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殉道


    心中杂念横生, 元成泽手中力道更重,眼见着叶景禾应对的逐渐吃力,叶景策的呼喊声更急, 迫切地元成泽的方向冲去,却被周遭守正阁杀手团团围住。


    “保护元将军!”


    尖利声传来,数十杀手涌上, 四周敌军闻声蜂拥而至, 如蜂巢般密密麻麻地几人阻隔开来。


    数不清的兵器应接不暇地刺来, 眼花缭乱之中, 叶景策向叶景禾的方向看去,血珠沾染眼睫,半遮着他的视线, 一片模糊中, 他看她对元成泽步步紧逼,一招招接下断生剑法。


    她那样熟悉她的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几步之后就是那无解的杀招。


    他不需要她当那人墙,当那肉盾, 他只想要她平安的活着。


    “小禾!别打了,哥求求你, 回去吧!”


    男子的声音带着乞求, 叶景禾匆匆向后瞥去一眼, 眸中划过一瞬不舍, 转而却正对上元成泽的目光, 手臂被震地又麻又痛, 双手却紧握着重剑, 一剑劈下, 却与真正的断生剑法有所不同。


    当初, 她只来得及学会一半的剑法。


    如今,也只抵挡得下一半的招数。


    嘉月关时元成泽的杀招仍徘徊在叶景策的脑海中,他抬眼看着元成泽手中的招数,那别样的熟悉感,让他在一瞬间回到嘉月关那日的茫茫大雪中。


    冬日那样寒冷,是留不住人的。


    沙哑的嘶吼声传出,叶景策目呲欲裂地盯着那劈下的重剑,在最后一产刹毫不犹豫地迎上周身刺来的众多兵器,数不清的利刃穿透血肉,却得以让他一身冲破围攻的一角,撕裂开靠近叶景禾的缝隙。


    重剑落下,寒光闪烁,他恍惚地听见姑娘撕心裂肺的喊声。


    “哥,就是现在!杀了他!杀了他!”


    断生剑法只有在最后致死一招时才会露出绝对的破绽,可他的妹妹不能做人墙!她不能死!


    叶景策双目赤红地向元成泽刺去,身后刀枪入体声清晰,他怔怔地盯着眼前,力气似乎在慢慢流失,血光在眼前炸开,腥甜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他的脸上,面前男人的断臂落在雪中,洇开的血迹蔓延至他的脚边。


    “元将军!”


    “主帅!”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血肉模糊的残肢蹭上一滴雪粒,叶景策愣怔地看着面前捂着手臂惨叫的男子,身上的痛楚仿佛突然间开始反噬,从四肢百骸拼命席卷而来。


    纷乱之中,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留下一片血色脚印。身后的兵马声嚣张急切,他僵硬地回首看去,在一片扬起的雪粒尘灰间,看见洛子羡率兵重逢的模样。


    算他动作够快。


    叶景策咧嘴笑了笑,耳边剑戟声响起,他却终于安心下来,竭力扫开拦住他的敌军,跌跌撞撞地向叶景禾的方向走去。


    倒在雪中的姑娘尚未爬起,身上的软甲已经破损,血迹从无数个伤口中涌出,白皙的脸蹭的肮脏不堪,一双圆眼怔怔盯着天空,涣散一瞬,在察觉到叶景策跪在身边之时,终于再次凝聚在了一起。


    “哥……杀了他没有,杀了他没有!”


    “小禾,不是说不让你过来了吗?你为什么不听话啊。”叶景策的眼圈慢慢泛红,竭力扶着叶景禾艰难起身,“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哥会原谅我的吧。”


    叶景禾吃力呼吸着,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苦涩笑意,艰难转头向身后望去,目光落在元成泽完全断掉的胳膊上,口中鲜血溢出,却是止不住的笑。


    手臂已断,绝学已废,这断生剑法世上终于再无人可用!


    洛子羡的军队冲散了敌军的包围,逆转了完全被压倒的局势,身上的疲惫感涌上,叶景策微微抬首,散乱的长发遮挡住狠厉的目光,那一双包含杀意的双眼在焦黑血腥的沙场上匆匆掠过,在看见一匹挣扎的战马时露出希冀的目光,踉跄着几步过去,吃力地牵着其牵回。


    “走,回去。”叶景策喘息着,忍着剧痛将叶景禾扶上马,双手在碰至马身之时,留下一片猩红。


    “听话,听话,快走。”低喃了几声,终于把叶景禾的身子扶正,叶景策还要叮嘱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响箭声,撤兵的烟雾在周遭炸开。


    终于结束了……


    叶景策扯了扯嘴角,见洛子羡似是向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抬脚向其方向走了几步,不等走上太远,乍听身后一声闷响,是重物坠地之声。


    是什么掉下来了。


    是什么掉下来了……


    惶恐蔓延开来,他徐徐转身,见姑娘静静地躺在焦黑的土地上,四周是难熄的火焰,她怔怔地望着天,胸口在起伏,鲜血从口中一股一股地溢出。


    “小……小禾……小禾!”


    嘶哑声传来,叶景禾却只觉耳边声音含糊难辨,她觉得身体好疼,胸腔里像藏着一团火,灼烧着她,焚烧掉她。


    她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中有往来的鹰,自由地飞过天际,她看见不只从何处飘落的雪,冰凉凉的落在她脸上,可却熄不掉周遭的浓烟和战火。


    她觉得窒息,那浑浊的浓烟遮住了她的眼,焚烧的灰烬捂住了她的鼻,她只有嘴可以张开,可以贪婪的,竭力地去呼吸。


    “哥……哥……”


    “哥在,哥在。”叶景策俯身将耳朵贴在叶景禾唇边,轻声道,“你别害怕,哥带你回去,回去了,就不会有事了。”


    “可我好像回不去了。”叶景禾喃喃道,她早该死在元成泽最后的那一剑下,若非叶景策挡下一半,她只在那一瞬便会咽气,好在……好在她在这最后一口气中看见了元成泽断臂,看见了敌军撤退的号令,看见了定安军接应的人马。


    师父,我曾说过会用这断生剑法斩尽天下罪恶,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你便是那罪恶。


    我们这师徒情,也是孽,是罪恶。


    今日,终于彻底斩断了。


    我终于……断了对你的恩与恨了!


    叶景禾痴痴笑起来,口中的血大片大片地涌出,她恍惚地听着叶景策在说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清,她也想和他说话,可是话语太多,她无从说起,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力气在流失,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像一口大石一样压在她的胸腔。


    她开始没由来地恐惧,她害怕她的话说不完,她还想告诉他,她好可惜没有看见他与嫂嫂成婚的一天,她还没有给她未来的侄女打完十个长命锁,她还没有告诉唐辞佑,一封信写不下她想说的话,若她侥幸回去,定用军功换他。


    可是话太多,她说不完了,她嘴里的血那么多,连这艰难的几句都含糊地令人难以听清。


    “哥……哥……”叶景禾气若游丝地抓着叶景策的衣服,身体在害怕得发抖,脸上却在强颜欢笑。


    “哥……我不和你回去了。”姑娘艰难地笑起来,声音轻轻,像是在说一个秘密,“我要去找阿爹阿娘了。”


    叶景策不想让她知道的死讯,她早就知道了。


    军中那么多人,一路上那么多消息,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呢。


    不过是在一个平常的日子,一个不起眼的午后,她猝不及防的得知,在独自哭过后,又故作无事发生。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可以装作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她现在感知到了他的伤心,她该告诉他,哥,不必伤心,我不过是去找爹娘,有爹娘在,我在哪里都不会受欺负。


    她幼时希望自己被很多人喜欢,于是她父母疼爱,哥哥照顾,她爱慕惊才绝艳的邻家少年郎,刚巧那少年也爱慕于她,她想练一身奇功,惩奸除恶,而后她荡平北境,收复失地,击退梧国,年纪轻轻便已扬名于世。


    她叶景禾这一生,求仁得仁,已是圆满至极,再无遗憾,无需任何人为她伤心。


    双目沉重,她累极了一般轻轻合上,身上的温度流失,叶景策俯身抱住她,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向她传递过来,却只有眼中滑落的泪可以让温热在她的手背上停留。


    冬日凛冽,留不住温暖的灵魂。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盖在叶景策沾染着血污的长发上,有什么银亮的东西从叶景禾的心口处滑落,掉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是被砍成两截的护身符,沾染着叶景禾的血,猝不及防地掉落在一片苍白之中。


    四周的刀枪剑戟声仿佛被隔绝开来,叶景策怔怔地跪在雪地中,茫然地看着浓烟翻滚的远方,似乎身边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不远处,元成泽仍被人围护着,他已无法再用重剑,只能仓促地退着,却在人群的缝隙中,恍惚地看着叶景策一动不动地抱着叶景禾,躬着脊背久久不肯抬起。


    他……他刚才做了什么?


    剧痛刺激着大脑,元成泽惊恐地瞪大了眼,挣扎着向前看去。


    战火弥漫,纷飞大雪间,他看见他最珍视的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恨的人怀里。


    不,那孩子本就是属于那个人的。


    她姓叶,她属于叶家,她就该被他杀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姓叶啊!


    元成泽愣怔地大笑出声,癫狂地向前扑去,想去拿地上的重剑,却被身边守正阁的杀手粗暴地拦住,让他离那把剑越来越远。


    早年,他用这剑打下功名,赢得荣耀,中年,他将剑法传授给自己最爱的孩子,用剑与她结缘,获得至纯的师徒之情,而今,他的手臂因着相似的剑法被斩断,而他唯一给予厚望与爱意的孩子,也终于死在了这柄剑下,他再次一无所有。


    成也此剑,败也此剑。活得当真荒谬。


    断生,断生,原来断的是他挚爱孩子的生命,是他贪婪人生中唯一的真情。


    大雪覆盖焦黑的土壤,被染红的大地再次变成一片纯白。


    两败俱伤的战争中,连鸣金收兵的号角声都显得沉重悲戚。


    无人敢靠至叶景策身边,他们分明没有看见他哭,却敏锐地察觉出他已在崩溃边缘,连将叶景禾扶到马上的手都颤抖地那样明显。


    “妹妹,哥为你牵马。”


    叶景策的声音低缓,脚下的每一步都洇开血迹。平安村至大营,足有几日几夜,他不眠不休,全神贯注地守着长眠的姑娘,直至回营,皆是闭口不言。


    “郡主,殿下和叶将军他们回来了。”


    帐外的将士匆匆跑进来禀报,沈银粟闻声忙迈步向外走去,她越走越急,越走越急,直至最后,狂奔起来,脚步停驻在大营前。


    她该怎样去形容他的眼神。


    死寂得像熄灭的灰烬。


    他应当还有意识吧,可为什么明明保留着意识,却麻木地像是没有了灵魂。


    “叶景策。”


    沈银粟轻轻发声,走上前去试探着触摸他沾满血迹与灰尘的脸,她希望他的身上还有温度,至少这样可以让她知道,这不是噩梦,回来的不是一具空荡荡的躯体。


    静候半晌,面前男子的瞳孔终于挪动了一瞬,他好像辨认了很久才意识到了这是哪里,面前的人是谁,死寂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一直紧抿的嘴微微张开,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粟粟,我……”


    浓烈的痛楚刚说出口,紧绷的精神瞬间坍塌,一口腥甜剧烈地涌上,叶景策忙不迭地退后一步,一大摊血迹从唇边涌出。


    眼前的场景颠倒扭曲,一阵阵的发黑,叶景策想和沈银粟说些什么,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向前倾倒过去,跌在她张开的手臂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禾的故事其实从53章就开始了,从她学断生剑法开始,就注定了她和元成泽师徒之间的厮杀。


    于她而言,断恩断恨是她逃脱出师父与父母间纠葛的唯一办法,所以最后才会觉得没有遗憾。


    不过小禾后面可能还会出场,毕竟她还留了一封信,她的爱人不会辜负她的,两个小孩也算双向奔赴。


    第122章 不见故人


    暮色四合之际, 车轮碾过绵延的积雪,在无人的巷口悄悄停驻。头戴斗笠的车夫抬眼看向面前斑驳的大门,低声开口:“长公主, 将军府到了。”


    声落,一只染着豆蔻的玉指轻轻撩车帘,美目流转, 视线扫过面前寂寥的庭院, 半晌, 轻声道:“这巷子倒当真没有半分原来的样子了。”


    “长公主说得是。”车夫叹息道, “原本这条街该是咱们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才是,那时这巷中鸡鸣犬吠,妇孺老幼的笑声总是不绝于耳, 可惜了那场大火, 如今这地界便成了无人空巷了。”


    “是啊,世事无常,说起来本宫还是在这条巷子里长大的呢,哪想得它如今会变作这般模样。”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 身侧紫衣婢女见状扶其走下马车,脚步落下, 衣裙扫过雪粒, 宣阳抬首看向面前斑驳的大门, 纷纷大雪落下, 红漆已有些许褪色, 院中杂草丛生, 光秃秃的枯树立在寒风之中, 萧条寂寥。


    “长公主, 这院中无人, 属下……”


    “不必,你就在这儿等着。”车夫话至一半,宣阳淡淡开口,“若是陛下问起,就说我看望故友,心中伤感,不愿让人相随。”


    “是。”车夫颔首,宣阳垂了垂眼,扶着紫衣的手迈入后院。


    后院的祠堂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叶氏祠堂几个大字早被风雨侵蚀,若是以前,这门楣该是有人清理的,如今人走茶凉,这满是英魂的祠堂却只显得破败孤寂。


    推开门,大门发出老旧的声响,屋内黑洞洞一片,手中火烛点亮,宣阳拿起灯笼,放要将屋内的烛火引燃,便被牌位一侧的蜡烛吸引了目光,指尖轻点,那烛泪尚未干涸,再侧目向旁边的牌位看去,只见那牌位虽是陈旧,但上面的薄灰已然被扫落。


    有人来过了。


    宣阳垂目,放轻了脚步,半晌,轻声道:“来都来了,便不要避而不见了。”


    声落,祠堂后发出轻微响动,宣阳抬眼看去,见唐辞佑慢慢从帘后走出,一张白皙的脸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惨淡。


    “臣唐辞佑见过殿下。”


    “许久未见了,小唐大人。”宣阳轻声应下,目光落至唐辞佑怀中抱着的牌位上,上面叶景禾几个字刻地极为认真,一笔一划,字字深入,如肝肠寸断,可偏偏这人异常平和,只平淡得仿佛身死了一般,徒留一具行尸走肉。


    “怎么想着过来了,我记得幼时叶夫人在将军府设宴,咱们几个在后院嬉闹,你那时最怕这偏远的祠堂。”宣阳说着,静静燃起手中的香,三拜之后,侧目看向唐辞佑,见那玉面公子身形寂寥,安静开口,“幼时害怕这祠堂,不过是担心这屋内真的有灵魂,而如今,我只盼着这故人归来,无论鬼神,我皆愿之。”


    “故人?”


