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随便你要做什么。”
柏女士在厨房里热火朝天, 闻染一把推开卧室房间门。
许汐言坐在床畔,含着抹笑意看她。
她的视线不自觉往许汐言的唇瓣上落,许汐言唇角的弧度往上勾。
闻染咳了声:“我妈妈要烧黄鱼了。”
“请我吃啊?”
“我是说, 烧黄鱼下锅的动静比较大。”
“喔。”许汐言拖长些语调:“所以呢?”
闻染双手搭着门锁背抵着门,许汐言坐在床畔没动弹。
谁都没提及许汐言方才拍的那张照片,此刻正静静躺在闻染手机里,只是两人来回交错的眼神, 拉出春日柳絮般的丝。
闻染走到床边去拉许汐言的胳膊:“所以你可以趁机溜走了。”
许汐言被她拉起来, 轻搡着背往门口推。
在玄关换鞋时, 闻染警惕的一分钟三回头,盯着厨房里的动静, 一边提醒许汐言:“你小声点。”
偏偏这时柏女士唤一声:“染染!你的那个小锅子呢?”
闻染吓死了,一把拎起许汐言还没换的那只鞋扔出门外, 又把许汐言搡出去,砰一下拉上防盗门,回头应道:“什么锅子?”
此时, 世界级钢琴家、手攥无数时尚品牌代言的顶流明星、全球福布斯名人收入排行榜的座上客, 一脚穿着C家超季的小羊皮渔夫鞋,另一脚穿着三十块一双的亚麻拖鞋,站在老弄堂旧筒子楼的楼道里。
很缓慢的眨了下眼。
如果陈曦在这里, 她一定会觉得许汐言的神情是在说:我是谁?我在哪?
此时许汐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闻染应付完柏女士后, 给许汐言发信息:【你把拖鞋放门口就好, 我一会儿收进来。】
许汐言又眨了下眼。
带着某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换了鞋,把拖鞋立靠着门边的墙面, 拍了张照,给闻染发过去。
闻染:【知道了。】
过了一分钟, 闻染又发来:【改天有机会,请你吃我妈妈烧的黄鱼年糕。】
S:【什么机会?】
闻染:【你正常来我家,我可以跟我妈妈说,你是我朋友。】
S:【现在又能说我们是朋友了?】
闻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S:【我不知道。】
闻染的唇角往上勾。
许汐言又发来一条:【我不会以朋友的身份跟你妈妈吃饭。】
闻染看着那条信息,心里猛然一跳。
她站在窗边,把窗帘撩开一隙,望着站在路边的许汐言的背影。
许汐言真的太出挑了,即便她穿着低调的T恤衫和牛仔裤,即便她把帽子和口罩戴得严严实实,即便老弄堂里的老人家们对演艺明星没什么概念。
还是不停有人往她背影瞟。
她大概对这种注目太习以为常了,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站在路边,那些注目的眼神便和初夏时分的柳絮一般,绕着她背影飞扬。
好像什么都沾不上她的身。
闻染心想,她该早一点确认的。
如果不是许汐言那周身光芒所掩盖的话,她该早一点?*? 确认,原来许汐言一个人站着的时候,背影的的确确那么孤单。
******
柏女士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唤闻染:“吃饭了!”
正值十一点,这丰盛的一桌算作早午餐。小小一张圆桌上摆了黄鱼年糕,炖鸡汤,另有两道时令爽口的小菜,凉拌苋菜和炒毛豆。
闻染看着这些菜,想着被她推出家门的许汐言,心里有点愧疚。
柏女士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
闻染提醒她:“你这样对眼睛不好的呀,容易老花的。”
柏女士这才放下手机:“今天网上都是许汐言的消息呀,喔唷我看人家发她在舞台上的照片,老好看了。这样的人居然是你的高中同学,真不敢相信。”
闻染拈一颗毛豆:“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柏女士筷头在她手背上敲一下:“哎,人家现在是全世界知名的大明星哎,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居然就生活在你身边,神奇伐?想想我还叫她到家里来吃过饭呢,这要是她现在出现在你这房子里,吃我烧的一顿饭……”
柏女士说着浮夸的笑一声:“那我还不得被吓死!”
闻染:……
柏女士又道:“喔唷,不过她长得真好看,她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囡,简直不像真人。哎,你昨天在演出现场看她,好看伐?”
闻染保守的说:“还可以。”
柏女士眉毛都挑起来了:“还可以?你管这叫还可以?”
闻染语调淡定:“嗯,还可以。”
毕竟许汐言最好看的模样,绝不是在舞台上。
她那样白,浑身肌肤柔腻似浓稠牛乳色的月光。每一寸线条精雕细琢,似拉斐尔笔下的古典仕女。
她们都有些怪癖在身上。
许汐言喜欢咬她耳朵。她最喜欢的则是许汐言胸线以下,连接着平坦小腹,再往下,牛乳色的大腿内侧缀着颗浅棕色的小痣。
诶,当着妈妈的面想什么呢这是。不敢想不敢想。
闻染问柏女士:“吃完饭你就回去了吧?”
“我不回去呀,姐妹约我打小麻将我都推掉了,我陪你去逛街呀。”
闻染头疼:“我不逛街。”
“那不行,你天天就是工作工作,再不放松一下,脑子都要坏掉了。”
吃完饭,闻染窝在沙发上吃青提,柏女士在厨房里洗碗。
她悄悄给许汐言发信息:【你吃饭了吧?】
那时许汐言正坐在五星酒店的行政酒廊里,各类精致的法式点心,摆在酒店只为顶奢VIP客人呈现的收藏级白瓷里,法国主厨正在她对面微微欠身,用法语一道道为她介绍点心的做法。
末了对她道:“Bon appétit。”
许汐言语言天赋极佳,没有任何口音的法语苏得过分:“Merci。”
主厨退下后,她拈起一只酥皮挞,酸奶油和咸火腿做馅,用了最顶级的白松露来提味。
陈曦跟许汐言一道吃早午餐,心想这份工作福利真好,就这一顿饭,还不得吃掉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
这时,许汐言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下,她点开看一眼。
抽了张纸巾,把指尖的酥皮抹干净,又从烟盒里抽一支烟,摆在窗边看了看。
又跟陈曦说:“你让让。”
陈曦:“?”
“你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了。”
陈曦往边上坐了坐,许汐言找了个角度,拍下自己指间夹烟的照片,窗口一束淡淡阳光洒落,显得那叫一个形单影只。
陈曦眼见着许汐言把那张照片给闻染发了过去,然后问闻染:【这算吗?】
闻染:【你不是回酒店了吗?没早餐吗?】
S:【回来得晚,自助早餐收掉了。】
陈曦坐她对面,实在没忍住以自己天赋异禀视力1.5的双眼,全程偷瞟她手机。
内心疯狂咆哮:是,自助早餐是收掉了!可你许汐言一声招呼,法国主厨不是立马为你特制出这一桌子!
闻染明显有点心疼:【那你不吃饭不行的呀。】
【要不,我给你点外卖?】
S:【算了,我随便找点吃的垫一口。】
闻染叮嘱:【那你午饭一定要好好吃。】
S:【好。】
闻染:【吃什么?】
S:【泡面。】
陈曦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许汐言这人虽然很能吃苦,极限徒步时一块压缩饼干都能扛三天,但许汐言平时也很会享受啊!又天生蜂腰鹤腿的吃不胖,陈曦就从没见她委屈过自己的嘴。
更别提吃什么泡面!
闻染果然心疼了:【那不行的呀。】
S:【没关系,反正都不好吃,吃什么都一样。】
S:【随便吃吃去补觉了。】
闻染窝在沙发上,装了一肚子黄鱼和鸡汤,又吃着水灵灵的青提,心里的确有点愧疚。
其实她也困,昨晚跟许汐言在一张床上根本没睡好,下午却被柏女士强行拉去逛街。
严厉拒绝了柏女士非要买给她的粉色裙装,给柏女士买了一件天青色桑蚕丝上衣。
晚上又一起回家,吃了中午剩下的菜,可算把柏女士送上了回家的出租。
闻染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给许汐言发信息:【睡醒了么?】
那时七点过,路灯铺开一点昏茫,反显得窗口透出的万家灯火愈发温馨,有婴儿啼哭,有夫妻谈笑,有老阿姨提醒老爷叔不要忘记吃降压药。
闻染想,许汐言在这样的时分醒来,不知会不会觉得十分寂寞。
许汐言很快回她:【醒了。】
又问:【你妈妈回去了吗?】
闻染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回:【回去了。】
眼神扫视过屋内,琢磨着许汐言要过来的话,要不要提前收拾下。
S:【那你晚上做什么?】
闻染盯着那个「做」字。
这要她怎么回。
她在写字桌边坐下,低头打字,反问:【你呢?】
S:【你是不是也收到了今晚聚会的邀请函?】
闻染:【嗯。】
S:【那一起过来呀,我也在。】
闻染:【你已经在聚会上了?】
S:【在。】
闻染抬手拍了拍自己胸口,把那口气顺下去:【那行。】
毕竟人是她自己推出去的对吧。
她有妈妈陪着,那许汐言多寂寞的对吧。
闻染这样的性子,今晚这样的情形,她绝不会刻意打扮。
还穿白天的白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腰间束细细一条棕色腰带,露出细瘦脚腕配一双白色匡威鞋,背着包准备出门前,看了眼冰箱里的保温盒。
剩下的黄鱼年糕,应该还够许汐言吃一顿的,便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另一边,聚会的酒吧里。
许汐言正坐着喝酒,有人在她身边落座。
是窦宸正瞥着她。
许汐言绷不住笑了:“好好好,我明白。”
她今日不想喝花头多的鸡尾酒,拿了瓶琴酒摆自己面前,此时亲自给窦宸斟了杯:“窦姐,你功不可没,我往后余生都谢谢你全家。”
……这人中文到底怎么回事?
远处一阵哗闹,许汐言和窦宸循声望过去。有人端着酒杯祝酒,嘴里嚷着:“恭喜恭喜!定下来了!”
许汐言望着那情景,一只酒杯握在手里,唇角轻轻往上勾。
窦宸:“你跟着笑什么?你也定下来了?”
本以为凭许汐言的性子一定会否认。
没想到她压一压俏丽的下巴,点头道:“是。”
纵使理性如窦宸,心中也颇有些感慨,端起酒杯在她杯壁轻轻碰一下:“好好的。”
许汐言捏着酒杯,跟窦宸回碰了碰:“我会。”
正当这时,闻染背着包走进酒吧里来。
她从不需刻意寻找许汐言,只要许汐言出现,就是人群焦点,更何况今天许汐言特意打扮过。
许汐言通常出现在这种聚会,都穿得随性,T恤吊带衫配工装裤或牛仔裤。但她今日穿一条银色亮片的裹臀裙,裙摆很短,露出一双修长的美腿,上半身又是宽松款式,在领口堆叠出柔软的褶皱,一重重的反射着灯光,似月光下的海浪。
这种款式极为复古,印象里只有九十年代的港星爱这样穿。穿得不好是俗套卖弄,穿好了则是风情万种。
许汐言显然是后者,浓似云雾的卷发垂在一边肩头,素颜无妆,只抹一双极烈的红唇。
她的五官生得那样冷淡,尤其一双眼,总是倦懒的耷着。偏偏这时她在笑,连闻染都很少见她那般畅意的笑,笑得风情溢散,笑得艳光迸溅,笑得眼尾细褶牵出一个刚刚过去的春天。
闻染攥着自己的包带,想着自己方才给许汐言这一天下的论断——「寂寞」。
呵呵。
寂寞个鬼。
闻染背着包就往酒吧外面走,走了一半又停下脚步,心想:我为什么要走?
我生气了为什么不能说?
便掉转头,穿过人群往许汐言那边走去。
端端正正坐到了许汐言对面。
那时许汐言正掀起眼皮来,眼睛里笑意未褪,看到闻染,那笑意像温到正好时分的酒,更盛了些。
闻染冲她弯弯唇角。
许汐言怔了下,她从许汐言的眼神里,明显能感觉到许汐言把她的这一笑又定义为那个成语:皮笑肉不笑。
许汐言坐得端正了些,瞥闻染一眼,又把堆叠若海浪的领口理了理。窦宸在一旁喝着酒笑。
正好一堆音乐圈的朋友走过来:“汐言! 就听说你今晚会在这里。”
许汐言就像圈子里的风向标,吸引着无数人的追随。
众人瞧见一个一脸素净的女人坐在许汐言对面,微微讶然。
闻染有些不自在,想着随便打个招呼,背着包开溜好了。
许汐言却在桌下轻碰了碰她的小腿,脚踝贴着她脚踝。
这群人中有人认出闻染:“闻小姐,我记得你是汐言的高中同学,对吧?”
闻染刚要作答,许汐言先她一步开口:“不止。”
那一声“不止”压得极低,嗓音暗暗的。闻染望过去,许汐言倾身就着吧台上的酒杯,手指在杯口轻轻的摩,看着闻染,只唇边挂住一抹笑。
众人皆是一愣。
窦宸在一旁喝着酒,以只有许汐言和闻染能听到的音量道了句:“臭显摆什么。”
许汐言笑出声。
众人望着许汐言。
许汐言是天生冷淡的性情,从前也会笑,但那笑都是懒怠的、慵妩的、漫不经心的,好似笑意不达眼底,好似她并没把这世界看进眼里去。
这或许是众人第一次看见许汐言真正的笑。春风十里,万物萌生。
她站起来,轻拉一拉闻染:“大家玩得尽兴,我们要先走了。”
所有人:“你才来了多久?这就要走?”
窦宸在一旁开口:“她就只想来这么一小会儿。”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为了臭显摆呗。
许汐言笑着不答话,与众人道别过,和闻染一同往外走去。
闻染站在路边打车。
抬头望着悬铃木,风撩拨叶片哗啦啦的响,身后微灼的气息暧昧一片。
她本来一脸维持着淡定,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开过来时,她刚要伸手拦。
忽地手被人一攥。
她回眸,见许汐言带着抹笑意看她,出租正滑向路边,车灯即将映亮许汐言的脸。闻染吓死了,生怕司机认出许汐言来,情急之下,手掌打横往许汐言的下半张脸覆去。
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没经过思考,更没控制好力道。
推着许汐言往后退一步,许汐言背抵住悬铃木树干,一手扶住她的腰,缓解她身体向自己的冲击力。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在初夏的街头,悬铃木繁茂树叶的掩映下。
许汐言的呼吸带一点点酒气,灼热的,尽数喷在闻染的掌心。
闻染的耳垂忽然就烫了,心里也似被那阵呼吸痒痒的刮过。司机在她身后停着车,滴滴鸣笛两声,她捂着许汐言的唇根本不敢放手,也不敢回身去答司机的话。
许汐言比她淡定,一双沉妩的眼还盛着笑意,也许在她掌心里吻了吻,也许没有,只是许汐言的呼吸作祟。
司机用本地方言抱怨了句什么,开着车走了。
闻染这才放开许汐言,心虚的往后退开一步:“你干嘛不戴口罩?”
许汐言耸了下肩:“我以为这么暗还好。”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惹你来捂我的嘴?”
闻染微瞪着她,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吻我手心了”也问不出口:“你突然拉我干嘛啦?”
许汐言在她身后,背着双手,背倚着树干,两条纤长的腿支着,轻轻的笑。
闻染的心脏忽地又是一跳。
“我是想问你,”许汐言偏一点头望着她:“我今晚来这聚会,你是不是本来有点生气?”
闻染眸眼瞥向路旁花砖:“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带海城口音的普通话还是那样,有点糯糯的。
风拂着悬铃木的叶片,忽然就在许汐言的心上挠了下。
“有啊。”
“我才没有。”
许汐言带着温存的笑意,看了她许久,那把暗如黑胶的嗓音再度开启:“哎。”
闻染微微低着头,不答话。
许汐言问:“我今晚打扮得好看吗?”
闻染掀起眼皮来,瞥她一眼,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许汐言打扮似的,睫毛又纤纤的垂落回去:“还可以吧。”
“只是还可以?”许汐言笑了:“我特意打扮的诶。”
“为什么?”
许汐言套用窦宸方才笑话她的那句话:“为了和你一起出现在朋友面前,为了臭显摆。”
哪怕现在还不能说得很明白。
闻染没绷住终于笑起来。
微低着头,薄削的肩膀小幅度轻轻抖动。
许汐言心想:她爱的这个女孩子,生动得就像夏夜里随风呼吸的悬铃木。
“那你呢?”
“我怎么。”
“你怎么不打扮?”其实她们站得没多远,许汐言脱下一只高跟鞋来,脚尖轻轻往前伸,轻碰了碰她的小腿。
许汐言以前很少做这么撩的动作。闻染觉得自己耳垂都快烧起来了,但她忍了,没抬手去摸。
故作镇定问许汐言:“我为什么要打扮?”
“你没有像我一样开心吗?”许汐言问:“开心到我让设计师带着礼服到酒店里来,挑一身足够衬我今天心情的。”
夜风轻轻的拂。
闻染终于轻声的答:“嗯,其实很开心。”
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许汐言。
过往十年里的每一天,其实我都在因为你开心。
许汐言把脚踩回高跟鞋里,问闻染:“结果我这么用心,在闻小姐眼里,只是还可以?”
闻染不说话。
“那,我以后不穿了?”
闻染望着路面,还不说话。
许汐言笑了声,直起蜂腰来,高跟鞋在地砖轻轻一点。
闻染抬眸,她又站定,盈着笑意望着闻染。
闻染开口:“很好看。”
“许汐言,你今晚很好看。”
许汐言沉沉坠坠的笑了,像把一杯酿了多年的红酒打翻在夜色中。
令许汐言没想到的是,闻染走近一步贴到她面前,两人呼吸都交叠的距离。
伸手,绕过她的腰,掌心贴住她的后腰:“不过,以后别穿了。”
许汐言呼吸一顿,眼神在闻染的唇上刮过。
感觉到闻染的手顺着她腰线,往她大腿外侧抚。
闻染语调这样内敛柔和,话语的内容却是:“别给其他人看这样的你,好么?”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许汐言意识到,闻染的手滑到那里,是摸走了她贴身口袋里的手机。
问她:“密码多少?”
许汐言:“六个1。”
闻染好像好不容易才忍住腹诽,点摁解锁,见许汐言好整以暇的靠着树干:“你不问我要干什么?”
许汐言任夜风拂着她的发丝:“随便你要做什么。”
她那句话说得太漂亮了,又性感,倚树而立的姿态,像一帧电影海报。
闻染一手扶回她腰上,一手点进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许汐言听到手机里传来陈曦的声音:“喂,言言姐。”
“我是闻染。”
电话那端明显怔了下:“闻小姐?”
“是我,请问你现在能派车到酒吧来么?”
“现在?”
“对,送许小姐和我回家。”闻染说:“回我家。”
许汐言低低的笑出声气音。
陈曦在那端迟疑了下,问:“言言姐说的?”
闻染:“我说的。”
这时许汐言把笑声放出来了,那样醇,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愉悦,因而显得风情。她从闻染手里拿过手机,贴在自己耳边,眼神却在闻染那张看似乖顺的脸上流连。
她曼妙的唇对着手机的收音处:“嗯,她说的。”
然后用自己的声线为闻染说的这句话盖棺定论:“所以,你派司机过来吧。”
闻染问:“许汐言,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许汐言收了手机,重复了一遍闻染方才要她密码时、她说过的那句话:
“随便你要做什么。”
第82章 闻染这,够厉害的啊!
陈曦引着司机开车过来的时候, 瞥见树下两个纤长的人影。
许汐言一条腿曲起,靠着树干,永远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戴着口罩腮帮子微动,看上去在嚼口香糖。闻染独自站在路边,一脸警惕。
望见车开过来,对着副驾的陈曦挥挥手。
拉开车门掌住, 回头叫许汐言:“进去。”
陈曦在副驾偷笑。
许汐言这人, 真的很难管的, 在国外自由惯了,陈曦跟在她身边, 成天担惊受怕她被人认出来。
现在,呵呵!
许汐言钻进后排, 瞥陈曦一眼。
陈曦就不笑了,故意扭头去看窗外。
等闻染也上车坐好后,车子平稳驶出。
闻染坐得端正, 直挺挺的。许汐言扭头看她, 她察觉了,抿一下唇,不看许汐言。
许汐言好似笑了, 也可能只是呼吸的顿滞, 接着闻染感觉指尖一阵温热。
是许汐言覆上了她的手。
她故作镇定望着前方。
许汐言的手指那样纤柔, 却有力,温热的,缠进她指间。
然后轻轻拉她一下, 示意她可以靠住自己的肩。
闻染不依她。干嘛呀,司机和陈曦还在前排呢。
许汐言“呵”一声, 略带不满的,闻染忖着她是否生气的时候,下一秒,她的头靠过来,抵住闻染的颈窝。
闻染心里一跳。
许汐言头顶毛绒绒的,不那么听话的调皮发丝扫在闻染颈间,痒痒的。
闻染轻声问:“你干嘛呀?”
许汐言低低地:“嗯。”不是尾音上挑的反问,就是“嗯”一声,算是作答。
闻染也不知怎么就被戳中了心思。许汐言对两人关系的笃定,好像就藏在这一声“嗯”里,无需过多解释,也不介意他人看见。
她喜欢闻染喜欢得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不难闻,反而很清新。靠了一会儿,闻染垂下眼尾去瞧她的脸,以为她睡着了。
她眼皮的确耷着,却没睡,眼神垂沉的望着窗外。
窗户先前被她揿开条细缝,夜风灌进来,霓虹灌进来,许汐言抬起一只手,对着窗口,手指微微张开。
闻染不知她在做什么,刚要问她是不是喝多了。
却听她在很低很低的哼一首歌。
旋律被风吹散,闻染头往她那边偏了偏,却依然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只觉得那是一首很哀伤的歌,闻染对着许汐言的指缝往窗外看去,风滤过指间,霓虹滤过指间,不知化为什么颜色的雨,落在许汐言脸上。
闻染说:“许汐言,你喝多了。”
许汐言笑一声,手垂下来。
闻染想了想,一只手臂打横,圈在她颈间,拥住她。
许汐言的手复又抬起,搭在闻染的手臂上。
一点点往上攀,顺着闻染的手臂,勾住闻染的脖子。
微仰起下巴,靠在闻染肩头仰起面孔看她。
闻染定定的望了前方一会儿,司机认真开车,陈曦望着窗外。
闻染心想:管她的。
低下头来,吻上许汐言的唇。
这是她第二次感觉许汐言需要她。第一次是在那个台风天,许汐言的母亲来拜访之后,陈曦瞧出许汐言情绪不对,自作主张把闻染找了过去。
闻染走进那背后铺开整条江水的五星酒店套房,那样灰沉的天,只燃一盏昏暗的落地灯,许汐言坐在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里,望着她笑。
那时闻染心里无端想起一句古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许汐言像一阵蔷薇颜色的风,像烟花,像琉璃。闻染忽然觉得,许汐言方才伸出手,是因为这世界原来在许汐言眼中,本来就是一片片的。
可一片片的其实不是这世界,而是许汐言自己。
窗口灌进的风好似要把许汐言一片片的吹散去了,闻染一只手摁在许汐言肩头,好似要在这一阵风中护住许汐言。
许汐言大抵没想过闻染会伸舌头。
这个表面文静的姑娘,每每都会做她意想不到之事。
这是她们表白心迹后第一次接吻,闻染探出舌头,钻入她温热的唇,勾住她,缠得很深。大概碍于前排的司机和陈曦,这个吻却又是静静的,没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像年代久远的电影默片里,截出的一帧镜头。
世界是黑白的,她们是彩色的。
又或者,世界是彩色的,她们是载满了回忆的黑白。
陈曦在副驾端着副“非礼勿视”的外表,却实在没忍住偷看的心。
然后掏出手机,低头打字,发消息给自己朋友:【我弯了。】
朋友:【???】
陈曦:【你明年夏天点的那盘蚊香可能就是我。】
******
车开到闻染家楼下,陈曦赶紧下车来替她们拉开车门。
许汐言跟陈曦说:“你下班吧。”
陈曦知道许汐言今晚肯定不会从闻染家离开了,这在她意料之中:“好的言言姐。”
想不到许汐言又道:“接着放几天假。”
陈曦怔了下。
“三天吧。”许汐言忖度着说:“不,五天。算了,还是一周吧。”
陈曦的双眼越睁越大。
许汐言每每结束一场重要的演出后,是会给自己放几天假,但这七天都没打算出闻染家门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许汐言冲陈曦挑了挑唇:“就这样,晚安。”
陈曦看了许汐言身边的闻染一眼,闻染抬头望着天边月,好似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对了言言姐。”
“嗯?”
