不在, 小喜子也摸不准陛下这是怎了,过了会儿道:“陛下,今日要诏人侍寝吗?”
惠德帝瞪了他一眼:“退下,半点没你干爹的机灵劲儿。”
现在他哪个女人都不想见, 只想去贵妃宫里坐坐。
若芷兰知晓他们的皇儿还活得好好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而此刻行宫处, 申经义这只老狐狸正笑眯眯的看着赵霖挨打,赵霖就是个文弱书生, 被崔络强塞了一把剑后,没几下就被揍的骨头都散了架。
他边窜边看向边上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看戏的内侍监,大口喘气道:“内侍监, 做人可不能这样不厚道。你再不劝着点, 明日我的尸体就能抬出行宫了。”
申经义皮笑肉不笑:“赵员外郎宽心,世子他有分寸。”
赵霖腰差点闪了, 这是让他背锅啊,可那又怎样,给他一百个胆子, 他也不敢把陛下给供出来啊,只能承认了他的恶俗与变态!
申经义眯了眯眼,没成想世子还有这样一面,他自得让他尽兴。
崔络神色冷冽,最后朝赵霖腚上踹了一脚,把剑一扔才算放过他,只眉眼间怒意还是未消。
赵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抬手挡在脸前道:“我真知道错了,世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回吧。”
接着小声解释道:“谁让你捂那么严?我……我就是好奇看看,都是男人,谁没有啊,真不至于打死我。”
“你还敢说?”崔络冷笑,斜睨他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我嘴贱。”赵霖装模作样往自己嘴上招呼了几下,待崔络走远,他才彻底瘫下。
不过说真的,世子爷脸那么俊,那地方不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他啧啧两声,真是白瞎了他的本钱,连他这个男人都嫉妒。都是人,怎么那玩意都比他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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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过后,崔府的几位爷们儿又起早贪黑的上朝了。下朝用过早膳,待陈清芷把国公爷打发去官署后,派婢子把女儿叫了过来。
她招招手,递了个册子过去道:“这是阿娘跟你二叔母一起看的,阿宜瞅瞅,有没有心怡的,阿娘好给你安排相看。”
陈清芷待这个女儿十分上心,这册子上不仅有每名郎君的家世官职,还寻画师画了画像。女儿若是连画像都看不对眼,那便没有相看的必要。
沈幼宜小脸一红,下意识转过身去,语气颇有些埋怨:“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就盼着早早把我嫁出去?女儿一点都不想嫁人。”
“小没良心的,说什么胡话呢?这才开始相看,之后还要看生辰八字过六礼,中间事还多着呢,忙忙碌碌等你出嫁也要明年了。”陈清芷点了点沈幼宜的额头,没好气道。
沈幼宜翻开册子,随便扫了几眼,兴致缺缺。她眉头轻蹙,母亲给她寻的郎君,自然都相貌端正,家世清贵,可她一个都不喜欢。
要么太过文弱书生,要么是如未来四姐夫那般魁梧的,一想到将来要跟个不熟的人成亲过日子,她心里就莫名抗拒,嘀咕了几句。
陈清芷失笑道:“待成了亲,感情自然就培养起来了。婚后阿宜也不用怕,现下有国公爷在,往后还有你兄长,谅你那夫家也不敢给你脸色看。”
一听到继兄两字,沈幼宜撇撇嘴,之前她还信誓旦旦说继兄定会替她撑腰,以后么,呵呵,谁知道还靠不靠得住?
不过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定会护着她这个继妹,但这种护,沈幼宜不稀罕。
母女俩正说笑着,下头的仆妇忽地脚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道:“夫人,方才咱们府上门外有个年轻女郎寻了过来,说……说是找世子的,是他的旧识。只她蓬头垢面,穿的亦是破破烂烂,守门的仆从以为是得了失心疯的叫花子,给了几两碎银要打发她走,她不肯,只一昧的哭,如今旁的贵人家里头的仆婢都出来看热闹了。”
陈清芷皱眉:“糊涂。怎地不先把人带进来?传出去旁人还道咱们崔家做了什么亏心事?”
仆妇急道:“这……来路不明的人,他们也不敢冒然往里头放,这便叫我来请示夫人了。”
陈清芷舒了舒眉心,叫仆妇带路。沈幼宜也没其他要紧事,便跟了上去。
她不禁好奇,继兄能有什么旧相识?
崔家正门紧闭,平日里无要事都不会开,此刻西角门处正闹哄哄的。
仆从见到陈清芷,顿时就有了主心骨,一脸为难道:“夫人,这女郎不肯走,也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只反覆说是找世子爷。”
许是听到了夫人二字,这女郎知道国公府的主母到了,始终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猛地上前抓住陈清芷的手啜泣道:“夫人,您便是璟行哥哥的继母吧,我不是骗子,我真是他的旧相识,我父乃随州仓曹参军云端平。”
跟在后头的沈幼宜面色一变,都叫璟行哥哥了,自然是旧相识。况且随州不正是继兄当年外放的地方吗?
她揉了揉莫名堵着的心口,只觉得继兄的妹妹可真多。
仆从霎时睁大了眼,微微抱怨道:“女郎既知道世子的表字,又是仓曹参军的千金,方才怎么不说?”
表字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唤,仆从忽然有些心慌,这云娘子不会是世子在随州的红颜知己吧,如今落了难,找上门来了?
仆从就轻轻问了句,陈清芷就见那女郎又落下泪来,委委屈屈的:“你……你一直逼问我,我又紧张又害怕就全给忘了。”
她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女郎两眼,即便落魄也不掩她的好姿色,说话更是弯弯绕绕,陈清芷心下一沉。
只既然是继子熟识的人,她也不好见了一面便妄下定论,只道:“世子尚在官署,云娘子先随我入府梳洗一番吧。”
接着又派了个人去刑部给继子递消息。
云烟擦擦眼泪,哽咽道了声:“多谢夫人。”
跟在这位国公夫人身后,云烟低着头四处张望,国公府的一廊一亭,一草一木皆叫她长眼,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吸气。
这便是长安的勋贵人家么,果然不是她们随州那穷山僻壤能比的。
云烟暗暗下了决心,打定主意要留在寸金寸土的长安。
她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女郎身上,方才她不经意间扫过两眼,只觉得对方明艳动人,如同风中摇曳的牡丹。
再看看自己,清秀雅丽,虽也小有姿色,但男人看多了难免会觉得寡淡,更别提赶了一月有余的路途,身上瘦的愈发都是骨头了。
“夫人,这位是……”云烟压下心中思绪,出口问道。
陈清芷笑了笑,给她介绍:“这是我女儿,崔五娘子。”
云烟转了转眼,五娘子?那不就是崔世子的继妹,她心下当即存了几分轻视,又忍不住的嫉妒,不过是跟着这位国公夫人享了福罢了。
她走上前去,主动开口:“我今年十六,不知五娘子芳龄?”
这位云娘子说话娇娇柔柔的,仿佛声音大些就能把她吹跑,沈幼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习惯。
好在母亲替她开了口:“今年刚及笄,比云娘子小一岁。”
云烟当即道:“那我随璟行哥哥,唤你声五妹妹可好?”
沈幼宜强忍着心里的憋闷:“……随云娘子方便。”
你想叫我妹妹随你的便,但别指望我叫你姐姐。
陈清芷也有些受不住这位云娘子,一到大房就赶紧叫婢子带她去客房沐浴更衣。片刻后,崔老太君身边的仆妇过来了,笑着道:“老太君见下头人吵吵嚷嚷的,一听说有位来寻世子爷的随州女郎,特派老奴过来说一声,叫夫人领人去寿安堂瞧瞧。”
陈清芷道:“应该的。”
府上来了客人,自要知会一声老太君。
待云烟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裙出来,沈幼宜发现她果真柔柔弱弱的,弱柳扶风。
见了祖母,她更是会说话,一张嘴比她们姐妹几个还要甜,上前俯身行礼,当即道:“这便是璟行哥哥的祖母吧,您容光焕发,年轻的我都怕把您叫老。”
崔老太君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又怜惜的问她家中是否遭了难。
云烟垂眸,又掩面低声哭了起来:“府中失火,除了我侥幸活了下来,父亲和其他仆从都被烧死了。我……我一个女郎,实在没了去处,便只能来长安寻璟行哥哥。”
这话暧昧的不是一丁点,可她家中刚逢大难,众人便一惊,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沈幼宜跟崔雪珠对了个眼神,便是再不待见她,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
崔老太君拍拍云烟的手道:“好孩子别怕,你就先安心在崔府住下来。”
陈清芷看向婆母:“您放心,回头儿媳便叫人在大房收拾间屋子出来。”
云烟扭捏了会儿,红着脸道:“我……我害怕,不能住璟行哥哥的院子里吗?”
众人呆住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传出去这叫什么事?
沈幼宜:“……”
崔雪珠:“……”
她一口一个璟行哥哥的,不是针对她,两人是真听不下去了。跟长辈打声招呼,便相携往外走,正好撞上了从官署匆匆赶来的崔络。
继妹一言不发,见了他连声兄长都没叫,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崔络停下脚步,抿直了唇。
第43章 动摇 兄长让一下,你挡到我了……
“老太君, 世子回来了。”仆妇一声通禀,内室里的欢笑声方才停歇。
云烟不好意思的垂眸:“我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 刚刚叫老太君和几位夫人们见笑了, 那就麻烦国公夫人给我收拾间屋子, 多谢老太君收留。”
众人心思各异,陈清芷眼角一抽, 叫她不必客气。
“祖母。”崔络上前行礼, 只他还未走近, 旁边不知从哪窜出个人, 泪流满面的盯着他看。
崔络往后一避,皱了皱眉,冷眼看过去。他虽一言未发,但这般神情, 分明是不认识这位云娘子。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看好戏,陈清芷也松了口气,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
继子若对云娘子有些许情意,也不会至今未娶。
云烟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 红着眼问:“璟行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崔络定睛看了她几眼,还是无甚印象, 不过能猜出几分:“仓曹参军的女儿?”
方才仆从递消息时, 已跟他简略禀明。
云烟幽怨的看过去:“璟行哥哥可算想起来了,上次一别, 还是你要归长安父亲宴请你时。”
崔络这回真想起来了,仓曹参军为官清正,对方几次三番邀约, 他便去云府吃了顿酒。
然对他唯一的独女,既无交情,也不熟识,仅仅是知道。概因她在随州名声不小,被父亲娇养的有些刁蛮。
想到什么,崔络变了脸色,问她正事:“随州可出了什么事?”
云烟又开始哭哭啼啼,掩面道:“随州没出事,出事的是家父。”
她边哭边又把才才失火一事重述了一遍,接着道:“家中值钱的物件也都被烧没了,索性我还有些体己,收拾好包袱便往长安来了。我一个孤身女郎,从未出过远门,路上被骗了不少银子,好不容易才找到国公府来。”
崔络面色如常,只问她道:“如何失火的?可曾报过官?你父亲的身后事又是如何办的?可找过现任刺史薛谦?”
云烟被崔络抛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弄傻了眼,他难道不应该先怜惜自己,然后再好好安慰她一番吗?
好在她有所准备,一一答了,陈清芷几人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崔络眸色一闪,这些说辞乍一听没什么纰漏,但经不起细敲,她无疑是有所隐瞒。
他冷声问:“还有旁的没说的吗?”
云烟眼睫微颤,蜷缩在袖中的手指攥的紧了些,摇摇头道:“没有了。”
她紧张的看向崔络,他再厉害也应当看不出什么吧,更何况她也不算说谎,父亲连同那些仆从在内的确全被烧死了。
至于旁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她一定要留在长安,留在国公府。
崔老太君被孙子的疾言厉色气笑了,再怎么说人家女郎刚痛失亲人,他便跟审犯人似的,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知道小娘子有些许小心思,但在崔老太君看来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她娇娇柔柔的,能撒个什么谎?
于是拍拍云烟的手道:“璟行他向来如此,云娘子别放在心上。”
云烟羞答答的看过去:“我知道的,璟行哥哥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崔络眉心微蹙,打断她道:“我跟云娘子不熟,往后换个称呼。”
继兄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还不出来。
崔雪珠看出五妹妹的心不在焉,调侃道:“怎么?是不是后悔出来了?要不要再进去听听璟行哥哥?”
沈幼宜仰头,咬牙道:“谁后悔了,我可受不了那声音。”
崔雪珠哼了哼:“嘴硬,看大哥多了个红颜妹妹,明明就是醋了,方才理都没理大哥一下。”
沈幼宜呵呵两声:“我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不行吗?”
继兄的品行没什么可指摘的,他若跟那云娘子有什么,定早早把人接到府中了,但她就是不爽。
家中来了客,陈清芷早早便叫厨房的人张罗好午膳,从官署回来的崔临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叹气道:“先让她住着吧,国公府不差这一张嘴,到底她父亲跟璟行有些交情。”
陈清芷点点头,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再不济寻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便是。
被仆妇前去请来用膳的云烟,上前向崔临和崔明忱问好,来前婢女叮嘱过她,她也弄清了国公府的三房人,心里不禁咂舌,不愧是高门大户,人丁兴旺。
接着她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解问:“只我们吗?五妹妹跟世子阿兄不一起用膳?”
世子阿兄?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叫法?
陈清芷不禁头疼,这位云娘子的规矩也忒差了些,不知道她是真不谙世事还是脑子就缺一根筋。
只中午这一顿意思一下,往后用膳时便叫小厨房的人给她单独送去。
陈清芷勉强笑了笑:“云娘子先坐吧,我已派人去叫了。”
沈幼宜是一点都不想跟云烟一起用膳,总觉得饭都不香了,但再不情愿,也不能失礼不是,索性就装这一回。
高竹送走陈清芷身边的仆妇,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上前敲了敲:“世子爷,夫人那边来人问了,您要不要过去一起用膳?”
他也就是意思的把话传到,反正世子爷多半不会去。
哪知房门打开,他看过来,神色一顿:“都在吗?”
高竹一头雾水,当然都在啊,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笑呵呵的:“世子爷是想问五娘子吧,她肯定过去了。”
崔络斜他一眼,面不改色:“我没问这个。”
他只是想弄明白,继妹早上为何瞪他。
待崔络到后,人已经齐了,他目光下意识去寻继妹的身影,她靠在红木梨花椅背上,左手托腮,垂着脑袋盯着桌面。
她今日太过寡言,看着也没什么精气神,崔络心头一紧,她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顿了顿,攥紧的手指又松开,兄妹间正常的关心,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婢子端了水过来,崔络净手后,走过去问:“身子不适?有没有请郎中看过?”
沈幼宜正在强迫自己走神,实在不想听那云娘子叽叽喳喳,这人也太过自来熟了些,还是让幼弟去陪她说话吧。
继兄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幼宜吓了一跳。她抬眸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学着他往日里的神情,寡寡的:“没有,多谢兄长关心。”
这话又敷衍又带着些闷气,崔络心底一沉。
云烟瞅瞅两人,面上带笑:“世子阿兄跟五妹妹的感情可真好,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倒叫我羡慕不已。”
沈幼宜真想翻个白眼,一会儿璟行哥哥,一会儿世子阿兄的,心中看继兄愈发不顺眼了,她面无表情道:“兄长让一下,你挡到我了。”
崔络身子僵了僵,侧过身去,下意识伸手想拉继妹,可她好像不想看见他似的,让他连片衣袖也没抓住。
他心口憋的慌,冷眼看向云烟,丝毫不留情面的开口:“云娘子,我上午说过了,叫你换个称呼。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是你兄长,这是最后一次。”
崔络明显察觉出,云烟叫他时,继妹更不待见他了。
他心中忽地有个猜测,难道早上也是为了此事?崔络庆幸的舒了口气,继妹心中还是有他的。
云烟脸上满是错愕,他清冷的眸子里泛着冷意,还未怎么动怒便叫她忍不住发颤,她咬咬唇,道了声:“我知道了。”
现下还不能遭了他的厌,看来还是要徐徐图之。
背对着崔络的沈幼宜努力憋笑,她还以为这云娘子有多出息,没成想也遭不住继兄的冷脸。
待落座后,她离继兄也不经意间远了远。沈幼宜以为她被继兄下了面子,会消停好一会儿。哪知没吃几口,她又朝她看了过来,沈幼宜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烟觉得她想留在崔络身边,就要跟崔家的人打好关系,眼前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郎就是个好人选,她笑了笑,想了个话题问起。
“五妹妹也不小了,不知定亲了没?可别像我一样耽误了,如今父亲不在,连个像样的依靠也没。”
她说着又落下泪来。
沈幼宜忍不住皱眉,她怎么这么爱哭?陈清芷敷衍了句:“已经在相看了。逝者已逝,云娘子也要往前看。”
崔络变了脸色,继妹她……这么快就要跟郎君相看了吗?