    宣阳轻轻笑了一声,对上唐辞佑的视线,随后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这屋内。


    依旧是当年的装扮,两侧挂着的长明灯,摆放规整的牌位,院中的苍天古树,树下落着的三两麻雀。


    仍是故景,可哪里还有故人之姿。


    宣阳盯着面前寡淡清冷的男子,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看着他黯淡沉寂的双眼,忽然觉得疲惫,她恍惚地听见院中的古树抽出新的枝丫,树叶簇簇生长,不远处的孩子在欢闹嬉戏,两个向来互看不顺眼的男孩又吵了起来,半大的小姑娘在二人中间劝着,周遭一群孩童乱作一团,被匆匆赶来的妇人们一个个拉开。


    那时候真好啊。


    宣阳茫然地望着窗外,飘散的意识被唐辞佑的几声猛咳唤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半挡在唇边,上面依稀可见刀的划痕。


    无人知晓这牌位是怎样一笔一笔刻好的,手上的每一寸伤口似乎都让他觉得痛快,让他觉得这刀就该划上身上的每一寸,鲜血横流,剥皮削骨,才算疼得酣畅淋漓,才算让他得以解脱。


    他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身体该被杂碎研磨,让他对疼痛麻木,无知无感,然后从翻滚的岩浆中爬出,森森白骨披上人皮,在充斥着岩浆的癫狂头脑下伪装成冷静有礼的文臣。


    他平静地想着,淡然的目光落在宣阳身上,漠然开口:“殿下,回去宫中吧,你留在这里太久,只会让洛之淮生疑。”


    “你又何尝不是。”宣阳拢袖道,目光落至庭中的鸟雀上,半晌,静静开口,“遥城之地已经查出了贪腐,你作为户部新秀,不日我便会请洛之淮以提拔你的名义将你派往遥城。”


    “你明知道我不想当这个官。”


    “可这朝堂已经有了一个荒唐的君主,我不能再让它有一群无能的官员。”宣阳话落,对上唐辞佑凉薄的双眼,“殿下,微臣不是傻子,自知你提拔我绝非是仅仅想要一个贤臣,而是我有更大的利用价值,遥城之行你到底意欲何为,何不当面直说。”


    “别把人心想得那样复杂嘛。”宣阳轻轻叹息一口,拢了拢袖子,抬眼望向远方的天空。


    “唐辞佑,遥城啊,那可是同嘉楠关一个方向的,兴许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她生前看过的天空呢,那里的天,总不会像京都这样常年阴郁吧。”


    宣阳话落,屋内烛火发出细微响动,似是确信唐辞佑一定会因这般缘由应下,宣阳也不再多语。


    屋内香火缭绕,熏得人眼眶酸涩,庭中的鸟雀察觉到脚步,四散着飞开,紫衣跟着宣阳行至廊下,见四下无人,方才轻声开口。


    “公主觉得太傅大人的计划行得通吗?这小唐大人能甘愿当那颗棋子吗?”


    “太傅大人素来擅长拿捏人心,他既然说了,便是心中有了把握。再等等吧,等唐辞佑到了遥城,一切就都会见分晓了。”宣阳淡漠道,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透过半遮的廊下,似是望见了南行的雁。


    “紫衣,这一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要过年了。”


    “是啊。”紫衣婢女喃喃道,“不过这年一过,便能看见春日的光景了。”


    北行的鹰在苍穹盘旋,穿过云雾,行至广阔的荒野,掠过绵延的营帐。


    大营内,篝火燃起,赤红的火焰一瞬间腾跃而上,映得众人脸色红润,浓重的酒气弥漫开来,胜利的氛围中,唯有一处营帐安静异常。


    那里面是铺天盖地的白色。


    沈银粟掀帘走进,她鲜少看见叶景策穿素色,而今却见他一身白衣守在灵堂前,长发披散在身后,寂寥沉默。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丝丝缕缕的血迹透过白衣渗出,他却恍若不觉地跪在那里,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不过是一双眼有些发直,安静异常。


    冷风从门口灌进,帐内的烛火摇曳。沈银粟默然地把披风盖在叶景策身上,随后上前点燃香火,静静插在炉中。


    帐中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算作响动。香火燃起火星,沈银粟刚要回身,便听身后传来男子喑哑的声音。


    “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想了那么多办法阻拦,依旧没能拦住她死亡的步伐。


    他不明白,他苦思冥想了那么久,可他愚钝,他始终无法堪破。


    叶景策的声音中带着嘶哑,平静地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沈银粟却觉听得心中难受,如一根针一般细细密密地扎着,说不清地钝痛。


    “阿策……”沈银粟蹙眉看过去,试探着开口,未等把话说出,却又听叶景策低低一声苦笑,“粟粟,你说我是不是傻啊,我之前和她置什么气啊,她从小到大都任性,哪有人凶过她啊,可偏偏被我凶了一顿,她那死要面子的,肯定不会原谅我啊……”


    “阿策……”沈银粟走近两步,叶景策茫然地看过去,慌乱地疑惑道,“粟粟,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因为和我置气才非要上战场的啊,我……我当初要是先服软,兴许她就不会去了,她一定就是为了气我的!她就是想让我先认输!她看我不认输,就故意让我难过!对不对,粟粟,我说得对不对!”


    叶景策突然惊慌起来,无措地抓向沈银粟的手,滚热的温度传至沈银粟掌心,活像一块烙铁,烧得人心里发慌。


    “阿策,你在发热,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不……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叶景策恍惚的摇摇头,长睫垂落,他的意识已经混乱,见沈银粟跪至自己身前,却难得的温顺下来,将滚热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平静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怎样拦都拦不住!


    为什么当初要和她生气!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哄着她高兴,不让她难过那么多天。


    为什么啊,为什么全是遗憾!


    他听着外面胜利的呼声,抬眼,看见的却是雪白的灵堂。


    “粟粟,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告诉我……求求你,你告诉告诉我……”


    哀求声从身前出来,她听着他无礼的要求,明知他在说着胡话,知道他高烧烫得像块炽热的铁,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抱住他,想着一句一句地回复他的话。


    “阿策,这不怪你的,小禾没有和你置气,她挂念着你,担心着你,看不得你痛苦。”


    “可她看不得我痛苦,为什么还要去?”叶景策茫然道,“我只剩她一个家人了,她要走去哪儿?她为什么不见了?”


    “阿策,你在烧,在说胡话,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给你用药,你听话。”叶景策的话语愈发胡乱,沈银粟和他紧贴的身体像是被炙烤一样慌乱,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在抖,他的肩膀在微微瑟缩,头脑沉重的靠在她的肩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我什么都没有留住……”


    “我什么……都没有留住……”


    喃喃低语声落下,话语中藏着隐隐哽咽,沈银粟背对着灵堂,抬眼看见的是寒风吹起帘帐,缝隙中露出的无垠的漆黑的夜。


    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她忽然就觉得心中酸麻,如万蚁噬心般啃食着她跳动的心脏,发出一阵阵刺骨的疼。


    你还有我的。你还有我的……


    你留住了我。


    她想开口告诉他,可她又怕他挣扎地排斥一切,怀抱越来越紧,她想着自己应当在外面冻久一点再进来,这样就能削减他的温度,让他的意识清醒。


    然后告诉他,这不怪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你会永远留住我的。


    “阿策,阿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沈银粟的眼眶慢慢泛红,她贴着他的耳朵,第一次希望他没有敏锐的感官,听不见呼啸的寒风,听不见篝火前的欢呼,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留住了我,你会永远留住我。”


    眼泪充盈在眼中,她察觉到有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那不是她的泪,是叶景策的。


    他压抑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他绝望的,碎裂的灵魂在漫长的游荡过后皈依到温软的怀抱中,在肃杀的寒夜中得以安稳的栖息。


    欢呼声掩盖住帐内的哭泣,也掩盖住黑夜中的惨叫。


    战俘营内,江月静静得听着面前战俘的嘶吼,无趣地摆弄着手指。


    “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回禀江姑娘,他还是坚称他什么都不知道。”士兵话落,江月扬了扬眉,不等众人反应,起身便拔出士兵腰侧的剑,几步走至众战俘前,盯着地上瑟缩的人影,不等周遭人劝说,手起刀落,鲜血喷薄而出,人头滚落脚下。


    “我知道你们在军中都担任官职,如今留着你们的性命,就是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如若不珍惜,你们便是下一个他!”江月话落,随手将剑仍至一旁,回身走到位子上,幽幽道,“一盏茶的时间,不说,全杀。”


    地上的鲜血蔓延开,带中浓重的腥甜味,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眼见着一盏茶的时间马上结束,江月已将目光落至刀上,战俘营中突然爆发出呼喊。


    “我!我我我有话说,我交代!”


    “说。”


    “我……我只知道我们的林行参谋似乎和他的什么师兄有联系,说有什么学堂的孩子会送来军机。”


    “具体是哪一个?”江月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战俘瞬间一跪,“这这这……这我真不知道,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


    “废物,说出这么点东西也想保命?”江月冷笑一句,但好歹也算有所收获,正要起身回去向洛子羡禀报,并听身后战俘惊慌道,“大大大大人先别走,我知道别的,我知道别的。”


    “嗯?”江月看过去,见战俘满眼惶恐道,“我……我知道一个比这更惊天的秘密,求大人带我去见殿下,这秘密定能让殿下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明着疯,一个暗着疯


    第123章 师门


    “阿策?阿策?”


    一片黑暗中, 有人在呼唤他。


    叶景策难耐地蹙了蹙眉,迫切地想睁开眼,可仅存的意识让他有些恍惚, 总觉得头脑昏沉,似乎哪里不对。


    “阿策?阿策?”


    又是两声,粗犷的嗓音故意掐得极其细, 语气放柔, 带着一种刻意的娇柔。


    这是……谁在叫他?这是粟粟?不对, 这不是她!


    眼皮沉重, 叶景策不安地挣扎着,虚握的手下意识攥紧,猛然一惊, 双目睁开, 光亮一瞬间刺入眼中,面前一阵白光,模糊中,数个身影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头上。


    “你看,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是假装师妹的声音叫他, 这小子保准醒来!”祝无声大喜, 一旁老六钦佩地点点头, “三师兄不愧是三师兄!就是机智!”


    “好了好了老六, 你先别急着夸三师兄了, 这小子怎么呆呆的不说话啊, 别是烧傻了吧, 师妹可不能嫁给一个傻子啊!”老五急忙道, 伸手就要去掀叶景策的眼皮, 不等触碰,便见榻上男子墨色的瞳孔微微一动,眼中终于聚起光亮,看着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诶!动了动了,好像没傻!”老五见状一乐,还要伸手去探叶景策额间的温度,却见身前男子匆匆直起身,疑虑的视线扫过四周众人,片刻,沙哑开口:“怎么……怎么是你们?粟粟呢?”


    “怎么?我师妹就不能有别的事情啊?非要围着你小子转才行吗?”


    “不是……”叶景策微微皱了下眉,迟疑道,“我方才明明听见有女子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像,但那样叫我的女子又的确没有旁人,所以我才……”


    话说至一半,叶景策的意识尚有些懵懂,鸦黑的睫羽下目光茫然,方要掀眼向上看去,就见祝无声俯下身来,一双粗糙的大手捏住嗓子,口中发出娇柔做作的女声,“阿策,你听见的是这个声音吗?”


    “……”叶景策愣住,意识似乎在慢慢回归,半晌,冷着目光开口,“学得好恶心。”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你小子烧了三天不醒,把我师妹急得不行,我才不会想出这法子来唤你呢。”祝无声说着,抱着手臂直起身,目光落至叶景策身上,良久,发出一句感叹,“真是可惜啊,我那师妹守了你三日,唤了你无数遍,你不曾醒来,如今营中病患急需找她,她方才过去,你倒是醒来了。”


    “粟粟她……守了我三日?”昏睡前的场景在脑中徘徊,灵堂前绝望的哭声再次回荡起来,他恍惚地记起她是抱住他的,在他力竭后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灵堂,走进雪夜,然后呢?后来如何了?


