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到电脑屏幕上,陆衍觉得有些晃眼,拿起手边的控制器,把窗帘降下了些。
“陆总,”陈辰手上端着个杯子走了进来,把杯子放在陆衍的手边,“您的咖啡。”
“谢谢。”
“那个……”
“什么事,说吧。”陆衍抬头,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门口有位女士,四十岁上下,她说她是您的小姨,想见您一面,我怕您不想见她,就说您马上要开会了,她说她会一直等到您开完。”
小姨?
陆衍冷笑。
他这位名义上的小姨,从来不用正眼看他。
年幼时他搬进陆家,一开始还带着懵懂的期待。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家里来了两个穿西服的叔叔,帮他们母子把行李从又小又冷的老公房,搬到了无比豪华的、带大喷泉和大草坪的漂亮别墅里,他踏进那栋金碧辉煌的房子,顿时觉得温暖极了,外公很慈祥,外婆和小姨对他也是笑脸相迎,看着他们的脸,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暖洋洋的。
但是很快,他发现了端倪。
外婆和小姨像是有副面具,一冷一热,外公在场时,她们对他嘘寒问暖,外公不在场时,她们就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具,用鼻孔看他,他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她们像是没看到,冷脸从他身边擦过,仿佛他是个幽灵。
他疑惑地和妈妈说起这件事,但她听了只是流泪,摸摸他的头哽咽着告诉他,“起码你在这里有人照顾,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他就知道指望不上她。
不过即使是这样,起码在陆家能吃得饱穿得暖,佣人们也是尽职尽责,比之前住老破小吃她做的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强不少。
王芳和陆玉玉母女的面子工程做得还是很好的。
思及至此,陆衍对陈辰说,“先把她带到会议室,她愿意等那就让她等。”
“她还问我要您的手机号……要给她吗?”
陆衍挑眉,“当然……不。”
陈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他走到前台旁的吧台处,对挺直腰板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说:“女士,请您跟我到会议室吧,陆总正在开会,等他开完我会跟他说的。”
陆玉玉睨了他一眼,从座位上起身,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
陈辰推开会议室的门,打开灯,“您请坐,桌子上有矿泉水,另外您想喝点什么吗?咖啡或者茶我们都有。”
“不用了,”陆玉玉眼神犀利,带有极强的压迫感,“想请问一下,你们陆总是平时也这么忙,还是看我来了才这么忙?”
陈辰捏了把汗,陪笑道,“您这话说得,我们公司正在上升期,确实比较忙,您放心,我会跟陆总说的。”
“哼。”陆玉玉冷哼。
“那您先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前台说就好。”
“陆衍的电话给我一下,我叫陆玉玉,是他的亲小姨。”
“陆女士,不是我不愿意给您,我们公司都是用内部的通讯软件,我也不知道陆总的私人手机号,真是抱歉了。”
“哦?是么,那你自己的手机号你总知道吧?”
陈辰一脸憋闷,“知道。”
陆玉玉解锁了手机,调出拨号键盘递到他面前,“输一下你的。”
“这……不合适吧?”
陆玉玉充耳不闻,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陈辰拗不过,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她接过手机,按下了拨号键,直到陈辰无奈地掏出兜里的手机展示给她看,看到自己的电话号码出现在屏幕上,陆玉玉方才说:
“好了,谢谢,你去忙吧。”
陈辰如释重负地走出会议室。
路过前台,前台小姑娘叫住了他:
“陈特助,”她往会议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问道,“刚才那个美女真是陆总的小姨吗?”
“你咋这么八卦,别瞎打听。”陈辰笑骂。
“我才不是八卦呢,要真是陆总的亲戚,那我肯定得更小心伺候着呀,这是职业操守!我看她挺有气质的,穿得也很贵,高冷的样子和陆总有点像,应该不是骗子,但是之前也没听说过陆总有什么亲戚呀,莫名感觉她气势汹汹,倒像来找茬的!而且既然他们是亲戚,她也没说先给陆总打个电话再过来……”
陈辰比了个“嘘”的手势,“别瞎猜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要有啥不合理的要求,你直接来找我。”
小姑娘笑眯了眼,“谢谢陈特助,我就怕我搞不定呢!”
在会议室枯坐了三个小时,陆玉玉忍无可忍,给陈辰打电话。
此刻陈辰正好在陆衍身边,求助似的给他看了眼手机屏幕,陆衍淡定地说:
“按静音。”
陈辰闻言照办。
见他不接电话,陆玉玉恼怒,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过去,陈辰看着手机有些心惊胆战,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可不想掺和老板的家务事,更何况老板从来没跟他们说起过他的家世,他们对他一无所知,无准备之仗打得更让人心惊胆战。
“陆总,不然我跟她说您还在开会吧。”陈辰挠挠头,有点担心待会儿陆玉玉见不到陆衍,把火撒在他身上,而且手机屏幕一直亮也怪费电的。
“不用,午饭后我就去见她。”
被晾在会议室的陆玉玉火冒三丈,大清早的接到父亲电话,她两眼一黑,多年的心血就要交给一个外人,气得她早餐都顾不上吃就直奔陆衍的公司,以前他在陆家一直很没存在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尊重长辈,让她等这么久,他那个助理更是狗仗人势,连陆衍的电话号码都不愿意给她!
