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罗闵进门的时候, 陈啸正弓着身子上身趴在床沿写东西。
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纸,折痕很重,铺不平,翘起边角来, 罗闵没靠近就看清了上边的字迹。
【陈秀荣舅母3000
陈国悌叔公1500
何天蜀堂哥8500
……】
疏密有致地记了整页纸, 名字后边跟的数额大的有一两万,小的也有三五百。
陈啸字写得歪扭像蚂蚁夹死在纸页中, 体态也别扭得紧, 两腿盘着坐在地上,头快低到纸页去, 手按计算器算得起劲, 没发觉罗闵靠近。
罗闵把手搭在他肩膀,他触电般地摔倒在地,僵着脖子回头看, 见到罗闵的脸才心有余悸地瘫软下去,手拍着胸口一副被吓惨的模样。
罗闵挑眉,“我进来有一会儿了,你太专注了。”
陈啸屁股黏在地板上,手语打得狂放:“要吓死我了你!本来年纪就比你大, 吓一下折寿三年, 等你七老八十了找不着我哭鼻子, 没人理你。”
“那我对不住你。”罗闵伸手将陈啸从地面拉起, “我补偿你一点。”
他提起笔,在纸张的最末尾记上:【罗闵86700】继而在计算机上相加, 得出总数:216300。
陈啸立马比划:“我爸妈还有积蓄,真不用你的。”
“我七老八十了还要找你哭鼻子,怎么不用我的。而且就这么多了。”
陈啸拗不过他, 又从病例本上撕了张空纸充当借据,详细记录了还款日期和借款数额,看着罗闵把它叠好放进内口袋才算结了。
“今天遇到好事了吗?”
罗闵不明所以。
陈啸指指罗闵,又用手指提起两边嘴角,比平直微上翘百分之一的弧度。
其实没多大区别,他成心拿罗闵逗乐。却不想罗闵当真向他扬起个笑脸,还不等他惊叹就落回冷淡的神色,说道:“不要对我的表情做阅读理解。”
“……”
手动比了无语后,陈啸瞧一眼时间,将近九点,在纸张背面写了几道选择,怼到罗闵眼前。
吃什么。
罗闵默了默,“你选吧,我不饿。”
陈啸大怒,大马金刀地在床沿坐下试图给出威慑,手势比划得虎虎生威,“一整天了,你不饿?!”
“我吃过了。”
“你吃过了?!!!”陈啸手动比出感叹号,“你自己会主动吃饭?”罗闵在他眼里就和只会一脚踢翻餐盘的名贵宠物猫差不多,得把饭端到他面前,才会勉为其难地低头吃两口。
陈啸比对着自己和罗闵体型的差距,心叹道,养活他的粮食能拉扯大两个罗闵。
“嗯,太晚了随便吃点。”罗闵没打算向陈啸透露和周郃的谈话,简单揭过。
“行,那我就不出去吃了,听说外卖还便宜点,早点洗洗睡吧,这一身感觉都臭了。”陈啸用回机械女声,冷冰冰的机械声在他灵活的表达下也带上几分温度。
不过终归比不过本来的声音。
“嗯,我先去洗澡。”罗闵脱下外套,陈啸顺势接在手上,想起借据没写上今日日期,手伸向内口袋。
罗闵闪身进入浴室的后一秒,满含陈啸怨念的机械女音响起:“罗闵你开门啊,你有本事偷藏辣椒你开门啊,咳嗽拖了半个多月和我打包票没有私藏辣椒的是你吗罗闵,罗闵你说句话啊罗闵,罗闵你怎么狠心背着我偷吃辣椒罗闵你忘记你的承诺了吗罗闵……”
“……”
好吵的哑巴。
……
“一只耳,不可能。”裴景声绷紧了牵绳,“我不可能随着你乱逛,陪你从这里走回你家。”
天气转冷后,裴景声减少了户外活动的时间,转而在家中锻炼弥补。
但很显然,一只狗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在清晨白霜尚未解冻时出门。
一只耳无师自通打开了裴景声卧室的房门,试图抢走罗闵预留的衣服未果后,极力表现出要离开的意向。
裴景声站在洗漱池前默念三遍“这不是我的狗,罗闵快回来了”,方心平气和地牵着一只耳出了门。
可一只耳根本不按裴景声安排的路线散步,而是铆足了劲拖拽裴景声,离开的方向正是城中村所在方位。
更准确来说,是想摆脱裴景声离开,可惜狗链有防挣脱设计,它不得不和裴景声对抗。
“呜——”一只耳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伏低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
“你恐吓我没用,就算是罗闵也不会同意你走那么远的路。”裴景声冷冷道,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摆脱了主人撒丫子狂奔的阿拉斯加路过此地,被紧张的气氛所威慑,可怜巴巴地夹起尾巴不敢越过。