    叶景策努力地回想着,却只觉雪夜中的一切都模糊不已。默然地环顾四周,是熟悉的营帐,窗子被打开,暖阳从窗口洒入,和煦的光落在地上,像波光粼粼的碎金。林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落在帐前的树梢上,芝麻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向里望。


    今日是个大好的晴日。


    叶景策恍惚地想着,心中莫名空落落的,掀眼看向日光,暖阳洒在指尖,仿佛只要他伸手便能握住。


    这小子安静得有些异常。


    屋内师兄们面面相觑,为首的祝无声眼珠转了转,刚要粗暴开口,就想起几日前的一战,以及沈银粟临走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犹豫少倾,简单粗暴的询问到底被祝无声咽了下去,脸上转而挂上了笑,问出的话语充满了人文关怀。


    “妹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叶景策闻言,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了些许意识,漆黑的瞳孔动了动,侧目向祝无声望去,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斥着惊恐。


    他是醒了吧?他是醒了没错吧。可是醒了的话,面前怎么会出现如此迥异奇怪的画面。


    莫不是他没醒,还在梦里?那他该快些醒来,别让她担心太久。


    叶景策忽然急切地伸手向自己掐去,手未靠至身上便被祝无声一把拦住,豪爽大汉的脸上堆满笑意。


    “妹夫这是做什么?你才刚醒,情绪难免激动,但你先别激动,你等师妹回来再激动,否则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师妹还不得把我们挨个骂一遍。”祝无声咬牙切齿地说完,主动帮叶景策挪了挪软枕,扶着他靠上去。


    “妹夫,好好休息,对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备了药膳的。”


    ……到底是他没在梦里没醒,还是他一觉醒来祝无声疯了。


    叶景策微微颤了下嘴角,由着自己被祝无声摆弄着向后靠去,不等摸清形势,便闻人群中传来温和怯懦的声音。


    “无声,你别吓到叶将军。”温良眯眼笑道,“叶将军,师妹临走前特意叮嘱我们照顾好你,无声平素不拘小节,许是不大会照顾人,你若有哪里不适尽管开口同我说。”


    温良话落,看向一侧祝无声。


    “无声,叶将军昏睡许多天,腹中没有食物,你去吧准备的药膳拿来吧。”


    “是。”祝无声闻言忙抬腿跑来,屋内一众师兄弟见此情景,心中皆有思量。


    嘶……二师兄和三师兄居然都认可这妹夫了,既然这二人都给妹夫献了殷勤,他们又怎能不表示一下关心。


    好不容易盼走了祝无声,叶景策方觉四周氛围正常了些,便忽觉更多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殷切得仿佛要将他瓜分八块。


    “妹夫,你躺了这么久,今儿天好,要不出去转转吧。”


    “不用,我……”


    “别担心!师兄知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但没关系,师兄最擅奇门遁甲,给你看看师兄前两日做的东西,就适合不宜走动的人群使用,就在外面停着呢,你稍等一下啊,师兄去把他推进来!”


    老五话落,叶景策无措地向外看去,只见这人二话不说地推了个带着轮子的椅子进来,在他面前停下,露出得意的笑容。


    “妹夫,请看!”


    “我……我看见了。”叶景策干笑一声,话音刚落,老五大喝道,“妹夫,请上!”


    “我能不上吗?我能走能行的,我其实还没瘸……”叶景策推辞着,身侧温良温和道,“叶将军身上有伤,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老五平日里虽然冒事,但做出的东西还是能用的,叶将军不必担心。”


    话落,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其扶至椅子上,老六主动走到身后为其推车。


    木椅行至帐外,冬日的暖阳洒下,一地白雪犹如碎银,叶景策被众人围在中间,不等说上什么,就听有人训斥道:“小十二,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外头这么冷,还不给妹夫拿个毯子过来?”


    “七师兄!不对……刚才说话的是哪位师兄,我不用毯子,你不要去拿!”男子的呼声被纷乱的吵闹声压下,几次开口无果,叶景策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地靠至椅背上,垂眼看着堆在自己身上的暖炉,毛毯,大氅。


    苍天,这一定是噩梦还没醒。


    粟粟,一针把我扎醒吧。


    叶景策合了合眼,面前唯一光亮的缝隙也被挡住,柔和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叶将军,是不是师妹不在你觉得无聊,若你不嫌弃,温某愿为你献上一曲。”


    唱吧唱吧,反正他劝也劝不住,拦又拦不住。


    浓密的睫羽颤了颤,叶景策双眼无神地看去,认命道:“有劳。”


    话落,温良羞赧地笑了笑,一众视线瞬间落至他身上,翠色玉笛自袖中拿出,薄唇轻轻靠上,笛声响起的一刹,方圆百里内都仿佛安静下来,唯有鸟雀翅膀挥动的细微声响。


    这不是普通的笛音。


    叶景策的神色瞬间警惕起来,耳朵微动,敏锐地察觉出四周振翅的声音越来越频繁,抬眼望去,只见数不清的鸟雀向身侧飞来,缤纷的羽毛在日光下绮丽明艳。


    “此曲名为《百鸟争鸣》,算是个唤雀儿的小把戏,还望叶将军不要嫌弃。”笛声落下,温良内敛地笑了笑,身旁老六傲然地抬了抬头,开口道,“你这小子这回精神了吧,你呀,还是没赶上好时候,若是此处再繁华些,你也许能看见二师兄吹上个更厉害的,届时兴许还能瞧见凤凰起舞呢。”


    “老六你莫要胡说,这世上哪有凤凰,那不过是令孔雀起舞罢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温良笑道,叶景策诧异地看去,“温师兄,你会驭鸟?”


    “那是自然,我师兄不仅能控制它们还能和他们对话,怎么样,震惊吧,否则你以为我们师兄弟为什么在师门待了这么多年?”老六道,叶景策微微眯眼看去,“敢问六师兄,其它师兄都掌握了什么技法?”


    “我们比不得师妹,不过是些半吊子的水平,但你要真问起来……”老六思索道,“二师兄能驭鸟,三师兄会些药理,五师兄则是奇门遁甲,我呢……大概算是承袭诸子百家?记不大清了,许是除了之外大家还会些兵器。”


    老六说着,叶景策脸色略有些发白,不等说上什么,就见祝无声匆匆跑来,一个滑步到他面前,一口药粥就灌入他口中。


    “救……救命……”


    药粥又烫又呛,叶景策猛咳几声,方要伸手推拒,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脆亮的呼声。


    “你们在做什么!”


    天地为证,他们这次是真没欺负师妹的宝贝疙瘩啊。


    祝无声憨直地转过身去,身前刚露出一丝缝隙,叶景策便慌忙起身,扔下手中的暖炉就向沈银粟快步跑去。


    他们确实是没欺负他,但他们快把他折磨疯了。


    叶景策躲至沈银粟身后,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肩,俯身道:“粟粟,你可算来了。”


    “阿策,你怎么样了?你还烧不烧?”沈银粟急道,双手按在叶景策的小臂上,回首看去,轻声开口,“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我都记得。”叶景策下意识垂下眼,心中撕扯一瞬,见沈银粟按在小臂上的手指僵住,片刻,压下悲伤,抱紧了她,低声开口道,“粟粟,谢谢你把我带回来了。”


    “傻子,谢什么。”沈银粟静静笑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舍不下你。”


    掌中的温度不再是异样的高热,她守了三天三夜等着他醒来,而今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他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不过……


    沈银粟的目光落在面前师兄们的身上,望着那空荡荡的轮椅,散乱的大氅,掉落的暖炉,搭着的毛毯,以及祝无声手中的粥碗和满地的鸟雀,不由得疑惑地眯起眼。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叮嘱他们要好好照顾阿策了吗?


    “三师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照顾你这宝贝疙瘩啊。”祝无声说着,快步走上前来,伸手便要向叶景策抓去,后者敏锐地一躲,更藏至沈银粟背后。


    “粟粟,快让师兄们收了神通吧,我是发热,不是残废,还有手有脚呢。”


    身后传来低语声,沈银粟无奈地向身前看去,微微叹了口气。


    “师兄,你们不用这般小题大做,你们这样会吓到人的。”


    “怎么会……”祝无声辩解着,刚要向前挪动一步,叶景策便听林中发出细微响动,猛然侧目看去,见裹着素色大氅的男子从树后走出,不紧不慢地行至众人面前。


    “吵啊,继续吵,别因为我来了就暂停,我听得正来劲儿呢。”洛子羡慢悠悠地走到叶景策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之人,狐狸眼眯起,弯唇笑道,“本来想着过来看看你,谁想到刚过来就看见你被按在椅子上的那一幕,你吃瘪可不常见啊,所以我偷偷观赏了一会儿,阿策,你不会怪我不救你吧。”


    “看我的热闹一向是你的最爱,我早习惯了。”叶景策侧目瞥去,二人罕见地沉默一瞬,片刻,叶景策率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说了么,你被按在椅子上的时候我就来了。”洛子羡微微笑道,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大氅,蹲身去逗弄地上的鸟雀,良久,低笑了一声,“驭鸟之术,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殿下谬赞。”温良低头笑了笑,洛子羡默不作声地抚摸着鸟雀,抬眼,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驭鸟之术,药理,奇门遁甲,阴阳五行,连同沈银粟的排兵布阵……


    那战俘说得倒是一点都不错。


    他们这师门的确有个厉害的老师,想当初梧国在开国之战时险些灭了大昭,靠得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开国帝师。


    而后帝师隐退,所精通技法皆交给了自己的师弟清酌,为了防止清酌利用身上技法再助梧国,昭帝暗中追杀其几十年,致死仍未得其音讯。


    真是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洛子羡笑了笑,抬眸对上叶景策试探的目光,上挑的漂亮眼睛眯起,遮蔽的云层下,半张脸落在一片灰暗的阴影中。


    “阿策,你看什么看啊,怎么,睡了一觉就忘了本殿下长什么样子了?早知你醒来后记性不好,当初就该让云安妹妹多扎你几针。”


    第124章 为君者


    “我哪能记不住你的样子啊, 就你这人,化成灰我都认得。”叶景策附和一声,洛子羡扬眉笑起来, 伸手上前拍了拍其肩膀,见其没有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走吧走吧, 这冬日寒冷, 难不成你们真就打算站在外头闲聊?快进屋, 别咱们叶将军的烧刚退下来, 就又惹了风寒。”洛子羡将众人向帐内招呼着,沈银粟闻言也点了点头,把叶景策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轻拍掉, 催促着他快些进帐。


    “妹夫, 咱还坐着椅子不?”


    老六适时开口,赶忙迈着小碎步将椅子推到叶景策面前,未等走至,脚下一滑, 手中的椅子顺势滑出,谁都未来得及反应, 便见一辆结实的木板车从面前飞过, 不偏不倚地砸到正说着话的洛子羡脚上。


    男子瞬间惊呼出声, 沈银粟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同叶景策对视一眼, 二人忙放开手, 上前扶住半蹲下身的洛子羡。


    “二哥, 你没事吧!”


    “洛二, 你动动脚, 还能动吗?”


    “动倒是能动。”洛子羡咬牙道,挣扎着直起身,侧目向不远处看去,透过二人之间的缝隙,直直打量着摔在雪中的老六,抱怨着开口,“他这也算谋害主君,我能不能杀了他。”


    半开玩笑的话说出口,洛子羡扶着沈银粟的手拍了拍膝上蹭到的雪粒,听身侧女子苦笑着开口:“二哥,你别吓六师兄,他并非是有心的,你莫要苛责于他。”


    “哼,妹妹倒是心善,处处为人说话。”轻哼一声,洛子羡落在老六身上的视线犹豫一瞬,目光匆匆扫过诸位师兄,又向沈银粟盯去,片刻,敛下眸,兀自扯了扯嘴角。


    “算了,今日是来看阿策的,我先不和他们计较。”


    声落,洛子羡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挣开叶景策扶着的手向前蹦了两步,蹦到老六面前,见老六慌忙叩首请罪,神色难辨垂了垂眼。


    “妹妹都那么说了,我自然不会苛责于你,先带大家进帐吧。”


    “是。”老六连连点头,众人动身向营帐走去,人群中,老五慌忙扶起倒下的木椅,抬首,对上叶景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五师兄,这次你这椅子当真是要派上用场了。”


    说罢,弯身扶起木椅,径直向洛子羡推去。


    “请吧,二殿下。”


    “嘶……丢死人了。”洛子羡嫌弃地拍了拍椅子,见叶景策对着椅子扬了扬下颚,颇有威胁之意,便只得无奈坐上,仰头埋怨道,“也就是妹妹求情,若是妹妹不求请的话……”


    “不求请的话你要怎样呢?你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故意拖延至众人的身后,叶景策的说话声极低,带着隐隐的试探与提醒,“他们是粟粟和红殊的师兄,无论身世背景如何,如今都是真心待他们的亲人,纵然有些行径也许触及了你的底线,但你也要为他们留下/体面,不是吗?”


    低语声落,洛子羡扶在椅子上的手僵了一瞬,回首向叶景策看去,四目相对,眼神中皆有不可言说的打探。


    遮蔽着太阳的浓云缓慢飘走,日光再次倾泻下来,洒落在掌中,明明是暖阳,洛子羡却不觉温暖,只觉寒凉,一双褐色的瞳孔盯着叶景策看了半晌,终于又像往常一般眯了起来,化作玩世不恭的笑意。


    “阿策,瞧你这话说得,我这还不够给他们体面嘛,我都瘸了诶,很疼的,我连罚都没罚他们一下,这还不够体面嘛,还不够宽容大度吗?”


