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公主
“我愿意, 我不反悔。”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轻微的颤音,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坚定的。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一直知道自己只是母亲某段风流债结果, 但母亲死前却给了她信物, 让她去找父亲讨个生活。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父亲是韦塞克斯的君主。
是波昂突然出现和她说明了她的身世,刚开始她是惊喜的, 毕竟谁不想成为公主。
可后来波昂带她了解了很多宫廷秘事,她才发现韦塞克斯的公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她也起过贪念,甚至就在刚才她还在想成为公主了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拥有波昂了。
但现在她清醒了,她跟着母亲辗转那么多地方不就是为了活着吗?成为公主当然能享福, 但那也要有命才能享,而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在残暴的摄政王手底下活下去的能力。
她想活着,她不当公主。
薇薇安弯了弯眉眼,黑亮的眸子里扬起笑意, 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那我们就合作愉快。”
绵密的春雨一下就是一上午, 等到了中午也没断干净。
青楼的老鸨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小跑在泥泞路上,身后跟着几个手下, 每个人脸上都是气愤难耐的神情, 目光也一直游移在平民窟的小道里,似乎在找人。
找到最角落的小道时,老鸨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皱眉想了想还是扬起手臂对着身后的几人道:“走, 往西边走,她们没有出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戾气,显然正在气头上,但手底下的人还没回应, 身后便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车声。
老鸨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到马车上的旗帜时,忙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拉扯着缰绳退到角落,下马弯腰行礼。
一辆金黄色的马车由骑兵开道,从老鸨眼前路过,从马车的小窗中隐约能看到一个女人的轮廓,车架后面还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越过她们时还斜眼扫了她们一眼。
老鸨不敢多看,只深深弯腰生怕惹怒贵人。
等马车走远后,老鸨身后的一个手下有些疑惑地道:“皇宫的马车?来平民区做什么?”
“我们的君主青楼都毫不避讳地来,从平民窟接走一个美女算什么。”
其中一个骑上马随意的回答着,目光却跟上了车架后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倒是马车后面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见过。”
“哎!巧了,我也觉得。”
其中一个忙点头应和着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了老鸨阴沉的呵斥声:“都不想活了?敢议论皇室!”
几个人被突然的训斥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了下来。
“别像个蠢猪一样傻站着,今天找不到她,以后连着几个月我们都要吃猪食了!”
众人对视一眼,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驱马跑了起来。
车架上的波昂面具下的嘴角嘲弄地扯了一下,伸手对着车窗轻轻敲了两下。
平安没有回应,只淡淡地眨了眨眼,并没有什么激动开心之类的心情。
有了系统的面板她相当于开了金手指,对付一个青楼小小的老鸨并不是难事。
难的是她如何越过大洋去找阿瑞斯,她实在没有多长时间了。
韦塞克斯的皇宫和童话中的布局有点相似,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似乎是在半山腰建造的,马车行驶了很久才到。
整体感觉和电影中差不多,由无数个城堡组成,有大有小,但都建得奇高无比。
城堡每一个顶端都飞扬着金线绣制的旗帜,在清风的吹拂下高高扬起。
平安的马车匀速地在花园中行驶,两边都是修剪得漂亮匀称的灌木丛,草坪上的草也被修剪整齐。看起来松软清凉。
单看皇室,这是个繁荣昌盛的国家。
但平安从民间来,自然知道这个富裕的国家内里腐败到了什么程度。
她合上眼不再看。
大约又行驶了二十几分钟后,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接引她的是个年长的女人,穿着一身繁杂的宫廷裙装,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见平安推开门准备下车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垂眸居高临下的望着,似乎对这样认亲的场面已经免疫了。
平安也没有什么表情,扶着波昂的手走下马车,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才抬头看向了那个女人。
雨后透着清香的空气中,她穿着一件灰色,普通朴素的裙子,一头黑亮的头发简单盘在头上,用一块布袋绑着,脚上也是民间最常见的布鞋。
可以算得上平平无奇,但那张脸……
那张脸太不平凡了,硬生生将满身的普通的衣料都衬托的鲜艳不少。
尤其是发现她在看后,那女孩还弯起眉眼朝她扬起了笑,一下子好像连雨后灰蒙蒙的天都亮了起来。
或许这个会和从前那些不一样呢?