云烟破涕为笑,她好像没一点眼色和身为客人的自觉,又亲亲热热的问起细节来。
陈清芷这个主母又不好直接冷下脸来,一阵头疼。崔临也觉得这女郎话多,她不饿吗?
崔络放下筷子,忍了又忍,眉眼间不耐的看过去:“云娘子,食不言寝不语。”
接着他起身,语气缓和了几分:“父亲,大夫人,我用好了,你们慢慢吃。”
崔临点点头,跟陈清芷对了个眼神,两人一致认为崔络是被这云娘子烦走了。陈清芷面上不显,心道这云娘子还是尽早打发走的好。
·
黄昏从官署下值,因着继母那一句相看,崔络一下午都心不在焉。
现在相看,来年再怎么也要出嫁了。
继妹已经跟他生分了不少,待嫁人后心里眼里便都是夫君了吧,可还会记得他这个兄长半分?
新婚燕尔,想到继妹明年会带着个男人回府,说不准那男人还会春风得意的跟着妹妹叫他一声兄长。
而他……还不得不应,除非他想彻底失去继妹。
崔络闭了闭眼,强忍下眸底的杀意,不敢再幻想那个画面半分。
卡擦一声,杯盏裂了一条缝,瓷片划过崔络的虎口,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流。
高竹听见动静,进来后吓了一跳,忙道:“世子爷您别动,我去拿金疮药。”
崔络充耳不闻,只道:“我买了五娘子爱吃的糕点,你去请她过来。”
明知道不该,可还是忍不住。
高竹眼睛一亮,世子爷终于想通了?要哄五娘子?
他当即高高兴兴的走了,只片刻后耷拉着一张脸回来,低声道:“五娘子说她用过晚膳了,现在吃不下糕点。”
崔络眼皮一颤,声音有些沙哑:“好。”
她不来,他便去找她。
自诩为端方君子的世子爷,自己都未察觉,他心中那道线在一点点动摇。
第44章 离别 我从未说过不再关心你
香气四溢的内室里, 沈幼宜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任由素莲用巾子给她绞头发。
素莲看了眼她,踌躇了会儿, 还是问出声:“世子方才像是在示好, 女郎当真不理?”
沈幼宜撇撇嘴, 委屈道:“示好又如何?兄长把我当什么人了,嫌烦了冷脸相待, 哪天想起我的好了, 再随便哄哄, 凭什么啊?况且不就几包糕点么, 我自己也能买。”
从小到大,记忆里兄长就没有主动过,回回都是她上赶着去清雅苑,虽然一开始也没想着有回报, 但捂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说冷就冷, 沈幼宜便心累了。
这愈发让她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素莲一脸复杂, 心中忍不住有些埋怨世子。是啊,这么多年,就是颗石头也捂化了。
主仆俩在里头说话, 有婢女进来道:“女郎, 世子爷过来了。”
沈幼宜一惊,方才还说他从不主动, 他这便过来了?
素莲试探道:“女郎要不要见?您若不想,我就说您睡下了。”
犹豫了一会儿,沈幼宜道:“见见吧。”她实在好奇, 什么事能叫继兄大半夜的来她院里?
因着又要重新穿衣裳,嫌麻烦的沈幼宜还是嘀咕了他几句。
崔络坐在堂屋里,婢女给他上了盏茶。他没心情用,只抿了一小口。
片刻后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他微微松了口气,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
待继妹推开门到了跟前,崔络方抬起头,见她长发披散,头上只插了支发钗,这样清水芙蓉的装扮也是叫人眼前一亮。
他一怔,脱口而出:“打扰妹妹休息了。”
沈幼宜敷衍了过去,直奔主题:“这么晚了,兄长找我有事吗?”
崔络手指微动,将那包枣泥糕点推了过去:“高竹说你晚上吃不下糕点了,我给你送过来,明天也能吃。”
沈幼宜愣住了,就这事?
她下意识道:“算了吧,明天放凉就变味了,枣泥糕只有刚蒸出来,热乎乎的才好吃。”
崔络自然而然开口:“我明天再去买。”
沈幼宜一脸错愕,接着抿唇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那日你说的分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崔络偏过头去,喉头微动:“我从未说过不再关心你。”
他语气一顿,又道:“三弟买的红豆糕,你那日吃了。”
不过买些零嘴罢了,哪家的兄长都给妹妹买过。再正常不过的兄妹情深,他为什么不能做?
沈幼宜:“……???”
继兄他真是莫名其妙,她吃了三堂哥的,就必须也要吃他的吗?
沈幼宜撇撇嘴,不想理会,只道:“我困了,兄长也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崔络几乎没怎么思考,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幼宜皱眉,想把他甩开,然此刻才发觉继兄的力气好大,她挣扎不了一点。
两人的视线对上,她看不清继兄那双黑眸中藏了什么,沈幼宜面色冷了下来,自嘲一笑:“是兄长先要跟我生分的,现下又是在做什么?我真是想不通。反反覆覆的,耍着我好玩吗?”
崔络呼吸一沉,艰涩开口:“你知道的,我不会。”
不仅继妹想不通,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那丑陋又见不得人的嫉妒心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来了,然后呢?
就像现在这般,面对继妹的质问,他只能哑口无言。
崔络闭了闭眼,握住她的那只手渐渐松开。
她只要叫他一天兄长,他们便没可能。
继妹是入了崔家族谱的正经崔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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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烟来崔府的第三日,一道来自随州刺史的八百里加急折子递到了惠德帝的御书房。
惠德帝阅完,龙颜大怒,当即召了几位亲信大臣和景王入宫觐见,崔络父子也在其中。
“好一个薛谦,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把随州霍霍成这个样子,随州的粮食产量本就上不去,这两年又闹饥荒,他竟还敢提高百姓的赋税?若不是流民四起,逃去邻州,他还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
惠德帝气的瞪直了眼,祖宗留下的江山若毁在他手里,他便是死了也没脸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崔络脸色一变,他派出去的人尚未回信,随州果然出了事。
有大臣道:“陛下息怒。木已成舟,现下要紧是如何解了随州的灾情,好安抚流民啊。”
户部尚书道:“启禀陛下,粮仓的粮食还算充足,不过也只能先解燃眉之急,况且长安到随州的路途,好马要七八日,用马车运粮再快也要半个月,这还不算上突发情况。依微臣来看,随州边上的安州和襄州还算富足,陛下可加急给两州刺史下道圣令,让他们先开一部分粮仓施粥救人,应当能等到朝廷的救济粮渡过难关。”
惠德帝的气顺了不少:“爱卿所言有理。”
他话音方落,崔络不假思索道:“微臣曾任随州刺史,如今随州百姓蒙难,臣自请运送救济粮,还望陛下恩准。”
“好,朕明日上朝便封你为巡察使兼转运使,再从户部调配两名官员,随你一同出发。”惠德帝拍了拍崔络的肩膀,欣慰道,他正有此意。
若璟行当真是他的曜儿,惠德帝会即刻封他为太子,入主东宫。他文武双全,此次再出援随州,定会深得民心,册封太子一事更会顺理成章。
嘴慢了半拍的景王一脸恼意,他收了收脸上的神色,当即道:“父皇,儿臣有其他看法。随州百姓蒙难,儿子若代表皇家替父前去赈灾,更能彰显父皇的爱民之心。”
大哥已领了去云州监工的美差,他若能去随州赈灾,声望定能比得过大哥,即便是路上辛苦些,那也值得。
惠德帝斜睨了过去,一眼就看穿了老二心里在想什么,只他打打杀杀还行,安抚流民他做不来。当即斥道:“你的意思是,朕派璟行去,百姓就不念着朕的好了?”
景王冤啊,忙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谁料他未说完,父皇便不耐的打断了他:“行了,此事朕意已决。”
景王瞬间失魂落魄,比不上大哥这个嫡长子就算了,为何在父皇心里,崔络这个外臣也要比他强上许多?
不过是运送几车粮食,有何难的?
这么些年,父皇怎就看不见他?
待封崔络巡察使兼转运使的圣旨一下,全长安包括崔府在内都知道了随州的灾情,众人看云烟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连续几日被她哄的眉开眼笑的崔老太君也不再见她,女郎家有些无足轻重的小心思她能容忍,但灾情这么大的事她竟闭口不谈。
朝廷若早一日知晓,百姓便能少受一日罪。
崔络压着火气,将人叫去了书房,冷眼看过去:“云府到底是如何失火的?”
随州受灾一事已传回了长安,云烟再也隐瞒不下去,哭着道:“是那些流民,父亲管着租税和粮仓,库里早没了屯着的旧米,新米又还未收上来。他本打算早早向朝廷禀明,好派人过去赈灾,可薛刺史把父亲劝了下来,称他自会想办法解决,只要再瞒些日子。
哪知流民等不了,一伙人夜袭了粮仓,见库里几乎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薛刺史所说的救济粮,众人红了眼,跟官兵闹了起来。父亲见情势不对,叫贴身婢女护着我先行离开,待我再回去时云府上下全都被那群刁民烧没了,父亲的尸骨也在其中。”
她知道薛刺史若不想被朝廷问责,便只能想法子补窟窿,到时流民悄悄解决了,她就还是云府的千金。
否则朝廷降了罪,父亲也逃不过,那时她便成了罪臣之女,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就算薛刺史解决不了,只要再拖一阵子,也够她赖上崔络了,哪里想到这薛刺史这么没用。
崔络冷笑两声,这么大的事,薛谦他如何解决?无非是想拖一拖,好保住他的乌纱帽。
粮食是民之根本,没了粮,百姓自要跟他拚命。
崔络看向哭红眼的云烟:“你心思不正,我崔家万不能再留你。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去大夫人那里领五十两银钱,自寻出路罢。”
云烟不愿意,哭着不肯离开,被高竹给拽了出去。
“世子爷已经仁义至尽,云娘子再哭下去,五十两银钱怕也拿不到。”高竹不耐烦的瞅了她一眼,云烟顿时不敢闹了。
陈清芷觉得继子做的很对,给她五十两,省得人赖在崔府不走。
这笔银钱对于普通百姓一家几口也够吃喝好几年的了,她有手有脚的,人又年轻,只要不懒不赌怎么都饿不死。
当日云烟便不情不愿地出了崔府的大门,传到沈幼宜耳朵里,她可算是松了口气。
户部凑粮装车整整费了三日的时间,六月出头的早上,崔络用过早膳便要同运送队伍一同出发了。虽说此去无险,然崔老太君仍是带着府上众人嘱咐了半天。
崔络应下,环视一圈都未发现继妹的身影。这样的场合,女儿不在自然说不过去,然她夜里来了葵水,这回肚子疼的厉害,陈清芷早上去看她,她睡的昏昏沉沉,嘴唇都是泛白的。
她实在心疼,便叫她不用起身了,想来继子也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她上前解释道:“你妹妹今日身子不适,就没来送你,璟行可别介意。”
崔络神情一滞:“要紧吗?”
好端端地,她怎忽然就病了?
“不打紧的。”陈清芷笑了笑。
崔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趁高竹回清雅苑取包裹的时候,他站了会儿,仍是大步流星往继妹的院子里去了。
他不瞧一眼,便是走了也不安心。
沈幼宜软软的靠在床榻上,被素莲喂了几勺清粥。
她没精神地问道:“这个点儿,兄长应是走了吧?”
素莲点点头:“奴婢估摸着差不多。”接着她看向沈幼宜:“女郎要起身,去送送世子吗?说不准还能碰上。”
沈幼宜垂眸,若她身子不难受,早上就跟着母亲去了。那会儿人多,两人想也说不了几句话。
现下若是单独面对他,沈幼宜也不知能说什么,上次夜里一别,他们又是不欢而散。
继兄是送粮,不是出征打仗,沈幼宜相信他能把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只在心里佑他一路顺遂。
她摇摇头道:“不了。”
站在门外的崔络抿了抿唇,斜睨了眼未出声的婢女,随即转身离去。
继妹无甚大事,那便够了。
在崔络一行人尚未抵达随州时,宫里的惠德帝盼来了影卫的书信,称前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奴前几年就得病走了,他们便将她的儿子儿媳带了回来。
另贵妃身边的张女官也已抵达长安,影卫已按计划行事。
张香梅不知道皇帝为何又派人把她找了回来,第一反应就是他知道了当年的事,要拿她逼问。
胆战心惊了一路,刚随几人入城,便听茶馆前的百姓在闲聊,她下意识听了几嘴,离开长安太久,也不知最近有无大事发生。
影卫几人递了个眼神,也不催她。
乔装成百姓的侍卫们,边喝茶边开口道:“那崔世子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非要在朝上顶撞陛下,如今可好,进了诏狱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是啊,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听说夜里还常有老鼠出没,吃的也都是些搜饭。世子身子骨再硬朗,怕也是遭不住,时间久了迟早要落下病根。”
“没错,我表兄就在国公府当差,老太君跟国公爷也都跟着急病了。”
“哎,还是年轻,就是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留手?”
张香梅霎时脸色惨白,她撑着发抖的双腿过去,急的打断他们:“你们说的是哪个崔世子?”
有人白了她一眼,不耐道:“长安还有几个崔世子?自然是镇国公府的。”
张香梅这回腿彻底软了下去,还是影卫眼疾手快,把她这把老骨头捞了上来。
她紧紧攥着影卫的胳膊道:“快……快带我进宫见陛下。”
人到了御书房外,影卫说要通传一声,张香梅急的不行,就听里头突然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同时还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恭维:“陛下息怒啊,您是天子,想砍个臣子的脑袋,难不成还要看镇国公的脸色?他崔家是要造反吗?那崔络屡次顶撞陛下,就该……”
他话还未说完,张香梅便不顾规矩的推门而入,声音发颤:“不能砍,陛下不能砍啊。”
“是吗?张女官还是好好跟朕说道说道,朕为何不能砍崔络的脑袋?朕是天子,没什么不能做的。”惠德帝起身,冷笑道。
“就是不能……不能……”张香梅双目无神,只一昧的摇头说不能。
观她这反应,崔络的身份呼之欲出。惠德帝憋了一肚子火,他的儿子近在眼前多年,他却一点不知,还羡慕镇国公会生。
若不是这老奴伺候了贵妃大半辈子,她今日岂能有命在?
惠德帝狠狠舒了口气,冷眼看过去,一字一句道:“为何不能,因为他是朕的皇子。”
张香梅一双混浊的老目瞪的圆圆的,随即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第45章 真相 崔大人来救我们了!
惠德帝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他掩面,背过身去,不想叫众人看到帝王的失态。
芷兰若知晓他多年来都未尽到为人父的责任, 定会怪他, 都是这些伺候的奴婢胆大妄为, 惠德帝一想,心中那股火气又窜了上来。
他缓和了片刻, 转身道:“你是自己说, 还是进掖庭说。贵妃待你不薄, 甚至拿你当亲人看, 你倒是说说,因何要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来?”
王氏身边的仆妇已去,儿子儿媳一问三不知,再三逼问也只吐露出那仆妇临终前念叨了几句, 她可怜的娘子和小郎君。
前国公夫人年纪轻轻没了,说可怜还情有可原, 崔络身为国公府的世子,金尊玉贵, 有何好可怜的?
惠德帝便断定这两个老妇定然是知情的,孩子许是故意为之,根本不是抱错。
他稍微一乍, 张女官果然露出了马脚。
惠德帝甚至忍不住往阴暗了想, 两个老奴怎有胆子混淆皇室血脉,王氏知情吗?甚至镇国公崔临他知
情吗?
把皇子养在他们崔家, 他想干什么?