    沉默一瞬,叶景策欲言又止,敷衍地点了几下头后,听帐前传来沈银粟的呼喊声,姑娘疲累多日的苍白脸被暖阳照着,终于带了几丝生气,仰面对着二人摆手,急切道:“阿策,二哥,你们俩快进来啊!”


    “知道了!”叶景策笑着应下,手中推轮椅的速度加快,洛子羡慌忙扶住把手转过身去,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言方才的话题。


    帐内的炭火一如既往地烧得滚热,众人围坐在屏风前的炭火旁面面相觑,只待一侧沈银粟细细检查过叶景策后,才敢小心地凑上前去。


    “粟儿师妹,妹夫的身体这回并无大碍了吧。”祝无声谨慎询问,沈银粟扬了扬头,语气轻松道,“这次没事了。”


    “那就好,我就说这臭小子……”祝无声刚要出口,却见沈银粟忽而一抬眼,话锋一转道,“师兄,你说谁是臭小子?你们几个七手八脚地阿策添乱的账我还没算呢,说好了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帮我盯一会儿就成,你们倒好,就会好心办坏事,不但没照顾好阿策,还直接又伤到一个。”


    沈银粟轻声数落着,洛子羡在旁适时地抬了抬肿胀的脚,侧目向火盆旁看去,见一众汉子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认着错,眼神略显晦暗,眼尾低垂,指尖纠结地摩挲着膝盖的手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昭帝暗中追杀清酌及其弟子数十载,纵然斩草除根之法狠厉绝情,可唯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当年清酌的师兄可以用这些技法打得大昭毫无还手之力,而后,他的弟子也许同样可以。


    今日,沈银粟的这群师兄中就有人出卖他们的军机,明日呢?这群人本就是梧国之人教导的弟子,他们之中是否会有人出卖整个大昭?又或者,用这等奇诡的技法为梧国效力?


    此次的出卖已经导致军中死伤惨重,若是这次的战术没有被敌军知道,兴许他们不会被围困,叶景策是有余力救下叶景禾的。


    只一次的教训就已经足够惨重,他怎么还敢去赌,赌这群人的心,赌他们身怀奇诡之法,却能有一颗恒久的善心,永不心生恶念。


    这世上,人心最不可测。


    军中那么多将士,大昭那么多百姓。


    他为主君,背负着一切成败,如何敢赌。


    怎么能赌啊!


    洛子羡恍惚地想起洛瑾玉离别之时,那把象征着皇权的君子剑就悬在自己的头上,好像只要一个不注意,它便能从高台上落下,穿透他的脖颈,刺透他的心脏。


    百姓就是那柄高悬的剑。


    将士们就是那柄高悬的剑。


    一旦出了任何差错,为君者当被剑刺死,为其殉葬。


    他不能用大昭作为赌注,去赌人心。


    洛子羡静静地盯着祝无声等人,见这群人吵闹地集聚在沈银粟周围,混乱无序地解释着什么,叶景策立在沈银粟身后,垂眼看着,时而得意地挑眉笑笑,时而安静地拨弄她散乱的长发。


    他还没有告诉他这次的叛徒出自云安的师兄,若他说了,阿策会如何做?云安会如何做?


    洛子羡默然地想着,却被面前的呼声打断思绪,温良扯着一脸不情愿的祝无声,同众师兄一同向外走去,见了洛子羡,先是行了个礼,随后没走几步,众人便闻祝无声在门口大喊。


    “你个狐狸精,别以为今日我叫你妹夫就是认可你了!要不是看在你身心受伤的可怜份上,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你且等明日……唔唔唔……”


    “老三,你闭嘴吧!”


    帐外的叫嚷声越来越远,叶景策探头向外望去,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往榻上随意一坐,抬首道:“粟粟,你这样偏心眼,师兄们是要吃醋的。”


    “我是偏心眼,但你也不要过于得意忘形。”沈银粟向叶景策无奈看去,指尖点了点其肩膀,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得意的嘴脸,下次再故意气师兄,我连你一起说。”


    “你若是能同我说上一夜,我也不算亏。”叶景策弯眼笑起来,余光扫至木椅上的洛子羡,侧目看去,微微蹙眉道,“洛二,你真没事吗?用不用我推你出去?”


    “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你小子就这么不待见我?”洛子羡闻言猛转了两下轮子,挪动着木椅到叶景策面前,同其视线交汇,薄唇张了张,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在看见沈银粟望过来的眼神时将话吞下,将话题引至别处。


    “本殿下留在这呢,是要同你简单说一下目前的战况,此前一战我军虽然死伤惨重,但终归是拿下了平安村以南,占领了前往五道峡高地的唯一道路,而那峡谷一旦占领高地,便可借用火攻,届时可一招覆灭敌军在谷中的所有军队。”


    “何时开战!”洛子羡话音刚落,叶景策便急切开口,黑瞳中隐含杀气。


    “再怎样,也得等你的伤好上一些再打吧。如今元成泽手臂已废,敌军余下的武将已经不足为惧,你大可放心修养,至于五道峡的战术嘛……云安妹妹之前倒是同我提过一次,我与妹妹自会商议,你也不必担心……”


    洛子羡徐徐说着,叶景策点了点头,察觉到紧攥的拳被沈银粟轻轻按住,身形愣了一瞬,下意识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开来,神色缓和些许,一双眼试探着望向洛子羡。


    “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讲的吗?”


    “除此之外?”洛子羡猛地一噎,他和叶景策都太过熟悉彼此,往往一个眼神便能猜测出对方所想,他方才欲言又止之举,叶景策自然能猜出他想说之事并非战术。


    只是……他真的要将叛徒出自于祝无声等人之事告诉他吗?


    洛子羡的目光落至沈银粟身上,后者白皙的脸颊上仍残留着用师兄们气恼过后的红晕,察觉到目光,一双杏眼望过来,不解道:“二哥,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男子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落下,游离的目光汇聚在一起。


    有些事情就应当永远的成为秘密。


    人人都可以知道,但她绝对不能知道。


    好比她的师兄中出了叛徒。


    好比她的便宜二哥,在思考着如何借刀杀人,不留痕迹。


    第125章 新春(上)


    承德十年, 除夕日,毕州城内,一片喜乐祥和。


    大营内, 灯笼挂起,红绸高悬,满脸喜色的将士们三五成群地闲聊着, 军中难得只见欢笑声不见兵器的摩擦声。


    迈步走出帐内, 寒风席卷着雪粒扑面而来, 叶景策抬眼向营内看去, 但见燃起的篝火前人头攒动,嬉闹中有人向他的方向看去,喧哗声中顿时响起来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将军, 您瞧什么呢?”


    “就是啊将军, 您站哪儿瞧很久了,找谁找得那么急切啊?”


    ……


    营中将士素来清楚叶景策的心性,自知这般日子里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会被责怪,一时间调侃声四起,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玄衣男子身上,见那人果真是满不在乎地扬唇一笑, 开口道:“我要找谁, 你们心里不知道?”


    “知道知道, 我们哪能不知道啊。”揶揄声四起, 又将士扬起手中的红纸袋道, “将军您还是快去吧, 郡主今儿给发荷包呢, 别到了您这儿, 再给发没了。”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将军和咱们能一样吗,郡主肯定是要给留的,将军,您说属下说得对不对?”


    嬉笑声传来,叶景策在一片起哄声中无奈笑了笑,闲散道:“要按你这么说,郡主若真没给我留,我岂不是成了你们的笑柄?”


    “这哪能呢……”有士兵恭维着上前,叶景策眉梢微微扬起,挥手驱开周遭哄笑的士兵,朗声道,“你们且等着吧,等本将军讨到了同你们不一样的新春礼,日日在你们面前展示!”


    “是是是。”士兵们连连点头,忍着笑意自动为叶景策让开一条路,见其迈步走过,直奔着洛子羡的营帐走去。


    地上积雪未消,空中又飘起细雪,叶景策抬眼向空中看去,只恍惚地觉得这几年的时光飞逝,说不清道不明的,便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阿策——阿策——”


    不远处,熟悉的呼声打断思绪,叶景策放眼看去,见沈银粟裹着雪白狐裘,臂上挎着个匣子向他快步跑来,墨色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白皙的脸上冻出几分红晕,一双杏眼水润光亮。


    “粟粟——”


    他满心欢喜地张开手臂,却见沈银粟行至他面前稳稳站住,笑着盯着他瞧。


    “伸手。”沈银粟言简意赅。


    “你不先抱一抱我?”叶景策强撑着面子给沈银粟使眼色,让其再看看自己张开的手臂,却不料姑娘眨眨眼,不甚在意道,“快点,先伸手。”


    “好吧。”叶景策顺从地伸出手来,微微俯身盯着沈银粟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去瞧,见其目光流转,满眼喜悦地从背后拿出了红荷包放在他掌心,抬眼道,“新年快乐,叶将军,这是我送你的新春贺礼,愿你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少让你的未婚妻担心。”


    沉甸甸的袋子落在掌中,叶景策的嘴角下意识地扬起,忽而响起方才士兵的话,嘴角又强行压了下去,别扭道:“粟粟的话我自然放在心上,但……但我这贺礼和别人的不一样吧,我能不能把你匣子里剩下的拆开,你让我看看你送别人什么了嘛,我会帮你包回去的……”


    叶景策说着,讨好地对沈银粟笑了笑,一双手却不老实地摸到匣子边缘,方要揭开,就被沈银粟伸手打掉。


    “你个傻子,我送你的当然和别人的不一样!你怀疑个什么劲儿?再者,就算我送你的和别人的一样又怎样,你还能不要啊?”沈银粟嘟囔着,叶景策闻言目光瞥向别处,一边悄悄把贺礼收好,一边小声嘀咕,“当然要收,但我肯定想法子让旁人不敢收,这样我就是独一无二的。”


    “小肚鸡肠,六师兄在本子上骂你小气,倒也没骂错。”沈银粟撇了撇嘴,转过身来拽了拽叶景策的袖子,伸手道,“算了,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了,我的新春贺礼呢?”


    叶景策默不作声地扬了扬下颚,刚要骄傲出声,就见沈银粟微微眯眼,上前一步道:“阿策,你不会没准备吧,不过没准备也没关系……”


    沈银粟说着,指了指手中的匣子,漫不经心地道:“毕竟我这匣子也装不下了,一会儿我给你看看这里面有三师兄送我的,还有五师兄和六师兄以及其他师兄的,他们送的东西正合我心意,我呀,要日日夜夜将这些东西放在枕边,感念着师兄们对我的关心……”


    沈银粟兀自说着,叶景策的眸色却是越听越暗,直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轻咳一声,傲然道:“谁说我没准备,我准备的肯定比他们用心!只不过我这东西藏在身上,得劳烦郡主殿下亲自去找。”


    “这得多大的礼啊,还值得你藏身上。”沈银粟抬眼看去,叶景策恍若未闻般地张开手臂,低笑着提醒道,“系腰上了,烦请郡主动手解下。”


    “别是个平平无奇的玩意,还劳烦叶将军故弄玄虚。”沈银粟半开玩笑地念着,双手环上叶景策的腰,尚且没触碰到他的腰后,便觉身前男子覆了上来,也伸手抱住了她。


    “新的一年,愿粟粟日日这么主动。”低笑声从头顶传出,沈银粟愣住,半晌,无奈笑道,“……我就知道信不了你的心眼。”


    头上的人不说话,只是搂得更紧了些,身前淡淡的香气传来,宽阔的肩膀坚实温暖,大氅落下,隔绝开四周的寒风。


    好吧……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骗了,索性就再让他一次吧。


    沈银粟轻笑了一声,由着叶景策抱住自己,抬手环住他的脖子道:“好了,抱也抱了,老实交代东西在哪里。”


    “在你身后啊。”叶景策垂眼笑了笑,见怀中姑娘错愕回首,盯着他手中的红荷包看了两眼,蹙眉道,“你不是说系在腰上了吗?”


    “我不这么说,怎么哄着你主动抱我啊?”含笑的声音落下,沈银粟瞪了叶景策一眼,放开手接过荷包,将其放入匣子后,微微扬首看向叶景策,正对上其望过来的眼。


    “好了阿策,别盯着我瞧了,天天瞧,你也不嫌腻得慌。”沈银粟略有些羞赧地嫌弃了一句,随后抬手向不远处的炊事营指去,“你若眼下空闲不如先去炊事营中帮衬下三师兄。”


    “祝……祝师兄啊,他向来不太待见我,我自己去,会不会不太好。”


    “眼下炊事营缺人手,你先过去帮衬,我把匣子放回去就过来帮你们,放心吧,很快的。”沈银粟安慰道,一双眼温柔地望过去,循循善诱道,“再者,今日是除夕,三师兄还能在这日子为难你不成?不过你也不许捉弄师兄!你们二人和平相处,不许给我添麻烦,争取早日和解,听到了没有,阿策!”


    “听到了,听到了,郡主殿下的话我哪敢不听啊。”叶景策颔首,在沈银粟紧盯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炊事营,掀开帘帐,不等抬头看去,便听祝无声头也不回地道,“粟儿,你回来的这么快啊,师兄这儿当真不用帮忙,你不必……”


    祝无声说着,察觉到背后过于安静,疑惑地转过身来,正对上叶景策含笑的眼。瞬息间,祝无声脸上的笑意褪下,换上一副故作严肃的表情。


    “啊?叶将军怎么来了,这腌臜地方您来个什么劲儿?”