女人这样想着便听到女孩轻声问道:“姐姐,能先去换一身衣服吗?我的裙子脏了。”
女孩说着还去看了一眼被雨沾湿的裙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非常地忐忑不安:“陛下看到我这样,会不会觉得我很脏……”
可能年纪太小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说起陛下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似乎满是孺慕之情。但看到裙摆的时又全是失落。
陛下还在里头等着,按理来说她不该答应,但看着女孩黑亮的眸子里的期许,女人皱了皱眉,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请往这边请,我们需要快一些,不能让陛下等久了。”
“好的,谢谢你呀,姐姐。”
波昂在身后看着,倒没有惊讶,只撑着墙壁懒散的站着。
他知道,她能使唤动所有人,但为什么突然要换个裙子他不太懂。
但片刻后,等平安换上了一条莹白色的宫廷裙装后,他好像明白了。
红色的廊道中,她穿着莹白的长裙向他走来,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被风轻轻吹起。
不施粉黛却清艳绝伦,不像是从山村出来的女孩,倒像是整个宫廷举全国之力养育的公主一般,美丽优雅,漂亮到不像凡人。
如果是以这样优雅的姿态去见那位昏庸的君主,或许她们真的能成功。
韦塞克斯皇宫的布局和冈萨迦的大开大合不同,他们这里进了皇宫后入目的全是房子,好像王公贵族全住在一个城堡里一样,看起来繁华嘈杂。
从门口到陛下所在的位置,不过一千米不到,平安就见到了无数人。
她垂眸内敛,无视着各种探究的目光,目的明确的走到了陛下所在的那间房。
接引的女人上前敲了三下门后,便垂首安静地等着。
或许是周遭太安静了,平安慢慢地便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声音。
这是在……?
平安黑亮的眼睛里闪过烦闷,面上却不显,只安静地垂首等着。她以为要等很久,却不想才过了两分钟,里头就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进来。”
面前的女人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立刻上前推开了大门。
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到处都摆满了书籍,宽大的书桌上更是有许多纸张,而书桌的另外一侧是正在穿裤子的老男人,和正放下裙摆整理胸脯的年轻女人。
按系统记载,韦塞德斯的君主爱女人,摄政王爱看书,所以……
君主在摄政王的书房睡女人?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满屋腻歪的味道。平安皱眉,在门外站了片刻才忍着那些恶心的味道踏进了房间。
当然里头两人似乎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自顾自的穿上衣服后,女人便昂着头走了,走之前似乎想看一下平安的脸,但平安低着头,她便挑了挑眉骄傲的离开了。
倒是带她进来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平安,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而后走到陛下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等所有人走后,房间之中就只剩下平安和陛下了。
他似乎终于整理完了自己的衣服,放下手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向了平安。
他的年纪很大,秃顶,脸上皱巴巴的,眼睛也很浑浊,皮肤很白,是那种人死了好几天的白,白得晃眼。
眼神也很浑浊,如同他整个人一样,透着一股黏腻的浑气。
韦塞克斯的男人普遍都是高大威猛的,就算不高大,至少是壮实的,但眼前这位却很瘦,瘦的皮包骨,看起来难看极了。
这是平安穿到这座王国后见到的最丑的男人,尤其是他居然睁大眼睛满脸惊艳地看向她,还试图站起来往她这边走时……那神态更丑了。
平安没有后退,也没有在面上显露,她只是弯腰行礼,在他快站起来时缓声道:“女儿见过父亲。”
那声称呼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顿了顿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只扬起笑道:“还没有确认呢,不必着急喊。”
眼前的女孩似乎有些紧张,双手交握着急地道:“关于身份的事情,带我进来的姐姐已经盘问好了,信物也交给她了,她说了没有问题,我没有撒谎!”