“酒店的Bocuse主厨想问你,今早那顿定制早午餐的味道如何?”
“还可以。”
“好嘞,那我去给他回话。”陈曦说完就遁了。
许汐言叫闻染:“我们上楼。”
闻染盯她一眼。
许汐言:……?
许汐言酒量颇好,自然不算喝醉,但她今晚心情好,稍微的有点喝多了,完全忘了她今早对着丰盛早午餐,指间夹了根烟跟闻染装可怜的事。
两人回到家,换鞋。
许汐言先是走到餐桌边,一手掌根撑住桌沿,f1走过来绕着她小腿。她的站姿总是随意中透着绰约,腰肢微微扭着,浓密卷发尽数自一边肩头垂落:“我饿了。”
她的嗓音本就透着暗,一句正常的话被她说得太欲,听得人心猿意马。
闻染瞧着却镇定:“喔。”
许汐言点点那盒黄鱼年糕:“你妈妈烧的?我能吃么?”
“不能。”闻染走过来,把那盒菜塞进冰箱,砰一声关上门。
动作干脆利落到许汐言都愣了下。
等等,许汐言依稀想起了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闻染走到她背后来。
站得很近,贴住她的背。
闻染瘦,整个人的身体很纤薄,反衬得面前温软更加明显,蹭着许汐言的脊骨。许汐言一手撑着桌沿站着,能嗅见闻染身上一种宁静温馨的香味。
让人想起闻染那微微起球的棉质睡衣。
和每每躺在床上耳根通红的模样。
但现下显然不是闻染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唤她“阿言”、让她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时候。闻染贴在她背后,卡其色棉布裤的质感贴着她的腿。
许汐言这条裙子着实太短了些,裹着腿根。
闻染的手贴过来。
许汐言阖了阖眼,才发现闻染是在寻她腿内侧那颗浅棕的小痣。
一下一下,轻柔抚过。
闻染的手势太有耐心了,像调律。是许汐言忍不住先唤了她声:“闻染。”
她不停,许汐言转过身来,她扶着许汐言的腰,抱不动许汐言,只是往上提,示意许汐言坐上桌沿。
这样她才好站进许汐言的腿之间,许汐言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支在身后,稳住的是她们两人的重心。闻染只记得这个吻很急,许汐言一两丝调皮的发丝钻进她们的唇齿间,可她们谁都没来得及拉出来。
跟车后排那个静谧的吻不一样,她们吻得发出各种细碎声响,充斥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f1大概听不懂了,绕着闻染的腿来回来去的走,仰起头来喵喵叫。
闻染脚踝痒得心里躁起来,心想f1怎么还不去睡觉。
她一边吻许汐言,一边拿脚背轻轻搡f1。
f1不为所动,继续绕着她的腿打圈。
闻染不得已停下来:“这样不行。”
许汐言晃着肩笑。
闻染看得有些呆。许汐言不知用什么牌子唇膏,着色力好极了,她们这样激烈的接吻,却只恰到好处的剥脱一点,其余更深的嵌进唇纹,性感得过分。
闻染这才发现,她把许汐言的唇吮得有些肿。
许汐言的手搭了下她的肩:“我先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穿闻染那件洗得宽大的白T,头发湿着在肩头晕出水痕,瞧闻染一眼,没说话,往卧室里去了。
闻染去洗澡,背着高三时那些要了她命的数学公式。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背这个。
洗完澡回卧室,刚要推开门,f1又跟过来。
她背对着门,低声跟f1说:“我们是在打架,打架你明白吗?你在街头流浪那段时间跟其他小猫打过架吗?就是那样,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说完飞速钻进房里,关上门。
许汐言靠在床头假寐,闻染背对着她吹头发。
然后叫她:“许汐言,你头发都没吹干。”
许汐言这人没什么耐心,头发总是吹到五六成干,半干不湿的垂在肩头。闻染拿着吹风过去,插在床头,叫她:“你坐好。”
许汐言直起腰。
闻染站在她身前,手指插进她浓密发间,来回拨弄着。
不经意间触到许汐言的耳朵,被吹风吹得发烫。
她捏了下,又揉了下。女人的耳朵手感真好,像一团软玉,难怪许汐言总喜欢捏她耳朵。
即便是在吹风声间,她也能听到许汐言的呼吸有一些变形。
许汐言问:“你不想亲一下吗?”
她关了吹风,放下,钻进许汐言犹然潮湿的长发间,去吻许汐言的耳朵。温热的潮气像海面上的雾,扑着她的唇。
重心就是这样失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俯看许汐言。
她很耐心,这是她作为调律师磨练出的职业道德。她一点点耐心的吻下去,尤其,是对许汐言腿上那颗浅棕的小痣。
仰起面孔跟许汐言说:“知道我为什么总爱吻这颗痣吗?”
许汐言气息有些碎:“嗯?”
“我见你的第一面,那次钢琴比赛,我借你丝袜,陪你在后台换衣服。你躲在储物柜的门背后,居然也不回避我,就那样换,那时我看到你,”闻染说着顿了下:“一双腿很直,很白,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还有你的腿内侧,有一颗浅棕色的小痣。”
她喃喃诉说自己十年来的觊觎,幻想,痴狂。
到现在,她都可以说了。
许汐言:“所以,是从我们见的第一面开始。”
“是。”
许汐言气息不稳的笑:“闻染,你这人够能装的。”
装得那样文静,装得那样乖。
然而当这件事真正要发生以前,闻染停下动作。
许汐言:“怎么了?”
那时闻染俯看着她,窄窄一张单人床像独木舟一样托住她俩。闻染先前的动作十分大胆,包括从床头取出那小小盒子,撕开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的眼神也十分野,令许汐言心跳了下。
可这时,她另一手轻抚了下许汐言额角的发丝,用很轻的声音问:“许汐言,你爱我吗?”
床头昏黄一盏小灯的灯光洒落在她脸上。
许汐言忽然就明白了闻染以前为什么从不碰她。
就像闻染自己说的,闻染对她,要么全要,要么什么都不要。
若她不爱闻染,闻染要她这具身体又有何用。
那些她曾以为是欲望的时刻,其实不是,闻染的眼神在说,那其实是爱。
她搂着闻染。
“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很陌生,很艰涩。
在她对闻染表白的时候,她以郑重语气对闻染说出这三个字,这对她来说不容易,几乎在生死边缘走过几遭才能突破心魔。
她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让闻染明白了自己的心迹,这以后,她觉得自己大抵很难再把这三个字宣之于口了。
可这时,她望着闻染在灯光下闪烁的眼眸。
用与闻染同样轻的语气,轻而郑重的叫:“阿染。”
闻染的眼底其实是从这时就开始沁出水光了。
许汐言温柔的说:“我爱你,我很爱你。”
闻染哭了。
她没想过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会哭,可她的确哭了。她的哭和她的进入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这让她显得既温柔,又野性。就像许汐言眼里的她,既安宁,又有着最为极致的灵魂。
她的风格跟许汐言不一样,她有着顶级调律师最引以为傲的耐心,足以让全世界最傲慢的钢琴家,对她闪烁着眼底潋滟的水光:“阿染,求你。”
她轻轻的吻一吻许汐言:“再说一次。”
于是她终于知道,全世界最傲慢的钢琴家,本身也是一架钢琴,任她弹奏,喉咙里的音节是随她节奏的音符,高低起落。
闻染的眼泪裹进面颊沁出的汗里:“再来一次,好吗?”
十年了,闻染想,她或许值得上这次肆意妄为。
她以十年的耐心,终于完完全全的拥有了许汐言。
拥有她的身体。也拥有她的灵魂。
******
外面下起雨来了,像闻染终于酣畅的眼泪。
结束以后,她给许汐言拿纸,许汐言也要给她拿纸,?*? 让她擦眼泪。这场景着实有些奇怪,许汐言忍不住笑起来,她也笑。
许汐言去洗手间清理许久,回到卧室时,看在闻染站在窗边。
她走过去抱住闻染的腰:“下雨了。”
闻染轻轻的“嗯”一声。
“从前我不喜欢下雨,下雨还要一个人从你家离开,好惨。”
“你哪里惨了,那时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话虽这样说,她却又问许汐言:“你真的饿了吗?
许汐言学着她带一点点软糯海城腔的普通话:“真的呀,我吃那些东西,又没有觉得好吃的。”
她在许汐言手背上拍了下,转身往客厅里走。
f1在睡觉,她手脚放得很轻,把那碗黄鱼烧年糕打热,怕f1闻见气味,招手把许汐言叫进厨房吃。
她只盛出一小碗,配两副细筷。
两人站在流理台边,就着一只碗,稍不注意同时低头,额都要抵到一起。
许汐言问:“你们怎么这么爱吃糯米?”
闻染想了想还真是:“不知道,从小就是这样吃的。”又提醒许汐言:“多吃鱼,少吃年糕,这么晚了,当心不消化。”
许汐言慢条斯理吞下小半块年糕,闻染掀起眼皮瞧她,她才道:“慌什么。”
“夜还长得很,有什么不消化的。”
******
陈曦沦陷在“七天”的震惊里。
七天啊,这两人七天没打算出门。
没成想第二天她就接到了许汐言的电话:“喂,言言姐。”
许汐言那边顿了顿,陈曦先是听到闻染的声音,细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许汐言压低声说了句:“为什么要将就?”
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叫她:“陈曦。”
听出来了,陈曦彻底听出,许汐言同闻染说话的声音,跟她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那是截然不一样的。
许汐言问:“你在海城么?”
“在啊。”就算许汐言说放她七天假,她也没胆子大到真出去旅行。
许汐言:“那麻烦你,能不能买几套床品给我送过来?本来打算叫外卖,但看了眼,实在太丑。”
陈曦总算知道许汐言那句“为什么要将就”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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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来世间走这一遭,是来享受的,不好看的床品,她才不要将就。
陈曦其实很想问一句:闻染家本来有多少套床品?这才第二天怎么就不够换洗了?
但她忍了,很有职业精神的问许汐言:“那,我买多少套送来啊?”
许汐言笑了声,就把电话挂了。
陈曦攥紧了手机。
许汐言又发来一条信息:【买蓝色的。】
过了阵子,闻染家的门被敲响。
拉开门来的是许汐言。
陈曦本以为会看到穿家居服很松散的许汐言,没想到许汐言穿衬衫,那衬衫应当是闻染的,穿在许汐言身上有些紧,反而裹出她曼妙的曲线。
领口扣子规规矩矩系到最上一颗。
陈曦顿悟过来:这是有多少不能看的啊!
脖子肩膀和胳膊,全都遮得严严实实!
陈曦递上一只大包,许汐言接过,问:“买了几套?”
“七套。”
许汐言总算没再说什么。
陈曦又道:“全都洗干净烘干过了,可以直接用的。”
许汐言掀起眼皮瞧了陈曦一眼。
陈曦内心:怎么?多事了?
许汐言那双红唇,陈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瞧着总觉得有些肿,开阖了下,对陈曦说了三个字:“发奖金。”
关上门进去了。
陈曦雀跃了下,跟司机一道回去了。
她仍没外出旅游,想着许汐言和闻染在家待无聊了,很可能打电话叫她安排司机。
她就在家打游戏,追剧,偶尔去她妈家吃饭。
等开饭的时候刷微博,看到不少人问:【女神结束这次大赏后去哪儿玩了?】
许汐言喜欢满世界跑,这是所有粉丝包括路人粉都知道的。
粉丝个个都像福尔摩斯,把全世界刺激有趣、许汐言又还没在那被拍到过的胜地都列举一遍。
从大堡礁鲨鱼潜,到内华达州格兰德峡谷跳伞,又或是冰岛寻猎北极光。
陈曦咬着只苹果想,没有任何人知道,许汐言就在海城老弄堂的一座旧筒子楼里,用着她“紧急驰援”的七套蓝色床品,之后再也没打过她的电话,也的确没出过门。
闻染喜欢那些蓝色的床单。
许汐言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挑剔,连柔顺剂的味道也是不肯将就的。陈曦选的是一款海洋味道,清新的,带一点点涩。
于是那些蓝色床单,的确像一片海托住了她们。不大,刚好把她们包裹在里面,她们沉浮着,迎接一切不可控的潮汐,潮湿的将她们环绕。
许汐言终于做了她对闻染提及过的法式吐司,穿着件白衬衫站在灶台边。
很少有人看许汐言穿白,世人大多觉得许汐言适合穿黑或红,闻染却知道,许汐言穿白也是极好看的。
那样的清淡反衬出她的浓颜,闻染的衬衫有些板正,却被她穿得随性,扣子只系胸前那一粒,露出双纤细笔直的腿。
闻染在一旁搓洗桃子,闻着蛋奶香气从她所执的平底锅里溢出来,听她唤了声:“阿染。”
“嗯?”
“我的身体素质退步了吗?”
闻染反应过来:“那不好说。”
“为什么?”
厨房太小,闻染拿一只小砧板切桃子时,只能挤在许汐言身边:“身体素质这种事,哪是短时间能看出来的。”
许汐言耸一下肩,把法式吐司翻一个面,顺手从闻染的盘子里捡了块桃子吃。
闻染在她手背上拍了下。
她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我俩吃。”
“摆盘不好看了呀。”
闻染喜欢多肉,喜欢手帐,喜欢漂亮的餐具,也喜欢摆盘。
七天后,许汐言回归工作,陈曦和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来接她。
那时早晨六点,天色蒙蒙亮,一来这次拍摄需要抢外景光线,二来走得早一些才好避开人。
许汐言跟闻染说:“那我走了。”
闻染:“好。”
“你今天怎么安排?”
“我约了橙漾谈合作。”
许汐言捏捏她的耳朵:“祝你顺利。”
上了车,许汐言靠在后座补眠,陈曦透过后视镜,时不时悄悄瞟她。
“陈曦。”许汐言不知何时睁了眼。
“哎。”陈曦吓一跳。
“去帮我买盒膏药。”
陈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许汐言一字一顿的说:“膏,药。”
陈曦震惊了,彻底震惊了。
要知道许汐言常年玩极限运动,身体素质极好,有次她去乌孙古道徒步穿越南北疆,历时七天,陈曦去接她时,她整个人瘦了不少,可仍然灵活轻巧。
闻染这,够厉害的啊!
第83章 “好想你。”
闻染回床上补了个觉, 按照约定时间去橙漾。
自从出了牟素婷的那档事后,她工作室的生意消沉很久了。橙漾是不算小的经纪公司,吴芥是公司旗下最有名的钢琴家, 她很重视,提前备好了简历。
会议室里,橙漾公关部经理亲自接待了她,盈着笑意把她简历放到一边:“闻小姐, 都是圈里人, 你之前跟哪些钢琴家合作过, 我也都有耳闻,这简历就不用看了。”
闻染笑笑。
经理:“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许汐言几年前第一次回国巡演时,跟她合作的调律师, 是你?”
闻染望着她。
经理又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许汐言在这次亚洲音乐大赏后,又稳赚了一波人气, 闻小姐既然替她调律过, 这不是最好的金字招牌?”
“吴芥老师其实是很相信闻小姐的技术的,这是合同。”经理把一份合同推到闻染面前。
闻染大略翻了翻,条件优厚, 比她以前的价钱只多不少。
经理又把电脑屏幕转向闻染:“我们这边, 只需要发一篇很简单的通稿。”
闻染扫一眼。
通稿里写, 吴芥此番复出,和调律师闻染小姐合作,闻小姐是许汐言初次回国巡演时, 全程随行的调律师。
上次与牟素婷合作出的岔子,随着其他娱乐新闻层出, 大众早已遗忘,只有在音乐圈里的影响持续。
而许汐言人气高涨,属于只要搭上她,人人能在她的人气里分一杯羹。这篇通稿一发,吴芥此番复出等于有了最大的噱头。
闻染弯弯唇:“请问,章经理这是听谁说的?”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闻染摇摇头:“很遗憾,我与许小姐并没有过多联系。”
“闻小姐……”
闻染背着包站起来:“看来我没法提供章经理想要的资源,我先告辞。”
从橙漾公司出来的时候,闻染接到许汐言电话:“谈得怎么样?”
闻染照实答:“不太顺利。”
“那你要不要来接我下班?”许汐言今天拍了全天照,“金九银十”两个月的封面,三大刊她一人独占俩:“明天就要开始练琴,加上工作,时间就很紧了。”
闻染应下:“好。”
“我叫陈曦过来接你。”
闻染便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勾着腰看冷柜里的标签,百岁山三块,农夫山泉两块,她买农夫山泉。
陈曦和司机开车过来时,她坐在路边,夕阳西沉,她看着群鸽子在路边啄食。
陈曦冲她挥手,她走过去。
车一路开,开到一座全玻璃外墙的摩登大楼,陈曦解释:“言言姐今天合作的摄影工作室就在这里,她在选片,马上出来,我们就不用进去了。”
闻染望见大楼旋转门的出口外,围着一堆粉丝。
举着许多物料,海报,灯牌,有人把许汐言的模样做成了卡通形的玩偶。
窦宸了解许汐言的性格,私人时间不喜被打扰,所以偶尔会把许汐言的行程公开一部分,让许汐言公开营业,回馈粉丝。
天色越来越暗,粉丝手里的灯牌应和着摩天大楼的灯光,发出霓虹色泽。
许汐言从大楼里出来了。
粉丝们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街道上其他人被吸引,望过去,有女孩猛拍一下朋友的肩:“是许汐言啊!”
愈来越多的人围过去。
许汐言是营业状态,穿一件黑色短袖高领薄羊绒衫,配牛仔热裤,再搭一双马丁短靴。盛夏了,她穿衣永远这样罔顾季节,因为她所到之处,空调永远是最适宜人体的二十六度。
她本来架着墨镜,见了粉丝们却又认真的摘下。
她是有距离感的性子,每每营业时,粉丝拍照她都由着拍,却不常讲话,也不常笑。今日却显得心情很好,接过粉丝递上的签字笔,偏着头,说了句什么,粉丝一下就笑了。
闻染知道,她这样的人,瞧着冷,却一定记得面熟粉丝的名字。
那些霓虹色映亮她的脸,如蔷薇一般殊艳。
保姆车停在暗处等她,陈曦坐在副驾:“闻小姐。”
“叫闻染就好了。”
陈曦笑笑,一脸“我懂”的神情:“好,闻染,你和言言姐高中时就认识了对吧?”
“对。”
“她高中时什么样啊?”陈曦很感兴趣:“是不是比现在青涩不少?她那时穿不穿校服?大家都穿校服的话,她总归没现在这么打眼吧?”
闻染笑了。
摩天高楼的霓虹灯映进她眼底,她远远的望着许汐言:“她啊,从来都没有青涩过。”
“十多岁的时候,大家都还戴框架眼镜,发型有些傻,学习学得额角冒痘痘,但她不是。她个子高,虽然都穿校服,但她像一只鹤,面孔像早开的蔷薇。”
“有男生嘴巴毒,说她,现在漂亮,过几年老得快,就没有这么好看啦。其实你听他们的语气,就知道他们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们知道她会永远成熟,永远风情,永远漂亮,超脱于季节之外,超脱于时间之外。”
陈曦听得有一些震撼。
闻染用那样的语气继续道:“她那样的人,哪怕十几岁的时候遇见她,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天生的明星,她会向着最浩瀚的天穹,飞得很高很高。”
陈曦:“像风筝一样。”
“风筝?”闻染笑了笑:“她是太阳。”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许汐言正好压着她尾音上到车里来。
闻染紧紧摁着口罩鼻梁封条,陈曦立即交代司机开车。
全车都贴了防偷窥膜,像隐秘的世界。
许汐言坐到她身边来,把口罩从她耳朵上勾下来,捏捏她的耳朵,又握住她的手。
充电版的豪车行驶起来没任何声响,方才粉丝的欢呼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陈曦递上一杯咖啡:“言言姐,给。”
许汐言接过喝一口,胸腔里放出一口气来。
闻染摸摸她的膝盖:“怎么青了?”
“嗯?”许汐言把咖啡杯递还给陈曦,复又握住闻染的手:“拍照时候弄的吧,没注意,今天有一组是打女风格,挺有意思。”
许汐言就是这样的人。
闻染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对钢琴那样极致,真的与所有的名和利无关。她登山就要登最难的山,她潜水就要去最难的海域,就连高中时做一只手工蜡烛,她都要做最好的。
许汐言在方方面面,从不肯将就糊弄。
她要人生处处璀璨,留给人间一切的美。现在拍一组时尚照,也是。
“痛不痛?”
许汐言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膝上揉了下。
闻染抿了下唇:“我问你个问题行么?”
“问啊。”
“今天橙漾找我谈合同,是因为你放出风声去,我曾经给你调律么?”
这时陈曦从副驾转过身来:“言言姐你再喝口咖啡吧。”一边拼命冲许汐言眨眼。
闻染性子犟,这事不仅许汐言知道,就连陈曦也瞧出来了。
橙漾那边的消息,固然是许汐言放出去的,但陈曦准备自己来背这个锅,就说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但许汐言不想瞒闻染,坦白道:“是。”
陈曦暗自叹口气。
这两人可千万别吵起来。
闻染顿了顿,问:“为什么?你答应过保密的。”
“现在的情况变了。”
“怎么变了?”
许汐言不说话。
闻染自己说:“因为我搞砸了牟素婷老师的演奏会。”
陈曦坐在副驾想,闻染真够狠的,这话许汐言舍不得说,她自己反而亲口说,跟在自己心口剜刀子似的。
闻染:“我知道人人都觉得我翻不了身。”她冲许汐言笑笑:“怎么,你也这么想啊?”
“我从来没这么想。”
其实许汐言已经做得很隐晦了。
按她的人脉和能力,她甚至无需出面,打通电话就能让无数的经纪公司对闻染趋之若鹜。
她知道闻染肯定不想这样,但:“我初次回国的巡演,调律师本来就是你,我只是讲事实,这是你自己的能力和实力。”
闻染想了想,笑道:“让我自己先试试吧。等我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我再来找你帮忙。”
许汐言看着她:“你会么?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开口找我帮忙吗?”
闻染又抿了下唇,先是透过挡风玻璃望了眼夜色,才挠挠许汐言的掌心:“会啊,我总不会饿死我自己。”
陈曦把两人送到闻染家楼下。
送她们下车时,陈曦问:“言言姐,还要膏药么?”
许汐言瞥她一眼。
陈曦跳上车,溜了。
两人往旧楼里走,时间尚早,许汐言戴着帽子口罩。闻染问:“什么膏药?”
“什么什么膏药?”
那张膏药许汐言贴了一天,在出来见闻染之前,就从后腰撕下扔掉了。
“就是陈曦问你要不要膏药啊。”
“喔,我今天拍打女风,她怕我累吧。”
“可她问的是,你‘还’要膏药么。你什么时候要膏药了?”
许汐言很淡定:“她跟着我在国外待久了,乱用语法,我要扣她薪水。”
回家闻染问许汐言饿不饿,给她煮了碗素面。
闻染煮素面的手艺是柏女士教的,舀一勺猪油,撒一把紫菜和虾皮,热汤一冲,喷香扑鼻。
许汐言吃完面,抱着膝盖坐在桌边。
“歇会儿。”她玩着自己的发尾:“我去洗碗。”
闻染是在这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上从我家出去的时候,找陈曦要膏药啊?”