    “我来给祝师兄帮忙。”


    似是没想到叶景策今日如此逆来顺受,祝无声闻言愣了几秒,半晌,有意地碰了碰叶景策的手背,确定其没发烧后,轻咳一声,梗着脖子道,“那个……真不用叶将军帮忙,将军也不会这些……”


    “我会,我自小随父辈在外征战,时常餐风饮露,故而如何生火做饭填饱肚子,于我而言本就是必须要学会的。算下来,这些年来我生火最失败的一次……”叶景策幽幽道,“还是师兄故意给我湿柴的那次。”


    “……”祝无声无言地张了张口,不知是心中尴尬还是真的被烟呛了,猛咳两声后心虚地看向别处。


    帐内热气蒸腾,炊事兵来回走进,叶景策抬手将柴火扔进火堆,随后站起身,目光随处乱瞥着,在看见祝无声淹没在水汽中的身影时,微微顿住,脑中莫名浮现出几日前洛子羡望向鸿鹄堂众人的眼神。


    他那眼中的神色……只怕是已经发觉了什么……


    叶景策垂了垂眼,片刻,主动开口道:“敢问师兄近日可还忙碌,叶某最近养伤,有些事恐殿下交于他人去办,师兄们若因此添了事端,还望见谅。”


    “你小子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别是吃错药了吧。”祝无声怀疑地嘀咕了句,见叶景策神色认真,略正色道,“你呢,就好好养伤,别想些有的没的,你既是我的……额……我的妹夫,那你的事情我们就一定会帮,你无需觉得过意不去。”


    祝无声思忖道:“况且事实并非你想得那样,殿下最近并没有让我们做什么,只说这到了年节,鸿鹄堂内怕是要忙起来,营中他自有人手,我们这些人务必多回鸿鹄堂看看,照料好那群学子。”


    “这样说来,他只是让你们回鸿鹄堂了?”叶景策试探道,祝无声点点头,“是啊,殿下顾念鸿鹄堂的孩子,特意让我们回去多加照料。”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口中低念两句,叶景策略微放下心来,对上祝无声带着不解的眼神,面上一笑,随意应付了句。


    二人话音刚落,帐外倏地传来声响。


    叶景策分神听去,只听洛子羡的话语声格外清晰。


    第126章 新春(中)


    “呦, 阿策,怎么赶巧你也在这儿。”


    叶景策方掀帘向外看去,便正对上洛子羡看过来的眼神。营中落雪, 男子身披素色大氅立于绵延的积雪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清浅笑意,上调的眼尾衬得他像个缩在干净皮毛下的狐狸。


    “喏, 见者有份, 给你的。”


    红色的荷包扔出, 洛子羡拢着袖子笑了笑, 目光扫至叶景策腰上挂着的大荷包,眉梢轻抬,调侃着开口。


    “与云安妹妹给你的一比, 我给你的倒是有些寒酸了。”


    “话不能这么说, 你这逢年过节见人就爱给红包的习惯都多少年了,你要给的人那么多,我能分到个这么大的,乃是殊荣, 何谈寒酸。”叶景策笑着颠了颠手中的荷包,见不远处沈银粟匆匆赶来, 身后跟着个蹦蹦跳跳的红殊, 忙抬手招呼。


    广袤天地间回荡起男子的呼声, 沈银粟又快走了几步, 迈过雪层, 带着红殊走至二人面前。


    “二哥, 新春快乐。”


    “好妹妹, 就是比阿策懂事。”洛子羡说着, 从袖中掏出荷包放入沈银粟手中, 揶揄地瞥了眼叶景策,随后又看向被冻红了脸的红殊,眨眨眼,弯身笑道,“小师妹,不伸手讨喜庆吗?”


    面前一双狐狸眼弯起,眸光潋滟,如漩涡般引着人看去,红殊把脸缩在红袄中,痴痴看了一会儿,下意识伸出手,等到的却不是荷包,而是男子抵过来的温热指尖。


    “小师妹,你要说贺词啊。”


    “殿下,新春快乐。”红殊诚挚道,洛子羡笑出声来,“云安可是叫我一声二哥,我才给的。”


    “啊?那……那我要怎么做?”红殊一双黑亮的大眼不解地眨了眨,“不是殿下要我伸手讨喜庆的吗?我伸手了,殿下怎么不给?”


    “本殿下可没说不给你。”洛子羡笑眯眯着道,“你学着云安叫我一声兄长,我立刻给你个最大的。”


    “叫兄长?”红殊为难地蹙了蹙眉,侧目向沈银粟和叶景策看去,只见这二人一个笑着看向她,一个正鄙夷且嫌弃地看着洛子羡。


    “殿下是小师姐的兄长,不是我的兄长,我随意称呼怕是不好,算了算了,这荷包我不要了,反正师兄们已经给了我好多了,足有一箩筐呢。”思绪片刻,红殊连连摇头,冻红的指尖蜷了蜷,刚要收回掌,就觉手中一沉,洛子羡漫不经心地笑着,“逗你而已,你还较上真了,你那么多师兄,不缺我这一个荷包,但我却有新春送礼的习惯,你若不收,我倒是不舒坦,故而辛劳小师妹,好好收着我这礼。”


    “逗我,那我刚才……”红殊为难地咬了咬唇,略微抬眼向洛子羡看去,后者轻飘飘地错开目光,面上不辨喜怒,倒让红殊有些愧疚,忍不住眨眼看去,露出大大的笑脸,“那就多谢殿下了,祝殿下新的一年每天都开心快乐!”


    “……你倒会讨人欢心。”含糊地回了一句,洛子羡轻叹了口气,远远地见着文昭和念尘的身影,抬腿便要向二人的方向迈去。


    “二哥!”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洛子羡微顿了下脚步,转身看去,见沈银粟抬眼,直直盯着他。


    “二哥,之前平安村一战中出现的叛徒眼下可有什么线索?”


    柔和的声音落下,沈银粟的话猝不及防地打在洛子羡的心口,长睫轻颤了两下,目光扫过身前几人带着笑意的脸上,洛子羡的指轻微蜷了蜷,片刻,笑盈盈道:“已经找到了,一个心思不正的士兵罢了,夜里乔装打扮出城,在城外把偷听到的消息传递给了元成泽他们。”


    “可……”


    “妹妹,这事你便不用管了,此事我已交由文昭处理,他的能力你总信得过的,今儿是喜庆日子,我们姑且放松一下吧,莫要操心其他事情了。”


    话落,洛子羡头也不回地向文昭的方向走去,余下沈银粟欲言又止地愣在原地,不等再喊他,便觉肩上搭上了一双温热的大掌。


    “粟粟,你喊不回来的,他这人要做什么旁人是拦不住的。”


    “那二哥也不用走得这样着急啊,雪天路滑,我还想提醒他注意之前受伤的脚呢。”沈银粟低声嘀咕着,叶景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他那脚早好了,现在急着给别人发荷包,怕是一秒钟都等不及。”


    “二哥怕不是散财童子转世,居然还有这爱好。”沈银粟感叹着,叶景策惋惜地笑了笑,“算不得散财童子,不过是他少年时就留下的习惯罢了。他幼时不受重视,逢年过节也没人给上个荷包或是说上句祝福的话,好在大殿下怜惜他,常去探望他,过年时更是带着他一起,给他枕下放荷包,大抵就是那时,他第一次尝到了甜头,觉得过年时收到荷包是再喜悦不过的事情,后来一过年,他就喜欢各种塞荷包,约么是觉得收到荷包的人也如当初的他一样喜悦吧。”


    叶景策一边同沈银粟解释着,一边同她一起走入炊事营中帮衬着祝无声。


    到了午时,营中的人手终于多了起来,各营将士载歌载舞,洛子羡在帐中设宴,时辰未至,众人便已在帐中聚齐,酒过三巡,帐中庆贺生一片,营中笑闹声不止。


    沈银粟的酒量素来不好,有过上次酒后之事,便是如何都不敢多喝,眼见着叶景策向自己敬酒,扬眉瞥去,幽幽道:“阿策,你莫不是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喜庆的日子,我哪敢有半点小心思。”叶景策无辜地看去,眨眨眼,咧嘴笑道,“倒是郡主这话说得奇怪,是想到哪里去了。”


    “少油嘴滑舌,我想的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反正我今晚是不会上你的当了,要喝你自己喝,不够我给你添,总之,你别想灌我一口酒!”沈银粟斩钉截铁地说完,叶景策讨好地靠过来,没等想出法子让沈银粟松口,就瞥见洛子羡昂首喝下壶中的酒。


    洛子羡饮酒向来极有分寸,他好酒却不酗酒,且酒量极大,向来很难真正醉过去,大多时候是半醉半装,只为躲避宫中宴饮时寒暄的官员和昭帝发出的责难。


    然而这人今日不知是怎的,似刻意要将自己灌醉一般,不管不顾地饮着酒,酒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这人视若无睹地笑了笑,长睫翕动,一双晶莹的眼看向祝无声等人,半晌,笑着起身,同祝无声等人举起酒杯。


    “子羡敬诸位师兄。”


    洛子羡说得真心实意,一杯一杯地敬去,脸上时而笑着,时而落寞,直到最后脚下微微一绊,方踉跄半步,就被数双手扶住。


    “洛二,你别喝了,你已经……”


    “已经什么?”叶景策的话被打断,洛子羡扬眉,“已经醉了?阿策,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会醉,不过是今日是个喜庆日子,我想多喝两杯罢了。”


    “可是殿下,你刚才连酒壶都拿不稳了,你要不还是会帐中歇一歇吧。”


    红殊也开口劝道,温热的手触碰着洛子羡滚烫的掌心,葡萄似的大眼睛担忧地向其看去,见他垂眼听她把话说完,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似的笑了笑,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猛地向她倾去,被她慌张接住。


    无人知道洛子羡是真醉还是又在逗弄旁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时,红殊只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自己的后颈,伸手摸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她的恍惚错觉。


    “念尘,扶二哥回去休息。”


    沈银粟轻声吩咐一句,念尘颔首起身,伸手扶着洛子羡回去休息。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帐中酒气渐浓,跳跃的烛火照映在每一个含笑的眉眼间,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喧哗中,有士兵小步迈入帐内,俯在叶景策耳边轻声低估几句,便起身告退,留下叶景策笑意更甚,侧目向一旁百无聊赖的沈银粟看去。


    “粟粟,要跑吗?”叶景策开口,沈银粟侧目看去,杏眼中流露出几分谨慎,“跑?跑去哪里?别是你又起的坏心眼。”


    “我保证不坏你,你要不要跟我走,去一个更有趣的地方。”叶景策低笑着开口,烛火之下,晶亮的双眼如一颗璀璨的黑曜石,直盯得沈银粟愣了神,迟疑地将手搭在他的掌上,随即慢慢紧握住。


    “我跟你走,你别骗我。”


    “骗你我是小狗。”


    低低的声音落下,叶景策牵着沈银粟从人群中悄声走了出去,走出营帐,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帐中的闷热,吹得姑娘的声音都变得飘渺。


    “阿策,你这么急着带我跑,到底要去哪里?”


    寒风吹落了沈银粟遮在头上的狐裘,如瀑的长发在一瞬间被风裹挟着飞舞在空中,她分明觉得嗓中干涸,心口闷热急促,却控制不住地在笑,好像自己是个被牵着跑的风筝,又或者,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要吧中和下一起发的,结果下还差一点写完,估计上午就能发出来


    第127章 新春(下)


    不远处, 她看见了她的营帐,帐前几米处站满了人,方才进入帐中同叶景策低语的士兵混迹在人群中, 缩着脖子,拢着衣袖,一见叶景策, 忙大呼起来。


    “将军, 就是这些人, 属下给您带到了。”


    “成, 多谢了,回去过年吧。”


    声落,叶景策带着她止住脚步, 沈银粟喘了几口气, 抬眼向帐前仔细看去,这才发觉帐前竟都是些妇人,手中还都捧着些大小不一的盒子。


    “将军,妾身知道您这嫁衣赶得急, 今日绣娘们方才织好,我们便想着给您送来, 让郡主试试合不合身, 若是不合身, 也好快些改动。”


    “今日是除夕, 你们本应阖家团圆, 却为我费心赶来, 叶某实在愧疚, 如此贺礼, 聊表敬意, 还望诸位不要嫌弃。”叶景策说着,从袖中拿出银两给妇人们分下,又回首看向沈银粟,眼中充斥着小心翼翼的雀跃。


    “粟粟,你要不要……试一下嫁衣?”


    “试嫁衣?”沈银粟愣怔了一瞬,一双眼眨了又眨,竟觉得自己被冻得冰冷的脸有几分发热的迹象,磕磕绊绊道,“现……现在吗?”


    “送都送来了。”叶景策迅速接道,半搂着她往帐中带,小声嘀咕着,“你就……你就试给我看看嘛。”


    “我,我试,但你先别推我进去,我能走……叶景策,你放手!让我自己走!”


    女子的呼喊声传来,一众妇人笑成一团,却不忘跟上叶景策的脚步,在其刚迈入帐中两步时,伸手将他拦住。


    “将军,您不能进去。”


    “我夫人,我为什么不能进?”


    “将军,新郎官在成婚前是不能看新娘穿嫁衣的。”拦住叶景策的妇人振振有词,结实的手臂挡在叶景策的身前,转身冷哼一声,一时间众多妇人围上,簇拥着挡在门口。


    “那我若是只看一眼呢,只看一眼应当没事吧。”叶景策试探着向里瞥去,未等扫到一丝人影,便觉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竟是祝无声几人。


    “祝师兄,你们怎么出来了?”