“哈哈哈。”他夹着满脸的鱼尾纹笑起来,似乎很享受小女孩慌乱无助的样子,眉眼间没有丝毫为人父的慈爱。
只将眼前的人,当成了女人,而不是女儿。平安看出来了,但也不着急。
她之所以一直安静地待在妓院,没有提早出来就是等着他那群孩子死光了,如今就算他真的有什么恶心的心思,在生死面前也只能收敛着。
想到这里平安也弯起眉眼笑了起来,看起来明媚单纯,不谙世事。
果然,笑了片刻后,他看着她脸慢慢地直起了上身,像是想到了什么…
第132章 玫瑰
作为一个失去皇权郁郁不得志的皇帝, 他经常会到处游荡散心,每一次的游荡收获的不外乎是美丽的女人,或者漂亮的少年。
但有一次却在海边遇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
她好像完全明白他的痛苦, 理解他的不甘, 甚至还说想要帮他承担。
一个女人能承担什么?他靠在她的大腿上内心不屑,但后来却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理论。
她说:“只有世界上有一个拥有陛下正统血脉和继承权的孩子存在,且摄政王无法伤害到那孩子时, 陛下才会拥有真正的安全。”
这陛下他当然知道,但摄政王在韦塞克斯权势滔天,陛下他就算是把人藏在自己的宝座之下,也是护不住几天的。
但那女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狡猾地笑着说:“如果那孩子不在韦塞克斯呢?摄政王就算权势再滔天也不能把手伸到邻国去吧?要知道两国之间可是横跨着一片汪洋大海的。”
说着她还把手指向了一望无际的海面:“只要陛下拥有一位公主,就可以用两国联姻的方式将公主嫁到邻国,邻国同意最好,如果不同意就让公主想办法留在那边, 只要不回来, 摄政王就鞭长莫及了。”
“甚至陛下还可以留下传位诏书,让那位公主成为你唯一顺位继承人, 如此摄政王就算再恨也不会再动你。”
这番言论让老国王心神荡漾, 回去就安排了人加急寻找他的子嗣,但寻上来的无一不是男人,别说适龄的公主,连个襁褓中的女娃都没有。
所以, 激动了很久后这个想法慢慢就沉寂了。
尤其是最近摄政王耐心告急,杀人已经不找理由,更不迂回,他上一个儿子认回来的第三天就被他的人推下了台阶。
所以老国王早就放弃了,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明媚的笑脸,那个沉寂了很久的想法开始慢慢萌芽。
他坐直了身体,收起脸上的笑,带上了几分君王的威严:“听说,你是自己往皇宫送信,表明身份的,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我的孩子,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平安看着他慎重的神色,内心丝毫不慌,但面上却带上了几分感激的神情:“是一个姐姐,她发现我在找父亲,看了我的信物后就说我的父亲是韦塞克斯的君主。”
“当时我还不信,但她带我去看了皇室勋章,对比了我手上的铜牌我才相信,后来那封信也是她帮我递上去的。”
这话才说完,平安就明显看到老国王眼睛里有些防备之色:“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平安的嘴角隐秘的勾了勾,抬眼一脸遗憾地道:“她没和我说她的名字,但她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很漂亮。”
话音刚落,老国王突然就兴奋地站了起来,连浑浊的眼睛里也亮了几分:“是她,就是她,是她来帮我来了!”
是他在海边遇到的那个女人,她说想为他分担,她真的做到了!
他的神情狂喜,如获至宝,平安看着并不插嘴,只略微惊讶地看着。
他兴奋地颤抖了半天,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平安身上,眼里原本的惊艳之色稍淡,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透着恶意的、审视的目光。
“既然是她让你来的,那你的身份不会有误了,但身为王室女,你知道你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平安眼睛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疑惑,但还是握紧拳头道:“如果是我需要肩负的责任,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她的眼睛里透着孺慕之情,像是十分的依赖他这位父亲。
老国王满意地点头,轻咳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道:“我需要你去联姻,以公主的身份完成两国之间的盟约……”
……
大概半个小时后,平安推开大门走了出来,带她进来的女人重新走了进去。
平安安安静静地迈步往外走,走到五步开外的时候听到了老国王略有些激动的声音:“……你快去找,她叫伊索德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居住在海边,找到她,带到宫里来。”
平安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面无表情地走向了门外,直到看到守在门外的波昂时才扬起了笑脸。
“昂,我们成功了。”
她的声线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情绪却汹涌,一下子就让波昂的情绪也高涨了不少。
他笑着走向她,抬手扶住她:“恭喜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嗯。”平安应了一声,抬眸望向了富丽堂皇的王宫,舒缓了片刻的情绪后才道:“去告诉伊索德,我让她办的事情她做的不错,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让她立刻从青楼脱身,回到海边,国王的人很快就会来找她了。”
说着她又将目光落在波昂身上,轻声道:“今晚,教皇承认我的身份后,我们就要登船向邻国出发了。”
波昂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么快?”