主人羽绒服内裹着睡衣,马不停蹄地赶上搂住庞大但可怜的小狗离开战局,连句话都赶不及说。
兴许是触景生情,那慈爱的小姑娘搂住阿拉斯加的画面令一只耳想起它心心念念的黑猫。
罗闵不对一只耳设要求,连坐下的指令都不强求它学会,只教它不随意扑咬,日常交流也是蹲下身平视着沟通。
这时候,一只耳就会用脑袋贴向罗闵的脸颊,蹭得罗闵脸颊发红,接着它会向上拱乱罗闵的头发,让他们的毛发纠缠在一起,就像罗闵是黑猫时那样。
比起散步,一只耳更喜欢和罗闵靠在一起取暖。
温情的、柔软的、美好的。
一只耳抬头瞟男人,看到他冷硬的面孔,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恹恹地趴在地上。
现在不必春秋,地面温度低得能结冰,黑犬趴在地上腹部受凉,病了吐了折腾的是裴景声倒好,只怕罗闵也要心急。
裴景声拿什么和罗闵交代?
“下班,我下班后带你回去一趟。我事先声明,家里没有罗闵,他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一只耳竖起完好的耳朵,显然是听进去了。
裴景声再接再厉忽悠黑犬起身,“你也不想让罗闵知道你无赖的一面吧。如果你马上起来,我就不告诉他你跟在别的狗后边要吃……”
“汪汪汪!”一只耳大声吠叫阻止了裴景声继续说下去,主动起身返回,见裴景声步调不疾不徐,还回过头打喷嚏骂他。
总之,裴景声按时到达了临风集团,将黑犬的牵绳交到孙助理手上。
“带它在温室里散散步,它不走就给它吃东西,什么都不要就别管它。”裴景声淡淡道,进电梯前特意叮嘱道:“别把它和其他宠物放在一起,有事找我。”
言下之意是,你看着点狗,没事别来打扰我。
孙助理连声道好,低下头看黑犬,只见黑犬满眼鄙夷地看向尚未关上的电梯门,而裴景声回以同样的态度。
孙宸一时摸不清头脑,这狗是新养的?相看两厌到这个程度居然会收养?
牵绳挣动两下,黑犬已向外走动,没有和他打个招呼的意思,浑身透露着淡漠。孙宸忙抓紧握绳,小心地扯动绳子带着黑犬走向温室。
还是猫好,文文第一次和他见面还打招呼了呢。
想到细软的猫叫,孙助理满怀想念。
有了裴景声带猫上班的先例,公司专门开辟了一片区域为带宠上班的员工提供托管。
一般能带出门的宠物都是性格温顺胆大的,提供健康检查报告后毛茸茸的几只挤在一起嗅嗅闻闻,场面十分温馨。
裴景声当然不必把自己的宠物与员工的留在一处,孙宸每次刻意路过宠物托管区时,都十分期待黑猫的到来。
可惜裴景声已有一段日子没带它来了。
倒是又带了只黑犬来。
收集黑色元素吗?
荣升为专属宠物托管师的孙助理手里牵着黑犬,心里想着黑猫,长长叹气。
……
没有特别提示音的打扰,裴景声专注在工作中,尽职尽责地为集团创造财富。
不过,他的另一位工作帮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朱秘书,文件我已经审批过了,你拿回去按处理意见提交流程。”
“朱秘书?”
“朱沁。”
朱秘书从恍惚中醒神,对上裴景声的视线,后背一寒,从脊柱冒出冷汗,“是,我在,裴总。”
“我叫了你三遍,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朱秘书只得不断道歉,“抱歉裴总,是我工作态度不端正,非常抱歉。”
“嗯。”裴景声淡淡道,已没再看她,垂眼翻阅项目书,神色冷峻。朱秘书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她头一次在裴景声面前犯错,心如擂鼓,强自镇定冷静道:“不会有下次了,裴总,我会主动说明情况扣除我本月的奖金。”
“不用,”裴景声冷声道,“公司还不缺给你发的这点奖金。”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把钱算那么清楚。
“你说吧,出什么事儿了,有公司能为你解决的你提出来,没有,就批你几天假,你自己看着处理。”
显然没料到裴景声有人性化的一面,朱秘书一时半刻都没挤出话来。
在裴景声耐心告罄的前一秒,朱秘书终于说道:“其实是我妹妹离家出走了,她威胁我们报警就永远不回来。我和家里人找了两天,还是没有她的下落……”
“……她说不报警就不报?”