她也有股冲动,在他公司大闹一场,让他在员工面前丢脸,但这样她自己也失了该有的仪态,传出去颜面尽失,却又实在气不过,一转眼到了饭点,腹中饥肠辘辘,她也不傻傻地坐在会议室了,就守在前台等他,她还真就不信了,陆衍为了躲她这个小姨,连午饭都不吃了。
在前台坐着,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陆玉玉方才见到陆衍的身影,他从外面回公司,看来是故意晾着她自己去吃饭了,她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总家教真是好啊,长辈来了也不见,自己跑去吃饭了,我要是不在这等着,你准备让我在会议室坐多久?”
陆衍一脸真诚,“是您这位长辈教得好。刚开完会饿了就先去吃饭了,记性不好,忘记您在等我了。”
“你……”在她的印象中陆衍一直沉默寡言,陆玉玉没料到他敢这么忤逆,恨得牙痒痒。
“跟我来吧,我们去会议室说。”
陆玉玉很恨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会议室还没坐下,陆玉玉把门带上,说:
“我就直说了,不管你跟你外公说了什么,物流公司是我一直以来的心血,我亲手把它从一个几十人的小公司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业务架构是我一手搭建起来的,里面的高管也几乎都是我一手栽培的,物流这块你是外行,哪怕你外公让你坐这个负责人的位置,你也轻易坐不稳。”
“是么。”陆衍淡淡地说。
“比起你直接接手这一大摊生意,不如我们合作?对你来说效率更高,我也会给你更优惠的合同。”陆玉玉竭力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说道。
“嗯,感谢姑姑对公司作出的贡献,您提到的这些问题我会想办法克服的,让公司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陆总对自己的能力这么自信吗,万一公司到你手里业务下滑怎么办?”陆玉玉咄咄逼人。
“那就不劳姑姑费心了,成与不成,得做了才知道。”
“还是说你就这么爱抢别人的东西?”
陆玉玉的眼神里带有熟悉的怨毒,陆衍眼神一冷:
“您要清楚一点,公司不是我要的,是外公主动要给我的。”
“什么?!”陆玉玉站都站不稳了,扶着桌子稳住身体。
她用功读书,进陆氏集团努力表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接手父亲的公司,当初让父亲同意接受这家公司,可谓是呕心沥血,其中的艰难险阻只有她自己能体会,而现在陆衍轻飘飘地告诉她,父亲主动让他从她手里把公司接过去?
是她这个女儿不是亲生的呃,还是她多年的辛苦付出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一瞬间,陆玉玉想了很多,想起陆婷婷的病,她问道:
“他为什么要主动给你,是不是和陆婷婷的病有关?”
“我无可奉告,马上还有个会,就不陪您了。”
陆衍长腿一迈,推门而出,徒留陆玉玉在会议室拍桌狂怒——想接手她的公司,她要作好接个烫手山芋的准备。
回到办公室,陆衍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一看到陆玉玉,尤其是接触到她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舒服,明明有血缘关系,是亲人,却比陌生人还不如,她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让他瞬间陷入到年幼时寄人篱下被当空气对待的情绪里。
手机一震,是江隽和发来的消息:
【今晚一起去吃点小串喝点小酒吗?】
【好的。】陆衍回道。
看到他的回复,江隽和非常欣慰,系统总算干了件人事,告诉他陆衍因为见到他小姨了心情不好,他就适时出现给陆衍发消息,正愁找不到切入点呢。
他总不能上去就跟陆衍说要假扮她女朋友,陆衍也不是那种心思外露的人,想让他推心置腹多说点自己的家事,恐怕只有借助酒精的作用了。
——*——
江隽和从系统那得知,陆衍不爱喝酒,但爱吃爆米花,如果是甜甜的带有奶香味的特调,没准儿他会喜欢。
根据这个推断,江隽和特地找了一个位于江边的清吧,预定了个好位置。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江隽和与陆衍同坐一侧,欣赏着吉他弹唱表演,不一会儿,服务员轻轻地将一个盘子摆放在他们面前,盘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盖着盖子的陶瓷杯。
江隽和端起一个杯子,掀开盖子,放到陆衍面前,“这是他们家的招牌,熊猫奶盖,你尝尝看。”
杯中,一幅由奶盖和奥利奥碎精心勾勒的熊猫图案栩栩如生,其憨态可掬的模样很是讨喜。陆衍轻啜一口,醇厚的奶香与微妙的可可风味交织,其中隐约渗出的酒香如同神来之笔,为整体口感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魅力。
陆衍眼前一亮,“好喝。”
江隽和笑,他就猜到他能爱喝这个,“好喝你就多喝点,这个度数低不醉人,不过也先吃点菜,垫垫肚子。”说着,他把面前的小菜往陆衍那边挪了挪。
又上了一些带有花果香气的低度甜酒,江隽微笑,心里却在为他的钱包滴血。
酒过三巡,江隽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天和你一起来咖啡店的是你女朋友吗?”