“嗯。”平安点头:“伊索德做得不错,老国王已经准备好了嫁妆和船只,为了防止摄政王的回来,今晚就要登船离开。”
波昂看着她不掺杂任何假意,亮晶晶的神色,心头异样的感觉逐渐消散,缓声道:“我知道了,我们会顺利的。”
“会吗?”她转过头看向了天边,雨过后逐渐清朗的天淡声道:“对,我们会顺利的。”
她筹码了这么久,机关算尽,将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利用了。
她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
她的爱人在等她。
她要如约而至。
……
如约而至这句话,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对平安来说却是海上难熬的四个月。
从春天到夏末,狂风到暴雨。
从富饶的韦塞克斯到奴隶崛起的圣卡罗帝国。
她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行驶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踏上了曾经的故土。
她下船那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虽时至夏末但空气中仍有闷热的气息。
她们抵达港口的前一天已经派了先使提前和圣卡罗的王室交涉过了,但显然对方对她这样,没有任何前言,突然来联姻的方式感到无语,所以,守在港口的只有五个交涉官。
平安对此毫无异议,只感受着脚踏实地的感觉,非常好说话地看着送自己来的外交官交涉,然后又非常好说话地坐上马车,直奔月亮庄园,也就是现在的皇城。
从港口到皇城又有十五天的路程,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和五个侍女,五个护卫一路跋涉又一次来到了她熟悉的月亮庄园。
月亮庄园名字没改,只是从庄园变成了城,面积也比从前翻了四倍不止,周遭的小城几乎都集中了起来。
一切看起来陌生了不少,但又掺杂着从前许多的东西。
她们的马车从城外一路行驶,穿过中央大街走向皇城。
平安平静地看着,以为会看到从前自己被绞死的地方,却看到了原本的绞刑场成为了一片花海,而其中立着一座雕塑。
海藻一样的卷发,飘扬的裙摆,骄傲的神态。
正是从前的薇薇安·波恩。
平安心头微颤,终于伸手推开了马车的小窗。
随着小窗推开,街道上芬芳的玫瑰香如同烟雾一般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平安垂眸轻嗅,黑亮的眸子里慢慢地涌上了泪意。
波昂坐在她身后的马车里,看着街边鲜艳夺目的玫瑰,由衷道:“难怪人们总喜欢用玫瑰王朝来形容圣卡罗,这里果然盛产玫瑰。”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圣卡罗的外交官,见他这样说,轻笑一声解释道:“阁下有所不知,我们国家被外人赞誉为玫瑰王朝,并不是因为盛产玫瑰,而是我们的帝王喜爱玫瑰。”
他指着马车外快速倒退的街道道:“你仔细看就能知道,只要是皇室建造的建筑,几乎离不开玫瑰花纹。”
“当然,也不只是皇室的建筑,民间的建筑,衣料,旗帜,甚至是窗户上的花纹都喜欢用玫瑰花纹,甚至连国旗上也有玫瑰花纹。”
“这么狂热吗?”波昂有些不解,毕竟,玫瑰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有些脆弱。
“是啊。”外交官点头应着,面上却透出了几分自傲:“也是因为底下的民众敬仰大帝,知道大帝他笃爱玫瑰,所以爱屋及乌也跟着追捧玫瑰花。”
波昂听着他的话,不期然的就想起了雅身上的玫瑰清香,那是和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的香味,难道也是……
想到这里,波昂又继续问道:“那大帝为什么那么喜欢玫瑰啊?他从前不是……”
他想说大帝从前不是奴隶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眼前的外交官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倒是没生气,毕竟这是事实,而且举国上下并没有人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王从深渊中来,带领他们走出深渊,没有人会以此为耻。
所以外交官笑着说:“为什么喜欢我不清楚,但陛下他励精图治,攻坚克难,在位三年从不曾懈怠懒惰,唯一的爱好便是种植玫瑰,皇宫花园中的玫瑰花海几乎是陛下一人侍弄养护的。“
说着他还弯下腰凑近他,用一副神秘兮兮的姿态道:“而且我们陛下手腕上还有玫瑰哦,听说,这刺青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上行下效,一些年轻的男女也很喜欢在身上画玫瑰图案。”
玫瑰……花环?