“我妹妹她虽然二十了,但心里就是特别扭敏感一人,其实我知道她就是想我们着急,关心她一点。不让报警也是怕浪费警力,可两天了,她没什么自理能力,身上的钱带的也不多,我们就怕她生病受凉……”
“二十?你们还住在一起?”
朱秘书话头一哽,“裴总,二十还是上学的年纪呢……”
“行了,”裴景声打住,他没想到朱秘书还有这么愚不可及的一面,“那你就去找人,联系警方查监控还是可行的,找到了也不用马上上班,这几天薪酬给你算着,调理好你的状态,出去吧,把文件带走交给祁助理。”
朱秘书一番感谢后抱着文件快步走出,脚步声听出几分迫不及待。
裴景声无言,捏着眉头缓解听到如此和美家庭的小纠纷的烦躁。
在此之前,他都没意识到,二十岁还是个小孩。
他自殴打裴优林后就搬出独住,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
接触到的合作伙伴,更是没几个家庭和睦的。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便晚一点,成年后也不该再寄居在父母家中,无论如何都该独立出来。
因此,裴景声此前竟丝毫没意识到,罗闵除了他,没有其他托管一只耳的对象有何不妥。
罗闵为什么从来没提到他的家人?
罗闵今年,似乎才十八岁。
第62章
诚然, 裴景声是个刚愎自用、我行我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符合所有负面评价的伪君子。
他本人对这些评价乐见其成,如果谁背地夸奖他心善、仁慈,那才值得好好反省。
他这二十多年来所行善举屈指可数,当然他也不是作奸犯科的那类人。
裴景声只是习惯漠视。
情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恐惧让人谨慎, 期待令人充满干劲,怒火会吞噬理智, 作为平静的看客, 他理所当然地忽视着内因而享受演出。
何必在意呢?
裴景声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意。
在他终于意识到维系关系需要平等的对待、真诚的关切,为罗闵的妥协志得意满时, 却猛然发觉, 好像他仍然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裴景声又犯了自己最大的毛病。
他竟然现在才醒悟,无论是罗闵作为黑猫还是以人形出现,主动或被动地与裴景声相处, 都是走进了裴景声的生活,而罗闵本人,却将他的生活捂得紧紧的。
罗闵与他一同生活,但裴景声对他知之甚少……
……
一只耳几乎是擦着车门冲下的车,若非裴景声早有先见之明系上牵绳, 只怕是连黑犬的一根狗毛都别想见着。
“别急。”裴景声安抚一只耳过激的情绪, 可步子迈得比平时更大, 毫不费劲地跟上一只耳。
道口的小卖部紧拉着卷帘门, 贴了纸条。以裴景声绝佳的视力看清上书内容: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有事拨打电话**********
这几日晴,漂亮遒劲的字迹仅仅落了层灰,保留完好。
罗闵没有向他隐瞒行程, 但裴景声这些天来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几天罗闵都在和陈啸相处,同吃同住。
他们是怎样相处的?
又是怎么结识的?
是能冒着风险陪同的朋友,为什么不肯向陈啸暴露秘密呢?
除了陈啸,罗闵其他的朋友和亲人呢?
本该是在上高中或进入大学的年纪,可罗闵从来没向他提起过任何学业上的情况。
不止是学业和家庭,罗闵几乎对他的私生活一字不提,尽职尽职地扮演一只乖巧的黑猫。
朱沁还当她二十的妹妹是不知事的孩子,怎么到了罗闵这儿,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谈论呢?