他冷笑两声,又看向张女官。皇帝已然知情,张香梅无法再隐瞒下去, 想到她可怜的被困在这禁庭中多年的娘子,她忽地笑出了声,不顾尊卑的直视皇帝,质问道:“陛下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这是娘子临终前交代老奴死守的秘密,因为她一点不想让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在这吃人的后宫里长大,她一点不想小郎君认你这个父亲。”
张女官字字诛心,内侍监等人早已垂下了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挥挥手,叫其他人出去,自己去搀扶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惠德帝。
惠德帝捂着心口,可是没用,那里的肉好像被人生生剜了下来,张女官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虽未见血却更甚见血。
他面色惨白,闭上眼问:“为什么?朕待她还不够好吗?等她生下皇儿,朕会封她皇贵妃,仅在皇后一人之下。”
说到后面,他声音已经没了力气:“她就这么恨朕吗?竟狠心要我们父子骨肉分离。”
惠德帝自嘲一笑,他方才想了那么多可能,甚至还疑了镇国公,唯独没想过是他最爱的女人亲手绝了他们的父子情。
堂堂天子,到头来,方知他是个笑话。
张香梅一点都不可怜皇帝,继续戳他的心窝子,一字一句道:“因为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娘子想要什么?她想要自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陛下给不了她,又逼迫她入了皇宫。因着你的一己私欲,你自以为是的越对她好,就越压着她喘不上气,因为你的好会叫旁的娘娘和太后愈发针对娘子。你将她囚在身边,看着她日渐憔悴,这些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你给朕住嘴。”惠德帝手背上青筋凸起,怒斥道。
天子怎会有错?他没错,是她太过贪心。
那年他亲征北狄,受伤后为边关一商户女所救,大雪纷飞,惠德帝一眼倾心。她父母皆亡,只守着家中薄产,一门心思招个赘婿打理生意。
惠德帝骗了她,两人互生情意,过了段甜蜜日子。待到不得不归时,他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得胜归朝,他迫不及待下了道封妃的圣旨,亲去迎她。
他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可等来的却是她的决绝,还道她的赘婿已死。可惠德帝是天子啊,他的女人怎能留在宫外甚至再嫁他人。
他以为时间久了,她自会明白他的心意,也会理解他的无奈。他不仅是她的夫婿,还是后宫其他女人的夫婿,他会给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谁知道她就那么倔?
甚至恨他恨到要他承受她们母子一尸两命的痛。
张女官嘲了一声,将当年的事说了个明白。
她抹了抹老脸上的眼泪道:“当年贵妃辛苦诞下皇子后,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血崩了,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请求往后国公夫人多带着世子进宫看看皇子,最起码叫他不要受人欺凌。可哪知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突然一声哭喊,说世子的呼吸越来越弱,国公夫人刚抱到怀里,孩子就没了气,贵妃这才想着将皇子托付给她,对外就称是她诞下一名死胎。”
张女官哽咽几声,继续道:“世子是崔老太君盼了许久的嫡长孙,若孩子没了,崔王两家她都没个交代,况且国公夫人怕她往后都不能再生,便含泪应下,还道往后会将皇子当亲生儿子来疼。贵妃了了心事,当即就去了,两个孩子的襁褓一模一样,刚出生的婴儿都没长开,当时在场的人很少,瞒天过海是很容易的事。”
惠德帝仰头,眼睛干涩:“她就这般信不过朕?不信朕能护住我们的皇儿。”
张女官:“陛下当年还在受太后掣肘,后宫又纷争不断,在这宫里,没有母族撑腰,也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处境可想而知。至于陛下,您不仅是小郎君的父皇,也是其他皇子的父皇,贵妃的确不信您。”
惠德帝哑口无言,苦笑两声,原来芷兰从未信过他半分。
申经义心下感概,徒弟小喜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他收了收神情,弯腰道:“陛下,镇国公到了。”
惠德帝面色憔悴,一脸复杂道:“叫他进来吧。待会儿见情形不对,机灵着点。”
申经义点点头,辛苦养大的儿子一朝成了皇子,再知晓亲生子早早没了,换谁都要接受不了吧。
见了崔临,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别过脸去:“这么多年,爱卿辛苦了。”
璟行被他教养的再好不过。
崔临一头雾水,略微思忱道:“不辛苦,都是微臣的本分。”
惠德帝喉咙发痒,看向张女官。面对镇国公崔临,张女官无疑是心虚又愧疚的,她不敢看崔临的眼睛,闭上眼道:“国公爷,是我和贵妃对不住你,世子崔络真正的身份是二皇子殿下。真正的世子……世子他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璟行他怎么会变成皇子?”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崔临仿佛失了神,申经义见他身子朝后倒去,上前捞住人就要掐人中。
崔临一把甩开他,用力捏住张女官的双肩,目眦欲裂,怒吼道:“你说清楚,啊?我儿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嗡嗡的响,崔临不想相信,宁愿是眼前这老态尽显的女官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宁愿是惠德帝嫉妒他有这么好的儿子抽了脑疯。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会不是他的?
可想到惠德帝方才的欲言又止,崔临仰头闭上了眼。
威风凛凛了一辈子的国公爷落下了一滴泪。
事关皇室血脉,惠德帝不会错认。
所以他的亲生儿,他一眼未见,便是天人永隔。
崔临咬碎了牙根,王氏她糊涂啊!竟到死都未跟他说过只言片语。
伴君如伴虎,他甚至来不及悲痛,就要揣测惠德帝是否要降王氏连带崔家一个欺君之罪。
惠德帝见崔临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看了他一眼没脸道:“爱卿才是最无辜之人,朕只会赏哪会罚。况且……说到底是贵妃对不住你,对不住崔家,朕还怕你心里有怨。”
崔临苦笑,他就是想怨也不能怨,王氏是他的原配发妻,他又该怨谁?
君臣俩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他问:“陛下打算如何?”
惠德帝道:“此事先瞒着,朕想亲自跟璟行说过再昭告天下,待他从随州回来,朕会直接封他为太子。”
崔临没一点意外,他养的儿子,自然配得上东宫之位,否则便是惠德帝瞎了眼。
宫里这番动静瞒的很好,就连李皇后都未收到风声。
出了宫门,崔临恍了恍神,只觉做了场大梦。他翻身上马,没回官署,也没回崔家,绕着长安城整整跑了几圈,直到黄昏才回了府上。
陈清芷觉得今日的国公爷怪怪的,沉默的好似变了个人儿,小儿子喊他父亲,他竟呆愣了许久都未出声。
夜里洗漱睡下,陈清芷轻轻嗅了嗅,竟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灰味,国公爷去祭拜谁了?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临重重喘了口气,闭上眼道:“无事,睡吧。”
陈清芷不傻,她分明瞅见国公爷湿了眼眶。然再亲的夫妻,也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她嗯了一声,装作毫不知情。
·
大半个月过去,崔络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运送救济粮抵达了随州境地。
一入随州,崔络心情便沉甸甸的,不到两年的光景,随州的凄凉竟更甚从前,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一个个瘦骨嶙峋。
想到长安的贵族挥金如土,百姓丰衣足食,这里的富户还能举家搬迁,平头百姓赶上灾年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崔络心头就不是滋味。
旁的官员见了,心情亦是沉重。
刺史薛谦一早便得了消息在城外率人相迎,见了崔络,当即惭愧的低下脑袋。他将随州交到自己手上时,分明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薛谦当即拜道
:“下官携众人见过转运使。”
崔络不想理会,强压下心绪道:“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薛谦忙道:“有陛下的旨意,不少百姓都赶去了安州和襄州。城中富户也想在陛下面前得个好脸,好几家都在施粥,局面控制住不少。不过终归是杯水车薪,还好盼到了转运使。”
这个时候他还在油嘴滑舌,崔络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道:“入城。”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拉着那么多马车,街头的百姓见了粮便两眼放光,再一瞅马背上的崔络。
有人认出了他,乃前任刺史崔大人,当即跪地哭道:“是崔大人来了,乡亲们,我们有救了!”
“是……是崔大人,崔大人来救我们了。”
“竟然真的是崔大人,乡亲们不用再担心朝廷来什么狗官了,崔大人是好人啊!”
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看着他们殷切的眼神,崔络受之有愧。
他别过脸去,翻身下马,将众人扶了起来道:“某受不起诸位的大礼。陛下从未忘过你们,朝廷也未放弃随州,乡亲们请安心。”
众人红着眼,朝长安的方向叩了几个响头。
薛谦心里酸溜溜的,这崔世子还当真是受随州百姓的爱戴!
接下来崔络整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放粮救人是一回事,更要紧是要商讨来年的春种,以及未来几年免租税的大事。
只有夜里闲暇,他才有空想一想继妹。
想想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再想想她的婚事,心头就仿佛压了块重石,闷的他喘不上气。
在随州的世子爷每日忙忙碌碌时,长安的崔府也接连迎来了两场婚事。三房的崔明逸和崔明晔分别娶了门当户对的新妇进门。
因着随州尚未恢复元气,陈清芷跟两位弟妹商量一切从简,这也是国公爷和崔老太君的意思。
大婚第二日她喝了两位侄媳的茶,给过见面礼后,道:“崔府的婚仪,委屈你们了。”
两人也很是懂事,没有一点介怀。
沈幼宜和崔雪珠瞬间又多了两个说话的人,两位嫂子皆是好相貌,不过性情各异,二哥崔明晔的妻子温婉贤淑,一逗便羞涩的脸红,三哥崔明逸的妻子是个小辣椒,脾气爆火的常看到她满院的追着三哥打骂。
在端王妃待产的崔雪莹也平安诞下了一名皇孙,三夫人陆氏笑的嘴都合不拢。
参加过皇孙的满月礼后,崔雪珠很不舍,再有一月她便要出嫁了,抱着沈幼宜狠狠哭了一通。
伴随着崔府的欢声笑语,盛夏一晃而过,沈幼宜换上了秋装,国公府的世子爷也要回朝述命了。
陈清芷把女儿叫了过去道:“母亲跟董家的夫人说好了,过几日便安排你跟董小郎君相看,若双方都满意,亲事也就定下了。”
沈幼宜心不在焉,敷衍的点了点头。
这是母亲看了许久的人选,再不能好。董小郎君温润如玉,待人和善,品行没的挑不说,家世官职配她这个崔府继女也是绰绰有余。
更难得是对方不喝花酒,也从不逛风月之地,婚前房里也干干净净的,除了两个通房再无妾室,任谁来看都是极好的夫君人选,是她好命捡了个宝。
沈幼宜却没一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陈清芷见女儿没一点小女儿家的羞涩,忍不住问道:“阿宜觉得他哪里不好吗?”
沈幼宜勉强笑笑:“没有。”
陈清芷便彻底放下了心。
第46章 身世【已修】 别动,叫我好好抱抱……
九月十八, 崔络幸不辱命,回朝述职。
宫里的惠德帝昨晚失眠了一夜,宫外的崔临亦是辗转反侧。
未到晌午, 崔络一行人等就进了城, 随即骑马往皇宫的方向去。
到了御书房, 才见父亲崔临在廊檐下站着。崔络上前行礼,微微错愕:“父亲, 您怎么在这?”
崔临闭了闭眼, 自然是怕听不到你最后这声父亲, 他掩去眸底的复杂, 摆手道:“无甚大事,我想着你快到了,待会儿干脆咱们父子俩一道回府。”
说完他又别过脸去:“别叫陛下久等,你们先进去吧。”
里头的惠德帝理理衣裳, 又整整仪容,最后又看向申经义:“你说朕可还有哪里不妥?”
申经义努力憋着笑, 心道这又不是男女相看婚事,陛下这话已经问了他不下一百遍, 况且哪个当儿子的敢嫌弃皇帝老子?
不过他只敢在心里编排,面上笑笑:“陛下放心,没有不妥之处。”
待崔络跟另外两名户部官员一起进来问安, 惠德帝摆摆手叫他们免礼, 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崔络身上。
三个多月过去,他黑了, 也瘦了,但背仍旧挺的直直的,不愧是他的儿子, 随了他。
“陛下?”崔络说了半天,总觉得惠德帝走了神。
惠德帝咳了两声道:“璟行说的,朕都听见了。此次赈灾一事,朕定会赏罚分明。”
这薛谦后头虽有悔过之心,然因他一己之私随州百姓遭此大难,他不砍他的脑袋已是开恩,随州刺史他再担当不起。不仅他,随州一众官员皆要依律问罪。
说完正事,惠德帝便关心起崔络一路上的辛苦,为免太过明显,也顺便问了户部两名官员一嘴,两人顿时受宠若惊,感激零涕。
惠德帝叫两人退下,单独把崔络留了下来。他搓搓手,本想直接开口,可话到嘴边,顿时成了:“璟行饿不饿?晌午就留在宫里陪朕用顿午膳吧。”
饭桌上好张口,惠德帝如是想。
崔络垂下眸,顿了顿拿国公爷作筏子:“多谢陛下好意,只是父亲还在外候着。”
惠德帝摆手:“无妨,镇国公也一起便是。”
廊檐外的崔临坐在椅子上喝茶,申经义出来笑眯眯道:“国公爷,陛下请您跟二皇子共用午膳。”
崔临一顿:“内侍监,陛下跟……璟行说了吗?”
申经义摇头:“尚未。”
崔临想了想:“跟陛下说,我先行回府了。”
陛下什么意思?要他看他们父子情深?
申经义便回去传话了。
崔络:“……陛下盛情难却,臣多谢陛下厚爱。”
一顿饭吃的他浑身不适,思来想去都猜不透惠德帝的心思。直到惠德帝泪流满面,上前抱住他,叫了声皇儿。
崔络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他看向惠德帝,喉咙口发涩:“陛下……这是何意?”
惠德帝掩面,朝申经义抬手。
申经义俯身,凑到崔络身边,从当年贵妃与前国公夫人生产那日一一讲起。
崔络的眉渐渐拢起,素来镇定的他,此刻也难以冷静。他腰背仍旧挺拔如松,但细看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发颤。
申经义叹息一声,腰背又往下一压,道:“您从未都不是镇国公世子,而是真正的皇子龙孙。陛下他这么多年以为您早早没了,午夜梦回都是你们母子。”
惠德帝红着眼,仰头逼泪。崔络终于有些许实感,他张了张嘴,父皇二字实属叫不出口,惠德帝什么都懂,现下并不逼他。
“父……国公爷他已知晓吗?”崔络闭上眼,缓了片刻问。
申经义忙道:“您还未到随州时,国公爷便已知晓,不过崔家其他人尚未知情。”
其他人?
崔络眸底晦暗不明,他眼前浮现出继妹那张如花似玉的明艳脸庞。
惠德帝上前捏捏他的肩膀,道:“如今我儿身世水落石出,随朕去看看你母妃吧。”
“是。”崔络颔首。
他的母妃兰贵妃,坊间传言不过一二,道她姿色过人,才凭一商户女的身份被皇帝盛宠,旁的再无其他。
见了画中女子,崔络才知所言非虚。他的母妃还是未出阁时的打扮,一身素净上襦,浅蓝色花凤百鸟裙,仅仅一个回眸,便知她笑的恣意。
惠德帝感慨道:“你的眉眼,跟你母妃很像。朕此前未曾注意过,就那日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念头,便越看越像,才会重查当年之事。”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君主,而是如民间再平淡不过的父亲,絮絮叨叨的向儿子回忆与爱人的往事。
崔络站在那里静静听着,他知道惠德帝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忆到贵妃有孕时,惠德帝忽地看向崔络,慈爱道:“待明日早朝,朕会宣布你的身份并立你为储君。”
崔络微微错愕,抿唇道:“您若是因为母妃,恕璟行难当大任。”
惠德帝眼底尽是欣赏,他的确对贵妃所出的孩子有所偏爱,但皇子若无大才,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以博红颜一悦。
他侧身,平静道:“在璟行眼中,朕是怎样的君主?”
崔络垂眸:“是璟行失言。”
崔家从不在夺嫡中站队,只衷于皇帝。崔络是世子时,也严格按家训行事,是以不论是端王的礼贤还是景王的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然崔络从不是愚忠之人,他也有私心。到了迫不得已二选一时,为保崔家,端王是上乘人选。
以前是局外人,现下成了局中人,既已入局,没有不争的道理。
再出宫,已是申时。
府上静悄悄,崔络行至沈幼宜的院门,忽看了眼自己染上一身灰尘的黑衣,停下脚步。
守门的仆从正打盹,见了他惊道:“世子爷回府了?要去通禀五娘子一声吗?”
“不必。”崔络顿了顿,又道:“五娘子……现下在做何?”
仆从挠挠头,不确定道:“往常都在饭后小憩,不知今儿醒了没?”