波昂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缓慢地投向了前头的马车。
雅平日里没有什么爱好,除了学习便是看书,也不爱饮酒。
唯一一次喝酒是在去年的年底,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喝了一瓶酒,喝完了非要让他找来颜料。
就是那一夜,她在手腕上,用颜料画下了玫瑰花。
甚至,还非要去将花纹刺在手腕上。
那日他拦住了他,却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于一个刺青。
如今,似乎明白了……
第133章 深渊。
“夏天周而复始, 太阳升起落下,月亮阴晴圆缺。”
“在每一个重复的日子,思念让玫瑰生根发芽, 绝望又让它腐烂溃败。”
王宫的后山有一片玫瑰花海, 花海中有一座墓碑,每一年盛夏时节墓碑周围都会长满鲜艳浓郁的玫瑰,而冬天则是苍凉荒芜, 只有茫茫的雪海相伴。
但还好,此刻正是夏末,虽然玫瑰不如往日繁多,但胜在娇艳。
巴特和努尔站在花海外围, 手上都捧着公文。
浓郁的玫瑰花香被清风裹挟,轻轻吹拂在二人身上。
巴特闭上眼轻轻嗅了嗅风中的清香,抬眸看向了花海中央。
花海之中,有一个身穿白色短袍的男人半蹲在墓前擦拭着墓碑。
他穿着黑色宽松的裤子, 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短袍, 一头棕发随意地梳在脑后。
风吹散了几缕发丝在他的额前,挡住了那道凌厉的断眉。
衣袍的长袖被挽到了胳膊上, 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腕上那朵鲜艳的玫瑰。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远处注视的两人, 只半蹲在墓前,垂眸看着墓碑上的一字一句,用手上的布料一点点擦拭着墓碑上复杂又漂亮的纹路。
周遭有浅浅的风吹着,带着几片花瓣吹拂到墓碑和男人的肩膀上。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 只擦拭干净墓碑,又站起身踏入花海,在所有鲜艳的玫瑰中挑出最美的摘下。而后走出花海,蹲在墓前将那束花放在了墓前。
清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阿瑞斯抬眸看着墓碑上的一字一句,良久才低头将头抵在了墓碑上。
冰凉的墓碑和爱人的体温不一样。
但他已经不记得她的体温了,只记得在燥热的夜晚是温凉的,在雪夜又是温暖的。
只是如今他只剩下这座冰冷的墓碑了。
他轻轻地蹭了蹭墓碑,掀开眼皮看着那上面的名字。
“平安,我们还剩下三个月。”他的声音醇厚,深沉如大地,少了从前的青涩却又多了几分苍凉:“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不管是你来见我,还是我去找你。”
他的眉眼冷硬如昔,却平添了几分冷寂,似乎沉寂了许多。
但眼眸深处又带着几分隐秘的偏执,突然被困在牢笼的野兽,正哀鸣着……
“三年好长啊……”他后退几分,垂眸低低地笑了两声,缓慢站起身抬手扫下墓碑上的花瓣,才轻声道:“长到我都后悔了……”
后悔答应你,后悔没有跟着你走……
只能在期待和期待落空的绝望里挣扎。
他的话没有人回应,耳边只有簌簌的风声。
他似乎也习惯了,垂眸安静站立了片刻才只抬手放下挽到胳膊上衣袖,捡起地上的外袍,转头走向了巴特和努尔。
两人安静的站着,等阿瑞斯走到了两人面前的小道才迈步跟了上去。
“上个月发下去的轻甲图,已经做好了,我昨天带人上了演练场,效果极好,但做工精细,短时间无法量产。”
“前朝的黑牧师昨日半夜已经押解到皇城了,他仍不愿意改口,让我们杀了他,说他要去上帝跟前告状我们的所作所为。”
“棉花厂,木材场,石场已经施工完毕,再过两个月就能投入生产。民众反响不错。”
“韦塞德斯的公主从下船到如今已经过了七天了,她递了两次帖子,期望能面见,韦塞德斯的国内局势和我们猜测的一样,这位公主应该是被“流放”到这里的,他们的国君希望我们能帮他保住公主,以此来抗衡摄政王。
“为邻国公主接风洗尘的晚宴我安排在了今晚。”
“霍尔两兄弟的下落也找到了,哈伦已经成婚一年,霍尔联合了前朝贵族,成立了反抗军,打的旗号是……为旧主报仇,讨伐反贼。”
巴特跟在身后拿着一张张公文,说得语调缓慢,逻辑清晰,只有说起霍尔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阿瑞斯没有什么反应,只捏着指尖的玫瑰花瓣,直到巴特说完了才一条条回复。
“轻甲是当务之急,但国库现在不能动,下个月的商会你去主持,选合适的两家分别铸造,谁能成,下一年的军械贸易就交给谁做。”
“至于黑牧师,安排他自杀并画像,将画像传到各城,告诉民众,他自杀被上帝厌弃了。”
“棉花厂多用女工,其他地方女工也越多越好。”
“韦塞德斯的公主你去见见,盘问清楚她本人的来意。她有正统继承权,未来会有很大的助力。如果她愿意,晚上的宴会上可以让单身的公爵和她接触。但你不许碰。你未来的妻子我有人选。”
“至于霍尔…”
阿瑞斯停顿片刻,继续道:“把他全须全尾抓回来,她回来后会想见他。还有哈伦和霍巴守卫还有苏雅全带回来。”
“在下雪之前。”
巴特点头,也骑上了马跟了上去。
努尔骑上马跟上了两人,见两人谈完了便紧了紧□□,加快了速度和巴特齐平,偏着头道:“安安小姐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知道了韦塞德斯那位公主的事情,嚷着要参加晚上的宴会。”
阿瑞斯□□黑马不停,只淡淡问道:“她身边人怎么说?”