“许老师,你是不是真的身体素质不行啊?”
许汐言倾身去掐她的腰,她笑着躲开。
许汐言喜欢闻染的腰。
没有过多锻炼的痕迹,软软的。就像闻染穿着起球睡衣的胸前,软软的。
洗完碗洗完澡,在闻染那张窄窄小床上,她用自己那双举世无双的手令闻染快乐。
结束以后,她帮闻染清理,自己去洗过手,回到床上,拥住闻染。
小小一盏台灯很昏黄,阳台上飘着洗净的蓝色床单。闻染吻着许汐言方才令她快乐的手指,许汐言带着些倦意,有一下没一下拨弄她的唇。
她开口:“你明天就要开始练琴啦?”
“嗯,一周以后飞丹麦。”
许汐言右手神经炎的发作,规律不明,但有两次很明显的,跟高强度练习有关。在演奏结束以后,结束一阵,便得到充分缓解。
许汐言问她:“会不会想我?”
“许汐言你是认真问的啊?”
许汐言压一压唇角:“那不问了。”
躺一会儿,她却忍不住轻轻去蹭闻染的小腿:“嘿,到底会不会想?”
“不会。”闻染转过身去背对许汐言。
许汐言“呵”了声。
在闻染起身去关台灯的时候,许汐言却一把捞住她的腰。
闻染转过身来,趁着周围倏然暗下的夜色,睫毛轻轻翕动,抬手去抚许汐言眉眼的轮廓,小声道:“许汐言,从前我就是这样,连说想你都不敢。”
许汐言心底涩涩的,低头去吻闻染。
“现在什么都可以说。”
“你会听么?”闻染阖上眼,感到许汐言在吻她的睫毛。
“会。”许汐言继续吻她:“用嘴巴说、用身体说、用心跳说,我以后都会听得到。”
第二天清晨,许汐言从闻染家离去。
一旦她开始练琴,与闻染相处的时间骤减。不过跟以前不一样,喝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会给闻染发信息。
闻染接不到圈子里的单,去社区发传单,像以前一样上门帮人调律。
孩子学钢琴的人家,也有人听过她的名字,将信将疑把她请回家去。
她调律时,泡面头女主人全程在一旁守着她,时不时问:“你行不行啊?不会像给牟素婷一样出岔子吧?”
闻染好脾气的笑笑,教她怎么验琴,又道:“您要是不放心,待会儿一个音一个音的听。”
没什么好傲的。闻染从来都明白,自己犯的错,自己收拾残局。
许汐言飞丹麦那天,粉丝在机场拍她穿搭。
飞丹麦十多小时落地,那时正值国内傍晚。
闻染从工作室回家,今天下了整天雨,柏女士跳不了广场舞,索性买了菜来她这里做饭。
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在刷丹麦小美人鱼铜雕的短视频,问她:“想去丹麦旅游呀?”
“没有呀,软件推送给我的,随便看看咯。”
帮柏女士把菜端上小圆桌时,口袋里手机震起来。
闻染心里哼一声,钻进洗手间,锁门,接起许汐言打来的视频。
若是从前的许汐言,十几小时飞行落地后,肯定去喝酒解乏了,闻染就等着看她会不会打来。
视频里许汐言的一张脸,看起来丝毫没有长途旅行后的倦色,永远明艳,永远瑰丽。
许汐言问:“你在做什么?”
“我妈妈来我家里烧饭。你呢?”
许汐言转了下摄像头。
得,还是酒吧。
丹麦正值正午,阳光把许汐言飞扬的发丝染成浓金,闻染说她:“大中午就去酒吧。”
许汐言笑了:“只喝一杯用来倒时差,好好睡一觉,然后去练琴。”
“要吃饭的呀。”
“就在酒吧吃。”
“酒吧有什么吃的啦?”
“应该有的吧。”看起来陈曦就在许汐言身边,许汐言问:“有什么吃的?”
陈曦掏出手机来查菜单,报了几样。
许汐言问:“你觉得什么听起来比较好吃?”
“我不晓得。”闻染顿了顿又说:“煎鱼肉饼。”
那边的阳光有些大,许汐言微眯着眼,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抚着被风拂乱的长发。身边有团队的人在跟她讲话,她扭过头去应一句什么,又转回头来面对镜头,细碎的光斑绕着她跳舞。
闻染能听出她其实忙,问她:“要挂了吗?”
许汐言:“不要,再聊一会儿。”
聊什么,一个在丹麦正午的阳光下,一个在海城老弄堂的黄昏,聊菜单上根本未曾谋面的一道菜。
那么无聊,又那么有趣。
这时柏惠珍在洗手间外敲门:“囡囡,你怎么进去那么久?拉肚子了呀?”
闻染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掉在地上。
搞、搞什么,她在打冒粉色泡泡的异国视频电话,柏女士突然说她拉肚子什么的。
她应一句:“没什么,马上出来了。”
又盯着视频里许汐言的脸,揣测许汐言听到没有。
许汐言笑得像只眼尾上挑的狐狸。
闻染只得问:“你听到没有?”
要是听到,她就解释,自己没有拉肚子。
许汐言反问:“听到什么?”
闻染在心里“哼”一声:“没有什么。”
许汐言笑得眼睛弯起来:“‘囡囡’是什么意思?”
果然听到了!
闻染:“我没有拉肚子。”
许汐言:“那,‘囡囡’什么意思?”
“你在海城住的时间不短了,你不知道‘囡囡’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闻染望着视频里的许汐言。有时候,她真不知许汐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终于她一字一句的说:“囡囡,就是小女孩的意思,宝贝的意思。”
许汐言:“知道了。”
这时柏女士又在外面叫:“你好了没有呀?菜要凉了。”
闻染跟许汐言说:“我要去吃饭了。”
“去吧。”
在闻染将要挂断以前,许汐言“哎”的唤了她一声。
闻染动作暂停,望着丹麦正午阳光在许汐言周身镀一层光晕。她是从太阳里来的人,闻染从来都知道。
从太阳里来的人,指尖轻触了触屏幕,像是碰了碰她的脸,然后叫她:“囡囡,好想你。”
视频忽地就断了。
好似国际网络信号恰到好处的消失了一下,连老天都忙不迭赶来为她的这句话留白,让这句话在人心里震荡出更多余韵。
闻染几乎是呆滞了两秒,才收起手机,走出洗手间去。
柏女士问她:“是不是拉肚子啦?”
“没有的呀!”
吃饭时,柏女士盯她一眼:“你笑什么?”
“哪里笑了。”闻染拈起一块番茄炒蛋:“你今天糖放多了喔。”
“没有呀,跟平时一模一样。”
这时口袋里手机震了下。
闻染掏出来藏在桌下瞧。
柏女士筷头敲敲桌面:“你上次还叫我吃饭不要看手机啦。”
闻染敷衍一句:“是工作。”
又拿起手机来,打开摄像头拍满桌的菜。
“喔唷。”柏女士奇了:“我经常给你做饭,哪时候见你拍过啦。今天这是怎么了?”
闻染正色道:“母爱伟大,我纪念一下。”
柏女士扑哧一声笑。
吃过饭,趁柏女士洗碗,闻染窝在沙发上,把方才拍的照片给许汐言发过去。
而上一条信息,则是许汐言发来的照片。
S:【煎鱼肉饼.jpg】
正是这些甜蜜的时刻。
像细碎的光斑,像舞动的尘埃,填补了许汐言名望带来的割裂感。
因为,许汐言真的太红了。
新闻里、微博里、各种社交软件里,都能看到她。
地铁上、公交车站、排在买栥饭团的队伍里,都能听到她。
闻染工作室的生意没起色,除了社区里一些零打碎敲的生意。圈子里除了周贝贻,没人敢冒险用她。
这种情形下,闲下来就是件很令人惶恐的事。
闻染想加班都没得可加,早早下班回家,给自己做完饭后还能看部奇幻电影。
睡得太早,半夜醒来,睁眼看着树影倒映在墙上。
次日和奚露郑恋她们聚会,奚露问:“你生意怎么样啦?”
闻染只是笑笑。
又聊起许汐言,奚露托着腮:“也不知许汐言什么时候回国,她不在,那些时尚账号都寂寞了。”
有次下班回家,鼻端疑心屋里传出阵阵氤氲水汽,带着沐浴露的香,掏出钥匙一开门,却发现屋内空荡荡,只有f1晃着尾巴迎过来。
闻染笑自己:果然想许汐言了。
周贝贻也关心闻染生意。
她现在很火了,火到连一些综艺节目都能看见她身影,今天拍完时尚杂志,没卸妆,平时巴掌大的一张脸,此时也能看出明丽之感。
她的团队需要商议接下来的日程,闻染作为调律师需得知情,不太方便去外面,几个女生就约在了闻染家里。
周贝贻出身普通,也没什么成名后的矜傲感。她买了糟卤鸭舌,还和以前一样,坐在闻染家的短绒地毯上,几人围着茶几吃鸭舌。
聊完正事后,团队先撤离。周贝贻拖慢一步,是为了问闻染:“你打算怎么办?”
闻染坦诚道:“熬着。”
先得保证工作室不倒闭,再谈其他。
周贝贻迟疑了下:“汐言姐她……”
“我不想让她帮忙。”闻染弯弯唇:“你能明白么?”
周贝贻想了想:“我参加综艺时,跟祁宛霖前辈关系还不错,你知道她也是圈里大前辈嘛,辈分不输牟素婷老师的,她最近在找调律师,我想,要不我私下请她吃顿饭,带你去见见?”
闻染想了想:“再给我一点时间。要是我这边实在没招了,就来麻烦你。”
周贝贻笑了下。
心里想:或许有一天走投无路,你真肯麻烦我,但你永远不会肯麻烦许汐言。
她正准备告辞,闻染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闻染脱了手套,抽张纸巾擦净了手,接起来。
周贝贻打算等她打完电话说声再见。一边听着她的细语,一边心想:闻染对许汐言说话的语气,跟对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
对其他人很客气,但对许汐言,闻染摆明了故意杠她。
许汐言在电话里问:“这一次我要你家钥匙的话,你给不给?”
闻染:“说什么没头没脑的?”
许汐言:“你在家吗?”
“在呀。”
“还好你在。不然的话,我没钥匙,岂不是没地方去。”
闻染怔了下。
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听见有人在外敲了敲门。
闻染又一怔,脚已开始带着她,不由自主往门口走。
打开门,许汐言穿一件连帽衫,那样妩媚的一张脸,偏偏这种穿衣风格也能搭上。闻染很少见她这么穿,又或者说,这种穿衣风格根本就是来反衬她的妩媚。
连头发丝都在撩人。
闻染问:“你不热啊?”
“飞机上冷。”许汐言含着点笑意:“我提前结束工作,回来了。”
又凑近一点,在闻染耳畔,压低那把暗妩的声线:“囡囡。”
恰在这时,楼上有隐隐开门响动,闻染吓一跳,一把将许汐言拉进来。
许汐言站在玄关,脸上笑意还未褪,一扫眼,哟,望见了客厅里的周贝贻。
第84章 “我还是南潇雪呢。”
周贝贻站了起来, 客客气气招呼一声:“汐言姐。”
许汐言静默半晌,然后挑唇而笑:“好巧。”
闻染站在许汐言面前,有那么一瞬间, 她以为许汐言要生气了。
事实上许汐言没有,挑着唇角的姿态慵懒而迷人,一丝丝危险的气场溢出来。闻染发现自己并看不出许汐言到底有没有生气,只是某些时刻, 她会格外明确的, 觉得许汐言像丛林里华丽的花豹。
那样危险的气场是狩猎动物的本能。看起来尾巴懒散垂着什么都不在意, 实际有格外强烈的占有欲作祟。
闻染轻拉一拉许汐言:“你换鞋呀。”
许汐言换了鞋往里走,连帽衫脱了, 很驾轻就熟的穿一件阔领T恤,露出一截雪色锁骨。扫了眼茶几, 微仰起下巴,冲闻染说:“你倒蛮喜欢吃糟卤鸭舌的喔。”
“啊。”闻染迎着她视线:“还可以。”
许汐言:“呵。”
她盘腿在茶几边坐下,没再说话, 一手撑着下颌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闻染也在茶几边坐下。周贝贻问:“汐言姐, 吃鸭舌么?”
许汐言勾起唇:“好啊。”
巧的是,竟没多余的一次性手套了。闻染轻声说:“我吃好了,你戴我的。”
许汐言一时坐着没动。
闻染声音更细, 像对许汐言的耳语:“怎么, 不肯啊?”
许汐言掀起眼皮瞧她一眼, 眼神还是懒懒的,说不上是在笑,又或是其他什么意味。把桌上闻染戴过的那副手套拿起来, 慢条斯理套上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 有力,闻染看着她戴手套的动作,莫名的有点耳根发烫。
这时f1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许汐言唤它一声,它“喵”的应了,却没往许汐言身边去,横行霸道的踩过周贝贻肩头。
许汐言唇角勾起的弧度更甚了些,冲周贝贻道:“它跟你倒是很亲。”
“它挺乖的。”周贝贻笑笑:“汐言姐,你能吃得惯糟卤味道么?”
在许汐言作答以前,闻染先开口:“她能。”
一点点亲昵,不显山不露水的昭显出来。对一个人口味的熟悉,其实是对这个人的熟悉。
许汐言拿起一根鸭舌,尝了尝,诶,真的还挺好吃的。
但她尽量把所有工作集中排在一处,一结束忙不迭赶回来,坐了十多小时飞机,飞机餐食难吃,她心里本来惦记的,是闻染煮的那碗素面。
现下却坐在这里,啃一根鸭舌。
许汐言内心: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许汐言是个礼貌的人,不好赶客。周贝贻也是个礼貌的人,见了许汐言,不好贸然就走。三人又寒暄一阵,终于,周贝贻起身告辞,闻染送她到门口。
周贝贻记得嘱咐一句:“闻染姐,祁老师的事,你好好考虑。”
“好,谢谢。”
周贝贻离开后,闻染回到茶几边坐下,瞧见许汐言还在慢条斯理的啃一根鸭舌。闻染也不催她,坐她侧面,手肘支在茶几上,手掌撑着下巴偏?*? 头瞧她。
等她终于吃完,脱下手套,又抽湿纸巾仔仔细细擦净了手指,终于掀起眼皮:“什么祁老师?”
闻染勾唇。
许汐言总说她有双敏感的耳朵。许汐言自己的这双耳,也不遑多让。
许汐言看着她:“阿染。”
她唤闻染名字的一声,与她在丹麦那通视频里唤“囡囡”的语调很不同,不柔软,呼之欲出的占有欲。
是……另一种迷人。
闻染解释道:“贝贻看我工作室迟迟没有起色,说要不要帮我去问一问祁宛霖老师,祁老师正在找调律师。”
说着望向许汐言:“生气啦?”
许汐言反问:“我该生气吗?”
哟,套路她。
闻染笑道:“不该呀。我和贝贻之间早都说清楚了,今天本来工作室的其他人也在,聊完先走一步,你到的时候,贝贻也正准备走。”
许汐言不说话,指尖在桌面轻轻的敲。
闻染问她:“你吃完没有?”
许汐言压压下颌。
闻染:“那我收拾了。”
她站起来,跟许汐言说:“让让。”
许汐言往后退了退,没退多少,仰头瞧着闻染。
闻染一只细瘦的脚踝,踩到许汐言面前来,出乎许汐言意料的,直接坐到了许汐言的腿上。
许汐言怔了下。
闻染以一个很舒服的姿态,坐到许汐言身上。她穿一条九分长的阔腿亚麻布裤,微微生涩的面料,贴在许汐言穿热裤的那双腿上。
料子那样薄,许汐言能很清晰感觉她皮肤的触感和温度。
她抬手,双手圈过许汐言的后颈,虚虚搂着:“吃饱没有?要不要我再煮碗素面给你吃?”
她是典型的南方姑娘,五官生得淡,但皮肤是软糯的,一截纤颈轻轻立着,洗发水还是那款椰子味道的,带一点点奶香。
许汐言眯了眯眼:“阿染,我发现你这人真挺能装的。”
她的意思是,闻染的性子不仅不淡,意外的还很会撒娇。
闻染问:“那你吃不吃这一套的?”
许汐言望着她。
两人都还没洗手,许汐言并未伸手来环她的腰,只是任她那样坐着。这是许汐言出国近两周后回来,两人第一次的肢体接触。
闻染很明显感到自己的亚麻布裤被许汐言的皮肤染热,贴在她腿侧。
许汐言:“我没吃饱。”
闻染顿了下。
这人……看着浪漫,其实一点情趣都不懂的哦?现在最想吃的还真是一碗素面啊?
搞什么。
“哦。”她从许汐言腿上站起来:“我去给你煮面。”
脚下传来微微阻力。
低头看,是许汐言用自己的脚勾住了她脚踝。
许汐言很简练的说了四个字:“不。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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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往门外走,闻染怔了怔,才发现她拎进了一只旅行箱。
也就是说,方才许汐言没等行李,从机场匆匆赶到了闻染家,之后才让人把行李给她送了来。
睡袍浴巾都在,许汐言取了去洗澡。
又换闻染去洗,回卧室的时候,瞧见许汐言裹着睡袍,靠在床头假寐。
闻染细声说:“你躺下来睡呀。”
许汐言睁开眼,对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睡袍是一种很华贵的黑曜石色。许汐言的美里总是有种很慵懒的情态,无论是她总是只吹到半干的头发,还是她总是系得松垮垮的腰带,露出胸前的一线雪肌。
闻染:“我还没吹头发呢。”
许汐言扬着的那只手并未垂下,又唤她一声:“过来。”
闻染走过去,跨坐到她腿上。
她坐直起腰来,一手向后,扶住闻染的腰。
她的目光落在闻染的眉毛,薄的眼皮,秀气的鼻子,接着是略薄的唇,但没有吻上来,略过,视线又落在她肩膀往下、棉质睡衣被发尾滴下的水滴晕湿的一片。
露出粉色的月亮。
闻染耳根红了。
但许汐言仍然没有吻没有碰,她的手探出来,去往的位置很直接,轻轻摩挲。
闻染扶着她的肩,抿了下唇。
到这时她才觉得,许汐言方才或许真的生气了。尽管这生气其实没什么道理,许汐言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并非真能理性的克制自己的占有欲。
所以她这样逗弄着闻染,不肯给一个痛快。
闻染的手指紧紧扣着许汐言的肩,指节微微发白。
面对这样的许汐言,心脏像只被情绪越冲越大的气球,裹挟着躁动、急切、甚至某种……兴奋。
小小盒子本就放在床头柜上,此时被许汐言拿到手里。
然后望了闻染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闻染小声唤她:“阿言。”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道理。”许汐言说:“可是,怎么办呢。”
闻染能察觉到许汐言今天的不一样,那只顶级钢琴家的手更直接,也更热烈,似是在弹奏一首节奏飞快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搂着闻染的腰,不让闻染躺下来。
所以这一次,一片狼藉的与其说床单,不如说是许汐言的睡袍。
闻染最终得以趴在床上时,觉得像高中上体育课跑过三千米。许汐言收拾了床边,一手搭在她的后腰问:“你家有榨汁机么?”
闻染怔了下:“什么?”
许汐言这人的浪漫,不止体现在她会带你去看日出,又或送你海水一般蓝色的墨水。还体现在,她这人的思维系统里,就没什么做这事麻不麻烦、值不值得的考量。
她会在两人都很累的事后,跟闻染说:“我刚才喝气泡水的时候,看到冰箱里有橙子。”
然后半夜两点去厨房找榨汁机,给近乎脱水的闻染榨一杯橙汁。
榨汁机静音,不会惊扰四邻。
她端着杯新鲜的橙汁回卧室时,闻染还趴在床上,被她捞起来,捧在手里的橙汁,果肉还未被完全打散,闻染靠在床头小口的抿。
许汐言盘起一条腿坐她对面,直到这时才开口问:“你会让贝贻找祁老师帮忙么?”
“希望不用。希望我自己有办法解决。”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需要,你会找贝贻还是找我?”
闻染不语。
“问你呢。”
闻染照实答:“会找贝贻。”
“你宁愿找她也不找我?”许汐言的语调有点受伤:“你到底跟谁比较亲。”
“不是这样算的。”闻染摇摇头。
这话细细说起来,其实很伤自尊心。
她要怎么说呢。许汐言太成功了,太有名了,有名到都不用去考虑什么两人恋爱公不公开,哪怕只是公开她以前帮许汐言的巡演调律,从今以后就再没有“那个叫闻染的调律师”。
而会变成,“那个帮许汐言调过琴的调律师”。
从今往后来找她调律的人,是冲着她闻染,还是冲许汐言?
她笑了笑:“如果我让你帮忙的话,就再没办法跟你平起平坐了你明白吗?”
又用了个半开玩笑的说法:“毕竟贝贻还没你这么出名,我还能做我自己。”
许汐言没笑。
她轻轻的问:“这是我的错吗?”
闻染摇摇头:“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
她喜欢的人是太阳,她是地面上亦步亦趋的凡人,这真的不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错。
闻染看了看许汐言熬得微红的眼,想到她刚飞了十多小时回国:“我们睡觉吧,事情也许不会糟到那一步。”
许汐言抬手探进闻染的发间,捏了捏她的耳朵:“我只是希望,我是你最亲的人。”
第二天一早,闻染睁开眼,悄悄去看许汐言醒了没。
扭过头,才发现床的另一侧是空的。
愣了下,挣起身,听见厨房传来榨汁机的声音。
许汐言端着杯橙汁进来,递给闻染:“睡醒了?”
闻染接过:“你怎么起这么早?”
许汐言在床畔坐下,替闻染理了理侧颊的碎发:“我今天要飞巴黎。”
闻染一愣——
许汐言先前工作的地方是卢森堡,既然时间这么紧,直接飞巴黎不是方便得多。
她抿一抿唇角,许汐言替她把碎发勾回耳后:“是我自己想回来的。”
闻染不再说话,放下杯子,抬手搂住许汐言的肩,轻轻倚在她肩头。
许汐言离开后,闻染起床去上班。
下班时接到陈曦电话:“闻染,方便过来找你一趟么?”
“好啊。”
陈曦约她在楼下的咖啡馆见,她问:“你没去巴黎?”
“明天走,我留下来处理一份合同。”
“噢。”
“那个,言言姐让我来找你,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
“就是言言姐现在回国都住你家嘛,她想问问你,你们俩的生活费怎么算呢?”
闻染笑了笑。
陈曦看着她神情:“不是言言姐忙到没空跟你谈啊,你要是想跟她谈,你打电话给她就行。她就是觉得我来谈……”
闻染点点头:“我明白。”
陈曦来谈,更能维护闻染敏感的心而已。
闻染问:“她怎么考虑的?”
“她都看你高兴。”
许汐言从小家境优渥,长大后自己赚得又多,几乎是个对金钱没概念的人。
闻染问陈曦:“那你有什么建议么?”