崔络颔首,转身回了清雅苑。仆从目送他离去,当真没进去通禀。若放在以前,世子爷要来,五娘子定欢欣鼓舞,只现在他们下头人也有点拿不准五娘子的心思了。
先行回府的高竹早已备好了热水,崔络沐浴更衣后,先去了崔临的书房,国公爷一早便默契的坐在里头等,父子俩见了面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后,还是崔络率先出声,叫了声父亲。
崔临苦笑一声,摆手道:“你如今是皇子,再叫我父亲不合规矩,叫陛下听见了,心里头定是不舒坦。”
崔络别过脸去,艰难开口:“在璟行心里,您永远是我父亲,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他垂眸,继续道:“是贵妃……是我生母对不住您,对不住崔家。”
崔家是百年大族,世子的位置何其重要,将来要承担起一族之重,他的生母却叫他这个外人顶替了去。
可谁都能怨她,唯独崔络没有这个资格。
幼年时王夫人对他冷淡,他至今才算明白,原来他从前渴望的母爱,早已得到过。
崔临叹口气:“这事就叫它过去吧,终是我儿没福。”
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孩子才存活艰难。
话题太过沉重,崔络转头问道:“祖母那里……父亲有跟她说吗?”
崔临头疼:“你祖母年纪大了,我怕她承受不住,正发愁呢。”
崔络沉沉吐出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合该我亲自去跟祖母说。”
“也好,待用晚膳时,我跟你一道去。”
·
沈幼宜饱饱睡了个午觉,歇晌起来浑身都舒坦。
素莲伺候她梳洗一番,又去开窗通风,才刚掀开半扇,人便怔住了,脱口而出道:“世子爷?”
沈幼宜踮了踮脚尖,探出脑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挺背影。
待人转过来后,她眨眨眼,人彻底傻了过去。
脸还是那张俊脸,只黑了不少,看上去更加凌厉,尤其那双狭长的凤眸,叫人不敢直视。沈幼宜有些心慌,竟啪的一声将窗户按了下去。
外头站着的崔络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时也猜不准女郎家的心思,是还在因他临行前两人的不欢而散而生气,还是单纯不想见他?
那时他给不了她答案,以后崔络不会再退。
“阿宜。”门口传来继兄低沉的声音。
沈幼宜惊的下巴都快掉了,这还是继兄第一次这般亲密的唤她,以往不过一声五妹妹罢了。
她莫名有些脸热,结巴道:“做……做什么?”
“不想见我?”
“没有啊。”
“那我在堂屋里等你。”
沈幼宜:“……”
她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又被他勾了起来,只上回失望而归,这次她倒要看看继兄又搞什么名堂?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如何也不会与继兄的关系闹太僵,无非是对着他,不会如从前那般上心,冷脸贴过几回,也就够了。
沈幼宜方进堂屋的门,继兄便抬眸看了过来。方才离的远,看的还不真切,到了跟前竟当真对他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怎地不进来?是往后见了我都不说话了?”崔络沉沉出声。
沈幼宜听了后一句话便来气,好像显的她多么把两人的争吵放在心上似的,当即撇撇嘴,呛了他一句:“没有。是兄长变黑了,我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崔络攥紧的手松了几分力道,随即又沉下脸。
他起身,大步上前,沈幼宜只觉头顶上方一阵威压,腰一软,身子下意识向后倾去。崔络不许她躲,长臂一伸,便将人捞了个满怀。
腰间横着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锢着她无法动弹,他另一只手抬起,抚上她的背。沈幼宜惊到了,眨眨眼,她呆呆愣愣的,被迫埋在他胸口处,一时间忘了其他。
继兄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心跳的好快。雪后松木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沈幼宜下意识嗅了嗅,是他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好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抱,上一回是好多年前了,那时继兄中了状元郎,沈幼宜记得那天她特别高兴,心里为继兄开心,便大着胆子上前抱了抱他,那时她尚未到他腰侧,现在却已然长高了许多。
事后他没斥她,只淡淡道:“往后不可如此。”
继兄不喜跟人亲近,沈幼宜便懂事的没再做过类似的事。
如今……如今她都要说亲了,两人也不如从前亲昵,他却这样来抱她,不合礼法。他不正是因着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纪,才要跟她生分避嫌吗?
沈幼宜都知道的,他们不是亲兄妹,若走的太近,恐会被人说三道四。怕叫仆婢们撞见,嘴上说不清,她伸手去推他,咬唇道:“兄长你松开我,我长大了,这不合规矩。”
崔络一噎,恍惚间想到不合规矩的话出自他口。
他闭上眼,以前不合,现在合了。
继妹还在乱扭,崔络缓缓呼出一口气,将人勒的更紧了些,哑声道:“别动,叫我好好抱抱。”
沈幼宜脑子嗡嗡,三个月不见,继兄被脏东西上身了吗?
他头垂下来,落在她肩头,下巴无意间蹭到了她的脖子,沈幼宜痒的身子往回一缩。她红了脸,仍去推他:“我喘不上气了。”
崔络手上的力度这才松了几分,缓缓抬头细细盯着她看。
沈幼宜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那双清冷的黑眸深邃不见底,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沈幼宜仰头看他,不知所措地开口:“你还是我兄长吗?”
崔络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揉揉继妹的脑袋,看了眼傻傻说胡话的她。
沈幼宜抿抿唇,羞恼的狠狠将人推了出去,立马转身出屋:“兄长说的是,我就是不想见你。”
崔络神色微变,一时也拿不准继妹说的是否是气话。
待到了黄昏时分,三房的小厨房都开始备膳食了,寿安堂忽地传来大动静,称老太君动了气,现下已然晕了过去,仆婢们也匆匆出府去请郎中。
这下晚膳是吃不成了,沈幼宜随众人一道往寿安堂去,心下不禁好奇,祖母不是叫人备了膳与继兄一道用吗?继兄素来孝顺,如何会叫祖母动这么大的气?
只众人匆忙赶去时,还未进屋便被崔临撵了出去。
“老太君无大碍,你们先回,明日再来请安尽孝。”
众人心下有疑,但国公爷向来说一不二,在府上威严甚重,没人敢出声忤逆。
第47章 太子【已修】 这样一个人,有何值得你……
夜幕降临, 半空中悬着一轮弯月,崔老太君的寿安堂灯火通明。
崔临看着暖塌上刚刚转醒的母亲,鬓边银白, 脸上眼角的皱纹今年又生了许多, 他终于意识到, 母亲是真的老了。
上了年岁的她,承受不住如此真相, 竟糊涂到将气撒到了往日里最疼爱的长孙身上。
他叹口气道:“母亲, 璟行已经在外站了半个时辰了, 入了秋的夜里不比往常, 您当真不心疼?就算他不是您的亲孙子,那您也实打实的疼了他二十多年啊,更何况他从未对不起崔家半分。”
背对儿子躺着的崔老太君泪流满面,她的嫡长孙, 芝兰玉树,满腹经纶, 全长安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好儿郎,国公府交到他手上, 定能光耀崔氏门楣。
她当然疼他,看重他,结果到头来全是假的。
儿媳王氏若不是去看她的母妃兰贵妃, 好端端待在府上怎会早产?又怎会生下一个死胎?这叫崔老太君如何能不怨?
崔临听着母亲的说辞, 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母亲,您这不是犯糊涂吗?我一早便向陛下递了重立明忱为世子的折子, 陛下也已批允,国公府会如从前一般。”
崔老太君翻身,慢慢坐了起来:“明忱才几岁, 能顶个什么事?偌大的国公府,他能撑得起来吗?”
崔临:“明忱自小聪慧,又勤奋刻苦,一直视璟行为榜样,儿子往后会对他更加严厉,世子的重担他迟早能担得起来,难道母亲觉得儿子还活不到明忱弱冠之年吗?”
母亲的神色有所舒缓,他知道老太太还想听什么,继续道:“再不济,有璟行这个太子未来天子庇佑,母亲可还觉得崔家会走下坡路?”
崔老太君别过脸去:“天家无情。”
“璟行是待人冷了些,但他的品行众人有目共睹,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崔老太君冷笑:“听你说有什么用?”
“祖母。”老太君声音不低,一看便知是说给他听的。
崔络站在廊檐下已经听了有一阵子,他自嘲一笑,可能他当真寡情,血凉了半边后竟心如止水,如何都想不到祖母对他生出了迁怒。
被她斥骂过后他还愿意叫一声祖母,崔老太君脸色好看了不少:“太子殿下的祖母,老身愧不敢当,只望太子殿下往后莫要忘了崔家对你的养育之恩。”
老太君心系崔家,半辈子都在为崔氏而活,一个承诺,崔络给的起。
何况崔家往后会是阿宜的母族,护佑妻儿的母族,理当如此。
得了崔络的准信,崔老太君放了半边心,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的祖孙情不是假的,明知无理,不该,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隐隐的怨。
崔家众人在第二日被一道惊人的圣旨砸的晕头转向后,总算明白过来寿安堂昨儿发生了何事。
次日是开大朝会的日子,几乎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齐聚宣政殿。
惠德帝先是叫内侍监颁发了第一道圣旨,对以刺史薛谦为主的随州一众官员贬官的贬官,入狱的入狱,随后又对此次赈灾有功的官员进行奖赏,并任命了随州一众新的官员上任。
众臣皆道:“陛下圣明。”
惠德帝又语重心长叮嘱了几句为官之道,否则薛谦等人就是前车之鉴。
接着他环视众臣一圈,忽地感概道:“朕老了,为江山计,立太子一事需得提上日程,朕昨日已拟好了圣旨。”
他话音方落,底下的大臣们都窃窃私语起来,心里琢磨着端王和景王哪个赢面大,景王更是紧张到说不出话,大哥现下还在外头辛苦当差,他竟一时害怕父皇终是偏心大哥。
惠德帝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随后又吊着他们道:“在宣布圣旨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要与诸臣同乐。”
他从兰贵妃给他托梦说起,称当年二皇子还活的好好的,最后又道他已证实过皇子身份,确属皇家血脉。
众臣听的晕晕乎乎,只觉惠德帝跟说话本似的,既离谱又不离谱,毕竟他不会平白去认别人的儿子。
就在他们猜测这位皇子是何方神圣时,惠德帝终于不卖关子了:“相信你们对当年贵妃与国公夫人同日产子一事都有所耳闻,朕已审问了当年接生的产婆和伺候的仆婢,两个孩子的确抱错了,朕的二皇子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崔络。”
底下霎时一片哗然,景王更是瞪大了双眼。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皇什么时候认儿子不好,偏要在立太子之前提起此事,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猜。
果然,内侍监在惠德帝的眼神示意下,开始宣读了立崔络为皇太子的圣旨。曜是惠德帝当年给儿子起的乳名,大名他本是想在百岁宴上再赐名,后头便也没了心情,如今重新认回皇子,崔络名不变,只姓往后就要冠皇室的裴姓,更名为裴络,择日起入皇家族谱。
至于太子的册封大典,礼部会择吉日来定。大典一过,太子便要入主东宫。圣旨待中书门下两省审核过后,使者会通过各地驿站送达各州郡,由各州刺史宣读,以便本朝百姓知晓朝廷立太子的大事。
等到过后还远在云州的端王知晓时,人都傻眼了,他还指着回去后父皇立他呢?
说回眼下,退朝后太子裴络被内侍监请去了御书房。前朝和后宫则议论纷纷,崔家三个爷们特别是崔临,听了一路众臣的马屁,向他道喜,太子是从崔府养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最起码还能保崔家百年荣宠。
崔临便只好挨个回笑,脸都僵了。
后宫里的李皇后听了女官的回话,扶在桌椅上的双手已然泛了白,怎会如此?她费尽心机助兰贵妃去了行宫,又筹谋了那么久,到头来那个孩子竟被抱错没死不说,还金尊玉贵的在崔府平安长大。
不要紧的,不要紧,她宽慰自己,历朝太子被废的前例也不是没有,只要他尚未登基就还有机会。
景王则去了母妃徐贵妃的宫里,看了眼哭哭啼啼没有半点主意的她,他心中愈发烦躁。淑妃却是无所谓,甚至觉得裴络做太子,她和儿女们的日子能过的更好。
总之,裴络做太子,朝臣皆没有异议,挑不出半点错来。
御书房里,惠德帝看了眼裴络,一脸欣慰道:“父皇一早便叫人修缮了座王府,我儿未搬进东宫前先住过去吧。”
裴络俯身,顿了顿道:“儿臣……谢过父皇。只没剩多少时日,便免了折腾,继续住在崔家吧。”
惠德帝本还有些酸,心道儿子定还是舍不得崔家众人,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儿子竟叫了他一声父皇,当即搓搓手笑道:“好,好,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只是待过几日,要进宫吃一顿宫宴,跟家里人熟络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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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正待在母亲屋里,听她说明日与董小郎君相看一事,突然就被继兄成了太子惊的失了神。
崔临身为一家之主,将全府上下都叫了过去,严令对裴络改口一事,并叮嘱众人往后如何行事,规矩和礼数上更是要全。
陈清芷只觉造化弄人,总算明白前几个月国公爷为何沉默,二夫人倒是无所谓,只唏嘘可怜了下真正的世子侄儿,三夫人却是想跟昨日的婆母一样直接晕过去。
她可怜的女儿啊,若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怎会好好的大家宗妇不做,去委屈做个侧妃。如今可好,孩子也生了,再无退路,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实也的确如此,端王府的男主人不在,端王妃与一众端王侧妃侍妾全都乱成了一锅粥,端王妃更是不停的给宫里的姑母李皇后递消息。
长辈们凑在一处说话,沈幼宜脑子仍旧还是空白的,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声的太子殿下,她才终于回过神。
她喊了这么多年的兄长,如今要连最后一丝关系也没了,沈幼宜心中挺不是滋味。
明明昨日才见过,现下看着众人对他比往常愈发恭敬,她抬眸看过去,只觉他更加陌生。
裴络听着那一声声太子殿下,十分不适,当即道:“璟行不敢受此大礼,父……镇国公快叫诸位请起。”
崔临摇头道:“太子殿下和善,然礼不可废。”
裴络便偏过头去。
这一偏恰巧跟沈幼宜的目光撞在一处,她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垂下眸,疏远之心太过明显,裴络的眉渐渐凝起。
待她与众人一道离去时,他出声将人叫住。
“阿宜。”
沈幼宜身子一僵,片刻后转身行礼,规规矩矩道:“太子殿下有事吗?”
裴络抿唇:“我便是成了太子,那也还是你兄长,你不必这般客套生分。”
他曾十分厌恶这层身份带给他的枷锁,然现下又要可耻的拿身份说事。
沈幼宜垂眸,语气中仍带着生分:“礼不可废。”
那是皇家,行差踏错便有掉脑袋的危险。如今他是太子,只有宫里淑妃所出的安乐公主,才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妹。
她再不知礼数,叫旁人听见,还道她这个崔五娘子的脸皮有多厚,上赶着非要赖上他这个太子。
沈幼宜的身影渐行渐远,裴络盯着她,目光随行,仿佛能将她穿透。
与董家人见面,陈清芷很重视,起了个大早,叫素莲好好给女儿装扮一番。
沈幼宜看着铜镜里越来越陌生的自己,脖子更是因珠钗发冠压的她愈发酸,她无奈道:“够了,够了,再戴下去我都不认得自己了。”
素莲手里还有支簪子,她比划比划,确定头上没了位置,这才罢休,笑道:“女郎尽会说胡话,是被自己美到了吧。”
婢子们跟着她也是一通笑,随后好听话便流水般的夸了起来。
又是仙女又是精怪的,听的沈幼宜脸都臊。
她侧过脸,又细细对着铜镜看了一番,心中臭美,她的确生得好,本来对相看无甚感觉的沈幼宜也因众人的重视而生出了一丝紧张。
也不知道那董夫人是否跟传言中一般好相与?那董小郎君又是否会合她的眼缘?
隔壁欢声笑语,裴络放下手中的书,把高竹叫了过来:“去打听打听,五娘子今日有何欢心事?”