“嗯?”
陆衍喝了酒,身体微微发热,他解开了两粒衬衫领口的扣子,把袖口也挽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江隽和看了羡慕不已。
“就昨天你们俩一起来店里,挽着你的手的那位。”
“不是,她是我同学。”
“走路可以手挽手的那种女同学?”江隽和带着一丝戏谑追问道。
“不是,”陆衍微微扬起嘴角,“她是演员,我们在排练一部戏。”
江隽和的兴趣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地问道:“你们公司还有这方面的业务吗?”
“不是,我妈妈生病了,时日无多,她想让我早点找个女朋友,我只能临时找个演员演一演。”
陆衍说这句话的时候,江隽和认真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发现什么波澜,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知道是真的不难过,还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江隽和拍了拍陆衍的肩膀。
“我没事。”
“你要是想喝酒散心什么的,随时喊我就行。”
陆衍心头一暖,“谢谢。”
“朋友嘛,应该的,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女同学是明星吗?感觉很有气质。”
“嗯,她以前在国外发展,在国外知名度更高一些。”
“那她是不是经常有拍摄工作,如果你们家有什么活动,她能随时过来吗?”
“她目前比较空闲。”
“但是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开始忙了吧,比如有新的电影电视剧什么的要拍,可能就很难参与了。”
酒精让陆衍的脸颊微微泛红,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或许我应该重新考虑人选。”
“你觉得我怎么样?”江隽和对他眨眨眼。
“你?”陆衍有些迟疑,“你意思是你来扮演我女朋友?”
江隽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啊,回头我换身衣服,再弄个假发,这里再垫垫,”他指了指自己平坦的胸脯,“根本看不出来。”
陆衍仔细端详着江隽和秀美的面庞,脑中闪现出“软糯可爱”四个字,他身材纤细,再加上他那独有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若是换身裙子精心打扮一番,恐怕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性别。
“你……时间上方便吗?”陆衍犹豫。
“方便方便,我不是马上辞职去新公司了吗?新公司是双休的,随时有时间。”
“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想想啊,”江隽和低头思索两秒,毫不犹豫地说,“迈巴赫借我开开?”
陆衍忍不住笑了,“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来,喝酒。”生怕他翻悔,江隽和赶紧说道,端起酒杯和他的碰了碰。
即便是吃最简单的烤串,陆衍的姿态依旧优雅极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一串烤肉递到唇边,轻轻咬下一小口,然后不慌不忙地细细咀嚼,很是从容。然而这份镇定在下一刻瞬间瓦解—
他突然被辣味呛到,用手捂着嘴咳嗽,只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辣。”
江隽和迅速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并顺手将一杯刚端上来的果酒放在他面前:
“抱歉抱歉,忘记你吃不了辣了,可以喝这个压一压。”
咳了好一阵,陆衍终于缓过来,端起果酒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果酒让口中的辣意褪去不少。
陆衍便不再去碰烤串,跟江隽和说了些自己家里的事,避免到时候出现破绽,江隽和听得非常专注,时不时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写点什么。
“……嗯,然后呢?”
当话题转到小姨陆玉玉一家时,江隽和低头记完笔记再抬头一看,发现陆衍手撑着头,像是睡着了。
“陆衍,”江隽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要是累了就回家休息吧。”
一连拍了好几下,陆衍闭着眼纹丝不动,江隽和心里一紧:不会是喝醉睡着了吧?怎么就这点酒量,重点是他可没那个力气把他背到车上!
江隽和轻拍陆衍的脸颊,这次终于有了反应。陆衍支撑头部的手一放松,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走廊方向倒去。江隽和迅速站起,将陆衍拽向自己,陆衍的头便顺势靠在了他的腹部。
本能反应让江隽和差点下意识把他推开,好在理智占了上风,他不光没把陆衍推开,还帮陆衍整理了被弄乱的头发。
算了,就当是提前练习一下亲密戏份吧。
他竟然不那么讨厌陆衍的接触,心中反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痒的。
陆衍就这样枕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江隽和帮他调整了下姿势,让他趴在桌子上睡,心说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睡醒了,毕竟这个姿势不太舒服。
夜渐渐深了,酒吧里的客人来来往往地换了一波又一波,两个小时过去,江隽和屁股都坐痛了,陆衍还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江隽和不得不大力地摇了摇他,“陆衍,陆衍!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尝试多次之后,陆衍终于睁开了眼,懵懂地说:
“嗯,该回家了。”
“那你起来吧?”他平日里不苟言笑,醉酒后凌厉的五官也柔和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有些心软,江隽和不由得放柔了声音。
“好。”陆衍乖乖点头,扶着桌子就要起来。
但毕竟是喝醉了,一个没站稳,差点往后栽倒,幸亏江隽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陆衍才避免了被摔成脑震荡的命运。
江隽和汗都被吓出来了,得亏没去拉陆衍,就他这个小身板,估计得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陆衍的头靠在他的颈窝,呼出的热气让江隽和一阵瑟缩,偏偏他还不安分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肌肤接触间,江隽和差点没把他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