    “自是那里面闷热,本是在帐外透透风,哪成想看见你拽着我师妹就跑,跟着你小子,这大晚上的,我可放心不下,所以就跟着过来看看了。”祝无声话落,侧目打探着门口处的一众妇人,“叶将军,您这葫芦里又是藏得什么药?”


    “这些夫人是来帮粟粟试嫁衣的……”


    “试嫁衣?!”


    叶景策话未说完,一众师兄齐齐惊诧出声,一窝蜂地向门口涌去,被妇人们急忙用手拦住。


    “新嫁娘试嫁衣,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姐姐,咱们不是闲杂人,咱们是娘家人儿。”祝无声放软了声音,悄悄给看守的妇人抛了个眼神,他本就长得浓眉大眼,粗犷豪迈,极受妇人欢迎,而今这一刻意恭维,门前师弟们胃中翻涌,门前的妇人却颇为受用。


    “你是娘家人也得等着,里面衣服还没换好呢,换好再说。”妇人冷喝一声,转而瞬间放柔声音,同屋内喊道,“翠儿啊,郡主的衣服换好了没。”


    “换好了。”帐中姑娘的声音透着惊艳似的喜悦,门外妇人眼中一亮,又道,“这门外有几个自称娘家人的要进去瞧瞧,你问问郡主的意思。”


    “诶。”姑娘答了一声,随后帐内静默片刻,不多时,姑娘便喊出了声,“郡主说可以进来。”


    “行了,进去吧。”


    姑娘声落,妇人放开了手,祝无声忙率着身后众师兄走入,叶景策尾随着试图跟进去,却被眼疾手快地拦住。


    “新郎官止步。”


    “好姐姐。”叶景策赔笑,一侧酒窝露出,垂眼时柔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诱哄,“我就看一眼。”


    妇人微微咽了下口水,闭眼,静心,淡漠道:“半眼都不成。”


    “那是我夫人——”


    “妾身也没说郡主是别人的夫人。”


    ……


    门前纠缠半晌,帐中又有响动,祝无声同众师兄喜滋滋地走出来,嘴咧得几乎能看见牙龈,见了叶景策,笑容慌忙收敛,踱步走上前去。


    “不愧是我师妹!美!真美!”祝无声赞叹地说完,叶景策微微抿了下唇,打探道,“多美?”


    “瑰姿艳逸,绝世倾城。”老六补充道,侧目看向叶景策,咧嘴一笑,“可惜你看不见。”


    “你!”叶景策咬了咬牙,强行按捺住急色,一双笑眼向祝无声看去,难得谦逊道,“祝师兄,我今日在炊事营中的帮衬您可还满意?”


    “……还行吧。”祝无声略觉不对,勉强答道,叶景策顺势开口,“既然如此,叶某痛改前非的诚心您也看见了,怎么就不能给叶某网开一面,让叶某进去呢。”


    “你这小子说得,好像是我不让你进去一样,不让你进的,分明是那些夫人。”祝无声拧眉辩解,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以往叶景策同他叫嚣,他自有十二分力气同他针锋相对,如今这人态度一好,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叶景策也是看中了这点,听他有松口之意,忙乘胜追击。


    “祝师兄,您若真诚心帮我,您就帮我吸引住门口夫人的目光,让我悄悄进去。”


    “进去之后呢?”祝无声低哼着道,叶景策笑得诚恳,“就看半眼……”


    才怪呢!


    “好吧,看在你改邪归正的份上,帮你这一次。”祝无声勉强应下,上前同妇人们攀谈起来,高大的身形遮蔽住四周,将妇人们的视线严严遮住,叶景策在旁笑着看去,见了缝隙,忙低身探入。


    帐内妇人众多,皆在屏风一侧帮忙装点,年节之时,帐中挂满红绸,叶景策悄声探去,见朦胧隐约的红色纱幔中,勾勒着纤细的身影。


    缓步走至纱幔一侧,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等看清脚下便迈步过去,无意踢到地上放着的匣子,匣子发出脆响,引得屏风一侧的妇人们纷纷回首看去。


    “什么人!”


    一片女子的娇喝声中,沈银粟转过头去,透过薄薄的淡红色纱幔,隐约窥见纱幔后高大笔挺的身影,他微微躬着腰,把头埋下,像是在躲藏,却又显得无济于事。


    “大家不必惊扰,我去瞧瞧这人是谁。”


    轻笑着开口,沈银粟站起身来,发间头饰叮当作响,大红的裙摆盖过柔软的狐裘地毯,脚下又轻又慢,刻意隐了声响,只待到纱幔一侧,才轻咳一声,惊得对面那人瞬间抬起头。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熟悉的声音传来,隐隐噙着笑意,叶景策自知对面之人在逗弄自己,便也不再遮掩,只弯腰笑道:“是殿下心中所思之人。”


    “来此作甚?”


    “来侍奉殿下换嫁衣。”男子的声音温柔含笑,沈银粟听得有趣,不依不饶,“骗人,我这帐中这么多人侍奉,何需你来相助?你的作用……也就是帮我悄悄着衣服好不好看罢了。”


    声落,沈银粟微微抬眼,耳尖有些泛红道:“那……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叶景策笑着答了一句,声音刚落,便有一只手透过纱幔,持着团扇轻轻打在他的额上,只叫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你果然偷看到了。”


    “我没偷看!”叶景策忙出口否认,对面又轻轻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叶景策摸摸重复一句,慌忙将两只眼睛都闭上,片刻,又微微睁开了一个缝隙,小心道,“我当真是没有看见的,我怎敢骗你?”


    “那你都没有看见,怎么知道我穿得好看?莫不是在胡言乱语的骗我?”


    这分明是怎样答都不对的,他若说看了,她便打趣他偷看,他若说没看,她又要怪他方才说好看,是胡言乱语得骗她。


    叶景策垂眼笑起来,耳朵慢慢染上红晕。


    伸手穿过纱幔,握住对面握着团扇的手,低声诚恳道:“在这嫁衣初做之时,我脑中便已浮现出殿下的身量,喜爱的纹样,殿下穿上嫁衣之时是何等风姿,我心中早已描摹过千万遍,自然不需去看便知模样。”


    “那你如今为何又跑进来了呢?”沈银粟的眼睛快眨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热,她心中埋怨着屋内炭火烧得太旺,想用团扇起一扇风,却又怕拿走了团扇,自己对上身前之人的目光,那便更燥得慌,这样一想,心中酸恼,忍不住故意为难着他。


    帐中温热的气息似乎会蔓延,叶景策也觉闷热,他平素机敏,诓人时脸不红心不跳,能伸能屈,惯会哄人,今日却不知为何,脑子总是满了半拍,听沈银粟问完,好久才反应过来,再张口,声音发紧,有些磕绊。


    “那……那想的和亲眼看的还是不一样的,臣日夜想着殿下在身侧,殿下不也没日夜伴臣嘛,可见……可见心中所想和实际得到,还是有出入的……”叶景策有些害臊地低声念着,对面的团扇猝不及防地轻巧打来,姑娘的说话声轻轻,带着点笑。


    “阿策,这屋内还有人呢,你别胡言乱语。还有……”沈银粟微微扬首,小声傲然道,“就算你那样说,我也不会给你看的,据说看到了就不吉利了,我要讨这个吉利。”


    “好吧,那我就只能继续想着了。”叶景策声音底下去,眉眼间却仍是狡黠的笑,“只是这想也该是有个盼头的,正月二十七是个吉日,郡主可怜可怜臣,在那日成全了臣,好不好?”


    两双交叠的手俱有些热,掌心些许湿润,分不清是谁在紧张。


    沈银粟一双杏眼顾盼流传,鸦黑的睫羽颤了颤,抿唇轻笑出了声。


    “那……看在叶将军平日甚得我心的份上,就准了吧。”


    帐中瞬起欢呼声,帐外妇人们侧目看去,一见叶景策,忙气势汹汹地涌上,一时间帐内叫嚷声四起,在热闹的夜里将喜悦蔓延开来。


    夜里,空中飘下零碎的雪。


    灯火熹微的营帐内,洛子羡猛然惊醒,恍惚地坐起身后,盯着四周熟悉的营帐看了半会儿,才缓下几口气,颤抖着手擦拭掉额间冰冷的汗珠。


    闭眼静默良久,洛子羡轻轻抬眼,幽暗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美目向挂着的大氅看去,片刻,将其披起,缓步走出帐中。


    掀开帘帐,寒意霎时涌上,令人意识瞬间清醒,门口守着的小哲子闻声慌忙起身,见洛子羡面色苍白,小步跟在其身后,低声开口试探。


    “殿下又做噩梦了?用不用奴才给您添置些安神香?或者找云安郡主给您开些汤药,您这到底是老毛病了,以往您不看也就不看了,如今需得您耗心耗神,是该让人瞧一瞧的。”


    “就算是看了,也无非就是静心修养,亦或者是些短期的安神法子,治标不治本,能有什么用?”洛子羡满不在乎着道,步伐行至一处,忽而停下脚步,蹲身看去,在雪中捡起个掉落的荷包,抖了抖,里面已经没有东西,只剩个外面的荷包被扔在雪里,上面印着灰扑扑的脚印。


    “这人也未免太功利了吧,里面的东西拿走了,把荷包就这么仍在这儿。”洛子羡轻笑着嘀咕着,小哲子抬眼看去,见其面容被散下的墨色长发半遮住,一双眼不辨悲喜,让他连应和都不知该拿捏何种情绪,只得赔笑着点点头。


    拍落荷包上的灰尘,洛子羡方将其方于袖中,便闻不远处的一片帐中传来欢笑声,帐内烛火明亮,将数个高大的身影投在帐上,他仔细听去,大约能分辨出那是沈银粟的师兄们。


    他们高谈阔论着,时而爆发出爽朗大笑,手舞足蹈地比划间,连连称赞着大喜。


    洛子羡站在漆黑的夜里静静地看着,雪粒顺着他的大氅边沿话落在颈间,猛地一个寒意,让他恍惚地收起思绪。


    那样的无拘无束的大笑,手舞足蹈的喜悦他是见过的,是在愉妃有一次刺伤昭帝后,他躲在站在殿外听着,听愉妃爆发出欢愉畅快的笑,殿前跪着的嬷嬷瑟缩地发抖,一遍遍地重复。


    “愉妃娘娘疯了!愉妃娘娘疯了!”


    怎么能说是发疯呢?这分明是他母妃在真心实意的笑?与宫中宴席时那群臣子虚情假意的笑不同,这是酣畅淋漓的,痛痛快快的喜悦。


    洛子羡迟疑地摸上自己脸,他和当年一样,被这笑声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一起扬起了嘴角。


    可他触摸到的脸是冰冷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或者……连他的心脏也是冰冷的。


    他在这雪夜里,被冻了个彻底。


    他觉得自己就像他那可悲又可恨的父皇一样,站在黑暗的,令人看不清的阴影下,带着那柄沾满了血的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


    他缓缓抬起手,像很多年前一样,用小小的身影遮挡住龙德殿唯一的门口。


    那门口是透入光亮的唯一途径。


    他挪动一步,挡住了殿内洒入的光。而今,他慢慢移掌,盖住了远处帐中的火光。


    掩盖,毁掉。


    谁让他们之中出了叛徒,谁让他们偏偏是清酌的弟子。


    这分毫怪不得他。


    洛子羡闭眼,在光亮湮灭的一瞬坦然地接受周身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思考要不要换个新书名,可是名字好难起啊QAQ


    (ps:要到大场面了,嘿,嘿嘿嘿嘿嘿)


    第128章 气焰嚣张的前夕


    “你听说了吗?这次五道峡之战, 郡主居然和咱们同去。”


    “听说了,据说此次五道峡局势复杂,需得同时调动数支军队, 殿下请了郡主过去相助,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若论此次最高兴的, 还得当属咱们将军。”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咱们将军哪儿去了?”


    “诶, 对啊。”


    营中便起疑惑之声, 殊不知沈银粟的营前,叶景策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听闻有脚步声靠近, 抬眼探去, 见姑娘一身骑装,长发简单束起,不由得眉梢微微扬起,眼中更亮, 一双笑眼仔细打量起姑娘,围着她前前后后地看。


    “怎么, 很奇怪吗?”沈银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抬手看了看自己紧紧裹着的小臂, 尽管不曾这样穿戴过, 但乍看下去倒是干净利索, 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叶景策这眼神未免有些太炙热了些, 让她有些局促。


    “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叶景策侧目看着, 面上忍不住地笑, “我不过是好奇,这是哪里来得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


    “呸,我就该提前告诉自己,在你嘴里是说不出正经话的。”沈银粟略带嫌弃地轻笑一句,秀指抵着叶景策眉心,推开其探过来索吻的脸,目光澄澈地微笑道,“既觉得我是哪家的小郎君,何故还探了身子过来。”


    “说你像,又没有说你是。”叶景策眨眨眼,低声抱怨一句,趁着沈银粟的指尖没用力,忙侧过脸,借机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后不忘幽怨道,“粟粟,你可真小气,我只是亲一亲你都不让。”


    “我小气?”沈银粟好笑地抬起眼,歪头道,“你有没有数你一天几次?我若真小气,你碰都别想碰我!你就自己个儿去抱着树皮亲吧!”