陈曦道:“窦姐的建议是,你给我们一张银行卡号,我们会定期往里面存钱,如果你想跟言言姐AA,你自己算清楚就行,账就由你记。”
闻染又弯了弯唇。
陈曦:“言言姐的财务,都是窦姐一手在管。”她试探性的问:“或许,你想买辆车代步么?你要是不想买贵的,就买辆便宜的。”
闻染摇摇头。
这甚至不是自尊心不许她要许汐言的车。更现实的情况是,让现在的她养一辆车,她根本养不起。
告别了陈曦,闻染回家,给陶曼思打电话:“我觉得我这个人,有点矫情。”
陶曼思:“你是不是看《灼日》看哭了?哈哈哈哈那你是够矫情的。”
《灼日》是最近一部挺火的青春伤痕文艺片。
闻染跟着笑。
心想,谁愿意矫情呢。
如果她更才华横溢一点、更成功一点、更有钱一点,更能跟许汐言平起平坐一点的话,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跟许汐言之间谁出钱多一点、谁出钱少一点,谁帮谁多一点、谁帮谁少一点。
唯独像她现在这样,买瓶矿泉水都要看价签,稍不留神,就变成了许汐言始终拉着她往前、她始终拖在许汐言身后。
她可不要那样不对等的关系。
她要守住自己。哪怕只是小小的自己。
日子就那样按部就班的过下去,闻染继续往社区发传单,赚的钱够维系生活,工作室的运营费用则靠她以前准备用来买房的存款撑着。
许汐言很忙,每次回国都是匆匆赶来她家,她下班的时候,会闻到屋子里带着沐浴露香的氤氲水汽。
有时许汐言会做饭,说要复刻在国外吃到的食谱。
闻染说:“煮粥啦。”
许汐言:“不要。”
可许汐言那些国外的食谱太复杂了,要做很久很久。
闻染说:“煮粥啦,许汐言你知不知道往粥里加红薯真的很好吃?”
许汐言就笑了。
最后还是煮粥,然后就是在窄窄的单人床上欢爱。
每次见面的时间太短,好像匀不出时间来做其他。
唯独有次,她听许汐言接到朋友电话,约许汐言去落基山脉看哥伦比亚冰原,许汐言说:“不去。”
朋友问:“为什么?”
许汐言只说:“忙。”
那次许汐言在国内多留了几天,她们难得晚饭后有看部电影的闲暇。
闻染挑了部老港片,里面有句很经典的台词:「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每次许汐言回国,闻染都腰酸背疼,看了会儿,便蜷起膝侧躺在许汐言的腿上看。
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电影已播完了,定格在结束画面,客厅里其他灯都关了,屏幕映出淡淡的光。
闻染轻轻转个身,刚想问许汐言:“为什么不叫醒我?”
发现许汐言在对着屏幕出神,甚至没发现她醒了。
闻染望着许汐言。
许汐言一张脸被屏幕淡淡的光线打亮,那样略显无措的神情,让闻染在一瞬间心脏收紧。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像许汐言这样的人,是突破了些什么来爱她呢?
她轻轻开口:“许汐言。”
“醒啦?”许汐言回过神来,伸手揉她的耳垂,鼻音懒懒的。
她躺在许汐言腿上问:“谈恋爱无聊么?”
“嗯?怎么会这么问?”
“你好像都没有去哪里旅行了,也没跟朋友一起玩乐队。”
“喔。”许汐言又捏捏她耳垂:“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了?”
闻染转过身去看着电视屏,不讲话。
许汐言笑一声,手指在她耳廓上轻轻刮弄着。
俯身下来亲她耳朵,气息钻进去,痒痒的:“我怎么会觉得无聊?”
闻染又转过来,瞧着她:“你以前有没有想过跟我恋爱,会是什么样?”
许汐言好笑的看着她。
闻染:“说嘛,我听听看。”
“我没有想过。”许汐言用指节轻轻刮擦着她的耳廓:“跟你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很多。”
“那你,”闻染顿了顿:“现在快乐吗?”
许汐言一挑眉:“还可以更快乐一点。”
闻染“嘁”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她了。
两天后,许汐言再度飞往欧洲工作。
闻染跟陶曼思约好,去陶曼思家里吃饭,陶曼思自己做了两道菜,从网上看来的蒜香排骨食谱,外加一道青菜,闻染琢磨着又点了份炸鸡。
闻染去洗手时,刚巧放在茶几的手机响起。
“染染,电话。”
“谁啊?”
“你没存名字的,陌生号。”
“那应该是炸鸡到了,你帮我接一下。”
陶曼思接起来:“喂,是外卖吗?”
对方愣了愣:“我是许汐言。”
陶曼思呵呵两声:“我还是南潇雪呢。”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闻染洗完手出来:“是外卖到了么?”
“不是,是诈骗电话。”
“啊?”
“她说她是许汐言,我说呵呵,我还是南潇雪呢。”
闻染在餐桌边坐下,捏捏手指,咬唇,终于跟老友说:“她真是许汐言。”
因为不知把许汐言存作什么名字才好,她一直没存许汐言的号码。
陶曼思一口可乐呛进喉咙里:“你们不是早就be了吗?”
陶曼思对这件事的印象,停留在闻染诉说的“毫无指望”里,停留在闻染卑微的暗恋里。
这会儿闻染抿了下唇。
陶曼思放下筷子拉她胳膊:“什么情况呀?”
“就是,不是只有我喜欢她呀。”
陶曼思呆了呆:“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现在在跟许汐言谈恋爱吧?”
“全世界没人不认识她的许汐言。”
“走出门就能看见她无数张海报的许汐言。”
“地铁里随时可以听到她名字的许汐言。”
闻染摇摇头:“没有。”
陶曼思拍拍胸口,缓了缓。
闻染慢吞吞的说:“那我暗恋她那么久,不能这么轻轻松松答应她在一起的呀。”
陶曼思又一愣:“你的意思是,许汐言现在在追你哟?”
闻染顿了顿,用很小的声音说:“是的呀。”
陶曼思“啊”的一声。
是暗恋十年的人原来也喜欢你,还是全世界仰望的明星原来也喜欢你更值得尖叫?
陶曼思一推闻染的肩:“你跟我臭显摆喔?”
闻染说:“是的呀。”
两人笑作一团。
原来自己心里还是怀着小小的骄矜,想要炫耀这件事的,闻染心想,至少,在从小学开始要好到现在的老友面前。
第85章 “你这颗痣怎么长的?”
笑了一阵, 陶曼思叫闻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她也喜欢你?”
闻染暂停正在给许汐言发信息的手,点点头。
陶曼思故意道:“这就甜上啦?你, 现在,此时此刻,正在给走出门就能看见她无数张海报的许汐言,地铁里随时可以听到她名字的许汐言, 发!信!息!”
她坏笑着朝闻染靠过来:“给我看一下。”
“啊呀。”闻染一下子将手机藏起来, 摸摸自己的鼻子:“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就,说些有的没的, 不好给你看的。”
“到底为什么还不在一起?真的在享受她追你喔?”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外卖到了!”
闻染一边站起来去拎炸鸡,一边把给许汐言的信息发完。唇边溢着抹笑意进屋来, 问陶曼思:“是吃完饭再吃,还是现在吃?”
“现在吃吧。”
闻染放下手机,一边拆炸鸡盒, 一边回答陶曼思方才的问题:“老实说, 我没想过她会喜欢我。她也喜欢我这件事……”
说着抿唇笑了下:“让我的心脏好像变成了一颗充满气的气球,一边高兴得快要爆炸,一边担心得快要爆炸。”
陶曼思点点头:“我明白。”
她和张哲文就是。
闻染暗恋许汐言那会儿, 她正暗恋五班男生张哲文。大学毕业后, 张哲文从邶城回海城工作, 两人在同学会相遇加了微信后,发现居然去过一样的餐厅、看过一样的电影、喜欢一样的音乐。
不久后,两人开始了交往。
可又过了不久, 陶曼思哭了。闻染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一间ktv的小包厢, 就她们俩,陶曼思唱着唱着歌突然开了原声,闻染看过去,才发现老友在默默流泪。
她俩都是内向的性子,表面看来情绪很淡,从小学认识开始,闻染根本就没怎么见陶曼思哭过,心里一下子难过得不行。
陶曼思说:“你不要过来喔,听我说就好。我跟他分手啦,让我为这滤镜碎一地默默哭一会儿。”
闻染为她故作轻松的言辞,故作轻松的笑。
好像真是这样。
喜爱了很久的人事物,在漫长的时光里靠完美的想象补齐。好不容易真正得到,竟有镜花水月之感,要么觉得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要么不真实到觉得只是一场梦。
陶曼思这边,是第一种情况。
闻染却道:“我不是觉得跟想象中不一样。说起来的话,我跟她……嗯,相处起来,发现她可能比我想象的,还更能击中我命门一点。”
陶曼思作势想拿手里的鸡骨头丢她:“还想继续臭显摆是吧?”
又问:“那还不在一起的原因是?”
“因为我有一点,担心她。”
“怎么说?”
“就是……”闻染没怎么吃炸鸡,她喝果酒,转着手里一只小小玻璃杯,因为只有在陶曼斯这里,她才敢放心大胆的喝酒:“她性子其实很独,说个很简单的细节,直到现在她睡前才会抱着我,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背过身去,蜷着身子对着墙,好像那样她才有安全感。”
闻染不欲透露许汐言的童年隐私,便对老友这样表达。
陶曼思目瞪口呆:“你是在跟我说许汐言吗?你是在跟我说全网都觉得她冷淡得要死的许汐言,现在每晚都抱着你睡觉吗?”
“啊呀……”闻染的耳朵红了:“我不是想说这个。”
陶曼思缓了缓:“你继续说。”
闻染捏了捏手中的玻璃杯壁:“我担心她变得不快乐。”
“你觉得她不想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吗?”
“不,不是。”闻染摇头:“她想的,甚至我觉得,她潜意识里一直期待一段温暖而稳定的关系。”
但童年的火灼在心脏上,化脓结痂,自我愈合,到底结出了一块淡淡旧粉的疤。
对许汐言而言,拥有一段她自己其实也渴望的稳定关系,需要攀过很多的山、游过很多的海、越过很多的心理障碍。
闻染唯一担心的,是她变得不快乐。
陶曼思叹口气:“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因为,”闻染又抿一口果酒,唇角带着点温柔的笑意:“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她喔。”
喜欢到勇往直前,喜欢到瞻前顾后。
陶曼思放弃可乐,来陪闻染一起喝果酒,一边鼓励:“只要你们都喜欢对方,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相处的,对吧?”
夏天的尾巴总是拖得很长,然后一夜之间倏然就入了秋。
何于珈到闻染的工作室来看她,打开Excel表跟她一起算运营费:“你的生意还没起色,照这样下去,你为买房攒的钱能撑多久?”
这圈子就是这样,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楼塌了,成名或被打入谷底,都是一夜之间的事。
某天给周贝贻调完琴,闻染犹豫着开口:“贝贻。”
“怎么了闻染姐?”
“你上次说,祁老师想找调律师……她找到了么?”
周贝贻怔了怔。
若说是哪一刻,让她确信这辈子跟闻染都没可能,甚至不是闻染拒绝她的那一刻,而是现在。
如果闻染对她会有一点想法的话,打死闻染也不可能跟她开这个口。
周贝贻笑道:“你知道合适的调律师没那么容易找的,这样吧我请祁老师吃顿饭,你跟她当面聊聊。”
闻染赶紧道:“这顿饭我来请。”
周贝贻没有勉强:“好。”
祁宛霖欣然赴约。周贝贻知道她喜欢红酒,闻染费心,托以前合作过的客户从国外寻了几瓶上好的红酒,带馥郁的果香和矿物的香气,配硬奶酪吃。
祁宛霖一开始对闻染是抱有怀疑的,但一顿饭聊下来,她赞同闻染的调律理念,也算敞开了心扉。
她考虑了一下:“这样,你可以来给我调律试试看,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一次机会已经足够。
闻染连连道谢。
送走祁宛霖以后,闻染转向周贝贻:“贝贻……”
周贝贻弯弯唇:“好啦,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只是让你跟祁老师认识而已,接下来的路,能不能走好,要靠你自己。”
她眸子闪亮,闻染一时感慨。
这句话很久以前,她也对周贝贻说过。
那时周贝贻还在商场里弹琴,好不容易有机会去经纪公司试演奏,那时她真没钱了,请闻染吃了顿面,闻染免费帮她调琴。
周贝贻说:“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总免费帮我调琴。”
闻染笑她:“怎么,不好意思哦?讲话怎么冲。”
周贝贻抿了下唇。
“不用谢我。”闻染轻声说:“我只是帮你调好琴而已,接下来的路,能不能走好,要靠你自己。”
周贝贻用自己的方式,终于报答了闻染的知遇之恩,也完成了心理上对闻染的最后道别。
送走闻染后,助理来接周贝贻,问:“怎么不上车?”
周贝贻最后望一眼闻染的背影。
再见啦,闻染姐。
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好好走呀。
今晚陪祁宛霖喝得实在太多,闻染打车回家,拿钥匙开门,总也打不开。
拧了一阵,门从里面开了。
闻染呆呆抬头:“许汐言,我出现幻觉了,我看到你了,你不是应该在西班牙的吗?”
许汐言穿睡袍,大朵大朵的睡王莲在墨色丝缎上铺开,若其他浓颜的人穿来或许会显得俗艳,但她的颜浓到极致,反而压住了另一种艳丽。
她扶着扶住闻染,没说话。
就那样看着闻染。
闻染轻轻的笑起来。
“笑什么?”许汐言既心疼又生气:“怎么喝这么多?”
闻染:“也不算喝很多,我,我还能背高中的数学公式。”
装什么清醒?许汐言故意吓她:“我看见你的小玩具了。”
闻染双眼睁大,匆匆踏进卧室拉开衣柜,打开第二个抽屉翻到最深处,取出一只小小粉色硅胶:“不可能吧许汐言,我藏在这里你还能发现?”
许汐言:……
她就想让闻染清醒清醒,随口一诓,想不到还真有。
闻染却突然丢下小玩具,捂着嘴冲进洗手间,还记得锁上门,才传来呕吐的声音。
许汐言蹙眉,正要跟过去,偏偏f1顺着打开的卧室门钻进来,跳上床,就要去咬闻染方才丢在床上的小玩具。
许汐言赶紧把那玩具捞起来:“这是你妈妈的玩具,不是你的。”
放回闻染翻它出来的抽屉,匆匆去洗手间,见门锁着,在外面敲门:“阿染,把门打开。”
又一阵呕吐的声音。
许汐言蹙着眉继续敲:“阿染。”声音透了几分严厉。
抽水马桶的声音。
门是半透明磨砂,一道影子靠住门,抱膝在门边蹲下:“我不能开门。”
“为什么?”
“好丑。”
“你觉得我会介意吗?”
“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好看了许汐言,你跟仙女似的,我不能在你面前太丑你知道吗?”
许汐言不敲了,让她靠着门休息,在门外问:“最近压力很大吗?”
闻染不说话,靠门蹲着。
许汐言问:“今晚跟谁喝酒?曼思?”
许汐言希望是陶曼思。
但闻染说:“跟祁老师。”
许汐言反应过来:“你去找贝贻帮忙了?”
“你宁肯去找她帮忙,喝成这样,都不肯来找我?”
“我哪儿能找你啊。”闻染靠着门喃喃。
“为什么不能找我?是因为你的骄傲,还是……连你也跟我隔着距离?”
“不是,不是的许汐言。”闻染蹲在洗手间里摇头:“我不能找你是因为,人家一听你的名字,根本不需要我自己去抓住机会,一股脑就把机会塞给我了,根本不管我是闻染,还是张染王染孙染。”
“跟你在一起,我必须要很小心,因为你太优秀了、也太有名了,我站在你的光芒里,要时刻注意着不要弄丢我自己,哪怕这样的自我很微小、很普通、也很不起眼,但我不能把她弄丢。”
“因为,如果我连自己都没有了,我拿什么来爱你呢?”闻染把头埋进膝盖间:“至少我的调律,我不能靠你,哪怕我去麻烦朋友,我挺丢脸的,也挺过意不去的,但我不能靠你。”
许汐言在门外重复一遍:“朋友可以,但我不行。”
闻染喃喃说了句什么,许汐言没听清,又开始敲门:“你把门打开。”
“等等。”
许汐言真的生气了,一转身去客厅抽屉里找钥匙,她走得气势十足,极轻薄的睡袍下摆带起一阵睡莲颜色的风,f1跟着她跳着去咬,她也没理。
盘腿坐到地上,拉开抽屉找钥匙,一堆钥匙看得她心里烦躁,索性一把抓了走回洗手间前,一把把试过去,总算把锁打开。
闻染在里面抵着门:“你让我缓缓。”
许汐言用力一推:“我一结束工作就急着赶回来,飞了十多个小时,是为了看你这样么?”
闻染一下没受住力,踉踉跄跄往后退一步。
许汐言进门,赶紧去捞她的腰,看她因刚刚吐过而发红的眼尾和鼻头,眉蹙得更深,但眼神到底软了下来,刚要开口,便听闻染道:“谢谢。”
许汐言笑了声,语调又冷下来:“你跟我说谢谢?”
她接了杯水叫闻染:“漱口。”
小小的洗手间太逼仄,许汐言就站在闻染身侧。闻染道:“你不要看着我漱口,我想在你面前好看一点。”
许汐言退后半步。
闻染自己漱了口,一手扶着盥洗台,头低着,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其实你不用一结束工作就飞回来。”
许汐言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还是可以去旅行,只要不做危险的极限运动。”闻染撑着盥洗台:“我听到过你接你朋友的电话,你以为我去给f1拿罐头,其实我听到了,她们叫你去追极光,你笑着说你也想,只是最近不太方便。”
她扭头过来,眼尾还红着,问许汐言:“我是你的不方便么?”
许汐言:“干嘛突然说这样的话?”
“因为,那天我们一起看电影,我靠在你腿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对着电影已经放完的屏幕愣神。”闻染轻轻的问:“我是真的想问,你现在快乐吗,许汐言?”
许汐言轻一抿唇,沉默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的许汐言。”闻染摇着头:“你在弄丢你自己,我也在弄丢我自己。如果我们找不到自洽的方法跟对方相处,我们怎么一起走下去?”
许汐言:“你觉得我们走不下去?闻染,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开口说爱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觉得我们走不下去。”闻染继续拼命摇着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一起走下去。”
许汐言看了她会儿,终是上前一步,双手掌心贴住她双颊:“别摇了,本来就喝多了,一直这么摇头晕不晕?”
她把闻染扶出了洗手间。
让闻染躺在床上,自己去厨房冲蜂蜜水,端回房间时,看闻染趴在床沿,眸子虚虚张着。
听她走近,抬一抬睫毛,瞧住她腿内侧那颗浅棕的小痣。
“许汐言。”闻染醉醺醺的问:“为什么你连腿上的一颗痣,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许汐言:……
这人真的是醉了。
闻染又问:“我的小玩具呢?”
许汐言坐在床畔,扶她起来喝蜂蜜水:“收起来了。别乱放,f1会咬。”
闻染一顿,牙轻轻磕在玻璃杯壁上。
闻染第二天断片了。
她头疼得要命,只记得自己缠着许汐言不停的问,问许汐言腿上的痣是怎么长的。
许汐言:“天生长的。”
“不可能。”她不依不饶:“天生长不了这么色气,一定是故意长的。”
许汐言:……
闻染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时,看床头放一杯鲜榨橙汁。
橙汁杯下压着一张字条:【这次的工作是飞阿比斯库。】
闻染拿手机搜索,发现阿比斯库是瑞典的一处国家公园,那里有雪山、湖泊和瀑布,也有机会能看到极光。
她起床刷牙洗脸,盘腿坐回床上,小口小口喝许汐言榨的那杯橙汁。
诶,她和许汐言,这算不算吵架啊?
以前看网上有人说,第一次吵架是两人关系前进的一大步,她们这样,算吗?
此时,许汐言和陈曦坐在机场。
哟,陈曦看着许汐言精彩的脸色。
虽然这是她的发薪人,但她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闹别扭啦?”
许汐?*? 言瞥她一眼:“谁说的?”
你说的啊!陈曦腹诽:你的臭脸说的,你抿住的唇角说的,你微皱的鼻梁说的,甚至你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说!软塌塌的,一点没有平时恣意的精神!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丰富。
许汐言睨她一眼:“年终奖是不是不想要了?”
陈曦连连摆手:“那不是那不是。”
许汐言其实知道,闻染昨晚和她的一番剖白有道理。
她和闻染在一起的时间里,几乎完全改变了过去的生活方式。说实话,她的心里仍然有不安、有畏惧、有焦虑,她也想过或许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掉这些情绪、跟闻染更好的在一起,但又怕闻染怀疑她,不想脚踏实地的进入一段稳定关系。
她们俩人都太紧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汐言飞往世界各地去工作。
陈曦现在是资深吃瓜人了,一看她脸色,就知道这俩人的别扭还没解决呢。
许汐言并非跟闻染不联系。
她会给闻染发信息,也会给闻染打电话。闻染也会回她的信息,接她的电话。
但两人只是轻飘飘的聊一些日常。
在各自想清楚以前,两人都没再提起那晚吵的一架。
只是闻染某天下班回家,看到门缝里卡着一张薄薄卡纸,只露出一角。她一开门,那张纸飘飘荡荡落在她脚边,她借着楼道的声控灯低头去看。
像在寥落深秋里,铺开在脚边一片令人心动的海。
她捡起来,是张明信片。
翻到另一面,是许汐言熟悉的字迹,写着她家的地址。
这明信片她见过的,在许汐言家的抽屉里,很多很多张,每一张都是深浅不一蓝色的海。
许汐言从全世界各处写这些明信片给她,墨西哥、大堡礁、圣托里尼……这些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片美丽的海。
两人互相表白的那天,许汐言本意是把这些明信片送她,她故意塞回许汐言手里:“给你。你既然没打算寄给我,你就自己留着吧。”
许汐言现在借着工作的机会,真的再回到这些地方。
一张张把这些明信片,重新寄给她。
全世界各地的邮戳印着许汐言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字迹,好像一场场无声的告白。
许汐言满世界飞忙工作的这段时间,闻染终于跟祁宛霖签了约,周贝贻拿了个亚洲的大奖,陶曼思升了职。
接下来很快,便要到闻染的生日了。
柏女士提前给她打电话:“囡囡啊,你今年多少岁了啦?”
闻染:“……能别提这个么?”真是亲妈。
“今年生日怎么过啦?”
“不过了呀,忙得要死。”
“那哪能行啦!”
闻染最近的确忙,跟祁宛霖签约后,她靠自己的耳朵和手赢得了信赖,渐渐也会一些年轻钢琴家请她调律。
她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半点不敢马虎。每次调律前,都做充分准备,结合每个人的技术、节奏、适合的音色,有时睡觉都在琢磨这事,半夜惊坐起,找了纸笔记自己刚刚想到的要点。
她早接受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现在也做好了老天也许随时都会给她一耳光的觉悟。她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磨练得更好。
柏女士说生日不能不过,陶曼思也这样说。可生日当天闻染有调律的工作,便把陶曼思叫到家里来,吃了顿柏女士做的饭,陶曼思带了蛋糕,算是提前庆生。
她是不敢让柏女士知道她抽烟的,装模作样的让陶曼思从便利店买了打火机,点了蜡烛,柏女士催她许愿。
是有许多愿望要许的。比如工作室发展顺利,比如多签一些单,比如早点买下这套小小的房子。
可她对着蜡烛双手合十,心里想起那日看电影,许汐言坐在沙发愣神,屏幕寂寥的蓝光映亮那张脸。
她默默许愿:希望许汐言能够快乐。
“生日”的后缀总是“快乐”,她知道许汐言不爱过生日,所以这个愿望只有她来帮许汐言许。
吹熄蜡烛,柏女士叫她:“染染啊,年纪也不小啦,你一直不谈朋友,妈妈放心不下的呀。”又问陶曼思:“你有没有人可以给她介绍啦?”
“阿姨,我自己都还没着落呢。”陶曼思笑道:“况且一般人,染染可能看不上。”
闻染瞥她一眼。
“那不能够。”柏女士道:“我们染染又不求大富大贵,找个普通人就好了呀。你没有可以介绍的,那我只有托我朋友问问看了呀。”
“妈妈,不要不要。”
另一边,瑞士一家老牌五星级酒店的廊桥咖啡厅里。
陈曦翻着一本英文杂志:“啊?最近水逆啊?只有天秤座的运程最好啊?”
“噢——”她刻意扬起声调,尾音拐啊拐的:“原来是天秤座的生日月,运程能不好吗!”