“没有异常”努尔说着眉头一扬,道:“安安小姐应该要去见那位公主,公主我还没见到,但公主身边有个护卫,还算有些手段。”
“告诉她不准去,叫人看好她,别让她弄伤了自己。”
阿瑞斯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听着似是关切,语调却冷硬。
“是。”
巴特近些年行动能力极强,上午处理完了政事,才派人请了韦塞德斯的公主前往皇宫。
听到他的消息时,平安正在吃药。
或许是舟车劳顿又或许是她这具身体本身就差,进了城的当天就开始发烧头晕。
医生说是海上漂了几个月,骤然下船身体不适应,再加上有些风寒,所以头晕,要她多休息。
或许是到了这里,她没有那么急了,便遵照医生的嘱咐多躺了几天。
今日刚好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接了巴特帖子。
波昂见她支起身体要起身有些不高兴,抬手压下了她的肩膀:“急什么,喝完药再说。”
平安扫了一眼苦哈哈的药,也没有迟疑皱着眉头一口闷完了才撑起身体起来,走向了梳妆台。
镜子里的人不施粉黛,柔弱清艳,一身淡蓝色长裙衬得她的皮肤雪白沁透。
虽然还带着一丝病气,看着脆弱了几分,但气色还是恢复了不少的。
她满意地点头,用波昂递过来的清水漱了漱口,又化了体面的淡妆坐上了来迎的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宽广的街道上,很快就进了皇宫。
一路上的风景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但大致的位置并没有变。
平安这次比上次进韦塞德斯兴奋不少,一路都没有关窗。
这次会面的地方在是整个皇宫最大的建筑,叫维岂奥宫,是皇宫内最大的市政大厅,建造的地势也是最高的,站在顶部能俯瞰整个皇城。
平安仰头看着这座巨大的建筑,不期然的又想起了那个人。
她留给他的那本册子里有治国之策,也有一些便利发明和武器盔甲的图形。
全是她在现代历史中了解到东西,她从前爱读书便会天南地北的看,到用时还真能写出些好用的。
但毕竟时间仓促,她以为只短短三年很难完成,但近日来听到的见到的无一不在表明他成功了。
不愧是权谋文的男主。
平安笑了笑,想关上窗却见到前面的巨大建筑里涌出了一群人。
平安视力很好,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的巴特和努尔。
乍然见到从前的人,平安心里忽然紧了紧。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黑亮的眼睛里涌上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马车不管里头人的情绪,只“哒哒哒”行驶着,很快就跑到了众人跟前。
波昂从身后的马车上跳下,快速走过来帮她打开了马车的门,朝里面伸出了手。
但金黄色马车里的人却静默着没有伸出手。
巴特和努尔对视一眼,往前了几步,脸上扬起了标准客套的笑,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片刻后,马车里伸出来一只手。
雪白细长,柔若无骨。
搭在波昂手臂上的那只手漂亮得像是从油画里出来,在蓝白色的长袖包裹下,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议。
众人好奇的目光还没收回,手的主人就踏下台阶走出了马车。
那是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孩。
黑发墨瞳,雪肤花容,清艳的如同一汪春水,沁透干净到了极点。
她缓步走向众人,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那双如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清澈明亮,黑白分明,
纯白如百合花。
众人无疑是惊艳的,如同每一个见到平安的人
巴特眼中也有不加掩饰的惊艳,但他显然反应比旁人快一些。他扬起唇角笑着弯腰,牵起她的手,在那只雪白柔软的手背上留下了蜻蜓一吻。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公主殿下长得如此美丽动人。”