    “狠心的女人痴情的郎啊。”叶景策长叹一声,直起身慢声道,“无情的粟粟,可怜的我。”


    “叶!景!策!”沈银粟咬牙,叶景策大声地应了一声诶,随后忙半哄着靠上去,不等开口去哄,就听不远处传来红殊的声音。


    “小师姐!”脆亮亮的声音传来,红殊高呼着跑来,隔绝开叶景策,直接扑倒沈银粟怀里。


    “小师姐,我听说这次你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战场,你的武功算不得精进,若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啊。”


    “有我在你小师姐身边,自然不会让她遭遇危险。”叶景策闻言在旁补充,侧目看了看红殊将自己与沈银粟隔绝开的距离,不满地抱紧双臂,撇过头去。


    “你?”红殊侧目看去,眨眨眼,欲言又止,片刻,转过头来,更急切起来,“小师姐,你带我去嘛,你求求二殿下,我可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有一点危险。”


    “我当真没事的,红殊。”沈银粟被红殊蹙起的八字眉逗笑,伸手拍了拍身前姑娘的发顶,安慰道,“这大军一旦撤离,营中便需得人守着,以防敌军偷袭,你武艺精进,正适合镇守营中,是营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是自然!”红殊眉眼弯弯,笑起来时脸颊上的肉挤在一起,娇俏中带着几分稚嫩,听沈银粟这样一说,声音中都透露着喜悦,乐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抱着沈银粟道,“可是……”


    “不用担心,二哥的人会随时保护着我的。”沈银粟自知红殊要说什么,伸手回抱住她,低声哄着,“红殊听话,你要留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那好吧——”


    红殊不情不愿的声音传出,一侧叶景策斜眼偷偷看去,见沈银粟抱红殊抱得极紧,不免仰头轻咳一声,故作无意地嘀咕道:“呵,厚此薄彼,重友轻色。”


    “呵,傻子灌醋,原地发酵。”轻声回了一句,沈银粟轻轻放开红殊,随后抬眼向远处看去。


    不远处,军队已装备整齐,战马发出不耐的嘶鸣声,叶景策自知说不过沈银粟,便也不在此碍着其与红殊道别,主动迈步向营前走去,同洛子羡相互叮嘱。


    此番五道峡之战已筹备数日,依着沈银粟的猜测,敌军主力会分为两批,一批为元成泽与守正阁之人,一批则为阿权等后方接应之人。此次他们占据五道峡高地,若能诱元成泽等人进入五道交汇之处,则可以多方军队封死五道峡口,从上方进行火攻,将元成泽和守正阁的军队一次全部剿灭。


    “阿策,五道峡之地复杂多变,你切莫大意。”


    “你放心,我自会谨慎,况且这一次我势必要拿回元成泽的人头,怎敢出半分差池!”叶景策恨声道,低压的眉眼隐隐透露出戾气,紧攥的拳上崩起青筋。


    洛子羡自知叶景策想起何事,便也不愿再提,微微侧目,见不远处有人走来,回头看去,正对上祝无声等人的眼。


    “呀,祝师兄,来送我的吗?”


    叶景策率先开口,祝无声冷笑一声,“想得美,我们自然是来看我们的师妹。”


    祝无声说着,沈银粟也牵着红殊走来,见到祝无声,姑娘脸上又是一乐,刚要抬手抱上去,便察觉到身后传来直勾勾的目光,叶景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漫不经心地伸手捂了捂心口。


    ……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小气鬼。


    沈银粟低笑一声,刚要收回目光,却无意瞟见洛子羡投来的眼神。那眼神不像是落在她身上,倒像是死死粘在祝无声身上一般。


    军中的叛徒已经找到了。


    沈银粟脑中隐约回想起新年是洛子羡所说的话。


    片刻,摇了摇头,只暗骂一声自己多想,便回首继续同祝无声等人告别。


    “师妹,你可千万小心啊,你第一次去战场,师兄们不放心啊,也不知道这叶家小子可不可靠。”


    “师兄……”沈银粟苦笑一声,侧目看去,见叶景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粟儿,要不你还是让小师妹跟着你吧,师兄们要守后方,顾不及你,但小师妹武艺精进,你们二人在一起,师兄们才放心啊。”


    “更何况……更何况……”祝无声瞥着叶景策小声同沈银粟道,“更何况就算那小子武艺高强,你也耐不住他一肚子坏水啊,这路上他若是和你动手动脚可怎么办啊。”


    动手动脚?


    叶景策瞳孔一震,惊诧地望去。


    搞清楚,他未婚妻!他准夫人!他拉个手怎么了,怎么就动手动脚了呢!


    叶景策挑衅地看去,同祝无声的目光在半空交汇,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瞬间,众人便觉空中火花四溢,相视半晌,倒是叶景策先歪头露出个笑。


    那笑容过于灿烂,在祝无声眼中便是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众人边见叶景策直接迈步到沈银粟身边,沈银粟尚且不等回头,就觉脚下一空,被人打横抱起,一阵天旋地转,转而就被按在马上。


    身后有人贴了上来,温热紧实的身体将她拢在怀中,带着些寒意的脸颊就在她的脸侧,只微微一靠,便能感受到一丝冰凉。偏偏这人又不老实,像是故意炫耀似地将身子向前探去,炽热呼吸落在她脸侧,冷热交替,让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发麻。


    “阿策!”沈银粟低呼出声,看着祝无声被气得瞪大的眼睛,抬手便要去挣开叶景策的手臂,若说以往他虽是力气更大,却像是懒得用力一般由着她出力摆弄他,今日不知是怎得,非但不顺着她,反倒是伸手握住她的小臂,将她的手老老实实地摁在马背上。


    “叶家小子!我就不该信你改邪归正!你你你你!”


    “师兄你先别气!你有肝阳上亢,一生气会……唔唔唔!”沈银粟说到一半,倏然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身后之人微微向前探身,笑着看向马下众师兄。


    “祝师兄,您别气,若是气出个好歹,到时候我们成婚,你可如何来啊?”


    阿策!沈银粟急着要说话,侧目看去,见叶景策同她眨了眨眼,虽是笑眯眯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放开她的意思。


    你!


    沈银粟心中一横,张口就咬了上去,掩着她嘴的手瞬间一收紧,叶景策咬牙紧绷着镇定神色地向沈银粟看去,后者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示意他放手。


    放手?做梦!他叶景策就算手被她咬掉了,也断不能在此刻放手!


    怀中姑娘咬地越发用力,叶景策视若无睹地笑着,毫不让步地盯着祝无声,直到手上有了细微的血丝,沈银粟缓缓松口,祝无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叶家小子,你手不疼吗?”


    疼?别人想疼还疼不到呢!


    叶景策一仰头,叫嚣道:“我都是她的,她咬哪儿都成,咬成什么样我都受着,谈何疼痛!”


    男子的声音噙着笑意,军中瞬起一片欢声,沈银粟默默闭上了嘴,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她同叶景策商量商量,他那手也别捂着她的嘴了,直接帮她把脸捂上吧。


    “你……你这小子害不害臊!”祝无声气得涨红了脸大吼,气急败坏道,“粟儿,我就说着小子一肚子坏水,就会动手动脚吧!”


    动手动脚?


    叶景策闻言笑得更欢,微微眯眼向祝无声看去,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就动手了,又怎样呢?


    还是各种意义上的动手……


    叶景策轻轻蜷了蜷手,咬伤处还有些酥麻,她果然舍不得真使劲儿咬他!


    “你小子……你真是……你真是不要脸到让我无话可说,你看看你这得意的嘴脸!这做派!跟那恃宠而骄的男宠有什么区别!!!”


    祝无声嘶吼出声,身后师兄弟们忙义愤填膺点头,连同红殊都眨眨眼,艰难地点了下头。


    广袤的天地间,男子的呼声不断回荡,鸦雀无声间,叶景策纯良地笑了笑,不急不恼地平静道:“那还是有区别的。”


    一众视线投过来。


    叶景策一字一句道:“我正规!且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


    叶景策: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被夫人拒绝亲亲后,看见夫人和别人抱抱后,终于被祝无声说破防了


    第129章 借刀杀人


    营中死一般的寂静, 祝无声惊叹叶景策异于常人的脸皮,嘴角颤了半晌,却只撂下一句毫无威胁的狠话。


    “叶家小子!等你回来的!等你回来, 看我如何教训你!”


    话落,洛子羡也抬眼看了看天色,笑着同叶景策劝道:“好了阿策, 时候不早了, 你们也该出发了。”


    “知道了。”叶景策应下一句, 松开捂在沈银粟嘴上的手, 转而去握住缰绳,余光处瞥见身前的姑娘嫌弃地瞪了自己一眼,虽未出口斥责他, 却在嗓中轻哼了一声, 转而看向马下的祝无声。


    “师兄,你切莫同阿策一般见识,你本就肝阳上亢,容易气坏身子。”沈银粟安抚道, 又同一侧洛子羡叮嘱,“二哥, 我和阿策先行一步, 待你率军从南路抵达五道峡高地之时, 我们会同你回合。”


    “知道了。”洛子羡点点头, 沈银粟见状放下心来, 侧首微微向后看去, 叶景策立刻会意, 扬声号令军队启程。


    众人目送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 大老远的仍能依稀辨认出叶景策锲而不舍的追问声。


    “粟粟, 你冷着脸不说话做什么?你不同我说话,可是同我生气了?”


    “和你说话,我牙疼。”沈银粟冷哼一声,叶景策微微蹙眉,“牙疼?是我手上的骨头太硬,你咬的时候硌到了牙?”


    “是你方才说话太酸,酸得我牙疼!”沈银粟狠狠回了一句,瞥过脸去,叶景策忙不迭地辩解起来,四周将士瞧着,忍不住笑出声,爽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之中回荡开来,望不到尽头的雪原上,军队愈行愈远。


    五道峡居于两军城池中间,距离大营不过几日距离,高耸的岩壁伫立在峡谷两侧,寒风席卷着厚重的细雪扫过壁上碎石,稀碎的坚硬石块便松动开来,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


    重岩叠嶂间,不见天日,凌冽的冷风裹挟雪雾,肃杀之感从足下蔓延。驻马回缰于谷前,叶景策从马上跃下,伸手扶着沈银粟站定于雪中,扬首望着面前幽深的峡谷。


    兵器的摩擦声,战马的嘶鸣声,无数吼叫怒骂似乎再次回荡起来,他眼前莫名浮现出元成泽和叶景禾交战的身影,寒意一瞬间袭上大脑,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谷中扬起的雪,直到沈银粟连喊几声后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强颜欢笑地向她看去。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出神,有些担心。”沈银粟摇了摇头,似是察觉到叶景策掩着的情绪,也不多问,只握住他冰冷的手暖了暖,轻声道,“既然是要让我见一见着峡谷的真实图景,你便带我走走吧。”


    “好。”


    玄色的大氅下摆扫过厚重的积雪,二人慢慢走着,抬眼环顾着峡谷四周,幽深的石壁围绕着峡谷四周,只留头顶一条狭窄的缝隙,日光洒入,稀薄而珍贵。


    “怪不得之前未等我提及,二哥便已有了占领峡谷高地的想法。”沈银粟低笑着感叹了句,叶景策侧目看去,见沈银粟指了指石壁两侧的高处。


    “阿策,你小时候烫过蚂蚁洞吗?”沈银粟自顾自地说着,“我未曾烫过,却听师兄们提起过,说将热水从洞中灌入,便会把洞内的蚂蚁一窝全部烫死,如今,敌军就是那蚂蚁,五道峡的各个分支便是他们的各个洞口,而你们就是堵死洞口的顽石,站在高处的二哥,则是负责灌下热水的那个人。”


    “所以他选择用火攻,以火焰代替热水,此举之下,五道峡内便会是火海一片,困在其中的人绝无半点生机,场面犹如人间炼狱。”叶景策接道,沈银粟点点头,隐约想起当年京中叛变的相似之景,心中不由得下意识一慌,伸手抓紧了叶景策的袖口。


    “怎么了,粟粟?”


    “没什么……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罢了。”沈银粟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向峡谷更深处看去,只觉其悲凉肃杀,怪不得又离别谷之称。


    五道峡内,一旦走了不同的路,便再不会交汇,只得同对方离别。


    沈银粟垂了垂眼,脑中莫名回想起临行时洛子羡看向祝无声的眼神。


    叛徒……已经抓到了。


    洛子羡不会骗她的,若叛徒真的出自她的师兄们,他又怎可能还让他们在此战中守住后方,帮助文昭应对阿权率领的敌军。


    定是她多想了。


    沈银粟暗自安抚着自己,略微定下心神,见天色已暗,便也不再与谷中久留,趁着天亮同叶景策在附近安营扎寨,只待明日一早便前往峡谷高地,与明日抵达的洛子羡等人汇合。


    冬雪抚过峡谷,被吹散至百里外的营中。


    幽暗的营帐内,洛子羡缓缓盘着手中的玛瑙串,低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帐外兵马声躁动,方才抬首看去,正见文昭掀帘走进。


    “殿下,士兵已整顿完毕,粮草军械也已清点好装车,我们随时都能启程。”


    “知道了。”洛子羡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又道,“祝无声等人呢?”


    “按照殿下的吩咐,让其带领鸿鹄堂的学子们沿西先行,提前布置好埋伏。”文昭答着,洛子羡点了点头,眼帘微垂,目光闪烁,“文昭,我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回殿下的话,微臣一届莽夫,不敢评判殿下的对错。但微臣相信大殿下的选择,大殿下既让臣辅佐于殿下,殿下的决定于臣而言便永远是正确的,无论何事,臣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文昭掷地有声,只在言语片刻口,才面露了半丝担忧,低声道,“但殿下……臣只为您担心一事。”


    “何事?”