高竹笑呵呵的,随口道:“回殿下,是五娘子要跟董家的郎君相看。我方才去瞅了一眼,嘿,差点没认出来,五娘子比平日里还要美上几分,这董家郎君可真是有福。”
他正说的精精有味,倏地一道寒意直直朝他逼来。高竹一晃脑袋,打了个冷颤,他抬头,差点没被世子爷的冷脸吓晕过去。
“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待会儿……我同去。”
裴络声音平静,眸底尽是沉色。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沈幼宜,当看到马车上的裴络时,差点没吓的惊叫出声。
她瞅瞅淡定如老僧的太子殿下,再瞅瞅丝毫不慌的母亲,沈幼宜深吸一口气,凑到母亲耳边,低声问道:“阿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清芷瞥了曾经的继子如今尊贵的太子殿下一眼,心道她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竹来禀,她也恍了儿阵神,如今只好对着女儿胡编:“太子殿下有心,也想去帮你掌掌眼。”
沈幼宜:“……”他到底胡乱凑什么热闹?
若两人还是兄妹,她当然高兴,对方见了他这个世子,便会知她在崔家受宠,婚后便愈发不敢怠慢于她。
如今没一点干系,也不知他跟上去是闹哪样?沈幼宜心中忽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撇撇嘴:“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我这点小事,不敢劳您费心。”
“无妨。我今日恰巧闲的很。”裴络淡淡道。
他瞥向沈幼宜,呼吸滞了一瞬。今日的她,难得打扮的艳丽些。
一张芙蓉面,双颊被胭脂晕红,唇如朱樱,饱满水润,下唇被点了一抹如露珠状更亮的口脂,说话间一张一合,那诱人的地儿裴络曾在梦中细细品尝。
她穿了身浅色的窄袖上襦,下裙是大摆深红,衬的她腰肢更为纤细,领口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一点鲜红的花蕊恰好落在高高伏起的胸脯上。
裴络喉头一滚,偏过头去。
只转念想起这身着装是为相看而去,又沉下脸来。
马车里的气氛忽地冷了下来,陈清芷不明所以,看向女儿,沈幼宜更不懂莫名其妙变了脸的太子殿下。
董家夫人爱听戏,是以在霓裳阁包了两间上等的雅间,相看的地方就约在此处。
一到门口,董家的仆从恭恭敬敬将三人领了上去,董夫人早已点了一出上好的樱花记,讲的正是缠缠绵绵的传世爱情。
董夫人见人到了,眼神示意儿子起身问安,只还未出声,就被陈清芷身后的人惊到了。
她看过去,疑惑道:“太子殿下?”
裴络不语,微微颔首。
董夫人忙扯着儿子见礼,随后冲陈清芷使了个眼神询问。陈清芷只当没看见,尴尬笑笑。董夫人瞬间想到了坊间传言,道太子殿下还是崔家世子时,跟五娘子这个继妹的感情很是不错。
所以她心中揣测,太子殿下莫不是来给五娘子撑腰掌眼了?一时间董夫人又是忧虑又是欢喜,忧虑的是怕自家儿子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欢喜的是若顺利结成姻亲,往后董家或能与太子殿下攀上关系。
她推了推儿子,只见他没出息的痴痴盯着五娘子看。被母亲从后拧了一下腰的董钰方,终于反应了过来,红着一张脸道:“五娘子。”
眼前的郎君白面皮,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更招人喜欢。他虽失礼的盯着她看了会儿,然他的眼神纯粹干净,没有一点地痞流氓的无赖感,叫沈幼宜如何也厌恶不起来。
况且她打扮了许久,对方要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幼宜说不准才会真生气。
她微微俯身,回礼道:“见过董郎君。”
董夫人当即满意的拍拍沈幼宜的手,好一通夸赞。
郎才女貌,年岁又相仿,再是般配不过,裴络却只觉刺眼。
陈清芷对董小郎君也挺满意,与董夫人对视一眼,示意她两人去隔壁,叫孩子们好好说说话。
董夫人再情愿不过,难为情的看向裴络这个太子。她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性子本就腼腆,只五娘子一人还好,若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旁盯着,只怕话都说不了几句。
再三犹豫,她仍是开了口:“太子殿下若不嫌弃,随臣妇一道去听戏吧?”
裴络睨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孤看现下唱的这出就甚好。”
这是要留下的意思?
一时间包厢里的四人都傻了眼,但无人敢指责太子殿下没有眼色,董夫人只好与陈清芷满脸复杂的离去。
沈幼宜心中憋闷,暗暗阴阳:“太子殿下想听戏,吩咐一声便是,何苦委屈的待在此处?”
裴络一噎:“我碍着你们了?”
“没……没有,殿下随意便是。”董钰方结结巴巴,一副俨然把裴络当大舅哥来看的慇勤样儿,生怕在他那里留个不好的印象。
沈幼宜没眼看,裴络冷了脸。
气氛陡然突变,董钰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讪讪摸了摸鼻子,主动挑起话题:“五娘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沈幼宜还未出声,裴络便道:“看话本。”
董钰方有些无措,见沈幼宜点点头,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看书是个好习惯,随即又兴致满满的问起:“听说女郎家都喜爱吃甜食,香宝斋的糕点味道不错,五娘子爱吃吗?”
“太甜。她喜欢对面的玉露堂。”裴络看了沈幼宜一眼,缓缓出声。
董钰方尴尬的挠挠头,找补道:“是……香宝斋的是太甜,那我往后都只买玉露堂的。”
裴络冷眼看过去,随口道:“听董郎君的语气,似乎是香宝斋的熟客,也不知给哪家的女郎买过?”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误会了。是……是我爱吃。”董钰方急的额头出了汗,忙看向沈幼宜。
沈幼宜:“……我没误会,董郎君不必解释。”
若他有相好的女郎,母亲绝不会让两人相看。她瞪了裴络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络抿紧了唇,董钰方又怕得罪这个未来的太子大舅哥,吞了吞口水:“太子殿下有顾虑是应当的,是我没说清,五娘子可千万别怨殿下。”
沈幼宜嘴角一抽:“……”
本来心中对董郎君有十分的好感也成了八分,他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裴络是故意挑刺吗?
接下来两人一来一回,好像把她给忘了,沈幼宜根本插不进嘴去,一时之间她也不知今日到底是谁与谁相看?
一盏茶下来,董钰方眉眼间尽是喜意,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扭捏道:“五娘子会骑马吗?城外的红枫快到了观赏的时节,我……我想约五娘子出去,不知五娘子是否有空?”
这便是对她很满意,想结亲的意思。
董家的情况她已了解的差不多,的确是个好夫家,而她对董钰方也不讨厌,即便婚后不能鹣鲽情深,也会一世相敬如宾。
沈幼宜思虑几分,点了点头。
“好啊,我有……”
她话还没说完,裴络再也忍不下去,冷声打断:“她没空。”
沈幼宜气的说不出话,董钰方白了脸,方才太子殿下明明对他很满意啊?
他血一凉:“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我真心喜爱五娘子,若有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还望太子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络起身,嘴角似有几分嘲讽:“董郎君的真心喜爱,便是房中还养着两个通房吗?”
董钰方臊红了一张脸,语无伦次:“我……我回头便将她们打发走,保准五娘子嫁过来耳边清清静静。”
沈幼宜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舒服。
裴络冷笑:“董郎君当真无情,好歹伺候你许久,说打发便打发走。”
董钰方急的满头大汗,被裴络一说,他羞愧难当。
长安贵族子弟多在十四五上便有了通房伺候,有的甚至在未娶妻前还会先纳两个美妾快活,董钰方自认不重女色,身边只有两个姿色寻常的婢子。
郎君们大多如此,他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不敢看五娘子的眼睛。
董钰方还在呆呆愣愣,裴络拉过沈幼宜的手腕,一路将人带进了马车。
沈幼宜甩开他,不高兴的别过脸去:“我的事,与殿下无关,您凭什么这般对董郎君咄咄逼人?”
裴络呼吸重了几分,心下泛酸:“这样一个人,有何值得你嫁的?你竟为了他与我生气?”
沈幼宜不说话,她是在生气,怨裴络将这个话题挑了起来。
她还未嫁过去,未来夫婿便有通房伺候,是个女郎就膈应。但这样的事,长安的郎君们早已习以为常,又有几人能做到如二叔那般?
沈幼宜甚至做好了未来夫婿纳妾的准备,只要对方肯给她正室的尊重和脸面,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董郎君身边有通房,她也一早知道,说半点不介意那是假话。但对方为了讨好她,又轻飘飘说将人送走,沈幼宜又高兴不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男人惹的祸。
沈幼宜瞪了裴络一眼,不由迁怒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三妻四妾不说,还将责任都推到女郎身上。”
裴络没一点不悦,只为自己正名:“与我无关,不是好东西的是董家郎君。”
他淡淡扫了沈幼宜一眼,似是不经意间问起:“如此这般,你还要嫁?”
沈幼宜闷闷的:“不然呢?换个人未必就比他好。”
裴络神色微顿:“不试试,如何知道旁人比不上他?”
“太子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哪找啊?”沈幼宜撇撇嘴,没好气道。
董郎君已经是母亲千挑万选看好的夫婿人选。
裴络目光定定落在沈幼宜身上,她绣眉轻蹙,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嘟起,他张了张嘴,终是无言。
察觉到身侧紧锁的视线,沈幼宜眼皮忽地一颤,她缓缓抬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眸,眸色沉沉,叫她不敢多看。
沈幼宜侧过身,竟有些心慌。
待陈清芷与董家母子寒暄分开,一上马车,便忙问道:“相处的不好吗?阿娘见董郎君面色发白,问了几句他也是强颜欢笑,什么都不肯说。”
沈幼宜不知如何解释太子殿下要插手她与未来夫婿的房中事,她咬咬唇,眼神飘到了裴络身上。
陈清芷立马转了视线,只见裴络早已阖上眼闭目养神,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回到府上,沈幼宜没再对母亲隐瞒,三言两语解释一番,听的陈清芷目瞪口呆。
不说旁的,这董小郎君是真傻啊,他若想娶女儿,不去讨女儿欢心,反倒对着太子殿下一番慇勤?
要嫁人的是女儿,她不点头,这门婚事就成不了,他讨好谁都没用。
只第二日,董夫人就稍了信来,委婉道孩子们还小,婚事不如再往后靠靠,这便是要反悔的意思。
陈清芷冷笑一声,她还没嫌她儿子脑子不好,她倒反挑上自己女儿了?
这亲事,不结便不结。
沈幼宜从母亲那里听了一嘴,神色淡淡,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第48章 宫宴【已修】 这便是你学的礼数?……
两日后, 惠德帝在宫里设下家宴。
并在早朝上,批了镇国公立幼子崔明忱为世子的奏折,随即因崔家养育皇子有功, 又赐下诸多赏赐。
旁的大臣眼红极了, 待太子登基, 崔家更会贵不可及吧,没瞧见太子至今都未搬离崔家吗?有感情的很, 一时间崔家门庭若市, 全是打着拜访崔家的名头来结交太子的。
第一个上门贺喜的便是工部员外郎赵霖, 跟他往日的作风没什么区别, 提了坛寒酸的酒就算贺礼了。
自打上回被太子殿下揍了一顿,赵霖便再没往他跟前凑过。陛下的心思他更是猜不准,直到那日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下,他可算明白陛下为何派他干那种变态事了!
赵霖喜滋滋的, 说来这还有他一份功劳。他嬉皮笑脸的,装模做样行礼喊了声太子殿下。
裴络心情不错, 没理他也没斥他。
赵霖打量了他两眼,啧啧两声:“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脸都不冷了,就是黑了些。”
他话音方落,就见太子殿下的脸真的黑了。目光转到高竹身上, 他本就不白, 比他主子还黑。
高竹幽怨的看过去:“员外郎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若一整个夏天都在外面晒日头, 看会不会晒黑?”
去了随州要整日在外奔波,不黑才怪。就是太子殿下底子忒好了些,这才几日又白回来不少。
裴络放下手中的书, 斜睨他一眼:“我还有事,高竹送客。”
赵霖:“……”
他没好气的瞪了太子殿下一眼,临走前又把带来的那坛酒揣怀里了。
天气清爽,沈幼宜院子里荡秋千,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别提多舒服。
她阖着双眼,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欢快道:“素莲,再推的高一些。”
孰不知身后的素莲早换成了太子殿下,裴络没给她推过秋千,一时间也把握不好力度,他自以为轻轻一推就将沈幼宜荡出去老高,吓的她惊叫出声。
沈幼宜拍了拍胸脯,转头想问素莲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她仰着脖子,就见裴络轻抿着唇。
“怎……怎么是你?”沈幼宜垂下眸,语气颇有些埋怨。
他到底会不会推秋千啊?
裴络走到前头,面色难看:“跟董家的婚事不成,你不高兴。”
“与殿下无关。”沈幼宜不想提这个他非要提,那就别怪她说话不客气。
裴络闭了闭眼,她想怨他便怨吧。
他的妻,只能是她。
远远瞅着的高竹心里啧啧两声,太子殿下这就是活该啊,谁叫你之前把人往外撵的?
他又默默欣赏了会儿太子殿下的冷脸,才上前道:“殿下,该入宫了。”
裴络颔首,最后又看了沈幼宜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去。
他先去御书房给惠德帝问安,随即父子俩相携入殿,李皇后坐在上首,徐贵妃淑妃以及安平公主携儿女坐在一侧,安乐公主乖巧的坐在母亲淑妃身边。
另一侧最上首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太子裴络的,接着是端王妃,她带着儿子独自赴宴,再挨过去便是景王一家和熠王夫妇。
惠德帝坐在李皇后身边落座,便摆摆手道:“朕刚寻回亲子,今日只我们一大家子,都不要拘礼,敞开了吃。”
开宴前,裴络又与众人一一见礼。安乐公主常居深宫,乍然多了位生的俊朗的亲生哥哥,红着脸唤了声二哥。
裴络恍了恍神,又想起家中的沈幼宜。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脸上不免生了几分笑意。
父皇近来对裴络多有偏宠,景王酸的那味都快逸出景王府了,咬牙道:“之前我多次邀璟……”说到一半又骤然想起自己成老三了,改口道:“之前我多次邀请二哥去吃酒,二哥回回都拒绝。现下咱们成了兄弟,待大哥回来,再叫上四弟,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回。”
裴络还未出声,惠德帝便护犊子的瞪了景王一眼:“你二哥不喜多饮酒,你四弟也不能多喝,你想喝回自个儿府上喝去。”
被训了一顿的景王:“……”
他自个儿喝有什么意思,况且重点是喝酒吗?父皇真是心都偏没了。
李皇后徐贵妃以及淑妃三个女人心思各异,只道红颜生的儿子惠德帝就是当个宝。
吃过一顿宴,出宫前惠德帝又赏了太子裴络一众好东西,其中有颗硕大的夜明珠,传到后宫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徐贵妃可馋那东西许久了,磨了半天惠德帝也没给她,如今倒是大方。
黄昏时下了值,裴络用过膳后,让高竹叫几个人,把惠德帝今赏的东西全抬去了沈幼宜院子里。
沈幼宜睁大了眼,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发出一声声惊叹,尤其那颗红珊瑚树,色泽红艳,表面水润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盛它的青白色底盆里装满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晶莹珍珠。
一院子的人都凑过去看,国公府也得过珊瑚树,但这么大的,委实没见过。
高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心道更好的稀罕物还在后头呢。
裴络走进院子,见沈幼宜的眼睛亮晶晶的,当即问:“喜欢吗?都可留下。”
沈幼宜又不傻,当然喜欢,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她道:“太子殿下的厚礼,恕我不敢收,还请您再叫人抬回去。”
说了半天也没说不喜欢,裴络失笑,他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到了半空又收回去,缓缓道:“赔礼。我惹你生气了。”
沈幼宜面上一怔,呆呆的朝裴络看去,捕捉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
她下意识去捂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觉得裴络怪怪的,自打从随州回来,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既是赔礼,沈幼宜便不再客气,咬着唇瓣道:“我只收一颗珊瑚树。”
这些都是惠德帝给儿子的赏,她若不懂事的全收下,叫皇帝知晓,定会觉得她仗着曾与裴络的兄妹情而贪得无厌,连带着对崔家都没了好印象。
裴络道:“再看看吧,挑一样更好的。”随即看向高竹。
高竹朝后挥挥手,两个仆从便小心翼翼的托着一颗珠子进了内室,沈幼宜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珠子,疑惑的看了过去。
高竹抢着道:“五娘子,是陛下赏的夜明珠。”
沈幼宜倒吸一口气,长睫颤了颤:“这……这个也能送我?”