许汐言倚在一边,面前一杯冰美,看起来还挺矜傲。
嘿!
陈曦心想:不会因为闹别扭,闻染生日都不回国了吧?胆儿肥了嘿!
正准备再点她的发薪人两句,便听许汐言悠悠的道:“机票,买了吗?”
第86章 “不该只是咬你一口那么简单。”
闻染有点头疼。
因为柏女士托朋友给闻染找了个相亲对象, 闻染一口回绝,柏女士却追到她家里来:“你先加微信了解看看嘛!”
“妈妈。”闻染照实说:“我看不上。”
“那你要什么条件的?”柏女士嘭嘭拍着茶几:“你摊开来讲!”
闻染慢条斯理道:“那至少要长得好嘛。”
“多好?”
“像明星那样就好了呀,可以拍海报的那种。”
年轻姑娘都喜欢好皮囊, 柏女士忍了,又问:“还有呢?”
“工作要是那行业的翘楚嘛,现在国内已经不吃香了,至少要拿到世界范围去比嘛。”
柏女士伸手来摸闻染的额头:“我看看你发烧没有?”
闻染捉着柏女士的手腕:“我还没说完呢。得有钱, 一般有钱不行, 得买得起一座岛的那种。”
“好好好。”柏惠珍被她气笑了:“我看你到哪里去找, 你要是找到了,赶紧带回家来给我看。”
生日前一天, 闻染去城东调律。
对方是初出茅庐的钢琴家,满身锐气, 要求颇高,她的那架夏奈尔古董钢琴极为少见,闻染很感兴趣, 陪着她一遍遍的磨。
直到傍晚, 两人才想起整天都没吃饭,对方调好了琴兴致颇高,非要请她吃法餐, 一道鹅肝尤为肥腻。
闻染这段时间太忙, 饮食绝谈不上规律, 觉得胃不大对劲。
回家的地铁上,更觉得上腹一阵绞痛。
她越来越觉得不对,下了地铁, 打车去医院。
医生语气严厉:“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糟蹋自己身体的!”
一个人做完整套检查,基本确诊是急性胆囊炎。
幸好没什么太大问题, 输液三天消炎。
她一个人坐在输液区,脑子里还想着明天的调律。
过了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她掏出来看一眼:“贝贻。”
“闻染姐,我跟你确认下,明天的调律时间没问题吧?”
“没问题。”
恰好这时护士走过来,帮闻染旁边的那位患者换药:“还有一瓶,输完今天就可以走了。”又看了看闻染的速度调节器:“你这速度太快了啊,调慢点。”
闻染捂着收音筒,轻轻应一声。
周贝贻问:“你在哪呢?”
“我到医院来看个朋友。”
挂了电话,闻染继续想明天调律的事,除了周贝贻,还有另一位祁宛霖介绍的年轻钢琴家,时间十分紧凑。
不知过了多久,又接到周贝贻电话,闻染接起来问:“贝贻怎么了,是明天时间要调整么?”
“闻染姐,你是在友谊医院么?”
闻染怔了下。
“我到楼下了,你在哪?”
“我看完朋友,已经走了……”
“闻染姐,我都听到护士说话了。”周贝贻开句玩笑:“我现在也小有名气了,你总不能让我满医院找吧。”
闻染只得实说:“我在三楼。”
不一会儿,周贝贻带着助理上来了,戴着口罩冲闻染点点头。
坐到闻染对面问:“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胆囊炎。”
护士这时来帮闻染换药:“输完第一瓶了,还有两瓶。”
周贝贻:“那我们陪你等会儿。”
闻染立即道:“不用,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护士:“你要是有朋友能帮忙,最好还是有人在这陪你。你有些检查报告一会儿就出结果了,你输着液,没法来回来去的跑着拿。”
周贝贻:“我们帮她拿,您放心吧。”
护士离开后,周贝贻冲闻染笑笑:“记得我在商场弹琴那会儿,有次接了个去东北的商演,冻出重感冒,回海城后上吐下泻的,是你在医院照顾的我,记得吗?”
闻染:“那时候不一样。你明天还得练琴。”
周贝贻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抬眼瞧着闻染笑笑:“你对我的这些恩,你就让我还了吧。”
闻染一怔。
两人之间默默无言。
晚上十点过,闻染的手机再一次震起来,闻染掏出来瞧了眼,抿了下唇。
周贝贻立即知道打来的是谁。
闻染接起来:“喂。”
许汐言:“喂。”
两人忽地沉默一阵。
闻染放轻了语气,很轻很轻的:“喂。”
许汐言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一向矜傲的声音带了丝委屈:“你不在家。”
闻染一下子心就软了:“我在医院。”
“你怎么了?哪家医院?”那边传来许汐言匆匆下楼的声音。
闻染报出医院名字,又交代:“你别急,我没什么事。”
许汐言拉开车门的声音,又对陈曦报出医院名字。
陈曦吓一跳:“言言姐,那家医院人挺多的。”
许汐言只说了三个字:“现在去。”
闻染靠着椅背坐着。
她面朝走廊来人的方向,先看到许汐言,才看到许汐言身后跟着的陈曦。
不知为什么,许汐言裹着件罩衫,帽子口罩也戴得严严实实,连那头标志性的长卷发都藏进帽子里,但闻染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的,永远都是许汐言。
而许汐言也看见了她。
是许汐言的目光先与她相触,接着陈曦才看到她,在许汐言身后说明了她的位置,许汐言口罩微动了动,应该是告诉陈曦:“我已经看到她了。”
闻染不知为何有点想哭。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往闻染这边走的时候,许汐言一直望着闻染,闻染也一直望着她。
这家公立医院医生资源不错,看病价格也实惠,所以到了这个点,仍然人潮如织。许汐言把帽沿往上抬了抬,让闻染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她的脸一会儿被人挡住,一会儿又露出来。
她索性就把帽子摘了。
闻染一怔,下意识动了动唇,想用嘴形对她说:“帽子戴好。”
可她轻轻摇了摇头。
陈曦在她身后本来也吓了一跳,望一眼她神情,也没说什么了。
好在深夜医院,病人和家属都人困马乏,大家各自匆匆奔赴目的地,一时没人关注戴口罩的她。
闻染望着她的眉眼,天生冷淡的,这会儿微微蹙着。
望着她口罩中露出一小截的鼻梁,真的很挺,有时闻染睡在她身边看她,觉得像雕塑。
望着她蓬松缭绕的卷发,海藻一般,随着她步履飞扬。
她走到闻染面前,蹙眉低头瞧着闻染,先是问了句:“你怎么搞的?”
闻染愣了下。
陈曦在后面轻碰了下许汐言的胳膊。
许汐言从小教养颇好,对人也总是礼貌的留出距离。但陈曦发现,闻染生病这件事让许汐言生气了,许汐言一急,自乱阵脚,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凶人。
闻染仰着后颈望着许汐言。
陈曦很紧张,心想这两人别好不容易一见面,又吵起来。
闻染那样望了许汐言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小到陈曦站在许汐言身后都没听清。
许汐言的肩膀凝了凝。
她听清那句话了。闻染说的是——“我想你了”。
许汐言的唇瓣轻翕了翕,却没说话,将手里的帽子扣回头上,一手拥住闻染的肩,把她整个人往前带,径直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闻染那时慌了一下。
许汐言高挑的个子实在惹眼,戴着帽子口罩也满身星味,她站定以后,已有不少人在往她身上瞟。
刚巧一个新来输液的女孩,握着手机,另个陪她来的朋友吐槽她:“都要输液了还放不下手机!你要刷许汐言刷到什么时候?”
“呜呜呜我老婆好久都没回国了,我好想她!”
闻染做贼心虚,立即就要从许汐言怀里起来。
许汐言一手柔而有力的摁在她肩胛骨上,不让她动。
闻染阖了阖眼,肩膀不自觉卸了力。许汐言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那两个刚刚坐下的女孩,已经在往许汐言身上瞟。陈曦吓死了,立刻故意高昂着声调对许汐言:“丁姐!你在东北那片山头怎么样了丁姐?我今年还想找你买点榛蘑啊丁姐!”
闻染不着痕迹轻拉了下许汐言垂下的那只手,许汐言这才放开。
这时周贝贻和助理走过来,拿着她们去帮闻染取的报告。
陈曦生怕她们一开口暴露身份,又大声说:“丁姐!还有你家山头那傻狍子还好吗丁姐!我想去找它合影啊!”
周贝贻不至于笨到真在公共场合唤她“汐言姐”,只冲她点点头。
许汐言语气维持礼貌:“你也在啊。”
周贝贻笑笑:“你过来了,我们就先走了。闻染姐,再见。”
闻染明白她在说什么,点点头:“再见,贝贻。”
周贝贻带着助理离开后,闻染悄声跟许汐言说:“你别留在这,来看过就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许汐言摇摇头,在闻染身边坐下:“我陪你。”
闻染:“我还有一瓶就输完了,你先回去。要不,让陈曦在这陪我。”
陈曦:“对对对!我留下,丁姐你先回去吧丁姐!”
许汐言扭过头看着陈曦,用嘴形说了三个字:“年终奖。”
陈曦:“……还是你留下,我先下楼。”
她下楼后,许汐言坐在闻染身边,一页一页翻闻染方才那些检验报告,翻完又一页页用手机拍下来。
闻染问:“你拍这些干嘛?”
许汐言不答话。
闻染瞧一瞧她脸色:“生气啦?”
许汐言将那些检验报告收到一边:“嗯。”
“贝贻她是……”
许汐言却摇摇头,问:“阿染,你觉得我是一个好的女朋友么?”
闻染微翕了一下唇,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有时候我都在想,我是真的这么忙,还是我故意让自己这么忙,就因为我不习惯在一个地方久留。”
许汐言当然明白闻染与周贝贻坦坦荡荡。她是在生她自己的气。
她伸手摸了一下闻染的头:“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帮你盯着药水。”
闻染本想说“我不睡”,但看许汐言的神情,还是点点头:“好。”
许汐言帮她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些,看她靠着椅背阖上眼,轻轻将她输液的那只手握在手里,替她暖着。
直到药水快要滴尽,许汐言站起来,戴上口罩,将帽子扣回头顶,去唤护士。
闻染悄悄睁开眼,望着她背影。
拔完针,两人一同下楼。
陈曦在一楼等她们,看见她俩从电梯出来,跳起来给司机打电话:“丁姐……啊呸,那谁准备走了,赶紧把车开过来,低调点。”
直到上了车,闻染叫许汐言:“你睡一会儿吧。”
许汐言摇摇头:“我不睡,你再休息一会儿。”
“我刚刚睡够了。”闻染不知她又是飞了多久回国,看看她熬得微红的眼,小声道:“肩膀借你靠,不要喔?”
许汐言微一怔,笑了。
她靠在闻染肩头,刚开始是不想睡的,终是撑不住,呼吸渐沉。
陈曦坐在副驾,扭头看许汐言一眼。
悄悄掏出手机给闻染发信息:【其实丁姐……】
啊呸!
闻染刚一垂眸看,屏幕显示「对方已撤回」。
陈曦重新发过来:【其实言言姐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你别被她平时的样子骗了。】
闻染压一压下颌,看看靠在自己肩头的许汐言。
眼皮在睡梦中会很轻微的抖一下,浓睫沉沉的垂着。
闻染轻轻打字回复陈曦:【怎么说?】
陈曦在副驾低着头手指翩飞:【她的行李箱里,永远都装着个很旧很旧的枕头,真的很旧很旧,变成薄薄的一片,羽绒都团在一起了。偶尔她在酒店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把那个旧枕头拿出来。】
闻染:【是她妈妈买给她的吗?】
陈曦:【不是。】
陈曦:【我问过,她说是小时候去美国那年,她听说国外的枕头都很高,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带到美国去的。这么多年,她说,用习惯了,就不舍得扔了。闻染你说,一个心里很满的人,会留着一只旧枕头吗?】
闻染心底一涩。
不止是旧枕头这件事让她难过。
更让她难过的是,那个枕头甚至是许汐言自己买的。
她回复陈曦:【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个枕头。】
陈曦:【当然。】
陈曦:【她跟你在一起时从没用过。她说在你身边,她一直都睡得很好。】
闻染收起手机,望着车窗外流溢的霓虹。
生活在城市的人很容易被城市蒙骗,觉得夜色里总有热闹。坐在舞台下的人也很容易舞台蒙蔽,觉得坐在光里的人总是圆满。
这时肩头传来轻轻的一声:“阿染。”
闻染扭回头来,下巴轻轻蹭过许汐言的额。许汐言调皮的一缕卷发搔着她下颌线,痒痒的。
她问许汐言:“怎么醒了?”
“可能因为快午夜十二点了?”许汐言坐直了身子,带着一点点迷蒙,唇角勾出笑意:“有人的生日快到了。”
陈曦在副驾:哎哟喂,她还担心这两人吵架呢。
闲的吧她。
许汐言腕子上戴一只小小金表,复古气质很衬她。她垂着浓睫,眼神跟着秒针移动,当它严丝合缝指向正中、发出轻轻嗑哒一声,许汐言:“生日……”
闻染忽然抬头,掩住她的唇。
陈曦又在副驾:哎哟喂~哟喂~喂。
许汐言翕了翕睫。
闻染瞟司机一眼,将手撤开去,低声道:“别说。”
许汐言:“为什么?”
“总之现在先别说。”
车一路开到闻染家楼下,两人下车,陈曦留在副驾,笑嘻嘻扒在车窗边:“言言姐你是回你自己的出租屋么?你要是没带钥匙的话,我带了哟。”
许汐言瞥她一眼。
她装作恍然大悟道:“喔你用不上啊!”
她咧嘴冲闻染一挥手,叫司机开车走了。
两人一同上楼,楼道透进的月光,照亮许汐言的脸。
走到家门口,闻染瞧见门口放着个巨大的购物袋:“这是什么?”
“是啊。”许汐言勾腰将那袋子拎起来:“是什么呢?”
她从闻染手里接过钥匙,开了门,在玄关换鞋后,将那袋子拎进厨房。
闻染跟进去。
事实上许汐言为了及时赶回国内,在赶往机场前、甚至来不及换下参加商业活动的装扮,只裹了件低调的罩衫。此时脱了,露出里面一件黑色半紧的裹身纱衣,已足以显得凹凸有致,黄铜钱似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映在她脸上,显得她像一个旧时迤逦的梦,从人的记忆里来。
长卷发蓬在她脸边,其他人青涩而幼稚的时候,她成熟而风情,其他人日渐老去的时候,她依然成熟而风情。
她永远像结得恰到好处的果,违逆时光的奇迹。
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正把各种面粉、橄榄油一类过分家常的食材,从一只购物袋里往外掏。
带点慵懒的华丽声线问:“生日想吃蛋糕吗?”
“我胆囊炎,不能吃黄油。”
许汐言晃晃手里的橄榄油:“所以,用这个。”
闻染有点讶异:“你要自己做?”
“不相信我?”
闻染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她纤长的双手:“那,也不是说不相信。”
“毕竟你这样一双手,挺巧的。”
闻染的意思本来是,许汐言是全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家,这句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听上去像什么。
许汐言低笑一声,闻染的耳根就红了。
许汐言问闻染:“要不要帮忙?”
“好啊。”闻染问:“怎么做?”
“不加蛋奶,换成橄榄油。”刚才等闻染输液时,她查过食谱了,又让陈曦提前点了外卖食材,送到家门口。
“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
做起来倒比闻染想象中简单,两人合作,很快把蛋糕送入烤箱。闻染这只烤箱太小,温度加不上去,本来四十分钟烤好,估计要烤到五十分钟。
许汐言蜷起一条腿坐到沙发上,f1就很自然的跳到她腿上来,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顺着毛。
闻染方才那句充满意味的话出口后,有些不好意思。不往她边上坐,反而拖开椅子,坐在写字桌前。
许汐言笑一声:“躲我干什么?因为我的手太巧了?”
闻染:……
把脸偏过去,翻着写字桌上的乐理书,不理她。
“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了吧?”许汐言问。
“嗯,没什么了。”
许汐言唤她:“坐过来。”
她想了想,终是丢开乐理书,坐到沙发上,窝进许汐言怀里。
f1从许汐言怀里爬到她身上来,变成她一下一下给f1顺着毛,许汐言揽着她的肩,一根手指懒懒绕着她发尾打圈。
“不要玩我头发。”闻染叫她。
许汐言低低笑了声。
厨房里渐渐有香甜气息飘出来。
许汐言嗅了嗅:“现在可以祝你生日快乐了吗?”
闻染摇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
“我把快乐送给你了。”
许汐言一怔:“什么意思?”
“我把我今年生日的快乐送给你了,我想把我每年生日的快乐都送给你。”闻染坐直了,看向许汐言,轻而郑重的道。
许汐言一抿唇角。
闻染站起来:“我给你看个东西好不好。”
她走到写字桌边,拉开抽屉,将自己的日记本取出来。
许汐言看一眼那本子封面,明显已印上时光的痕:“是什么?”
“我的日记。”
“给我看。”许汐言倾身。
闻染扬手一躲:“不可以,这是我的秘密。你要是以后看到这个本子,许小姐,麻烦你不要偷看。”
毕竟许汐言现在有她家钥匙,是不小心翻到过她小玩具的人。
许汐言:“一点也不能看吗?”
闻染轻轻弯唇:“倒是有一页,可以给你看。”
她坐到许汐言对面,避开许汐言视线,自己去翻,先是扬唇笑了,才将那一页呈到许汐言面前。
许汐言垂眸一看:
「最讨厌许汐言。」
「全世界最最最讨厌的,就是许汐言!」
许汐言撩起沉妩的眼皮:“最讨厌我喔?”
闻染笑着点头:“对。”
许汐言伸手来勾闻染的脖子,闻染倒在她怀里笑,她蓬松的发丝搔着闻染的脸,又被闻染笑着拂开。
两人闹了一阵,闻染倚在许汐言怀里说:“许汐言,你不要生自己的气,你可以不用一直在我身边的。”
许汐言动作一滞。
闻染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旅行,去消化掉你需要消化的情绪,就像我有我的日记本一样。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怀疑。”
“许汐言,你说我或许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爱我,意味着什么。那你又明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下决心和你在一起,又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她说话的语气永远那样轻,轻而笃定:“永不怀疑。”
“不怀疑你,也不怀疑你存身的世界。”
许汐言怔怔看她良久,忽地低头吻了过来。
闻染全无防备,感到许汐言这个吻并不似平时温柔,舌尖侵略般钻进来,寻到她的舌,缠住,齿尖一叩。
闻染的舌尖被稍稍咬破,淡淡血的味道溢出来,许汐言继续吻吮着她,不疼,只是轻微的晕眩和麻痹感。
也许比起做,这一微小的时刻,更似她们在交换灵魂。
不知吻了多久,许汐言扬起脸来:“知不知道我今天最生气的是什么?”
“嗯?”闻染被她搂在怀里。
“你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子,实在该罚。”许汐言:“我觉得,不该只是咬你一口那么简单。”
第87章 这是病人该有的体力吗?
在很多很多年前, 当闻染作为一个高中生、在十八岁成年的这天一个人偷偷溜出家门去。
她生平第一次溜进livehouse,去看舞台上的许汐言万众瞩目。
也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俯在车流灯带往来交织的天桥边, 给许汐言打了一个电话。
她作为调律师的现在,便是那一个电话定下的。
那时「许汐言」三个字是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个生日, 会是她在自己小小的家里淋浴, 身边溢散的水汽里, 尽是许汐言刚刚洗过澡的香气。
她换好睡衣走出去。
蛋糕已经烤好,从烤箱里取出来放在流理台晾凉。不能涂抹奶油算不得多漂亮, 可黄澄澄一只有种日常的可爱。
先洗完的许汐言正蹲在地板上逗猫,漫不经心的刮着f1的耳朵:“想吃吗?”
f1:“喵!”
闻染走过去:“小猫咪不能吃。”
许汐言对着f1笑:“没办法, 你妈妈管你来了。”
f1:“喵!”
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向着闻染走过来,绕着她的脚踝打圈。
闻染不为所动:“喵也没有用。”
许汐言悄悄对f1吐槽:“你妈妈是个狠心的女人, 以前大下雨天把我从家里赶出去。那时你还没有来, 如果你在,你会不会替我讲话?”
闻染将许汐言从地板上拉起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汐言只是笑。
“要尝尝蛋糕吗?”
“好啊。”
许汐言切蛋糕时垂着浓睫,分出一块小小三角递给闻染, 又切出一块给自己。
客厅里一张宜家买的小圆餐桌, 真的太小了, 抵墙放,另一侧只能放下两张椅子。
闻染坐一张,许汐言切完蛋糕, 盘起一条腿坐在另一张。
f1立即跳到她腿上来。
闻染瞪f1:“你又跟她更亲了。”
许汐言蜷起一手的食指抚着f1的背毛,一边叉了块蛋糕送进自己嘴里, 又去看闻染的反应。
“唔。”闻染满足的眯起眼睛来。
许汐言勾唇。
“笑什么。”闻染有些不好意思,可在得了胆囊炎的生日让她吃到这样一只朴素的蛋糕,真是满足。
小小一柄银叉是闻染在淘宝买来的,十来块,被许汐言握在手里却像什么奢贵的艺术品。她弯着眉眼道:“记得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吃这些,蛋糕啊面包什么的。”
“你真记得?”
“记得啊。早自习下课后,你总是和你朋友走在一起,拿一只红豆馅的面包。”许汐言问:“很喜欢红豆馅?”
“倒也不是。”闻染想起她的西瓜口味魔咒,忙道:“什么口味我都喜欢,买红豆馅是因为这个比较便宜。”
“说起来,你不是去过我舅舅家吗?”闻染告诉许汐言:“走向我们家的弄堂里,有一家面包房,那里也烤红豆面包,小时候觉得太甜,后来回忆起来又觉得正好。”
“因为那家都是现烤的嘛,小时候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回到我房间都能闻到那家店飘散的黄油香,怎么说呢,鸽子在头顶乱飞,下午还长,那样的味道闻起来总是……”闻染笑了笑:“很温暖。我下一次,买那家红豆面包给你吃呀?”
许汐言看着她:“好。”
许汐言自认不是一个情绪跌宕的人,可是这一刻,心脏饱满又酸涩。
说不上为什么。
当听闻染说起一只现烤的红豆面包的时候。
当坐在总是被闻染填得满满的小家的时候。
当看着闻染洗得旧旧的睡衣上一颗颗小小毛球的时候。
许汐言想起自己背着翼装飞行装备划过天际。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此生都落不了地。
可,不是的。
一个温暖的、柔软的、带一点海城口音讲话有些软糯的女孩,带她沉沉的落到生活里来。
她有那么一点不适应,被闻染敏感的察觉。
可事实上,她很喜欢。
喜欢这种陌生的、可是走在地上的感觉。
闻染吃完蛋糕,抿了抿唇,忽道:“虽然不要祝我生日快乐,但,你可不可以唱生日歌给我听?”
许汐言看着她,睫毛垂落着翕动。
闻染观察她神色:“你,想起来了啊。”
许汐言缓慢点头:“嗯。”
想起来了,她给十八岁的闻染唱过的生日歌。想起来了,她刻意屏蔽掉的那些回忆碎片。
她以前总是这样,记得一些,又潜意识里刻意忘掉一些,避免自己投入过多情绪。
但,现在好像不用怕了。
于是第一次的,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她们俩,在一间温暖的小小屋内。
许汐言那把黑胶唱片般暗沉的声线,轻而温柔的唱:“祝你生日快乐……”
只为一人而唱。
吃过蛋糕,洗过餐碟,许汐言洗过手,走进卧室。
闻染拽着被子,躺在枕头上阖眸。
许汐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躺在她身边。
以至于闻染突然出声时她全无防备:“许汐言。”
“……干嘛?”