    “若您今日的决定被郡主知道,郡主她……”


    “云安妹妹做事顾全大局,她大约不会叫嚣着同我报仇,但……她也不会再予我真心。”洛子羡静静道,“所以文昭,此事你务必做得不留痕迹,不可让云安知晓。”


    “殿下放心。”文昭应了一声,听帐外战马躁动声更大,便知已到了启程的时候,同洛子羡再次提醒两句,便转身走出营帐。


    营外,车马装载齐全,眼见着文昭的身影没入人群之中,躲在帐后的身影终于向外走了一步,日光倾斜下来,打在姑娘的侧颜上,红殊似是觉得有些日光过于耀眼,圆润大眼微微眯起,同时不忘仔细打量即将启程的军队。


    二殿下既然明日要同她师姐会和,那她躲在军队的马车中岂不是可以一并过去?届时她已到了五道峡的高地,她师姐总不能将她赶回去,故而她便能留在那里护她安全。


    至于这营地……


    红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颚,且不说此处局势与以往不同,敌军很难越过五道峡来到营地,就算是真到了营地,此处有生龙活虎便已经足够,又怎缺她一个?


    洛子羡不想让她打仗,沈银粟也不想让她参与到前线的战场中。


    可这人人都卷入战场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做到真正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呢。


    她既见过战场是何等模样,便舍不得沈银粟独身站在那样血腥的残杀之中。


    红殊眨了眨眼,趁着四下无人注意,轻轻挪步至军中马车前,小心躲至其中,不多时便听见洛子羡的号令声,察觉到脚下的车轮在缓缓移动。


    一夜漫长的颠簸,她想睡又不敢睡,只怕一觉醒来被人发现,将她带至洛子羡面前,到时候这人肯定要同她生气,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发了火,又莫名其妙的对她道歉,让她摸不清头脑。


    若她到了那里,定是要先去找她师姐的,她师姐聪慧又温柔,若洛子羡凶了他,她便一定会护住她,若他又莫名其妙的道歉,那她也一定能领会洛子羡究竟是何意思,并且解释给她听的!


    帐外的寒风愈发冷冽,大抵是到了山上,红殊在朦胧中惊醒,再次掀帘走出,却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简单的营帐扎至山腰处,来往士兵行色匆匆,号角自不远处的城池上吹响,山下的峡谷中隐有疾驶的马蹄声。


    开战了!叶景策的军队已经作为诱饵再故意引导敌军了!


    那她的小师姐呢?!她身边现在是念尘还是文昭?


    红殊急急向望向山尖处,既是利用高地,那她师姐一定就在山上!方迈步跑去,红殊便见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走来,忙眼睛一转,躲至附近的营帐内,不曾想刚躲进去,便听洛子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伴随着下属的应答声。


    “文昭可是已将阿权率领的敌军引至祝无声所在的西侧道路上去了?”


    “殿下放心,前方斥候传信来报,那阿权所率军队已按照您的计划被引至祝无声等人所在之路上,其手下精锐虽不及元成泽,但剿灭祝无声等人,绰绰有余。”


    “那就好。”洛子羡声音淡淡,语气中透着浓重的疲倦,“就让他们这些昔日的师兄弟自相残杀吧,顺便告诉文昭,待敌军离去,他务必回去检查战场,确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是。”


    士兵话音刚落,屏风后倏地传来清脆声响,二人瞬间侧目看去,洛子羡眉头微微一皱,抽出长剑便砍倒半盏屏风。


    清雅的素色屏风缓缓落下,露出姑娘愣怔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孔。


    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盈着微微水光,凄然又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有趣的地方了,啧啧啧


    第130章 报仇


    “殿下……你刚才在说什么?”


    姑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洛子羡的脸色惨白,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上什么,静默片刻, 扯了扯嘴角。


    “是说要文昭对付敌军时格外小心……”


    “骗子!”


    话语猝不及防地被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红殊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子羡,眼眶中的泪珠倏地砸下, 见他略显心虚地避开目光, 不由得咬了咬牙, 迈步向帐外跑去。


    “红殊!西路险峻, 你……”


    惊诧声落下,洛子羡慌不择路地抓住红殊的腕子,刚要将其拽住, 却正对上姑娘愤恨的双眼, 手中的腕子用了力,猛地将他甩开,见他还要上前,红殊伸手便抽出腰间软鞭子, 抬手会去,鞭子如灵蛇般缠去, 其见尖刺勾着血肉划过, 落在地上瞬间染开一滩鲜红。


    “殿下!”


    “殿下, 您没事吧!”


    耳边传来士兵慌张的呼喊声, 洛子羡定定站在原地, 目光落至地上的鲜红上, 似是愣了一瞬方才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脸, 火辣辣的撕裂感, 他的掌心方一碰上就察觉到了那种滚热的液体。


    “你!”红殊也未想到洛子羡真的不躲, 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瞬间想起他口中的话,一时间心中更恨,咬牙冷声道,“洛子羡!你活该!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亲人,有朋友!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话落,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直奔西路而去。


    “来人!还不快去把她追回来!”


    暴喝声响起,洛子羡捂着脸颊的手中溢出鲜血,周身一众士兵立刻骑马追赶,余下侍从早被吓得瑟瑟发抖,见其开口,低着头在原地不敢发声,余光瞥见其垂在腿侧的拳,紧紧攥着,青筋绷起,似是有些难抑的颤抖。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洛子羡定定地望着远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希望红殊会被带回。


    若她真的被追上带回,他此次借刀杀人之事便会无所遁形,且不说沈银粟会如何同他离心,便是那真正的叛徒也会因这次的打草惊蛇之事而隐匿得更甚,更不必说铲除清酌弟子之事。


    可若她不被带回……


    洛子羡闭了闭眼,脸上的疼痛如同侵袭了大脑,心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恍然地想起姑娘最后的怒骂,半晌,自嘲地冷笑一声,缓缓落下捂着脸颊的手。


    手上血淋淋一片,他垂目盯着,只觉讽刺。


    “殿……殿下……”


    不远处,有士兵匆匆赶至,隐约听闻洛子羡发了大怒,便也不敢大声禀报,只跑到跟前小声道:“叶将军引着元成泽等人入峡谷了,郡主请您快些过去。”


    “知道了。”强行压下心中情绪,洛子羡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翻身跃至马上,策马向山崖处奔去。


    峡谷内,寒风凌冽,马蹄声震耳欲聋,黑压压的大军从峡谷处袭来,叶景策回首看去,见元成泽跟至,眸中闪过寒光,按耐住想要将其绞杀的冲动,只策马向前奔去。


    余光中,山崖处已隐隐现出寒光,无数弓箭手埋伏在山崖两侧,紧紧盯着崖下的一举一动,箭头随着元成泽等人移动,只等着洛子羡一声令下。


    “妹妹。”


    眼见着元成泽等人步入峡谷深处,洛子羡抬眼向沈银粟看去,见其凝望着余下几道峡内埋伏的士兵,目光暗了暗,微微点了下头。


    “二哥,就是现在。”


    话落,悬崖之上的黑金战旗倏地立起,埋伏在其余几道峡内的江月,念尘等人见状领兵冲出,峡内瞬间形成围困之势。


    “殿下有令!即刻反攻!”


    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叶景策早等候多时,只待听闻便勒马回冲,直奔元成泽而去。


    他眼中的恨意太浓,一杆银枪挑开一众围住的敌军,数不清的守正阁杀手涌上,皆是些亡命之徒的手段,他却毫无畏惧地迎上,如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不知疲倦地厮杀,任由着鲜血溅了满脸。


    他只想要元成泽的命。


    他要元成泽去地狱!


    他要元成泽去给他的父母,去给他的妹妹赔罪!


    峡中战况愈演愈烈,沈银粟站在山巅处垂目望着,乌压压的人渺小得如同脚下蝼蚁,攒动的黑色人头,挥舞的刀枪剑戟,仿佛是高位者眼中脆弱的玩物,只要轻轻一挥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抹杀。


    “二哥,是时候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洛子羡微微颔首,刹那间,箭如雨下,从一个微笑的火苗开始,转瞬席卷成一片,西风掠过,带起滔天火势,一时间无数敌军向四周冲去,试图破开包围,却被各路兵马死死堵住,眼见着裹着火焰的巨石从两侧山崖递次滚落,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峡中似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嘶吼咒骂,求饶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无数身影如焦蚁般蜷缩挣扎,被疯魔般赤红着眼杀戮着试图冲出。


    热气在脚下的峡谷中升起,沈银粟看见融化的积雪,落下的晶莹水滴,看见无力而绝望的士兵,看见无尽的,望不到头的浓烟,看见当年京中叛乱时烧死的百姓。


    寒风在山巅掠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将那双沉寂的双眼暴露在天光下。


    真是可笑,明明胜券在握,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觉身心疲惫,想要回营好好睡上一觉,至少在梦里,她还能在京都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也许早膳时红殊会被豆沙包噎住,叶景策又会从后门翻进义药堂,兴许一个不注意会被她爹抓住,也可能运气好得逃过一劫,哄着她下午去和大哥和宣阳公主吃茶。


    沈银粟静静地想着,目光落至峡谷中,想着叶景策望去,只见叶景策一枪穿透面前的杀手,直奔元成泽而去,身后的敌军已有涌来的趋势,周身的士兵边战边退,只为拖延时间,将敌军堵死在火海之内。


    “将军,咱们该撤退了!这群亡命之徒在殊死挣扎,被其缠上并非明智之举!只管将他们交于殿下便是!”


    “我知道!你们先撤!”


    叶景策低吼一句,话落,一枪挑落元成泽的重剑,直接将其踹至岩上,碎石瞬间凌乱砸下,元成泽只觉后背闷疼,似有尖锐刺入皮肉,不等挣扎,领子便被叶景策一把拽住。


    男子的眼中充斥着恨意,异样的红晕在眼尾处晕开,他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不是最喜欢她吗!你以前不是说她比你的命还珍贵吗!为什么!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杀她!”


    他再说小禾!他在说他的小禾啊!


    元成泽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的徒弟!他的孩子!他不是有意杀她的!他只是被夺去了理智!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收手的……他一定会收手的!


    仿佛意识到死亡的来临,过往的景象在元成泽的眼前浮现,戎马半生,真心相待的兄弟,权力斗争,膨胀疯长的欲望,还有一个孩子的生到死,从牙牙学语到雪中长眠。


    一生何其漫长,遇见的人,遇见的事如走马灯般掠过,却也不过短短一瞬。


    他的喉中发出呜咽的声响,胸口被尖锐的利器穿透,滚热的血在大股大股地涌出,染红了身前年轻男子的双手。


    “向她赔罪吧。”他不断重复着,“去向她赔罪……”


    手中的断臂男子渐渐不再挣扎,手臂垂落,头无力地低下。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景策踉跄地退后一步,元成泽的尸体倒在脚边,身后渐渐感受到温度,远处,有呼喊声传来。


    “将军!快走啊!那群亡命徒过来了!快走啊!”


    浓烟滚滚,数不清的敌军赤红着眼厮杀过来,他们已经没有活路,要么冲破固若金汤的豁口,要么抓住对方的将领,兴许能换一线生机。


    叶景策微微抬眼向弥漫的火中看去,眼睫颤了一瞬,随后淡漠转头,有些恍惚地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犹豫地挥下,脚下尸体,尸首分离。


    叶景策蹲身捡起,盯着脏兮兮的头颅看了两眼,低低笑了一声。


    身后的兵马逼近,一声哨响 ,烈马从一侧迅猛窜出,掠过叶景策身前,只待他拉紧缰绳飞速跃上,烈马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逐渐与身后敌军拉开距离。


    “弓箭手呢!”


    山巅处,沈银粟秀眉紧蹙,一侧弓箭手立刻拉弓,却因过于紧张致使箭头偏离,弓弦绷紧,发出拨动的声响。洛子羡垂眼看去,不等弓箭手再次拉弓,便直接提起弓箭,瞄准叶景策身后的方向。


    箭端火焰燃烧,谷间激烈角逐,稍微的偏差便有可能引起意外。


    他挽弓,那一箭从他手中迸发,迅猛又精准,飞向悬崖峭壁间,赤焰在一瞬间炸开,隔绝开生死。


    他恍然间听见兵戈声,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战场。是眼前的?还是那注定死亡的,被精心安排的战场。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顾及一切。他只注视眼前的,于是他绽开了笑。


    他看见那身披玄甲的男子伏在马背上疾驰,墨色的长发凌空飞舞,他的眉眼染着风雪,眼中充斥着凌厉与澄澈。他的身姿慢慢直起,随后高举起手中的肮脏的头颅,在磅礴的峡谷中高声大喝。


    “爹!娘!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手中的头颅抛出,不知落于哪一处角落。


    身首异处,挫骨扬灰,以报此仇!


    峡谷幽深,没有日光的地方,冰雪终年不化。


    寒风带落积雪,纷纷扬扬间,不是落下的是哪一年的寒意。苍鹰在头顶盘旋,许是在寻找归家的方向。


    沈银粟望着峡中的男子转身迈步,她要去寻找她得胜归来的郎君。


    飘渺的雪雾中,她飞快地奔跑着,毫不犹豫地扑向一身血污与尘灰的叶景策,在察觉到他抬手抱住自己的一瞬,沈银粟听见远方传来响箭的声音。


    那是祝无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