“你喜欢,便可拿去。”裴络神色淡淡。
沈幼宜看他不像说笑,忙摆手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坚持不收,裴络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道:“等天黑了,一起看看。”
沈幼宜点点头,双手托腮直勾勾的盯着那颗宝珠。
这可是夜明珠啊,她还是头一回见。
待外头清冷的月光撒了下来,素莲想进去提醒一声,正好把灯给熄了,高竹颠颠跟在身后,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沾五娘子的光,好一睹夜明珠的风采。
结果前后脚进去的两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五娘子趴在桌案上,露出半张粉嫩的娇憨睡颜,应当是睡着了,太子殿下侧过身,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他偏头看过去,漆黑狭长的眸底尽是危险。
高竹腿一软,拉着懵傻的素莲赶紧跑了。
出去后他倚靠在墙根上,重重喘着气,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太子殿下他喜欢五娘子。
素莲却还懵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还被高竹这个护主的威逼一番,叫她不许在五娘子那里多嘴。
她一脸复杂,迷迷糊糊应下。
而此刻李皇后宫里,她服侍惠德帝脱下外袍,不经意间提起:“太子年岁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中有数吗?”
裴络是在崔家长大的,又叫了王尚书多年的外祖父,一朝成为太子,他相当于得了崔王两家的支持。
惠德帝若再给他娶一位世家大族的贵女做太子妃,李皇后便真没了把握。
她斟酌片刻,试探道:“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各有一名嫡女尚待字闺中,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纪,不知陛下属意哪家的贵女?”
惠德帝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李皇后心中一紧,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着急了些,可若是等到太子妃定了下来,到时候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吧,要紧的是太子喜欢。”惠德帝不紧不慢,继续道:“宫中的秋菊开的甚好,安乐也该选驸马了,皇后不如邀四品以上官宦家的女眷携儿女们入宫赏菊,好叫年轻的女郎和郎君们亲近亲近,过后太子和安乐若有看中的,朕再赐婚,成就一番佳话。”
李皇后变了脸色,心道惠德帝的口风也忒严了些,竟半点都不肯跟她透露。
若她是太子,自然选那个家中能帮得上忙的。陛下实在偏心,其他几个儿子都是直接赐婚,到了裴络这,就要看他喜欢自己挑。
她咬咬牙,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
二十五这日,早膳过后,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崔府驶了出来,四只车轮碾过雨后的青石板路,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响声。
陈清芷带着女儿坐在马车里,看了她一眼感概道:“这哪是叫我们进宫赏菊,分明是要给太子与安乐公主相看呢。”
“太子妃吗?”沈幼宜自言自语道。
“可不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涉及到国事,想来太子也无法拒绝娶妻一事,便是陛下也不会让他胡来。”
陈清芷自顾自说,完全没注意到女儿的沉默寡言。
沈幼宜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也不知为何,她这心上总是不舒坦。
陈清芷想到今日能入宫的都是家世品貌都上乘的好郎君,眉眼间顿时又染上一丝笑意,拍拍女儿的手:“今天郎君们多,阿娘给你也看看。”
入宫后,一行人由宫婢带着,先去皇后宫里请安。除了坐在上首的李皇后,徐贵妃和淑妃等也都在。安乐公主坐在淑妃身边,羞涩的垂着眸眼,许是知晓今日或能相看下驸马。
李皇后叫众人免礼,又说了一番客套话,才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往后花园去吧。”
走在路上,有贵夫人问道:“皇后娘娘,也不知太子殿下现下还在何处?”
李皇后笑笑:“夫人莫急,待会儿陛下身边的内侍监会亲去请太子过来。”
众人顿时放了心,太子再冷情寡淡,也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
沈幼宜走在后面,依稀能听到前头有人在低语,说的正是刚出嫁三月便新寡的王黛汐。
“真是晦气,她一介寡妇,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还妄想做太子妃呢?”
“听说她尚未给新夫守节,便匆匆回了娘家,真是不嫌丢人现眼。”
“她之前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又与殿下是表亲,殿下都看不上她,更遑论现在?这人啊,就是得要点脸,要有自知之明。”
沈幼宜不想听她们说这些,对陈清芷道:“阿娘,我想自己去散散心。”
陈清芷还想劝劝女儿,一抬头竟看到了董夫人母子,她心里道了声晦气,忙道:“去吧,只别走太远,小心迷了路。”
沈幼宜点点头,刚转过一个弯,就不巧撞见了刚才的主人公王黛汐,她一身白衣,打扮的极为素净,掩面哭道:“表哥……”
“王娘子慎言。”
一道冷淡的男声传入耳中,沈幼宜心下一惊,这才看清角落里的人是裴络。
之前年岁小不懂事,做出过偷听的事来,现下沈幼宜却立马走的远远的,只不过心不在焉,直到撞到人才回过神来。
“对……”赔礼的话说到一半,她才发觉撞到的人是董家郎君。
对方红着脸,痴痴盯着她,忙道:“是……是我走的急,没看路,怨不得五娘子。”
“我也有错,给董郎君赔礼了。”沈幼宜神色自如,微微俯身。
她语气再客套不过,仿佛跟他不认识似的,说完便要离去。
董钰方鼓起勇气,上前将沈幼宜叫住。
他闭上眼,直接道:“我对五娘子一见钟情,屋里的通房也已送走,求……求五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婚后我保证只你一人,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若有幸得这样的美人,董钰方岂敢再求三妻四妾?
沈幼宜蹙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婚事难道不是他们董家不愿的吗?
她冷下脸,语气不悦:“是董夫人回绝了我母亲,董郎君现下又是在做何?”
董钰方一愣,他的确不知是母亲回绝了国公夫人。
那日相看回去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婚事成不了,果不其然,夜里母亲便将他叫了过去,让他对五娘子死心,再不要惦记这门亲事,他下意识便以为是五娘子看不上他,这才回了他们董家。
原来却是他母亲主动拒了这门亲吗?
董钰方顾不上作他想,一脸焦急,忙道:“我对五娘子的真心日月可鉴,母亲那里,待我回去便仔细问她一番,定会给五娘子一个交代。”
“不必了。既然无缘,又何须强求?”
董夫人对她不满,便是松了口让她嫁过去,只怕婚后也没什么舒坦日子。
沈幼宜又不傻,为什么要往火坑里跳?
董钰方急的说不出话,下意识去拉沈幼宜的衣袖。只半点没碰到她,手腕却被人拽住了。
“董郎君也是读书人,这便是你学的礼数?”
裴络面上带着丝愠怒,冷眼朝董钰方看去。
第49章 和好【已修】 不……不疼了……
裴络的声音不急不缓, 叫董钰方羞愧难当,瞬间便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一二, 面前的两人早已没了身影。
沈幼宜的手被裴络牵着, 他脚步越来越快, 一言不发,只一股劲儿拉着她往前走。
他的手太大, 完全将她的包住, 沈幼宜甩了几下, 对方纹丝不动, 反而五指一点点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他掌心温度灼热,烫的沈幼宜心窝直颤,很快两人手上便出了一层细汗, 滑腻腻,湿漉漉的。
“你做什么啊?”沈幼宜不肯再走, 微微抱怨。
她生的美,声音又软, 这样的抱怨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叫人以为她在柔柔撒娇。
裴络朝四周望去,看到不远处的矮宫墙时, 他微微俯下腰身, 一手掐住沈幼宜的纤腰,一手自她腿弯处, 像抱孩童似的直接将她高高抱起。
沈幼宜被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撑在他宽阔的肩上,又伸手去锤他的背。只不过她无甚力气, 这样的力道对裴络来说,无异于挠痒痒,激起他一身火气。
他忽视掉沈幼宜的小动作,大步流星,直接将人放到墙头上。
沈幼宜气的瞪眼睛:“放我下来。”
说话间,又伸出一只绣花鞋去踹他。她以为裴络会躲,没料他傻傻站在原地,叫她在他胸脯上踹了个结实。
绣鞋是新换的,沈幼宜又没走几步路,鞋底干干净净,但她仍旧吓了一跳。抬头见周围没人,她才松了口气。
沈幼宜想把腿伸回来,纤细的脚踝却被裴络一掌握住,明明穿着一层罗袜,她却觉自己没穿,皮肤要被他烫化。
裴络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下意识在上头刮了刮,惹的沈幼宜红了脸,小腿又往回缩:“小心被人撞见,你松开我。”
“再乱动,摔下来我不管。”裴络淡淡睨她一眼,轻飘飘开口。
明知他在吓唬自己,沈幼宜仍旧听话的不再乱动,万一他发疯真的走开,那她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你真敢这样,我这辈子都不理你。”沈幼宜低低哼出声。
裴络呼吸一滞,最后又盯着她的罗袜看了一眼,才将人松开,又立马偏过头去。
缓了片刻,才道:“类似的话,往后不许再说。”
“太子殿下可真是不讲理。就许你冷着我,不许我冷着你吗?”沈幼宜撇撇嘴。
裴络知她在说什么,他闭了闭眼,喉头一滚:“之前是我混账。”
他往后只会对她热,对她一个人热。
沈幼宜惊的睁大了眼,无论是做世子还是太子,这应当是他头一回认错吧。
她咬咬唇,心中竟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幼宜垂下眼睑,不再呛他。
想到方才的一幕,裴络眸色微动:“往后他再纠缠你,尽管跟我说。”
沈幼宜没好气道:“太子殿下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桃花一朵接一朵。今日的女郎都是为你而来,真是好福气。”
裴络面上一怔,随即道:“你撞见我跟王家娘子了?”
女郎低着头不说话,他正色道:“我早已与她说清。”
“又……又跟我没关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沈幼宜眼神飘忽,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裴络抿紧唇线。
忽地他侧过身,朝后看去,冷声道:“出来。”
躲在墙角后头的安乐公主,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缓缓探出脑袋,就被裴络那冷厉的眼神又吓的缩了回去。
裴络:“……”
他面色缓和不少,不禁问道:“躲在那里做甚?”
安乐公主这才慢吞吞出来,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出来找人,跟丢了,一时便走到这。我……我以为二哥在跟女郎相会,怕大家都尴尬,便躲了起来。”
什么相会啊?
沈幼宜晃了晃腿,白嫩的脖颈处已然爬上了一抹淡粉。
见两人都不说话,安乐公主忙摆手:“方才是我没看清误会了,我认得崔五娘子的,是二哥之前在崔家时的妹妹。”
“没……没关系的,我们俩本就没什么。”沈幼宜长睫微颤,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
她叫了他那么多年兄长,从未想过与他扯上旁的。
气氛忽地有些压抑,安乐公主待不下去了,指了指不远处道:“二哥你们继续聊,那我先走了。”
“嗯”裴络颔首,叮嘱道:“回去时,路上小心些。”
“二哥不用担心我,宫里我都熟的。”安乐公主冲她笑笑,欢快的转身离去。
沈幼宜垂眸,捂住自己的心口,眼角的光一点点黯下去,他们是亲兄妹,理当如此。
往后叫他兄长的,不再是她。
那他还来招她做甚?
沈幼宜心里不舒服,抿抿唇:“出来太久,阿娘该急了,我要回去。”
她神色不对,裴络猜不准女郎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一言不发,将人抱了下来。
沈幼宜在前,裴络落后几步,跟在她后头。
两人还未走近御花园,便听到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有眼尖的喊了句太子殿下来了,说笑的女郎们一顿,都低头整整自己的着装,就连声音都轻了不少。
景王:“……”
他看向自己的王妃,酸溜溜道:“太子成日冷着张脸,这些女郎都喜欢他什么?”
随即自嘲一笑:“怕不都是太子妃的身份吧?这做了太子就是好啊,人人都上赶着慇勤。”
见王妃低头不语,仿佛认同他的话似的,景王顿时来了火气:“你哑巴了?怎么?是不是说中你的心思了?莫不是后悔一早嫁了我,做不成太子妃?”
景王妃面无表情,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抬起头:“臣妾不知该说什么,随王爷怎么想。”
随后又提醒道:“宫里人多口杂,王爷还请慎言。”
景王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能发脾气。
徐贵妃注意到两人这边的动静,心下暗暗骂了景王妃几句没用,连自家的男人都笼络不住。
她若不跟个木头似的,儿子也不至于成日里往妾室通房的屋里钻,这么多年才有一个嫡子。
李皇后将裴络叫了过去,端的一副嫡母的好姿态,问道:“看了这么久,太子可有心仪的?”
裴络摇摇头:“叫母后费心了,儿臣过后去父皇那里请罪。”
贵女们一脸失望,就见太子往那崔五娘子面前去了,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轻声道:“我先走了。”
接着又朝陈清芷打了个招呼。
一时间各样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沈幼宜望着裴络离去的背影,愣住了。
他……他到底想干嘛啊?
陈清芷心下一惊,莫名觉得怪怪的。
惠德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刚想去御花园里凑凑热闹,门外的申经义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过来了。”
他忙道:“叫他进来。”
“父皇。”裴络行了半礼。
惠德帝摆摆手,笑着问:“我儿可是挑中了太子妃?”
裴络垂眸,拱手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暂时还不想娶。”
惠德帝愣住了,总算懂了往日镇国公的心情。
你便是再心急也无用,人家就是不想娶。
这个岁数的儿郎不想娶妻,要么身体有疾,要么心中有人,惠德帝自然排除了第一个,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有了意中人?”
儿子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惠德帝来了兴致:“既有了意中人,更该早早娶回来才是。”
裴络终于有了反应,似是笑了笑:“等合适了,儿臣想求父皇赐婚。”
虽说现下两人已没了兄妹关系,只日后他若娶她,定是少不了闲言碎语,更有好事者会揣测他还是世子时,两人是否已不清不楚。
裴络不在乎自身,但不想沈幼宜遭受此种恶意。若有了圣旨,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欣然应允,儿子肯娶便好。
夜里他去了淑妃宫里,次日惠德帝便下了一道圣旨,给安乐公主与济宁候世子赐婚。
然册封太子妃的圣旨却迟迟未下,朝臣不安,惠德帝安抚众人:“太子妃的人选,朕心里有数,爱卿们不必着急。”
众臣顿时放了心,太子肯娶便好。
下朝回府后,想到裴络在崔家住一日便少一日,崔临叹口气道:“今日小厨房早膳丰盛,太子要一道过来用吗?”
裴络颔首:“好。”
他答应的痛快,崔临觉得有些反常,停下脚步看了他几眼也没看出个苗头,笑笑不再多想。
沈幼宜正窝在矮塌上,与幼弟崔明忱说话。姐弟俩见了他,忙规矩见礼。
裴络微微蹙眉:“不必如此。”
待众人落座,他用公筷夹了块单笼金乳酥放到沈幼宜面前的白玉盘子里,淡淡看她一眼:“趁热吃,你说过刚出锅的味道最好。”
沈幼宜微微错愕,她不过随口一说,他竟记到了心上。
她胡乱点点头,筷子都差点拿反。
崔临一脸欣慰,太子果然面冷心善,无关要紧的小事也记得。
他笑笑,想到今日的早朝,好奇问道:“娶太子妃一事,殿下点头了?”
裴络的性子他不是不知,若他不肯,便是陛下也无法逼他。
“嗯。”裴络神色一顿,余光瞥向身侧的沈幼宜。
只见她吃东西吃的很香,再无旁的反应。
沈幼宜的耳朵却早已竖了起来,她有心想再听听,谁知继父问了半嘴便停了下来,勾的她心里难受。
胸口堵的慌,沈幼宜擦擦嘴角:“我吃饱了。”
裴络凝眉,侧过脸去:“你还没吃多少。”
她的饭量,他心中有数。
“不用你管我。”沈幼宜垂眸,脱口而出。
话说了出去,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
陈清芷眼皮一跳,忙看向裴络:“阿宜不懂事,太子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说说她。”
这孩子,怎么胡乱发起脾气来了?
“无妨。”裴络巴不得她向自己发脾气,也好过对他视而不见。
沈幼宜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就见裴络的手伸了过来,她忙闭上眼睛,傻乎乎的想,他不会是要打她吧?