“你就,”闻染顿了顿:“这么睡了啊?”
“……不然?”
“你不是说,”闻染声音细细的:“要惩罚我的吗?”
“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放过你。”许汐言拖出些懒音。每次回到闻染这里,她总有种真正放松下来的感觉。
闻染轻一咬下唇。
被子里一阵窸窣的声音,在许汐言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闻染翻身起来,俯瞰着她。
“那么,”闻染轻蹭一蹭她鼻尖:“看在我生日的份上。”
“闻小姐,需要我提醒你胆囊炎吗?”
“许小姐,需要我提醒你话很多吗?”
许汐言轻轻的笑出声。
可是下一秒。
许汐言心想:?*? 调律师的特质是什么呢,是耐心。耐心且手法精准。
许汐言每每觉得,闻染面对她的身体像面对一架钢琴,将她拆解开,让每一个部位发出最准确的音符。反反复复的试音,总不肯弹奏一首完整的旋律。
而闻染最爱的,永远是她腿内侧的那颗小痣,伏在她腿上,抬起睫毛向上看她。
“阿染。”许汐言几乎禁不住伸手去捞她。
闻染轻轻打开她的手:“夜还很长。”
她要慢慢来。
******
第二天一早,许汐言醒来的时候,回忆昨晚的一幕。
闻染在第三次时问她:“你的腿可不可以抬高一点?”
许汐言的脚踝蹭着闻染柔腻的肩头。
就算是生日夜,这也真的太过分了。
而且,一个患胆囊炎的人体力为什么会这么好?
陈曦来接许汐言时,看到许汐言懒塌塌的眉眼,同情道:“昨晚是不是照顾病人了,没睡好哦?”
许汐言懒懒的掀起浓睫,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陈曦:!!!
合着这么累不是因为照顾病人啊?
这是病人该有的体力吗?
医院莫不是下了个假诊断吧!
医院没有下假诊断,许汐言把她拍的闻染的病历,发给自己在梅高诊所的医生朋友。
【这是谁的病历?】
【一个很重要的人。你帮着好好看看。】
【……许小姐,我是排名第一的医院里著名的医学博士,这样输液三天就能解决的胆囊炎,你至于送到我这里来?】
许汐言不依:【你帮着看看,未来有没有什么隐患?】
【没有!】
许汐言:【那养护起来有什么注意事项?】
【和普通胆囊炎一样!】
许汐言回国后工作不断。闻染这边,则接到邹娜电话:“下周的颁奖礼,你应该不去吧?”
邹娜,家境颇好的调律师,那天闻染和陶曼思去新开的法餐厅吃饭时,她想加塞,结下梁子。
闻染知道,她以前风头正劲的那段时间,邹娜一直对她挺不满,觉得她凭什么。
在出了牟素婷那件事后,邹娜冷嘲热讽说了不少难听话,也有些传到她耳朵里。
她很平静的回答邹娜:“要去的。”
邹娜扬着声调:“呵。”
那一声的意思很明白:你在圈子里口碑这样,你还有脸去。
闻染却想:像鸵鸟一样躲起来又怎么样呢?是可以躲开那些闲言碎语,但丢掉的脸面会自动回到她身上么?
只有去直面,一点点挣回来。
距离颁奖礼还有三天的时候,闻染去服装工作室试装。
她们不像音乐家,在娱乐化进程中,签了大大小小的经纪公司或工作室。她们还是藏在背后的那群人,每年亮相,也不过这每年一度的颁奖礼。
往届穿得稍微正式些也就是了。不过今年,是协会成立三十周年纪念,办得盛大,将邀请不少音乐家出席。
协会推荐了服装工作室,方便大家去租借礼服。
闻染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刚巧遇到邹娜:“哟,你来啦。”
或许也不是巧,或许根本就是邹娜打听了她要过来的时间,刻意跟她撞上。
这会儿邹娜穿一件D家礼服站在试装台上,银灰白裙摆蓬开,不知什么面料,只觉得层叠褶皱间似有星光闪动,分外华丽。
闻染冲她点点头,很平静应一声:“嗨。”
她站在十多厘米高的试装台上,就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眼尾往下睨着:“我这条裙子,怎么样?”
闻染犹然平静:“不错。”
邹娜音调往上拎了拎:“那你呢,你穿哪个牌子?”
闻染没接她的茬,礼貌问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请问有什么简洁些的礼服款式么?”
“有,请跟我来这边。”
闻染点了下头,随着她往另个服装陈列室走。
邹娜在她身后冷哼一声:“还算你知道低调,毕竟名声都成这样了嘛。”
闻染脚步一滞不滞。
只是在邹娜看不见的方向,很轻的蹙了下眉。
其实,真的很烦。
莫名让她想起学生时代的王裳,在她天赋渐渐流失后,每次对着她不如自己的成绩,鼻子里哼出气音,轻蔑得过分。
谁想次次忍气吞声?
闻染这么想着,细瘦的手指攥了攥,忽然就回了一下头。
邹娜还站在试装台上顾盼自己的扮相,察觉到她视线,扭头过来看她:“干嘛?”
闻染缓缓放松了手指,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埋头往服装陈列室走去。
当大人也真的很烦,知道错是自己犯下的,连无端发一通脾气都没资格,只能暗暗咬着牙决心下次一定好好做,用事实甩到那些烦人精的脸上。
为什么人总要遇到这样的人啊。
小时候是王裳。长大了是邹娜。
闻染这么想着,就很轻的咂了一下嘴。
工作人员在一旁礼貌问她:“闻小姐,比较简约的礼服款式都在这边,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闻染回神。
简约意味着低调,都不是什么大牌,适合这种时候的闻染,没什么必要去争一时的意气。
其实按闻染的性子,就算正当风头时,她估计还是会选这些低调的礼服。
都是些清雅色调,没有各种夺目颜色在她眼前胡闹打架,她反倒松一口气。手指掠过衣架,大略看了看,两条裙子入了她的眼。
一条白,一条蓝。
工作人员适时在一旁说:“这两件礼服都很适合你,你看看要试哪一件呢?”
闻染手指在蓝色那条上逗留一下。
嘴里应道:“白色那条吧,谢谢。”
工作人员讶异了下,但很快恢复专业:“好的,请跟我来这边的试衣间。”
选什么蓝呢。
闻染想,喜欢穿蓝的、故作忧郁的、很爱流泪的青春年纪,早已经过去了。
时光推着她们往前走,变成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大人,变成可以理性去思考,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她换好礼服,看着镜中穿白裙的自己。
镜中的白裙女人瘦到纤细,一张很单薄的面孔,一向静然的神情因此更显得淡。
闻染忽然抬手,在镜面很轻的碰了些。
她换掉礼服,走出更衣室。
工作人员意外了下:“闻小姐,这么快就试好了吗?”
甚至没有站到外面光线更好的试装台来,对着三面环绕的大尺寸镜面再照一照。
闻染点头:“嗯,就这件。”
另一边,陈曦正跟许汐言对工作。
对完收起平板:“最近一周就是这些啦。”
许汐言瞥她一眼。
她佯作懵懂无知。
直到许汐言的纤指在膝盖上点了两点,自己开口:“还有调律协会那边的颁奖礼呢?”
陈曦故意道:“言言姐,你往年都不去的。”
“往年我不在国内。”
“有一年你在国内,但你……”
许汐言的眉眼仍带懒倦,但飞过来的那记眼刀倒是很锋利。
陈曦扑哧一声笑,她现在才不怕许汐言了,等她说完接下来的事,只怕许汐言还得给她发奖金。
“言言姐,我打听到闻小姐要穿什么礼服了。”
许汐言的眼皮,第一次认真掀起来,翕两下,又觉得显得自己太重视似的,复又懒怠的垂下,以心不在焉的语调问:“穿什么?”
陈曦又把平板打开,点出张模特穿样衣的照片呈到她面前:“这一件。”
偏新中式的长裙,通体素白,低调得有些过分。
陈曦再度收起平板:“言言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嘿,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陈曦急了:“不是,闻小姐现在这种处境,她还穿这么低调,不好吧?那言言姐你打声招呼,各个品牌的超季礼服都可以送到她面前。你是可以不在工作上给她走后门,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撑足气势啊!”
许汐言食指贴到下巴上,很轻的一摇:“不行。”
“为什么?”
陈曦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正直无私的话来。
结果许汐言说:“因为,她要生气的。”
陈曦大为震惊。
这还是她言言姐吗?
这还是她上天下地无所畏惧的言言姐吗!
******
颁奖礼当天,闻染准时露面。
今年果然不同,连灯光都打得格外绚烂些。光影交错间,看到邹娜花蝴蝶似的跟数名圈中好友站在一起,一见到闻染,唇角往上挑,搡搡好友的胳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
闻染心想:真的很烦。
其他调律师有过来简单跟闻染打过招呼的,闻染笑着一一回应过去。
人人都在议论:“听说许汐言今年也会来,真的假的?”
“应该是假的吧,她日程太忙了呀。”
闻染捏了捏手指。
许汐言要来?
她没听说啊。
接着便是去舞台下方的宴席桌边就坐。
按闻染目前的情况,愿意跟她打招呼的,有。愿意跟她同坐一桌的,那可就真没有了。
那件事虽然已消泯于大众视野,但在圈子里的影响力更大,闻染估计,在她彻底挣回自己的面子前,都要面对这样的境遇。
无可厚非,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不过闻染性子内敛,在这么大场合,一个人坐一桌,灯光一打,多少有些不自在。
一个刚入行的调律师扫了一圈,没看到相熟的人,坐到她这桌来。
她友善冲对方笑笑。
对方也冲她扬唇:“你很适合穿这件礼服呀。”
闻染:“谢谢。”
她的确适合。她肤白,藏在一身参考了汉服的中式古典礼服里,没戴首饰,略长长了些的一刀切短发,在脑后挽一个低髻。
她不是令人眼底惊艳的雪,或是锋芒毕露的霜,她是记忆里一抹很淡的月光,当时看不觉得会印象深刻,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发现雪化了霜消了,她还藏在记忆深处,淡得很干净。
“王珂,这边这边。”这时,有年轻调律师的友人在另一桌招呼。
年轻调律师立刻站起来,换桌前歉意的朝闻染笑笑,不忘把座椅推回桌下。
闻染反而替她想:没什么可抱歉的,大家都在圈子里混,必须遵循某些规则。
只不过。
她轻掀了掀眼皮,又看到邹娜在另一桌朝着她笑,一手掩唇,也不知在跟身边友人说些什么。
闻染保持着面上微笑,很轻的咂了一下嘴:啧。
这时身边传来轻轻一声笑。
闻染脑子在反应过来之前,鼻端先闻到熟悉的一阵香。
身边有人尚在议论:“许汐言是不是真的要来?”
许汐言永远像一个传奇,一个风情旖旎的迷。
你一直听说她,在微博上频频看到她,把她弹奏的旋律当圣乐反复聆听礼颂,可在座很多调律师,甚至到现在都没当面一窥过她的真容。
直到,有人看到了翩然而来的人。
闻染觉得那一瞬空气里出现了某种真空,好似包括呼吸在内的任何细微声响都凝滞。
然后她在那阵静默中,缓缓的、缓缓的抬眼。
是许汐言。
当然是许汐言。
可即便她大脑已提前做出这样的预判,她的眸光还是凝住,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一样。
许汐言的外貌,大概就像她纤细而有力的指尖落往黑白琴键时,带给人那种直观的、无可回避的、狂风骤雨般的侵袭感。
那应该是所有人第一次见许汐言穿中式的礼服。
形似一件旗袍。其实在南潇雪之后,娱乐圈已很少有其他人穿旗袍了,可许汐言身上这件与南潇雪是大相径庭的。
南潇雪冰肌玉骨,身姿薄,脱俗得如雪地里一枝墨竹。但许汐言不一样,她的旗袍花团锦簇,红与黑的水墨晕成抽象的撞色,裹着她纤细却丰腴的曲线,她笑得那样漫不经心,却又乐在其中,她不是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她现在肯落到红尘里来,鲜衣怒马行一遭。
她是生活里的惊叹。可以仰望见的太阳。你探出指尖,便能感到她灼人的温度。
很少有人看过她盘发髻,那头海藻般的长发尽数收拢,抹一张红唇,愈发显得她五官浓郁似酒,让人品出时光的醇味来。
她往坐席这边走来,踩着高跟鞋走得随性,身姿却已足够摇曳。
现场鸦雀无声。
无论她的琴她的人,都惊艳到让人忘了反应。
只有闻染听到她方才轻轻一声笑。
笑什么?好像她听到闻染对邹娜不耐烦轻轻啧那一声,是在笑闻染:看着乖,其实脾气真的很大。
立刻有工作人员迎上前来:“许小姐,这边请。”
没有严格的座次规定,可许汐言什么咖位,必然要去更醒目的坐席。
许汐言的脚步顿了下,停在闻染所坐的圆桌边,拉开她对面一张椅子。
一抚裙摆,缓缓落座。
闻染愣了下。工作人员也愣了下。
最自洽的是许汐言自己,桌面上有提前备好的气泡水,她拎了瓶起来,拧瓶盖的手指都显得矜贵,给自己倒了半杯,轻抿了口,抬眼,问工作人员:“我坐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只不过,这里位置偏……”
许汐言:“我喜欢清静。”
工作人员自然是由着许汐言高兴,询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后,便退下去了。
闻染看了许汐言一眼。
许汐言没看她,低头又抿了口气泡水。
闻染又看她一眼。
她方才把眼眸抬起来,不看闻染,只唇边溢出一抹浅笑,视线遥望着远方的舞台。
闻染心里的那个念头又冒出来:「只能是许汐言。」
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切中她灵魂的人,只能是许汐言。
以许汐言的能力,大可以帮她做更多的事。
可许汐言没有。许汐言只是来了,轻巧的,坐到她对面,眼神甚至没往她身上落,没让旁人发现她们的关系,没让闻染的跌倒又爬起是因为她的助力。
她只是在闻染形单影只的时候,默默存在于这里。
像十八岁那年的一场太阳雨,悄无声息的浸进人毛孔。
直到颁奖礼的中场休息,许汐言方才站起来离席。
闻染走到礼堂外,发现她站在僻静的一方庭院里抽烟。
闻染不知她怎么总能在一众的热闹间,发现这样避人的所在。又或者说她眉眼礼貌间透出不可忽视的距离感,当她想独处,没人敢近她的身。
她也瞧见闻染了,眼皮掀起来,一笑。
闻染想朝她那边走去。
发现她微扬着下巴,很微妙的冲自己摇了摇头。
闻染反应过来:有记者。
于是她在门边站定,没再往那方庭院里走去。她身边是闲谈着的同行们,同许汐言隔着遥遥的距离。
热闹在这头,一轮孤月、一株红了枝头的枫叶和许汐言在那头。
一片时光书笺般的红枫落在许汐言肩头,许汐言望着她,站成遗世独立的模样。
闻染的眼神,静静落在许汐言身上。她什么都没有说,她想许汐言一定懂她眼神在说的话:
许汐言,我也在这里。
当每一个你莫名觉得孤单的时刻,当童年那场大火熏出的浓雾又缠上你脚踝的时刻。
我也一直在这里。
第88章 “我是要跟她结婚的。”
颁奖礼下半场开始, 许汐言并未仗着自己的咖位离开,她坐回原处,望着台上, 为每一位今年取得成绩的调律师鼓掌。
陈曦拎着件西装溜到她身边,大抵是说该拍的镜头都拍完了,深秋天凉,问她要不要披上。
她轻摇头, 陈曦便又拎着西装溜走了。
闻染望着她侧影。她的长发太浓了, 盘成发髻, 如晕开的一团云雾,一只簪子定不住, 落了两缕到她颈间,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潦草, 反而是种更鲜活的风情。
发丝撩着她脖颈,她觉得痒,抬手在肩头一扫。
就像方才她一人站在庭院里, 红叶落在她肩头, 她也是这样抬手一扫。
接着她掏出手机,垂眸,指尖在屏幕戳了几下。
闻染手袋里的手机震起来。
掏出来看, 是许汐言发来的信息:【阿染。】
闻染:【怎么啦?】
许汐言:【阿染阿染阿染。】
根本没有什么事嘛。
闻染轻轻的笑起来。
闻染也低头打字:【许汐言。】
许汐言:【?】
闻染:【许汐言许汐言许汐言。】
许汐言捏着手机勾了勾唇。议论声渐渐从前排传到闻染这边来:“许汐言在跟谁发消息?”
“怎么觉得她好像笑了下?”
“谁能让许汐言笑?谁这么厉害?”
闻染握着手机, 肩背微微绷紧。
手里握在手里, 轻轻震荡起来的频率似心跳。
许汐言又发来一条:【颁奖礼结束后,来我休息室好吗?】
******
颁奖礼结束,闻染去许汐言的休息室。
侧耳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好像许汐言在跟钢琴界的前辈谈话。
穿着礼服多有不便,闻染便先去更衣室把礼服换下了, 交给服装工作室派来会场的工作人员,又转回许汐言的休息室门口。
听到陈曦的声音自里面传来:“今天没安排采访,言言姐不接受采访。”
“我们就问问许小姐对今天颁奖礼的看法,还有许小姐今天为什么选择了N牌礼服。”
自上次音乐大赏后,许汐言的人气越发高涨。
她在国内露面的时间并不算很多,记者们都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
闻染撞见这么多记者,一惊,转头便想溜。
这时休息室的门拉开一条缝。
一只手探出来,把闻染给拉了进去,旋即把门关上。
许汐言一手搭着她腕子,倾身关门的时候贴近她,带起一阵幽香。许汐言这件旗袍近看色泽更浓,似火和墨晕出来的,她的一身雪肌便成了油画布,供美落笔。
红唇凑近她耳边时微微开阖:“跑什么?”
很淡的烟草味。有时闻染跟许汐言接吻,会从她嘴里尝到这样的薄荷味。
许汐言的手不着痕迹从她腕子上挪走,转身走回沙发边去,一件旗袍衬得那背影分外婀娜,腰臀比惊艳得过分。
闻染这才瞧清,在许汐言休息室里的人,竟是牟素婷。
牟素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爱去走红毯出风头,只私下来了颁奖礼,跟一些相熟的同行打招呼。
闻染一抿唇,手有点抖。
瞥许汐言一眼,许汐言正看着她。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牟老师,上次以后,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跟您道歉。”
她诚挚的对着牟素婷鞠躬:“对不起,很抱歉我没能让您完美的弹奏那曲《冬风》。”
牟素婷挑了挑眉。
与许汐言对视一眼,发现许汐言也含笑望了望她。
牟素婷的视线落回闻染身上:“不用一直鞠躬。”
闻染这才抬起头来。
牟素婷:“一般人都会说,很抱歉我搞砸了你的演奏会。”
演奏会是更重要的。
因为它有无数耀目的射灯。有无数媒体的闪光灯。它让人功成名就。也让人日进斗金。
可闻染说的是——“很抱歉我没能让您完美的弹奏那曲《冬风》。”
牟素婷:“刚才汐言跟我说,希望我做她演奏会的特邀嘉宾,演奏《冬风》。”
闻染始终望着牟素婷,手藏在身侧紧紧攥着。
答应了吗?
答应了吧。
拜托,让她用永远的名声来交换也好,能不能让牟素婷在离开舞台以前、再完美的弹奏一次《冬风》。
牟素婷轻轻启唇:“我同意了。”
闻染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牟素婷:“我想问问你,如果我还想让你当我的调律师,你敢不敢?”
闻染完全愣住,下意识去看许汐言。
许汐言轻轻摇头。
不是她。
是牟素婷自己的主意。
闻染问:“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给她第二次机会。
“因为你胆子蛮大的。”牟素婷道:“以前合作过的调律师,大多一心在我这里求稳,甚至不会在我这里犯错。”
“我要退休啦。”
“这次的《冬风》,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公开演奏了。如果搞砸了,我还是会直接退场,因为我希望最后的舞台是完美的。”牟素婷直视闻染:“怎么样,你敢不敢?”
其实不敢。
闻染其实齿关都在轻轻的叩。
但是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十岁以后尽数流失的天赋。
给许汐言打电话决定调律后喘着气跑过的天桥。
牟素婷离场后的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翻过的乐理书,听过的旋律。
如果说这辈子除了许汐言之外、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的是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向牟素婷:“敢。”
牟素婷笑了:“即便这一次还达不到我要求的话,可能真会断送你的职业生涯?”
闻染点点头:“嗯。”
或许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她是在赌桌上把全部筹码押下去的人。要么全要,要么什么都不要。
牟素婷点点头:“那好,到时我联系你。”
陈曦送牟素婷离开后,休息室只剩闻染和许汐言两人。
许汐言坐在沙发上,一勾手,从茶几上摸了支烟,又想起是在室内,便没点,捋了捋夹在指间。
她穿旗袍美得过分,像九十年代电影最繁荣的时期,随便截出一帧抖抖,尽是混了香灰的时光尘埃。
笑着睨闻染一眼:“胆子真挺大的。”
门外又一阵激烈的快门声,大概在拍牟素婷,闪光灯的白炽从门缝里钻进来。
陈曦在外面敲门:“言言姐。”
许汐言起身,开门放她进来。
陈曦:“外面记者越来越多了,大概都对你突然露面又穿N牌礼服很意外,你的那组照片直接在微博上被刷爆了,谁都不愿错过这个热点。”
“我打电话通知窦姐了,窦姐让我马上带你走,今天现场安保太少了,再待下去如果场面失控,会有危险。”
许汐言点点头,冲闻染挑了挑唇角:“怕不怕?”
闻染望着她。
走到她身边,抬手,将她脑后的发簪轻轻拔下。
接着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那束缚了整晚的发髻轻轻拨散。长卷发打着弯,倏然垂落在她裹着旗袍立领的颈间。
陈曦简直不敢看:哎哟喂拨弄个头发而已。
怎么觉得这么色气满满!
长发挡住许汐言的面孔,闻染紧紧握住她的手。
许汐言笑了。
闻染轻轻说:“许汐言,从认识你开始,我从来没有怕过。”
舞台上炽烈的射灯。舞台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
「许汐言」这三个字,由光芒成就,也为光芒束缚。
闻染想起她一个人站在红枫树下的场景。
心里不是不懊悔:如果更早一点认清就好了。
如果更早一点确信就好了。
如果不是为自己心里那些小小的自卑、懦弱、瞻前顾后所困扰,如果更早一点走进光里,走近许汐言身边。
如果十八岁的时候发现许汐言一个人住在公寓,不要离开,而是鼓起勇气上楼去问:“许汐言,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
过往不可追。
可是至少,她现下站在这里。
窦宸的露面暂且引开了记者,陈曦快速引着许汐言和闻染从后门离去。
闻染始终紧紧拉着许汐言的手,跟在许汐言身后。
一头长发散得那样恣意,也许比今晚那规整的发髻更适合她,活色生香,自成风流。她不是杂志上的某一页硬照,而是从某一段电影中走出,浑身自带故事感。
她在笑。
喉咙里发出低低沉妩的低笑声。
闻染说不上被什么触动,忽然快走两步,牵着许汐言的手往前跑去:“跑啊许汐言!”
许汐言一愣。
她早已把一双高跟鞋换成匡威,配一件旗袍自成一格,此时她跟着闻染,大踏步的往前跑去。
陈曦吓一跳:“诶!”
跑过夜色;
跑过十年时光。
将闪光灯甩在身后;
将困住你的过往甩在身后。
跑啊许汐言。闻染气喘吁吁,在心里说:别回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陈曦在她们身后喊:“言言姐你知道是哪辆车的!你们直接上车就好!”