巴特笑容爽朗,面上带着真挚的笑容,毫不吝啬他的赞美。
努尔也往前了一步,弯腰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吻。
“我是努尔,听说殿下舟车劳顿,才到皇城就病了,现在看着如此好的气色,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平安看着两张从前熟悉的脸,也慢慢弯起了眼睛。
她浅浅地笑着,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明亮愉悦的神色:“巴特亲王,努尔将军,多谢二位的夸赞和关心,休息了几日已经恢复了。”
她弯着月牙一样的眉眼,雪白的脸上全是干净的笑意。
波昂在身后看着她自如的反应和莫名亲近的态度,心下涌出某种异样的感觉。
她爱笑却很少真情实意,但此刻他知道,她是开心的。
但为什么?他不懂。
不同于波昂的不解,平安和巴特努尔算是相谈甚欢。巴特原本就是善谈明朗的个性,对女孩子又很有耐心,相处起来轻松极了。
而努尔极善察言观色,又为人平和,和平安之间相差很多岁,几乎是将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在哄。
原本该严肃些的面见,慢慢就变成了三人热火朝天地聚餐。
两人带着她用餐,参观,几乎只用了一下午就将整个皇宫里的风景都带她看完了。
等最后登上皇城内著名的瞭望台时,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地平线上翻滚着金黄色晚霞。
平安闭上眼睛感受着瞭望台上的风,抬眸看着很远很远处,据说是他们的王为心上人种植的的花海,原本一直压抑在眼眸深处的哀色也如黄昏一般,消散在了盛夏的风中。
眼角似乎有湿意,她抽出一张丝帕按了按眼角,擦去了泪意。
“阿瑞斯,我回来了。”
她低喃着,将情话送进了风里。
“该回去了小公主,今晚的晚宴你是主角,得盛装出席才可以啊。”
巴特的声音被风传来,平安回眸一笑应声道:“好,马上。”
她应着声跳下瞭望台的台阶,朝他们跑去。
丝帕别在腰间,随着裙摆的摇晃而摇晃,最后在经过巨大的时钟时从腰间滑落,遗忘在了瞭望台。
日落月升。
夜幕低垂。
星星如同碎钻洒满夜幕,瞭望台上的月光皎洁明亮。
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提着一盏灯走向了瞭望台。
夜色朦胧,风也不急不缓,但高处不胜寒,即便是盛夏瞭望台上的风都会急躁一些。
手中的烛火摇曳着,似乎快要熄灭,他弯腰将灯放在了避风处,而后朝着高台走去。
高大的男人脚步平稳有力,在夜色中也如履平地。
风急急吹来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他遥望着城市,沉默不语。
瞭望台上俯瞰的城市灯火阑珊,热闹非凡,即便是现在这个时间,也能看到各处明亮的灯火,如星星点点。
一家一户,一城一池,温暖明亮。
和她写在册子里的一模一样。
不远处的宫殿在举行宴会,觥筹交错,篝火明亮。
但高台之上却清冷孤寂。
男人安静地看着,冷硬的面上没有表情,只麻木又死寂的注视着他的城池和子民。
风杂乱无章,将碎发吹进了眼睛,男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垂眸又看向了地面。
瞭望台极高,黑夜中从上往下注视,便如同站在悬崖下眺望深渊。
男人注视着深渊。
深渊注视着男人。
如同以往每一次梦魇一般,在黑夜中瞭望台下总是带着怪异的吸引力。
阿瑞斯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想往下跳。
每一个梦魇惊醒,心如刀绞的黑夜中,他都想往下跳。
他挨不了多久了,他想他甚至可能撑不到冬季。
温凉的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他习以为常甚至不抬手擦拭,只难捱的呼气,感受着四肢百骸的痛苦。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失去她。
一张素白的带着玫瑰清香的帕子被台上的风吹着在瞭望台到处飘,飘着飘着可能是天意,也可能是巧合。
飘到了阿瑞斯放置蜡烛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