只片刻后,唇角被人碰了碰,她缓缓睁开眼眸,一扭头就对上了裴络清俊的侧脸。
意识到他在给自己擦嘴角,这般亲昵的举动,沈幼宜脑子轰的一下被砸的晕头转向,白嫩的双颊红的跟涂了两层胭脂粉似的。
“没擦干净。”他好像又往自己身边凑了凑。
又细细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退回自己的位置。
沈幼宜眨眨眼,愣了好一会儿,赶紧罐了两盏凉茶下去清心。
陈清芷的眼神在女儿和裴络身上来回探究,心下莫名不安,那种怪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太子……他方才那反应,就跟娇纵心上人一样,她摇摇脑袋,将那荒谬的念头甩了出去。
只不过他对女儿……实在太上心纵容了些。
一旁站着的高竹,心里呵呵又呵呵,不愧是太子殿下啊,这温水煮青蛙煮的甚好,连未来丈母娘岳父小舅子一块煮了!
·
沈幼宜的手帕交徐颜是在月初从外祖家回长安的,次日她便给自己送了两张画舫的票,邀她去船上一游叙旧。
月底前一晚,沈幼宜拿着票去找了四姐姐崔雪珠,对方眼神先是一亮,随即有气无力道:“你们玩吧,我没几天便要出嫁,实在从我阿娘眼皮子底下跑不了。”
沈幼宜只好作罢,跟母亲说了一声,便带着素莲去了画舫。
她将票递给船头值守的人,由两个婢子领着往里走,一进去便赶上了一支胡舞。
停下观赏片刻,才进了一间上好的雅间。
屋里除了徐颜,竟还坐着张清舟。
沈幼宜惊讶问道:“他怎么也在这?你信上没说啊?还有……你们俩都这么熟了?”
徐颜瞅了瞅脸红成一片,跟个害羞的小媳妇似的张清舟,心道他俩都睡一块了,还谈什么熟不熟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直接道:“阿宜你坐吧,今日约你出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沈幼宜疑惑:“你们俩惹祸了?”
不然张清舟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向来是个话唠。
徐颜摇摇头,闭上眼干干脆脆的:“不瞒你说,我们俩要成亲了,过段日子便会过六礼。”
“啊?”沈幼宜一脸懵。
她蹙眉看向张清舟:“你不会早看上阿颜了吧?否则好端端的前段日子为何要去江南?”
张清舟憋红了一张脸:“你别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要问你就问她。”
他说着,手指了指徐颜。
徐颜:“……”
她也不懂啊,张清舟去了江南,又没个熟识的人,这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上了,有次约着出去吃饭,喝了几盏酒,脑子晕晕乎乎,次日起来两人便钻在了一个被窝里。
这些话又不能实实在在跟沈幼宜讲,羞都要羞死人,她红着脸,敷衍几句。
“总之旁的你就别问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免的你到时候听旁人说起生气。”
“对对,别问了。”张清舟也赶紧转移话题:“我听祖母说,你不是在跟董家郎君相看吗?怎么还没有消息?”
“没消息就是没成啊。”沈幼宜撇撇嘴。
徐颜呸了一声,当即安慰她:“我们阿宜生的美,哪会愁嫁?没成就没成,都是那董家郎君没福气。”
沈幼宜本也不在意,三人点了支小曲儿,喝起茶来。
一刻钟后,她起身道:“我去趟净房。”
回来时路过舫内一观景台,稀稀落落几个纨绔子弟在拼酒,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歌姬调情,还未走近,沈幼宜便闻到了那熏人的酒气。
她蹙着眉头,刚要捂住鼻子离开,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跟你说啊董郎君,那崔五娘子有什么好的,叫你如此惦记念念不忘,依咱们的家世,还愁娶不到夫人吗?”
“就是,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继女,真出了事崔家有谁会理她?你便是婚后出来寻花问柳,她保准一个屁都不敢放。”
“瞎,你懂什么?那崔五娘子生了一副狐媚样儿,看着就会勾男人,这样的娶回去不得夜夜做新郎?便是死在床上也快活。”
“你少哄骗董郎君,她们这些贵女美是美,实则最是无趣,在床上跟条死鱼一样半点都放不开,稍微想玩点花样便要死要活,哪像咱们外头养的,那叫一个听话。”
一个身体发虚的白胖子猥琐笑着,说着便一把拽过身边的舞女,不屑道:“你说是不是啊?只要给足了银钱,便会跟条狗一样听话。”
他说完,身边的男人们便跟着一阵哈哈大笑。
满口污言秽语,沈幼宜听不下去了,实在不能忍,气的从旁抄过一盏茶,便浇了那白胖子一脸。
茶水滚烫,白胖子瞬间发出猪一样的惨叫。
他双手捂住脸,怒道:“他娘的,哪个贱婊子不要命了?敢泼小爷,我弄死你。”
沈幼宜也不傻,没想硬碰硬,一把拉过素莲就往包厢里跑。
有人见状,忙道:“嘿,拦住她,别叫她跑了。”
董钰方脑子一片迷糊,他喝多了酒,以为出现了幻觉,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崔五娘子?
他揉了揉眼,再睁开,竟然是真的。董钰方踉踉跄跄起身,焦急道:“够了,都给我住手。”
他在这一众人里家世是最好的,他们平日里想捧着他,奈何董钰方洁身自好,从不出来喝花酒,几人正苦于没有机会,便打听到他跟沈幼宜相看一事,一顿好嘴便将他匡了出来,称有法子能叫他得偿所愿。
谁料来了才知,没个靠谱的,全都是些馊主意。
董钰方心里不如意,便喝酒买醉。
此刻他一开口,几人便下意识停了手。
沈幼宜淡淡扫了董钰方一眼,转头便走。
“五……五娘子,请你留步,容我解释一番。”董钰方一路跌跌撞撞,摔碎了不少东西。
他小跑追上去,大喘着气道:“我没骗你,平日里我真的不出来喝花酒的。那日回去后我便问了母亲,她死活叫我死心,我……我心情烦闷,才被他们匡出来的。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的,还请你不要误会。”
素莲气的想扇这董郎君几巴掌,她看他与这群畜牲都是一般货色。
沈幼宜冷下脸,突然就对着他泛恶心,紧锁着眉:“我跟董郎君没任何关系,往后也不会有,你不必跟我解释。”
她神色认真,董钰方慌了,上前拉扯起来。他到底是个男人,沈幼宜跟素莲两个人加一块,手劲儿都没他大。
沈幼宜给了素莲一个眼神,暗示她去厢房里叫人。素莲忧心的紧,哪敢走开,就在她犹豫间,醉汹汹的董钰方被人一脚重重踹到了地上。
素莲一抬头,满眼欢喜叫了声:“太子殿下。”
董钰方彻底清醒了过来,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忙跪到地上请罪。周围人见状,特别是刚才与沈幼宜纠缠的几个纨绔子弟,惨白着一张脸,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裴络眸底一片寒意,他挨个儿扫过几人的脸,还未说话,周身的压迫感便吓的他们头都快缩进地缝里。
“谁欺你了?”他转身,将沈幼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刚刚还抓牙舞爪的沈幼宜顿时委屈的不行,红着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低低喊了声兄长。
她刚入崔家时,他就是这么护着她。
裴络一怔,面上带着愠怒,若不是当真受了委屈,她怎会露出这般神情?
他语气缓和几分,迫她将头抬起来:“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有委屈直说便是。”
这种有人撑腰能狐假虎威的感觉可真好,沈幼宜当即抬手,将那几人挨个儿指了一遍。
她指到谁,那人便身子一抖。忽地有人受不住,一股脑将责任全推到了白胖子身上,本就是些狐朋狗友,立马攀咬起来。
“是……是他,是他先对五娘子出言不逊的,请殿下明察啊。”
“对对,我们都是听了他的。”
……
裴络蹙眉,心下不耐,朝高竹看去。
高竹立马懂了,这几个不长眼的,冒犯到五娘子头上,算他们活该。
董钰方起身,没脸再看沈幼宜,苦笑道:“醉酒失态,叫五娘子见笑了。”
经过今日这么一遭,他知道他连最后一丝机会也没了。
沈幼宜一脸冷淡:“天色已晚,董郎君还是早些回府吧。”
待人走后,裴络问她:“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应当没吧。”沈幼宜试探着上下动了动,待转到脚踝时,她疼的吸了口气。
“脚好像伤着了。”她去拽裴络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朝他看去。
裴络抿抿唇,微微俯身:“抱紧我。”
“什么?”沈幼宜正发着愣,人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身子腾空,她双手下意识去环他的脖子。
走到半路,她才想起什么,扑腾道:“兄长等一下,张清舟跟徐颜还在上头呢。”
裴络瞥向一边的素莲:“你去说。”之后又吩咐高竹:“去找画舫的东家,要一管伤药来。”
沈幼宜这回老实了,脸埋到他胸口处,只露出来的两只耳垂红的滴血。
画舫渐渐靠岸,裴络将沈幼宜抱上外头的马车。他握住女郎那只受伤的脚踝,将她的凤头鞋轻轻脱了下来。
沈幼宜一惊,见裴络又要去褪她的罗袜,当即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你……你要干嘛?”
“方才不还叫我兄长?”裴络扬扬下巴。
他神色一顿,看过去道:“上药。不然还能做什么?”
“怎么?不能叫吗?”沈幼宜理直气壮,她决定不跟他计较之前的事了。
“随你。”裴络淡淡瞥她一眼,将她的裙摆慢慢卷了上去。
沈幼宜心慌意乱,忙伸腿往回缩,低低道:“我……我自己回去上吧,不劳烦兄长。”
“你都说了,我是你兄长。”裴络手上力道不松,一点点将她白色的罗袜褪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清楚自己有多卑劣。
这双玉足常年裹在罗袜之下,白的发光,裴络恍了恍神,一只大掌将她微微发凉的脚心全部握住,他轻轻转到一侧,白嫩的脚踝上方果然红肿了一小片。
“忍着点,疼了便说。”裴络挤了一撮药膏到手指上,
敷到上头,边抹边缓缓揉开。
沈幼宜身子僵硬,半点都不敢动弹,她别过脸,双手捂住一半,明显在害羞。
裴络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他看了眼沈幼宜粉嫩圆润的脚趾,如珍珠般晶莹剔透,上头用凤仙花染了鲜红的蔻丹,衬的这双足愈发白嫩。
她在紧张,饱满的脚趾微微蜷缩,脚背不自觉的弓起,染了抹淡淡的粉。
裴络的指上因常年握剑而有着一层薄茧,他轻轻一刮,沈幼宜便微微发颤。她被他揉的浑身发热,身子向后软了下去,乌黑清亮的眸眼中氤氲着朦朦水雾,声音软的不像话:“不……不疼了,应当好了吧。”
“嗯”裴络喉头一滚,匆匆帮她把罗袜穿好,立马背过身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行至半路,沈幼宜的眼皮子越来越困,她阖上眼,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待回到府上,素莲掀开帘子,就见太子殿下闭目养神,女郎的头侧枕在他腿上,睡的很香。
她轻声道:“殿下,该下车了。”
裴络睁开眼,道了声:“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女郎露出来的半张面颊粉扑扑的,呼吸绵长,红润的唇微微张着,裴络眸色一暗,手指抚上来回摩挲几分,她轻蹙眉头,低低嘤咛:“素莲,别吵我。”
裴络失笑,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终是没忍心将人叫醒。
第50章 埋伏【已修】 怕吗?
次日醒来, 沈幼宜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靠到床榻上。
素莲掀开帘子,上前关切道:“女郎的脚好些了吗?太子殿下吩咐了, 若是疼的厉害不能走, 待会儿他便派个太医过来。”
沈幼宜随便转了转, 觉得不怎么疼,大概没扭到骨头, 缓几日便好。
她道:“应当没有大事, 不用那么麻烦。”
哪料早膳还未用过, 大清早的裴络竟真带了个女医过来。
沈幼宜:“……”
她只好躺到塌上, 由着女医捏骨。
“五娘子,这疼吗?”
沈幼宜摇摇头:“不疼。”
“这呢?”女医换了位置,继续问道。
“有一点。”
……
一番谈话下来,女医恭敬垂眸:“太子殿下放宽心, 女郎就是一时不察拉伤了筋,仔细敷个几天的外药便可好全。”
裴络舒了舒眉目, 叫素莲取药送客,随后他目光落到那双玉足上。
沈幼宜脸一红, 忽地想到昨日马车里的场景,她腿一伸,将两只小脚都缩回了被窝里。
“我没事了, 兄长快回吧。”
裴络垂眸:“你便这么盼我走?”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怕耽误你的公事。”沈幼宜咳了一声。
裴络一顿:“那我晚上下值再来看你。”
“好。”沈幼宜乖乖点头。
过后陈清芷急匆匆来看了回女儿,心疼道:“以后再这么不小心, 阿娘可不敢叫你单独出门了。”
一旁跟着的崔明忱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惹的沈幼宜好笑不已。
她抱住陈清芷的胳膊,软软撒了回娇:“我会小心的, 阿娘若真不让我出门,也不怕把我憋坏。”
“惯会贫嘴。”陈清芷刮了刮女儿的鼻子,没好气道。
因着要养脚伤,沈幼宜一上午都没下塌,只趴在桌案上看话本打发时间,中途崔雪珠来看了她一回。
对着四姐姐,沈幼宜则没有隐瞒,将画舫上的事跟她道了一遍。崔雪珠当即气的瞪直了眼:“好啊,跟董家的亲事多亏没成。这董郎君好是好,就是耳根子软没主见,什么臭人烂人的话都要听上两句,你嫁过去说不准他都护不住你。”
沈幼宜叹口气:“算了,都是些无关的人,不提也罢。”
“可不是,多亏太子见你迟迟未回,寻了过去,不然还不定要如何呢?”
崔雪珠感概,随口道:“跟太子一比,董郎君这样的根本就不够看。”
沈幼宜红了脸:“跟他比做什么?他是兄长啊。”
“早不是了。你便是现在嫁给他,也没人能说什么。”崔雪珠看的话本子多,什么没见识过。
她不经意间随口说的一句话,惊的沈幼宜魂都没了。
她眼皮一颤,倏地红了耳根。
怕四姐姐看出她的异样,沈幼宜忙低头翻书。
崔雪珠瞅见她的小动作,啧啧两声:“哎呀,好端端的你害什么羞,我就随口一说,不是成心叫你尴尬。”
“我……我没害羞,四姐姐你快走吧。”沈幼宜作势推了她两下。
屋里终于清净下来,她双手掩面,将头埋进了腿窝里。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裴络对她来说不再是兄长,是可以结为夫妻的郎君。
胡思乱想一整日,用晚膳时,幼弟崔明忱来陪她一道。
姐弟俩还未吃上,刚下了值的裴络,换了身长袍便过来了,身后的高竹还提着一篮子的龙眼,他笑呵呵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批,陛下刚赏的,殿下哪爱吃这个,还是给五娘子当零嘴吧。”
沈幼宜爱吃这个,笑道:“待会儿我便让素莲给我剥一盘,当宵夜。”
高竹正要回话,忽地身侧太子殿下不悦的目光望了过来,他忙退下。
裴络抿直了唇,他总觉自打他进来,沈幼宜便没怎么看过她。
早上不还好好的?
“脚好些了吗?”他淡淡往她身上扫了一眼。
“好多了。兄……兄长不必太过忧心。”沈幼宜眼神飘忽,不敢与他直视。
裴络沉默不语,边上的崔明忱瞅瞅两人,他吞了吞口水,总觉气氛有些怪。
他道:“我跟姐姐正要用膳,殿下吃过了吗?”
“尚未。”裴络一顿。
崔明忱随口说:“那正好,您若不嫌弃,留下一起便是。”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正好有些学问上的事,饭后想请教一二。”
裴络颔首,随即目光落到沈幼宜身上,崔明忱反应过来,也去看亲姐。
敏锐的他早早察觉出,只要有亲姐在,太子殿下的脸就没那么冷。
顶着两人目光的沈幼宜:“……”崔明忱这个坑姐的!
她缓缓抬眸:“兄长坐吧,我叫人再添副碗筷。”
不过是一顿膳,她哪有那么小气?
饭后,裴络与崔明忱去了外间窗边的暖塌上,沈幼宜吩咐素莲多点一盏灯,隔着半扇屏风,她在里头继续看话本了。
外头的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张舆图。
崔明忱伸手指向一个地方,好奇的问:“殿下,这里便是南诏吗?”