她俩跑出去的时候,许汐言认出那辆滑停在路边的车。
许汐言一把攥开车门,和闻染一同钻进去。
两人几乎是跌落在后座,司机立刻发动车子。
许汐言一直到靠在椅背,还在笑,一头长卷发跑得乱乱的,握着闻染的手:“真是……”
闻染也笑。
从前谨小慎微的自己,有过这样恣意畅快的时候么。
好像从认识许汐言开始,一切都变了。
许汐言再次点评:“所以我说,你胆子真的很大。”
闻染胸腔起伏着,点点头:“或许。”
许汐言目光沉沉的望着闻染。
这样安静内敛的女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摩洛哥到海城,一次次带着她逃离。
从绝境里逃离。
从闪光灯下逃离。
也从永远囿住她的过去里逃离。
原来真正自由跑起来的感觉,是这样啊。
******
之后许汐言飞去欧洲工作。
闻染清楚的记得,许汐言回国那天,下很大的雨。海城冬天也是会下雨的,天灰得像压在人头顶上。
海城只有两种天气,会出现这样灰霾的天,一是夏秋的台风,二是冬天的雨。
许汐言给闻染发消息:【在忙吗?】
那天是休息日,闻染回:【没有。】
许汐言便让陈曦和司机过来接她。
陈曦引她上楼,闻染这才发现,她从前也来这房间找过许汐言一次。
那正是一个台风天,许汐言的母亲来探望过许汐言后,陈曦发现许汐言情绪很糟,便把闻染叫了过来。要到很久以后,闻染听窦宸讲过许汐言的往事,才知道那背后藏着些什么。
今天简直像是时光重演。
许汐言裹一袭丝缎睡袍,倚在窗边贵妃靠般的单人沙发里,身后景观窗里是铺开的江水,又被窗玻璃上的雨丝涂写得很模糊。
许汐言的对面,还坐着个人。
那美妇人闻染在上次台风天见过的,正是许汐言的母亲。
闻染怔了下,旋即恢复镇定,走进去。
许汐言招呼她:“坐啊。”
看起来并没有帮两人互相介绍的打算。
美妇人看着闻染落座,笑着主动道:“我是汐言的妈妈。小姐贵姓?”
“姓闻。”
“汐言的女朋友?”
闻染看许汐言一眼:“对。”
美妇人:“认识多久啦?”
许汐言只是说:“我女朋友来了,我们还有安排,你是不是该走了。”
美妇人拎着包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又对闻染笑道:“跟汐言好好相处,毕竟快乐的日子,也就那么一段。”
许汐言嘲讽的勾勾唇,坐着没动。
倒是闻染跟着站起:“阿姨,我送您。”
她随着美妇人走到门口。
美妇人冲她点点头:“你留步吧。”
“阿姨。”闻染唤一声,模样总是静淡:“您刚才问我跟汐言认识多久,我算了算,十多年了。”
“您说快乐的日子也就那么一段,这话我认同。我仔细想了想,这十年里因为她快乐的时间,和因为她难过、痛苦、掉眼泪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当然是后者更多。”
“文艺作品里总是美化爱情,可现实生活里,爱并不总是快乐美好的对吧?”
美妇人笑了:“闻小姐,你倒是很清醒。”
她看闻染的眼神竟露了几分欣赏:“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到了跟汐言分手的那天,如果物质上有什么欠缺的,你来找我,我补给你。”
闻染犹是淡然的摇了摇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美妇人的眸光一凝。
“也许我认识汐言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我们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我一早就认清,爱从来不只是开心。爱是沮丧,是无望,是互相抱怨,是互相折磨。”
“您所谓的爱,就到这里为止了是吗?”闻染看着她:“可是,不是的。”
“爱是沮丧了继续纠缠,无望了仍怀希望,一边互相抱怨着一边互相拥抱,互相折磨着仍然不放手。”
“您没有过这样的爱,所以很长时间里汐言也不相信这样的爱。可是这也没有关系。”
面前的年轻女人看起来清素不起眼,老实说,许汐言的母亲并没想到她女儿的女朋友,会是如此普通的一个人。可此时,这年轻的女人站在她面前丝毫不退缩,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很轻,可是带着某种分量:
“因为,我相信。”
闻染又冲她道:“哦对了,刚才忘了告诉您,我是要跟汐言结婚的。但到了那一天,我不会请您过来,就先通知您一声了。”
她替美妇人揿了下行的电梯键。
美妇人瞥她一眼,翕了翕唇,终是没说什么,走进了电梯。
剩下闻染一个人站在套房外的走廊里。她靠住墙,吁出一口气,她从不是什么擅于与人争辩的人,到这时一颗心还在胸腔里怦怦的跳。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柏女士打了个电话。
很快,柏女士哇啦哇啦的声音响起来:“染染,你怎么会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啦?”
“妈妈,你是不是有很多时间烦死爸爸啦?”
“喔唷,你怎么会突然来问我这个啦?是不是曼思的报纸要写什么专题,托你来问我啦?”
“你回答就好了呀。”
“那肯定烦死他了呀。那他年轻时候风度翩翩的,现在肚子那么大,又秃顶。还有你舅妈天天讲他没出息,我也晓得的呀,下了岗,跑滴滴也跑得不怎样,赚不到钱的呀。”
“那你想过离婚没有?”
“你这小囡瞎讲八讲什么,离什么婚啦。”
“那你烦他呀。”
“我烦他,可是我也爱他呀。”柏女士说着笑起来,仍存一丝少女般的羞赧。
“肉麻死了啦。”
“那还不是你问我的。”
“好啦好啦,那我挂了,改天找你吃饭。”
“那你要讲话算数的喔,不要又说工作忙什么的,拖七拖八的不回来。不要管你舅舅说什么啦,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的晓得伐?”
“晓得了。”
闻染挂了电话,缓了一阵,才开门进去,走回许汐言身边坐下。
许汐言在望着窗外的江水出神,听见她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她,目光沉坠的:“你跟她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
闻染的神情没波澜,好似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许汐言的目光却一顿。
闻染从来没说过爱她。
闻染说过“喜欢”,说过“讨厌”,也很多次用如诉的眼神描摹过她眉眼,可闻?*? 染从来没说过爱她,就连她上次对闻染说过“我爱你”后,闻染也没说。
好像那三个字被闻染在时光中藏了太久,酝酿成一个过分厚重的秘密,不能轻易开启。
可这时闻染坐在她身边:“我爱你,许汐言。”
闻染的风衣脱了,穿一件职业风的白毛衫,可今日的雨太大了,天幕是成片的灰,混了室内昏黄的灯光,映在闻染身上,变成一种淡淡的蓝。
好像那日她在海洋乐园的多媒体馆醒来,眼前的少女,就穿着一身这样的蓝。
闻染说:“其实我知道真相以后很生气,生气你为什么还要见她。”
“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是尽可能的不想把她放在心上。无论是找证据,还是拒绝她来看你,都会跟她发生纠缠。你不想,你想摆脱她,你也想摆脱她给你的影响,你想爱我,只是你有时不知怎么做。”
闻染轻轻的说:“那我来教你好吗?”
“你认识我妈妈的,她有点吵,有时候有点烦人。”闻染说着笑起来:“可她和我爸爸很相爱。我知道爱是什么,我见过、体会过,所以我来教你。
许汐言静静坐了一阵。
开口问:“还说什么了?”
闻染顿了顿。
“没有了。”她摇头:“没有说什么了。”
说她要跟许汐言结婚什么的……
啊,说不出口。
闻染站起来,走到许汐言面前,许汐言抬起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她缓缓拍着许汐言的背,嘴里轻轻的说:“好了,好了。”
许汐言低低的笑起来:“你是在哄我吗?”
“对呀。”闻染的普通话带着软糯糯的海城腔:“许汐言,我好宠你的。”
许汐言埋头在闻染怀里。
她不想让闻染看到她眼底的水光,就这样抱了许久,才抬起头,勾在闻染后腰的手往上攀,带着闻染的上身往前倾。
两人唇齿交缠,吻到一处。
闻染小声问:“陈曦会不会进来?”
或许应该先去反锁门的,但她们吻着,谁都不想暂停。许汐言抱着闻染坐到自己腿上,吮着她的唇。
恰好这时陈曦刷房卡进来:“言言姐,阿姨她是不是已经走……妈诶!”
她一下子关上门出去了。
好了,这下陈曦不会再进来了。
吻到后来不得不中断,是因为闻染去洗了手。
坐回许汐言腿上,吻得很小心,也很细致,一点一点,好像蚕食着许汐言的心脏。许汐言的房间里没有她们常用的那小小盒子,可闻染小声说:“我指甲不长,手也洗得很干净。”
她的手指细瘦却修长,和她整个人一样,温度淡,却持久。
那华丽缎子一样的睡袍挂在许汐言的肩上。
闻染小声说:“背过身去。”
那张美人靠一样的沙发是很适合各种造型的,许汐言的嗓音暗,低低的压着,叹起来像刮着人的耳膜,闻染只觉得窗外的雨浸了她满身。
此时陈曦在楼下房间,刷着微博,这两天,到处都在转发许汐言在调律协会大赏穿旗袍的照片。
冷淡绰约。慵懒恣意。不动凡心。
陈曦撑着下巴想:假象,都是假象。
也不知现在隔壁的许汐言,有多大反差。不敢想不敢想,想了恐怕会被闻染灭口。
隔壁的许汐言,俯在单人沙发上,露出一截月光般汗浸浸的背,睡袍滑落在老花短绒地毯上。
闻染也出了汗,在她背后低声问:“姐姐,小声一点好不好?”
她唤她“姐姐”,可她的语气很沉稳。
她是天生的调律师,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来推着这段关系稳稳向前。
可她想着电影结束后对着屏幕发呆的许汐言。想着穿着旗袍站在一株红枫下抽烟的许汐言。想着对着无数镜头走得浑身坦荡的许汐言。
那些许汐言都空荡荡的,却又让她迫不及待的、节奏飞快的,用自己和很多很多的爱来把许汐言填满。
她这样做了,然后欣慰的听到,全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家本身果然也是一架钢琴。
她指尖一动,许汐言低低的喉咙里也会为她奏响难耐的旋律。
第89章 “妈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窗外的雨淅沥沥下着。
陈曦百无聊赖的打了局游戏, 又打了一局,只开一盏落地灯,窗外的夜色早已铺满, 显得灯光有些寥落。
晚饭时间过去许久了,陈曦觉得自己应尽助理义务去问一问,又实在不敢去打扰。
可,可这也太长时间了吧。
正当这时, 手机终于响起。
她赶紧接起来:“喂言言姐。”
她估摸着许汐言和闻染不会下楼吃饭, 但许汐言的身份就连点客房服务也不方便, 势必得通过她。
许汐言暗色的音质传来:“喂。”
陈曦的心都颤了下。
怎么办!是她联想能力太丰富吗?单听许汐言这一声,她就能想见在那间套房里, 虽也只开一盏落地灯,但旖旎而靡靡, 照着满室暧昧,也许闻染还被许汐言搂在怀里。
她清了清嗓子:“言言姐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我女朋友说,她想喝橙汁。”
说完许汐言低低的“哎”了声。
陈曦反应了下, 又听许汐言低声道:“你掐我干嘛?”
闻染的声音细细传来:“你说什么呢?”
许汐言应该一手捂了收音器, 声音变得朦朦胧胧的:“你不是吗?”
她是上天的宠儿。
不仅一双手弹响八十八个黑白琴键时能替人造梦,一双眼一把嗓音,都能把人拉进氤氲的梦境里去, 她坐在梦境里敛去了浑身的光, 变成人怀抱里的一轮黄月亮。
闻染:“谁说我是了。”
陈曦攥紧了手机。
好好好, 她在许汐言工作室领的薪资是不低,简直算行业翘楚。可也没人告诉她这份薪水还包含虐狗啊!
然后许汐言那边电话就断了。
好好好,陈曦又想, 断得好,她可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没交代吃什么, 没关系,陈曦就凭着自己的经验点了,反正这两人的心思应该也不在吃上。
那边许汐言挂了电话,一只手臂撑着头,侧躺在床上望着闻染:“刚才不都承认了?”
闻染跟许汐言一起洗过澡了,没带睡衣,裹着酒店的高支埃及棉浴袍,一只细白的手指在床单上划圈:“那你也没再正式跟我说呀。”
不是她故作骄矜。
这一路她走得太久了。
穿越十七岁的悸动。二十岁的无措。二十三岁的想念。二十六岁的重逢。二十八岁的失败与伟大。一路走到这里,如果人生真有什么嵌过每一页的书签,她的那枚就是许汐言。
她是个谨小慎微的普通人,可现在她盘腿坐在这里,坐在许汐言对面,至少这时,她觉得她应该有骄矜的资格。
许汐言把手机放到一边,坐起来,和闻染一样盘着腿,与她面对面。
她理了理自己的睡袍领子,也探手理了理闻染的,好似想让这一刻显得更正式些。
接着她伸手捧住闻染的双颊,掌心温热。
“十七岁的闻染你好。”
其实她只说了这么一句,闻染就已经想哭了。
“那天在校史馆楼上,我问你那封情书是不是你写的,还说如果是你写的,我可以考虑答应。这句话我是以开玩笑的心情说出的,因为在这以前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可这句话说出口后,我记得,夕阳很温暖,远处有校园的钟声,鸽群飞过我们头顶,我心里忽然想,这句话对我来说,好像并不是开玩笑。那这样算起来,”许汐言说着勾了勾唇:“你算不算我的初恋?”
“二十岁的闻染你好。”
“那时我在柏丽思皇家音乐学院念书,学校里有间咖啡馆,我常去喝咖啡。有天下午天阴着,很像海城常有的天气,我点一杯热红酒美式,看着一个大一新生抱着书、咬着一只面包匆匆走过苹果树下,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想起高三有个女孩,总是穿着校服躲在墙角,一边和她最好的朋友聊天,一边吃一只豆沙面包。”
“二十三岁的闻染你好。”
“那时我已出道,老实说,我知道我自己钢琴弹得很好,走红的速度并没让我意外。”她笑得淡然,那点恰到好处的傲慢在她身上显得很自洽:“那时我的冷淡还没这么声名远播,有记者问我,我初次心动是什么时候。那时我沉迷钢琴,并没认真思考过喜欢这回事,只是在他那一问的时候,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多媒体馆醒来的那个黄昏,有个女孩穿着蓝色羽绒服,在我前方背着手仰着头,望着头顶屏幕的虚拟鲸鱼。那一刻,她很安静,世界很安宁。”
闻染的眼泪早已簌簌而落。
其实她是一个不喜欢哭的人,但从十七岁认识许汐言开始,她为许汐言哭得太多了。
她现在没想哭的,她怕一哭,许汐言就会停下来吻她而不说下去了。可许汐言没有,只是拇指往上抬,抵制她脸颊,抹去了她滚落的眼泪。
然后一岁岁的说了下去。
直到许汐言挑着唇角问:“那么闻染小姐,你现在多少岁了?”
闻染哭着道:“不许说!”
许汐言笑:“好,那么不知道多少岁的、此刻正坐在我对面的闻染小姐你好。”
“我郑重的、认真的、诚恳的像你发出邀请,请问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
“不可以。”
许汐言怔了下。
闻染还在哭:“再说一次。”
许汐言弯了眼眸:“闻染,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
“不可以。”闻染继续哭着:“再说。”
许汐言指腹贴着她面颊,揉了下她的脸:“闻染,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不要,再说。”
她谨慎得太久,藏得太久,不敢出错的太久,所有的骄矜堆叠起来,化为此刻的胡搅蛮缠。
可许汐言好有耐心,目光温柔的看着她:“闻染。”
“等一下。”闻染问:“有没有纸巾?”
许汐言欠身,从床头柜上取过纸巾盒递她。
闻染把纸巾盒抱在怀里,连抽好几张才抹干脸上的泪水,眼眶红着,可视线恢复清明,因为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着许汐言坐在她对面,对她说出:
“闻染,永永远远、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好的许汐言。”她点着头,忍了一刻的眼泪再度滚落:“我要当你的女朋友。”
许汐言把她搂进怀里,吻她面颊滑落的泪,接着吻她。
眼泪的味道咸咸的,许汐言舌尖温软。
可曾想过么。
在十七岁抱着书本、走廊上一遇见许汐言就脸红的时候。
在二十三岁攒了第一笔钱,为了许汐言留下的一本《国家地理》封面飞去石头堡的时候。
此刻许汐言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吻去她所有眼泪,温声哄她:“囡囡。”
可许汐言并没有说:“不要哭。”
大概哭也是可以的。就像闻染说的,爱不总是开心,以后也会难过,也会吵架,气到急了也会跳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最终她们会重归于好,许汐言会把她抱进怀里哄她:“囡囡。”
陈曦来送餐的时候,闻染终于止住了哭。
许汐言裹着睡袍来开门,一手掌着门框,并没有放陈曦进去的意思。
陈曦才不想进去呢,只把餐车推给许汐言:“言言姐,你女朋友要的橙汁。”
许汐言笑了声。
“我还点了牛排,意面,花生酱吐司。这时候就别管什么热量啦,毕竟体能消耗挺大的。”
许汐言用嘴形说了句什么。
陈曦没听清:“言言姐你说什么?”
许汐言纤细的食指贴住唇瓣,示意她别出声。
然后又用嘴形说了遍:“膏药。”
陈曦想乐又不敢。
怎么回事,钢琴女神许汐言虽擅玩极限运动体能出众,但是练钢琴时坐太久了还是怎样,这腰不行啊。
还怕女朋友发现,真的太好笑了。
周末两天,闻染都待在许汐言的房间。
周一闻染去上班,许汐言要送她,她不让,拿出手机查了下,从酒店到她工作室没地铁,得坐公交。
她去公交车站等车时,许汐言给陈曦打电话:“联系司机,把车钥匙给我。”
早高峰的公交车必然没座位,闻染拉着吊环站着,路过楼宇高悬的一张许汐言巨幅海报。
某个人,海报上看起来眉眼冷淡,其实当眉心紧蹙面颊绯色铺开的时候……算了,不能想不能想,这一大清早的。
闻染敛了神思,忽然听到身边人都在窃窃私语,还对着窗外指指点点。
她一看,愣了——这不是许汐言的车么?
许汐言工作室给她安排了多辆车:粉丝熟悉的那辆保姆车,还有好几辆低调的黑色奔驰,车牌不一而足,现在则是一辆布加迪,在许汐言的概念里不算高调的跑车,偶尔她自己想跑一跑时会开。
但许汐言对高不高调的概念,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觉得那些轰鸣的机车算高调,全然没想过,这辆要价数千万的跑车出现在大街上也十分高调。
驾驶座车窗隐隐透出许汐言的轮廓,她戴猫眼墨镜,用一条奢牌条纹丝巾当头巾裹着头,像斯科特电影《末路狂花》里的复古女主角。
闻染吓死了,赶紧掏出手机给许汐言发信息:【你干嘛?】
又想起许汐言在开车,不方便看信息,给许汐言拨了个电话过去。
许汐言连上蓝牙接起:“喂。”
闻染声音低得像做贼:“你干嘛呀?”
毕竟她身边有女孩拉着吊环还固执刷着微博上的许汐言。
许汐言:“下车。”
“我不。”
压着许汐言慵妩的一声笑,闻染把电话挂了。
公交车一路开,这辆跑车一直不疾不徐跟在近侧。
到第三站的时候,闻染忍无可忍的下车。
超跑滑停在路边,闻染拉开车门上去,立刻就问:“你学什么油腻霸总呀?”
“闻染,让我送你上班怎么了?你要给我很多很多的爱对吗?”
“谁要给你很多很多的爱了。”
“你会爱,所以你给我很多很多的爱来教我。不像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闻染噎了下。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有多少钱。”
“我得告诉你啊,你是我女朋友。”红灯时,许汐言贴近闻染耳边,报出一个数字。
闻染无声的睁圆眼。
“我想着要告诉你,所以特意找窦姐问了一下。股票、房产、贵重金属应该都还有增值空间,听说比弗利山庄那套别墅最近也涨了不少。”
闻染默默消化了一下。
然后这个人,勾下猫眼镜框,妩媚的眸子往上抬瞟着她:“所以,我是真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只能开跑车送你上班,然后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闻染:“我不要钱!”
车开到闻染工作室楼下,许汐言对她道:“我下午就飞巴黎了。”
“嗯。”
“结束后我会飞去多尼格尔郡待两天。你看得很准,我这样的情况,对进入一段稳定亲密关系有适应期,心里的一部分情绪需要你来疏导,也有一部分情绪需要我一个人去消化。”
闻染点点头:“好。”
许汐言捏一下她的耳朵:“上去吧。”
闻染想了想还是交代:“你不要为我的工作室去找任何关系。”
许汐言挑了挑唇。
闻染立刻就知道这句话说得多此一举。
即便在两人闹别扭的时候,在许汐言为闻染宁肯找周贝贻帮忙也不找她而不快的时候,她也从未违背过闻染的想法。
她那样天赋满溢,骄傲耀眼,可当十七岁她们一同参加钢琴比赛时,闻染用走廊尽头名不见经传的钢琴练习着自己的曲目,她坐在一旁的高台认真道:“你有两个音,处理得比我还要出色。”
极盛光芒里的人,会看到那一点微弱的光。
因为她从来都尊重闻染,认真的看向她、聆听她。
之后的日子很快也很慢。
许汐言飞去全世界工作,偶尔旅行,闻染会陆续收到她从各国寄来的明信片。
就是她在许汐言公寓抽屉发现的那叠明信片,许汐言之前寄给她一些,现在真的又继续走遍那些国家,把那些明信片正式的寄给她。
回国的时候,许汐言会来闻染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她们居然真的从没被人拍到过,大概谁人都想不到,许汐言会在老弄堂的这栋旧楼出入。
许汐言是头一天晚上回国的,好在,经过上次陈曦紧急送来七条深浅不一的蓝色床单后,闻染家的床单很充裕了。
折腾得太厉害,好在第二天周末,两人睡到中午,饿到不行。
因为许汐言是临时回国的,闻染家并没有备什么吃食。
闻染提议叫外卖,看了一圈,附近都是品质不明的小店,许汐言不肯将就,提议一起下楼去打包。
闻染不同意:“大白天的,好危险。”
“戴帽子口罩不就好了。要不,让陈曦买了送过来。”
闻染生怕她一张口又是“我女朋友想吃……”,不得已同意她下楼。
又叮嘱她:“帽子压低一点呀,头发塞进去。”
两人走到玄关,刚拉开门,与门外正在找钥匙的柏女士面面相觑。
“妈妈……”
“哟染染,你要出去呀?”瞥了眼闻染身后的许汐言,看这人帽子口罩裹得严实,眼神就有点疑惑:“这是?”
闻染脑子里忖着如何编瞎话,嘴里先问:“妈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上次那个相亲对象你不是不满意吗?那妈妈又去帮你很用心的找呀,这不是有眉目了?每次电话里你都说不要相亲,敷衍两句就挂,我不得上门来亲自跟你讲呀?”
这时闻染身后的许汐言,摘了帽子,一手拨散了那浓密如海藻的招牌长卷发,一只纤指把口罩勾下来,盈然而笑道:“阿姨,您还记得我吗?”
闻染傻了,柏惠珍也傻了。
过了两秒,正当闻染想着该怎么解释时,柏女士声音提高八度:“这不是汐言吗?我都不晓得你跟染染这么多年,还是好朋友的啦。”
“妈,我们什么时候是好朋友了……”
“汐言你这段时间在国内哦?”
“是的阿姨,回来接一份工作。”
“来找染染玩哦?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准备下楼买点吃的。”
“不用啦不用啦。”柏惠珍扬扬手里的一兜子菜:“我就是来给染染做饭的呀,汐言你也一起吃点,这么多年没吃过阿姨做的菜了吧?想念伐?”
许汐言瞥了闻染一眼。
其实她不久前吃过。
上次柏女士来找闻染,闻染把她推进卧室里躲着,柏女士做了黄鱼烧年糕,后来闻染热给她吃。
柏女士一边自顾自换鞋,一边揽着许汐言的腰:“走走走,进去坐。”
闻染跟在后面:……
其实陈曦有一次悄悄问过她:“你怎么不怕言言姐呢?”
“怕?”
“是啊,虽然她待人蛮礼貌也蛮客气的,但她长那个样子哎,气场又强,我其实每次跟她说话都紧张得要死。”
闻染忖了忖:“我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一见到她也紧张,可能我真的跟她认识太多年了吧,习惯了。”
现在想想,可能也不是习惯。
就柏女士这自来熟到面对谁都不紧张的神经,她说不定也继承了一二,否则怎么见许汐言第一面,就敢盯着人家大腿内侧浅棕色的小痣看。
柏女士问:“汐言有没有什么忌口呀?”
“没有的,阿姨。”
“那你跟染染去玩哦,我烧好了饭叫你们。”
“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不用!”柏女士一迭声:“你那双手喔那么宝贵的!拿来做弹钢琴以外的事太浪费了!”
许汐言的唇角很微妙的挑了挑,闻染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她那双举世瞩目的手,其实也适宜做弹钢琴以外的事。其实那也是一门弹奏的艺术,先是缓缓轻触,然后力度渐强,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
并且,一点不显得浪费,她总能得到预期的回馈,或许还更多。
闻染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许汐言坐她身边。
柏女士时不时蹿出来一下:“汐言这是洗好的草莓,你们吃喔。”
“谢谢阿姨。”
她拈起一颗草莓,闻染在她身边揉着自己的腰。
她把草莓送进嘴,跟着在闻染腰上揉一把:“腰疼?”
闻染在她手背上拍一下:“小心我妈妈出来看到。”
瞥了眼厨房门口,见没动静,才小声问:“难道你每次腰不疼么?”
“不疼。”许汐言答:“我身体素质好。”
柏女士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烧了满桌菜:“两个小囡,洗手吃饭了。”
闻染从沙发上站起来:“妈妈,我们都几岁了。”
“喔唷,几岁在妈妈眼里也是小囡啊。”
餐桌边平时只放两张椅子,闻染把写字桌边的椅子搬过来,三人挤着坐。
柏女士给许汐言夹一块糖醋小排:“汐言你不要客气,多吃一点哦。”
“妈妈,现在谁还给别人夹菜啦,不时兴啦。”许汐言很多时间待在国外,闻染怕她不习惯。
她却扬一扬嘴角:“没关系,我喜欢。”
柏女士又问了些许汐言工作的事,听得闻染头大:“妈妈,那是人家隐私……”
许汐言却一一作答。
柏女士又神神秘秘问:“汐言我们邻居偶尔也会在一起聊哦,像你这种钢琴家,一场演奏会能赚多少钞票呀?”
闻染在桌下轻轻踢了许汐言一脚。
许汐言给她踢回去。
桌面上面不改色道:“阿姨,这要分演奏会的规模大小,还有在不同国家的票价也不一样,大体来说,最少的……”她报出一个数字。
柏女士睁圆了眼:“我的乖乖!”
话题渐渐落到闻染身上:“对了,我把那男孩子的照片拿出来给你瞧瞧呀。”
闻染正在喝汤,呛了一口:“看什么看。”
许汐言却道:“看看嘛。”
“就是。”柏女士掏出手机:“看都不看你怎么知道不喜欢。”
照片翻出来,闻染看也不看,许汐言倒是凑近屏幕瞧了眼,点评道:“模样倒是周正。”
“是的呀。”柏女士深点着头:“上次也是有个小伙子,我看人家蛮好,她说她看不上。你晓得她跟我讲什么?要求高的咧。”
“她讲喔,颜值要像明星,要能拍海报。”
“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里要做成行业翘楚,世界级的那种。”
“还说什么一般有钱不行,要买得起一座岛。”
柏女士絮絮叨叨,全然没注意许汐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而闻染耳根的绯色在一路往侧颊漫延。
“还说什么找不到这样的人就一辈子不结婚了。”柏女士瞥自己女儿一眼:“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我看看你找到了伐?”
闻染不讲话。
是许汐言带着在长辈面前的礼貌,以藏得很深的笑意接话道:“阿姨。”
“她这么厉害,能找到的。”
第90章 “欢迎来到你的岛。”
柏女士怔了下:“怎么汐言, 你要给她介绍啊?”
许汐言含笑瞧了眼闻染。
“越说越没谱了。”闻染打断柏女士:“我早都说了我不要相亲,我自己找。”
“你自己找什么啦?你从小哦乖得不得了,一点早恋的苗头都没有, 人家曼思还谈过一段恋爱,那你呢?你怎么找嘛?”
“那我总归有自己的办法找嘛。”闻染端着饭碗。
“自信倒是蛮自信的。”
吃完饭,好不容易送走了柏女士,闻染转回来, 对上许汐言一双眼尾上扬的眸子。
闻染轻咳了声, 唤f1:“过来, 剪指甲。”
f1一听,转身就跑。
许汐言自沙发上起身, 一把捞起f1,捏住它肉球递到闻染面前。
f1不满抗议:“喵呜!”
两人对坐在毛绒地毯上, 闻染假意对许汐言的视线全然无察觉,专心给f1剪指甲。
直到许汐言说:“要求真的蛮高的喔。”
闻染头也不抬,睫毛轻翕:“那是的呀。”
“你的这些要求加起来, 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做到?”
闻染摸了摸f1的爪子, 还是没抬眸:“不需要很多,有一个就够了。”
许汐言笑了声,闻染又不说话了。
但就连f1也能感觉到, 小小数平方的客厅内, 有什么蜂蜜般黏稠的气氛在流淌。它看看闻染, 又看看许汐言,完全听不懂这两大人在说什么。
闻染说一声:“好啦。”许汐言一松手,f1就跳到地板上, 跑了。
许汐言上身往后倾,两手掌根撑在短绒地毯上, 双腿打直。
她是真的不怕冷,闻染早开始穿毛线袜了,她还穿露脚踝的牛仔裤,莹白皮肤露出来,轻碰一碰闻染的膝盖。
闻染:“干嘛?”
“闻小姐。”许汐言微眯了眯眼:“你是一位野心家。”
闻染内向,与人对视时总是习惯低头,这时却直直迎着她视线:“是的。”
许汐言挺起腰来,一手掌心贴住她侧颊,轻轻的摩。
闻染心跳抢了一拍。
许汐言浓睫垂坠,她怕许汐言就柏惠珍方才的话再开什么玩笑,也紧张许汐言会不会说更郑重的什么。
可许汐言没再说什么,话题就这样被轻轻揭了过去。
日子照样过,渐入隆冬。
许汐言照样满世界飞,有次她在西班牙出席皇家珠宝的品牌活动,穿一件暗红丝绒的裹身裙,胸前丝绒层层叠叠,如自然褶皱的玫瑰瓣,裹住她雪肌。
她美得那样生动,那样攻击性十足,品牌方不惜呈出最昂贵的海蓝宝给她戴,缀在那双举世无双的手上,蓝钻切面闪烁,四周围一圈净度极高的白色细钻。
她站在一圈棕榈环绕的草坪上拍照,连风都赶来作陪,撩动她天然带香的发丝,阳光照在她指上那颗鸽子蛋般的海蓝宝上,泛起的好似一阵蓝色的雾,裹住她。
陈曦在一旁看得呆了。
真正的美便是这般,无论看过多少次了、无论怎样自以为习惯了,她仍能如阳光一样直直刺进眼底,刺得人眼眶发胀。
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许汐言了。
真的,陈曦在她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感悟这句话。
拍摄结束,陈曦溜到她身边,拿冰美式给她,见许汐言对着指间海蓝宝端详,眨眼道:“言言姐,闻小姐不是最喜欢蓝色吗?你要不要把这枚钻戒买给她?”
许汐言眉尾一挑:“我几时说要结婚了?”
陈曦一怔。
好好好,她一说钻戒许汐言就说结婚,这是什么散发恋爱酸臭味的跳跃式思维。
狗粮吃多了,吃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陈曦道:“迟早的事啦。”
许汐言一时没应。
她瞧过去,许汐言的双睫太浓,垂下来的时候彻底挡住双眸,时常让许汐言的眼神显得明晦不定,让人根本无从捕捉她的情绪。
陈曦心里咯噔一下。
忖着这话自己是不是说太早了,毕竟许汐言和闻染的恋爱方式挺不常规的。
退回一步说:“那至少这戒指真好看呀。”
许汐言挑了下唇角:“你忘了你上次去说要给她买房,她是怎么把你骂回来的了?”
陈曦:“……那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许汐言点点头:“嗯,我也怕挨骂。”
陈曦:……
“那你们真就一直住她那巴掌大的房子呀?”
“住呀,反正那里也好躲开记者。”许汐言道:“你不懂,那叫情趣。”
陈曦心想:好好好,我不懂。
结束西班牙的工作,许汐言飞往瑞士参与一场音乐会。
她其实很喜爱劳特布龙嫩,喜爱那座河流与少女峰环绕的小镇,喜爱那条激发了歌德《水上精灵之歌》灵感的施陶河瀑布,工作之余,她前往这里放松。
窦宸在伯尔尼谈完一份奢牌手表的五年合约后,到劳特布龙嫩来找她。
她在一座木制小酒馆里喝苦艾酒,窦宸走过去坐她身边。
开门见山道:“别是溜过来玩翼装飞行的吧?”
许汐言扭过头来,一手撑着下颌,长卷发垂落裹住柔腻的小臂,先是给窦宸要了杯酒,又冲窦宸挑唇:“怎么玩?”
窦宸瞥她一眼:“你还能不知道怎么玩?执照白考了?”
许汐言笑:“被她没收了啊。”
窦宸反应了下,才发现她在原木制吧台上立着手机,视频通话是接通状态。
窦宸凑过去:“嗨,闻染。”
闻染习惯性脸红:“窦姐。”
“管着她呢?”
“也不是,翼装飞行太危险了……”
“管着她好。”窦宸点点头:“她这人就是被惯坏了,你就该管着她。”
闻染顿了顿,跟着点头:“嗯。”
许汐言呵的一声笑:“窦姐,你当她跟我客气啊?她是真敢管我,水深火热的那种。”
闻染抗议:“喂,你的中文到底行不行啊?水深火热是这么用的吗?”
窦宸站起来,一口干了那杯酒:“走了。”
许汐言故意朝她扬唇:“这就走了啊?”
她哪里不知道,窦宸借着找她谈合同的名号赶过来,无非生怕她又去玩翼装飞行。
“嗯,走了。”窦宸一手在许汐言肩上搭了下。
许汐言肩一滞。
视频里的闻染瞧不出来,只当这一搭肩是寻常道别,只有许汐言自己感觉到,窦宸的手在她肩上摁了摁。
窦宸是商人,可再理智的商人,在这一刻也是感慨的。
她永远记得她初识许汐言,也是在劳特布龙嫩,也是在一间酒吧,旁人看许汐言总是成熟妩媚,可那时二十出头的许汐言落在阅人无数的她眼里,总归还是青涩的。
喝多了,伏倒在桌面的臂弯里,露出小半张蔷薇色的瑰丽面颊,嘴里喃喃:“妈妈,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那场火,是你放的么?”
这么多年,她看着许汐言的母亲结婚又离婚,有了新的骨血仍然相处得一塌糊涂,钱是有的,孤寡一人,满世界旅行,很偶尔想起许汐言,就飞过来看一眼。
许汐言从不拒绝,眸光淡淡,客气应付完,送她走人。
窦宸知道,许汐言根本不想与她纠缠。
窦宸摁在许汐言肩头,贴近她的长卷发,声音压低:“你跟你妈妈不一样,你会拥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许汐言轻吁?*? 出一口气来。
继而挑了挑嘴角:“嗯,知道。”
窦宸拍拍她的肩,走了。
闻染在视频里问:“窦姐跟你说什么?”
“说你很好,让我好好对你。”
“骗人。”
“真的呀……”
许汐言去工作和旅行的日子,闻染除了一张张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还会收到她从世界各地寄来,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石块。
闻染认出这是殒石,许汐言曾经也送她一块,价钱贵得要死。
陈曦来给f1送猫粮的时候,瞥一眼她阳台上堆放的大小不一石块。
闻染介绍:“都是殒石,她寄给我的。”
陈曦噎了噎:“嗯,我知道。”
f1与那些石头相处熟了,踱过去磨爪子。闻染问:“这些殒石真的很贵吗?”
“……有市无价。”
“好浪费,说到底只是石头。”
“……言言姐说,浪漫都是奢侈的。”
“我妈妈上次来烧饭时问我,可不可以搬一块回家去垫花盆。”
陈曦吓死了:“不可以!”
海城下了一场雪,城市外墙上攀满了圣诞老人,再接着,就要跨年了。
闻染心想:又一年了。
许汐言偶尔去旅行的时候,她从不催促许汐言的归期。她理解许汐言有些情绪需要一个人去消化,她愿意给许汐言很多很多的时间。
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陶曼思约闻染跨年。
本来说去江边看放烟花,后来实时新闻播报,因为现场人数众多,怕发生踩踏事故,烟花活动临时取消了。
两人围好了围巾正准备出门,看到新闻,又解了围巾脱了外套回屋坐下。
闻染翻了翻,家里还有上次淘宝直播间买的热红酒料包,便决定煮热红酒跨年。
小锅子上咕嘟咕嘟,闻染守着,陶曼思觉得无聊,去她的书架上翻书看。
她端着热红酒出来的时候,发现陶曼思在翻一本相册。
她坐下笑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书架角落。”
现在大家越来越懒得冲印照片了,陶曼思手里一本相册是很久以前的,以前她们念小学,柏女士和陶曼思妈妈总张罗着给她们拍照:“喔唷,两个小囡乖得不得了!”
其实陶曼思从小戴眼镜,闻染瘦得像根豆芽菜,都不是那种顶讨喜的小姑娘。
可母亲看自己女儿,总归是好的。
除了许汐言的母亲以外。
再往后,她们上初中、高中,知道了害羞,照片就渐渐越来越少了。最后一张,是她们高三,跨年那天,一起去海洋乐园。
本以为晚上有活动,解散各自活动后,约定在门口集合。
那天有陶曼思、陶曼思的朋友王宁、五班的几个同学还有闻染,找一个路人帮她们拍了张合影。
还是喜欢比剪刀手的年纪,陶曼思和闻染总是笑得有些僵。
许汐言不在合影的队伍中,她礼貌而有教养,但她并不真的合群,站在后景的自动贩卖机边,冷白的光映亮许汐言的侧脸。
闻染看着那张照片,心想:如果她再细心一点、勇敢一点,便会发现,寂寞和面对这世界的无措在那时候的许汐言脸上,已露了端倪。
那天在多媒体馆,虚拟鲸鱼游弋的背景下,小睡醒来的许汐言,脸上分明有那么深重的茫然。
更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更早一点鼓起勇气走近她就好了。
陶曼思看着那张照片也颇为感慨:“那时候你在悄悄暗恋她吧。”
闻染小声:“是的呀。”
“谁能想到,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呢?”
“嗯。”闻染笑着点点头。
现在开始,也许总不算晚。
辞旧迎新,最易心生感慨,陶曼思一个喝酒总是克制的人,当晚却醉倒了。
闻染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留她在自己家里睡。
窄窄的床让给陶曼思,她那张小沙发是不怎么能睡人的,但抱了枕头被子,打算将就一夜。
预备关灯时,瞟一眼窗外,才发现落雪了。
这一年的初雪,下在跨年夜这天。
她静静看一会儿落雪,无声的挑唇笑笑,回到沙发躺下。
今晚她们都喝多了,本想一起跨年,却不到十点就睡了。不知睡了多久,闻染睁眼,继而发现自己是被锁匙动静弄醒的。
有她家钥匙的,只有两个人——柏女士,许汐言。
柏女士是不可能这时间过来的,那么。
闻染默默拽着被角,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不知为什么,那时她倒没担心是小贼撬锁。只疑心自己喝多,这只是一场美丽的幻觉。
真有人推门进来。
嗅着那熟悉的香味,她便知道是许汐言。
许汐言借着开门一瞬的声控灯,已瞥见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人。f1立即跑过去迎她,她快速掩上门,客厅里恢复黑暗。
她气声对f1:“嘘。”
把f1哄去睡了,她往沙发这边走来。
闻染阖眼躺着,感到沙发边轻微下陷,是许汐言蜷腿坐了过来,探手,闻染已能感受到她指尖散出的温度,她应该本是想理一理闻染的额发,却停了手,用很轻的声音唤:“阿染。”
“嗯。”闻染声音是清醒的。
许汐言气息带笑音:“什么时候醒的?”
“你开门的时候。”
“怎么睡在外面?”
“曼思来我家跨年,她喝多了,我把床让给她。”
许汐言坐了会儿,嗅得久了,能闻见她复合的体香里,有落雪的味道。
许汐言微倾身子,凑近了些问:“跟我一起去约会么?”
闻染吃了一惊:“什么?现在?”
“嗯,现在。”
闻染永远记得,她第一次去加州找许汐言,许汐言跟瑞奇教授去参加派对,半夜回来,也是这样坐在她床畔问:“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面对许汐言,闻染的答案永远都是:“好。”
她带着两分热红酒熏出的昏沉,被许汐言拉起身,毛衣外套都在客厅,她换了衣服,简单洗脸刷牙。
许汐言站在客厅等她,低声对她说:“给曼思留张字条。”
“什么?”
“跟她说,你跟许汐言去约会了。”
“怎么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么?”去哪里约会要花上整夜?
许汐言不答,打开手机手电照着她写字条。
然后牵起她手:“跟我走。”
一出单元门,午夜温度陡然降低,裹着雪片,许汐言揽着她肩,把她整个裹进怀里。
一辆黑色奔驰低调的停在路边,许汐言带着闻染上车,陈曦坐在副驾回头冲她笑:“嗨,闻染。”
此时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总让人疑心耳畔,传来更远江边人群的欢庆声。
闻染愣了下:怎么陈曦也在?
她问许汐言:“到底要去哪?”
许汐言还是不答,只叫司机:“开车吧。”
车行驶得平稳,径直驶出市区。
许汐言跟闻染说:“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
闻染:“我不睡。”
话是这样说,可她酒劲未过,不一会儿,就倚在许汐言肩头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车一路驶到了机场。
她又问:“我们要去哪?”
许汐言挑唇:“怕我把你卖了?”
闻染已有预感,许汐言要带她去的地方恐怕不是国内:“到底去哪?我没办过哪儿的签证。”
“有护照就行了。”
护照倒是有,现在她偶尔出差也会飞国外。
许汐言故意道:“是不是怕?怕就算了。”
闻染:“我怕什么。”
怕的话,她怎会一个人飞加州,一个人飞摩洛哥。
又或者说,她真正走近许汐言,才是整个人生最勇敢的事。
陈曦陪着她们去登机,闻染这才发现,许汐言这是包了一架飞机。
雪已接近尾声,路面没有积雪,可以正常起飞。
馨暖的头等舱里,真皮座椅虚位以待,空姐笑容可亲,已提前备好香槟和鱼子酱点心充作宵夜。
闻染实在忍不住,低声问许汐言:“你平时生活就这么豪吗?”
本指望许汐言谦虚否认,让她心理平衡点。
没想到许汐言道:“是的。”
……不能比不能比,一旦生出攀比心思,真会被气死。
两人落座,陈曦贴心的缩去后排不做打扰,空姐料理完她们的需求也已退下。
许汐言问闻染:“还困吗?”
闻染摇头:“现在睡不着了。”
许汐言点开屏幕:“那看动画。哆啦A梦还是海绵宝宝?”
闻染瞪她一眼。
许汐言推开鱼子酱点心,掏出提前藏好的薯片:“你不是到这个年纪也挺爱吃零食的吗?怎么,不爱看动画噢?”
闻染把薯片从她手里抢过去:“什么年纪?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年纪了?”
许汐言笑看她撕开薯片袋,溢出一阵带黄油味的盐香。
揿动遥控器:“那不看动画,看电影。”
她点开一部,闻染心里一动。
是她们一起看过的港片,在她的小小出租屋里,一部很经典的老港片。她听到片中演员说那句最经典的台词:「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然后便侧躺在许汐言膝头睡着了。
睁眼时,电影已放完,许汐言一个人对着屏幕发呆,淡淡蓝光映亮她无措的脸。
再次点开这电影,闻染心有余悸。
许汐言却很平和,张开手臂唤闻染:“过来。”
奢阔的真皮座椅足够宽敞,又没有过分宽敞,闻染正好能缩进许汐言怀里,许汐言拉过毯子盖在她俩膝头。
“看我做什么。”许汐言语调慵懒:“看电影,上次你睡过去了,根本没好好看。”
“可以吃薯片吗?”
“可以。”
“这是文艺片。”
许汐言直接把纤手伸进薯片袋,拈了片喂进闻染嘴里。
闻染故意的。
上次她看这部电影,就被那句台词在心脏上敲了一下,她蓦然觉得,以前的许汐言就是那样一只无脚鸟。后来两人把话说开,她知道许汐言突破了很多心里的桎梏。这次再看,吃薯片也好,说废话也好,她希望氛围尽量轻松点。
却渐渐被剧情带了进去。
再回神的时候,已是电影开始跑片尾字幕。
她倏然惊醒般,抬眸去瞧许汐言的侧脸。
许汐言神色始终安宁柔和:“又看我做什么。困了没有?”
“……有一点。”
看文艺片本身是件催眠的事,加上酒气翻涌。
许汐言:“我也困了,那我们睡一会儿。”
也许这趟旅程不会太长,因为许汐言并未让闻染去卧室。
她只是把座椅调成更舒适的角度,铺开绒毯,跟闻染一起倚在上面,又关了灯。飞机舱顶模拟穹顶效果,是一片很黯很黯的蓝,有很淡的星点闪烁。
闻染道:“我们飞了两个小时了,你还没告诉我去哪。”
“睡吧,睡一觉就知道了。”
闻染再度睁眼,是因为陈曦在一旁轻轻的唤:“言言姐,快到了。”
许汐言鼻音深重的“嗯”一声。
闻染发现这真皮座椅比床挤一些,有挤一些的好处,许汐言一直拥着她,两人都睡得软软暖暖的。
闻染看一眼时间,她们又飞了三小时。
起来简单洗漱了下,许汐言对她说:“你的衣服,可能不大合适。”
“怎么,要去很正式的地方么?”
许汐言唇角挑了挑:“不正式,只是有些热。”
陈曦拎过来一只防尘袋:“走吧,我陪你去换衣服。”
更衣室也是阔绰的,毫不逼仄,有很清新的香气。闻染拉开防尘袋,才发现那是一条无袖连衣裙,长度及膝,颜色似许汐言过去送她的那瓶蓝墨水。
闻染抿了下唇。
她知道自己毫不起眼,或许喜欢蓝,也因为蓝色是不那么出挑的颜色。她穿很多的蓝,蓝衬衫、蓝T恤、蓝毛衣、蓝羽绒服,但其实她很少穿蓝裙子。
裙子总是惹人注目些,有人看向她,她总会不自在,习惯性低头。
可这条裙子太美,美得似海洋尽头。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更适合成熟的白了,到现在发现,心底里,她仍是喜欢蓝。
闻染换上,走出更衣间,才发现许汐言也换好了衣服。
她穿一件墨色蝙蝠袖衬衫,配同色系轻薄长裤,露出白皙脚踝。她实在很适合这些复古风格的衣饰,抹一张红唇,随手拨一下长卷发,闻染总觉得她像港岛九十年代的女明星。
那是恃靓行凶的年代,美就要美得鲜活恣意,锋芒毕露,生机勃勃。
陈曦陪她们下机,在VIP休息室小憩一阵,吃过早餐,等天色转亮,又去转乘水上飞机。
许汐言带她从隆冬飞往盛夏,从落雪间飞往普照的阳光。
等到水上飞机着陆,闻染不算适应,带着轻微的晕眩。许汐言仔细的扶她下机,对她探出一只手:“闻染小姐。”
“欢迎来到你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