裴络颔首,给他从头讲起。
太子殿下声音好听,清润低沉。内容枯燥,他讲起来还挺生趣,入耳的很,沈幼宜不知不觉也听了进去。她心想,若姐妹几个的夫子也如他这般,课堂上应当没人会打盹吧。
她摇摇头,看了眼自己没翻几页的话本,捻了颗剥好的龙眼,终于沉下了心。
沈幼宜看的入迷,正看到了千金贵女跟白脸戏子私奔的关键处,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也不知两人是否会被抓回去。
嘴里闲不住,她顾不上抬眼,伸手去捻所剩无几的龙眼,裴络看着那根根如青葱般的纤细玉指挪来挪去,他捻起一颗,递了过去。
沈幼宜终于反应过来身边站了个人,长睫颤了颤,她一抬头被吓了一大跳,紧张的拍拍胸脯,嗔眼瞪道:“兄长真是的,走路都没声音,吓我一跳。”
裴络无奈瞥她一眼:“是你太过沉浸,明忱都走了。”
他还举着手,捏着那颗饱满水润的龙眼,沈幼宜不好意思道:“还有几颗呢,这颗兄长吃吧。”
裴络盯着她看,沉声道:“我洗过手了。”
沈幼宜想晕,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般亲昵的举动,他当真不知吗?
憋了半天,沈幼宜想用他口中的不合礼数来堵他的嘴,可他目光沉沉,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沈幼宜转头想到再过段日子他便要般进东宫,那时两人还不知多久才能见一面。
心头倏然空落落的,她红着脸,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的内心,从未排斥过与他亲近。
沈幼宜微垂下头,张开小嘴,咬到了那颗白滚滚的果肉,心里想着要小心再小心,她知道太子殿下讲究,可千万不能咬到他。
只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出意外,沈幼宜还是咬到了太子殿下的指尖,舌尖轻轻碰过她便赶紧卷了那颗果肉到嘴里,尴尬的低头翻书,慢慢细嚼起来。
指交上湿润的触感尤在,酥的他头皮发麻,裴络身子一僵,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背到身后。
片刻后,他主动打破沉默:“在看什么话本?”
沈幼宜不想告诉他,然太子殿下捏住薄薄的几页纸,翻到了封皮上,赫然是“贵女戏子私奔录”几个大字。
裴络神色一变,皱眉问:“你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是这些?”
“这些怎么了?虽然书名直接了些,但写的还挺好看的,书肆里的书都快被抢光了。我都没抢到下册,等四姐姐看完,还得从她那借。”沈幼宜不服气,就知道被他知道了,要遭训斥。
“不切实际,胡写一通。”裴络冷下脸。
沈幼宜:“……要不怎么是话本子呢?本来就是编的。”
贵女们就是解解闷,没见谁看了这些,傻傻的要放弃贵女的身份,反而跟个戏子私奔去过苦日子。
兄长就是太古板严肃了些,看这个不顺,看那个也不行。
裴络心中冷笑,怕不是失意书生白日做梦吧?
当即不顾沈幼宜的抗议,将话本子收走了。
沈幼宜撇撇嘴,太子殿下有本事让长安城里的书肆都关门啊?他没收了这本,她自有其他法子。
·
十月初头,时隔一年,崔雪珠终于要出嫁了。
前几天,沈幼宜去给四姐姐送了添妆礼,顺便将太子殿下吐槽了一遍,最后求道:“四姐姐把你那本借给我吧。”
崔雪珠很大方,大手一挥,让婢子将她收藏的一小箱话本子给沈幼宜抬了过去。
最后从枕头底下抽出下册:“喏,这本我也看完了,送你。”
沈幼宜当即高高兴兴地狠狠抱了她一通。
出嫁的前一天夜里,二夫人红着脸将避火图塞到了女儿手里,叫她好好看看。母亲一走,崔雪珠便赶紧翻了几页,看的她这个老手都是口干舌燥。
跟这小册子相比,她往常看的那些顿时就成了小儿科。
她看的精精有味,丝毫忘了送给沈幼宜这个纯情妹妹的下册子里有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沈幼宜夜里点着灯,趴在被窝里看的小脸通红,这话本子的下册讲的是那戏子摇身一变,成了流落在民间的皇子龙孙,一时间众人们都羡慕起那贵女来,道她有福气,攀上了高枝。
成亲后两人甜甜蜜蜜,每日大半时间都花在床塌上。
这日是在书房,王妃端了盘樱桃,一进去便坐到王爷腿上,捻了一颗喂他吃。王爷咬了一口,顺势咬住王妃的玉指,接着他用嘴咬了一颗,又嘴对嘴喂给王妃。
不过是一颗樱桃,两人吃的满面红光,沈幼宜看的浑身都热了起来,她脑子里鬼使神差的竟然想到了兄长那日喂她吃龙眼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面色潮红,她觉得明日她都不敢直视裴络了!
一目十行又往下匆匆扫了几眼,看到“大棍子”那三个字时,她啪的一声将话本子扣了过去,双手捂住通红又发烫的面颊,露出来的两只耳垂也红的滴血。
沈幼宜小喘着气,她的眼睛不干净了!
片刻后,好奇心终究是胜过了羞耻,她偷偷看了几页,身下一凉,这回当真是羞的不敢再看一眼。
三日后崔雪珠回门,趁着没人,她将沈幼宜拉到了一边,试探着问:“五妹妹,我送你那话本子的下册,你看到哪了?”
五妹妹没说话,只羞红了一张脸,崔雪珠顿时明白了。
她找补道:“以前的话本子都不这样,哪知这本就写这么不正经?”
当然,真正不正经的,她都压在箱底不见天日。
沈幼宜凑到崔雪珠耳边,偷偷问了一句话。
“四……四姐姐,那事当真那么舒服吗?”
崔雪珠瞪大了眼,五妹妹这么猛?她嗔她一眼:“说吧,你看的时候,心里都想谁了?”
“我没有。”沈幼宜反应特别大。
崔雪珠一脸不信,这面色红润,明显就是思春了,还嘴硬不承认!
她啧啧两声,看了夫婿卫将军一眼,悄悄道:“看人呗。”接着给了五妹妹一个等你成亲了自然就心领神会的神情。
沈幼宜掩住耳朵,眼神飘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跟卫恒说话的裴络余光瞥过沈幼宜,心下不解,两人都说什么了?
脸红成那样.
十月二十,大吉,宜行太子册封大典。
赶在册封大典的前几日,远在云州的端王,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长安。
他连口水都没喝,随众人一道扬马先入皇宫向惠德帝述命。
端王行了跪拜大礼,恭恭敬敬道:“回父皇,儿臣幸不辱命。时隔五年重新修缮的长城,已全部竣工,儿子随云州一众官员也已仔细查探过,无甚纰漏,还请父皇放心。其次,云州刺史一众人等有功,儿臣想为他们求份恩典。”
惠德帝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总觉得出去这一趟老大的心性磨练了不少,笑道:“云州一众官员有功,朕自会赏。这次你办的不错,朕也有赏,往后诸事还是要自己拿些主意。”
父皇意有所指,端王有些惭愧,原来父皇一直都知他习惯了听母后的,听幕僚的。
他也想自己做主,可次次都能搞砸,久而久之便愈发不敢忤逆母后。
然他这回自己求了份差事,竟得了父皇夸奖,端王顿觉母后也不是回回都对,当即高声应道:“是,儿子谨记父皇教诲。”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又道:“璟行成了你亲弟,被立太子一事,我儿都知晓了吧?”
父皇声音平静,端王却感受到了帝王威压,他心中一紧,父皇是在敲打他往后安分守己吗?
他垂眸:“儿臣都知晓。在此一贺父皇寻回亲子,二贺我朝后继有人,江山稳固。儿子往后定会勤勤恳恳当差,辅佐二弟守好江山。”
初见圣旨时,端王的确心中不平,难以接受。他是嫡长子,又无甚做错,父皇为何不肯立他?
日思夜想,他就渐渐想通了。璟行有大才,堪当太子重任,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最要紧的是他不会如三弟般疑神疑鬼,便是他登上大位,他们一家也能舒坦的过日子。
换成三弟景王,为了日后不活在胆战心惊中,端王也要争上一争。但对面的人成了璟行,端王心里便没底,歇了心思。
这道理就跟中了三甲的人看状元郎是一样的,若差的太多,连妒意都生不出来,心中只有服气。
回了端王府,除去管事带着一众家仆与儿女来迎,王妃侧妃和其他侍妾连个影儿都没见着,端王顿时黑了一张脸。
管事尴尬笑笑:“王妃今日不巧犯了头疾,就没出来迎王爷。”
端王气的脸都青了,冷笑道:“怎么?本王一回来,她们就都犯了头疾?”
别以为他不知道,眼看他错失太子之位,这群女人就都敢上房揭瓦了?
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跨进王府。他便是做不成太子,那也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夫,一个个儿的都要造反吗?
管家在后头憋笑,就是王爷脾气好,若换成景王殿下,她们断不敢如此。
端王自己气了会儿,便往崔雪莹院里去了,不为别的,刚出生的儿子他还没见呢。
十九这日,裴络要搬去东宫,试试太子的朝服,再为明日的大典做些准备。
素莲瞅了眼趴在桌案上看话本的女郎,咳了一声:“太子殿下马上就走了,女郎不去送送?”
沈幼宜闷闷的:“往后又不是不见了,有什么好送的?”显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似的。
“好吧,奴婢瞧见殿下都等好一会儿了。”
方才还嘴硬的沈幼宜,利索地坐起来开始穿鞋子。
高竹不舍的看了眼清雅苑,又看眼宛如望妻石般的太子殿下,催促道:“殿下,该进宫了。”
“再等等。”裴络不悦的瞥向高竹。
高竹搓搓手,还有啥好等的?五娘子要来那不早来了?
谁知片刻后,五娘子竟真的来了,穿了身桃红襦裙,因着一路小跑而脸颊泛红,看着就气血足。
沈幼宜缓了缓气息,站到裴络身侧,也不知该说什么,憋了会儿道:“恭喜兄长,行过册封礼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裴络不想听这个,只道:“没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没……没了吧。”沈幼宜微垂下眸,结结巴巴道。
裴络抿抿唇:“那我走了?”
沈幼宜便胡乱嗯了几声,待太子殿下刚走出几步远,她忽地上前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只短暂的挨了一下,便很快松开。
裴络迅速转身,长臂一捞,将沈幼宜抱了个满怀。怀中的女郎许是有些羞,头埋在他胸口处始终不肯抬起来,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抬手迫起她的下颌,叫她只能盯着他看。
兄长的眼神过于灼热,沈幼宜的长睫颤啊颤,她慌的厉害,只觉心跳如小鹿乱撞。也不知道他看个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女郎的琼鼻小而精巧,鼻尖圆润,裴络没忍住,上手轻刮几下,沉沉道:“回去吧,过几日我接你来东宫。”
“啊?”沈幼宜愣住。
“接你过来做客。”裴络最后又揉揉沈幼宜的脑袋,才将她松开。
一旁的高竹捂住双眼,又露出几条缝隙偷看,啧啧道:太子殿下真不要脸,打着兄长的名头尽不干人事,瞧瞧将五娘子搂的多紧,也不怕人家喘不上气!
翌日的册封大典,在太极殿举行,鼓乐声起,皇帝身着衮冕之服,站在上首,群臣候在两侧。
太子裴络一步一台阶,入殿后仪式正式开始,在仪仗官的指引下,上前向惠德帝行跪拜大礼。而后中书令宣读册封太子的诏书,将册案与太子章一并交给裴络。
仪式结束,太子再向惠德帝行跪拜礼。退出大殿,仪仗队紧随其后,直到出了正门鼓乐声止,太子三向惠德帝行跪拜礼。
惠德帝瞥向站在群臣之首的端王和景王,两个儿子都面上带笑,只一个发自内心,一个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他收回视线,心下有了比较。
李皇后是国母,又是裴络的嫡母,册封大典过后,裴络便进后宫谒见,李皇后面上笑着,袖中的掌心却被她掐出一个个青紫的指痕。
待裴络又去太庙祭拜过裴氏祖宗,礼成,这场隆重的册封大典才落下帷幕。
入主东宫后,裴络的朝事便多了起来,然太子殿下每日仍旧能够抽出空,派人去崔家催促沈幼宜进宫。
休沐的前一日,东宫终于盼来了崔府的回信。
然太子殿下看后,脸都黑了。
原是崔雪珠道城外乐峰山下有一片红枫林,如今正是观赏的好时节,正好趁着休沐带上夫婿,约沈幼宜跟崔雪妍夫妻去城外登高赏枫。
哪知崔雪妍羞答答的,称她已有了一个月身孕,不便出门。
沈幼宜可不愿看小夫妻甜甜蜜蜜,故写信问太子殿下是否一道。
太子殿下没回,只次日在崔府门前仍是出现了他的身影。沈幼宜翻身上马,扭头道:“咱们先去城门口吧,我跟四姐姐约好在那碰面。”
见了面,崔雪珠凑过去问:“你把太子殿下请来的?”
沈幼宜哼了哼:“不行吗?你跟四姐夫成双成对的,就不许我邀个人做伴?”
崔雪珠:“……”这两人和好后,感情好像比之前还好了些,说不上来哪里怪。
卫恒则拱手行礼,喊了声:“殿下。”
裴络扬扬下巴,看向跟崔雪珠说笑的沈幼宜,道:“今日没有君臣之分,卫将军不必多礼。”
卫恒笑笑,话虽如此,他也不会不知礼的去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待出城后,四人策马扬鞭,一口气跑出去数十公里。乐峰山近在眼前,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崔雪珠喘着气道:“我都想好晌午烤什么吃了,要抓一只野兔,再捞几条鱼,我还带了调料,想想这日子就美。”
沈幼宜朝她笑笑:“论享受,还是四姐姐会。”
崔雪珠毫不谦虚的收下了这夸赞,人生苦短,她自然要及时行乐。
嗖的几声,两旁的灌木丛里射出数支箭矢,变故突发,裴络与卫恒皆脸色一变,叫姐妹俩趴到马背上,随即一前一后挡到两人身前,长剑出鞘,将远远飞驰而来的箭头在空中劈成两半。
接着林中又窜出一群黑衣人,卫恒心头一紧道:“殿下先带她们姐妹走,这里交给微臣。”
裴络呼出一口气:“是东宫的人。”
这是惠德帝交给他的影卫,但凡他出门,必有一队要随行左右。
一伙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他分别给了两姐妹的马一鞭子,催道:“别回头,一直往前跑。”接着派了两个影卫跟上去。
沈幼宜回头看了眼裴络,狠狠心转身一夹马腹,她跟四姐姐没一点身手,若是留下,还要他们分一丝神在两人身上,不如走的远远的不给他们当累赘。
只片刻后,裴络听到了阵阵马蹄声,往姐妹俩的方向去了,他暗道不好,转头对卫恒道:“孤去追她们,这里交给你。”
卫恒粗声粗气的应了声:“殿下只管去,微臣能应付得了。”
说完又叫影卫们随裴络同去,太子是国之根本,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他难辞其咎。
裴络甩鞭追上,果然有一伙蒙面黑衣人骑马而来,无论是狠戾还是放箭的力度,看着就跟方才那伙不是一家的。
这群人不管崔雪珠,却只逮着沈幼宜不放,沈幼宜胆战心惊的趴到马背上,躲过几只箭头,就在一支再朝她射来时,不远处的另一支与之相撞,箭头应声落地。
沈幼宜抬头看去,黑衣人被随后跟来的影卫纠缠住一波,裴络分出身,这才驾马前来,他弃了马,跨到沈幼宜马背上,一拉缰绳,带着她往前奔去。
就在沈幼宜以为两人能喘口气时,一波黑衣人追了上来。她望了眼前头的悬崖峭壁,声音发颤:“兄长,前面没路了。”
为首的那人一抬手,后头人便停了下来,他大笑道:“太子殿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天罗地网,任你长了翅膀今日也难逃一死。不过你也不亏,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共赴黄泉,死了也值。”
裴络心中冷笑,这么大阵仗,当真是想置他与死地。
他揽着沈幼宜的腰用了几分力,低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她,保证道:“别怕,兄长不会叫你有事的。”
说完,在黑衣人震惊的眼神中,他带着沈幼宜跃身而下。
为首的头儿面色难看,骑马走近低头一看,万丈深渊不见底,想来也活不了,然为了能叫主子安心,他挥挥手。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