裴景声心神流转,竟然平白生出几分愧疚来,牵连五脏扯动六腑。
他驻足的时间太长,一只耳已等不及在他身边打转,用牵绳将裴景声双腿绕圈捆起。裴景声低头一瞧,得了黑犬两只白眼。
“你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想起罗闵,裴景声对一只耳多攒了几分耐心,和缓说道。
习惯了一人一狗争锋相对,一只耳也不为裴景声的好颜色打动,甩甩脑袋,自顾自地就要离开。可裴景声这等量级,是它如何也拖不动的,最终仍是在平静的注视下,慢悠悠将绳圈解开。
裴景声只将罗闵送到过街口,此时只能跟在一只耳身后由它带路。
却不想一只耳一直在外徘徊。
“你已经在这儿绕了两圈了,罗闵不在家,你在城中村找多久都等不到他。”
一只耳闻言停下步子,眼珠定在裴景声身上,似乎在打量思索什么。裴景声立在原地受它审视,气定神闲。
他们来得早,日头还挂在西边,几户人家却是已起灶点火,从窗缝里涌出油烟来。锅铲碰撞在一块儿,乒铃乓啷的。
放学了的学生摘了小黄帽一溜烟从穿着气质格格不入的男人身边跑过,回头好奇地打量时又瞧见他牵着的残缺凶狠的黑犬,不敢逗留钻进楼道回家去。
僵持了好一阵儿。黑犬才迈动步子向外走去,裴景声只当它听进了话,却不想被领进了一间楼道中。
一只耳轻车熟路地跳上台阶,拐过几道弯在一扇门前停下,扒着门催促起裴景声。
厚重的金属门板阻拦着来者,裴景声敲门,果然没人应答,低下头道:“我没钥匙,进不去。”
黑犬不信,连撕带拽地扯着裴景声的裤腿,要他开门放它回家。可裴景声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打不开一扇没有钥匙的防盗门,他低声刺道:“你都没有钥匙,我怎么会有?”
若是登门拜访便罢了,他不请自来——一只耳的拖拽不算邀请,怎么能闯进罗闵家中?
光是得到罗闵的详细地址也是相当冒犯的事。但话虽如此,裴景声不由打量起周遭环境。
台阶上因时常走动灰尘堆积得倒不多,只是扶手栏杆处已积了厚厚一层浮尘,窗台不知谁留下的指印暴露出它本身的颜色。玻璃老化而模糊,大概有孩童在上边涂画,有数道拖长的指痕,隐隐凑成了字形。
一只耳趴在门前不肯走,裴景声索性跨过它凑近去瞧。
横撇弯折……竟是一个“死”字。
因距离的靠近,墙面上的划痕也暴露在眼前,规整得似乎利用什么硬物刻出,内容较玻璃上的要丰富许多。
“女鬼”“死人”“凶”“保佑”“镇”甚至还有几个神仙的称号,什么佛祖和观音混杂在一起,难点的字就缺胳膊少腿,密密地刻了半张墙面。
这些刻字参照高度,多半是身量未成的孩子刻下,因是刻的,离远了倒是看不清楚,若是无意撞见,怕是叫人连骂几声避讳的。裴景声俯身细看,半层楼的墙面都留下了印迹,到罗闵家门边,却是干干净净。
就像,畏惧的源头正是罗闵家门之后。
稚童天真,行事毫无依据又不计后果,兴许只是住在楼内的某个孩子迷上了悬疑恐怖题材,而故作玄虚地吓唬人,没有任何可深究的意义。
可裴景声喉咙紧缩,吞咽困难,他记起七月湿热的雨天,湿气钻进衣袖,他踩过城中村泥泞的地面,满心烦闷又戏谑地说道:“最近不是出了事儿,找几个道士来走一圈。人老了,最怕的无非是那几件事。”
什么事?
拆除城中村的进度一拖再拖,上面建立商圈的口号喊了六七年,次次作出要动大工程的动静,可实际没人乐意推进程。
消息灵通的早把建商圈当“狼来了”的笑话,承接的仍装模作样地一副怕走漏风声被人纠缠的谨小慎微衰样,大雨天请他来走一趟。
裴景声只觉好笑,虚情假意地磋磨了时间又听了一路的鬼话,便拿着顺耳听来的消息敷衍讽刺……
那消息是如何说的?
说这老弱病残群居的地儿,竟出了场凶杀案,死了个女人,身中十数刀,血淌了半间屋子,凄惨恐怖……
再如何,裴景声就没再听了,那说话者语句间的揶揄兴奋,几乎令他作呕,事后便将那人寻了由头降职外派。
女鬼……女鬼……
那事发地,会是罗闵的家中吗?
兴许只是碰巧,毕竟家门开开合合的,罗闵又不是好亲近的人,小孩不敢造次也属正常,裴景声只来了这一处楼道,旁的他都没去过呢,怎么知道别处没有呢?
城中村人员密集,一点消息都传播得快极了,更何况是关于人的生死呢?心智尚不成熟的孩童们将一个人的死亡当成怪谈相传又畏惧,实在是再普遍不过了。
这样想着,不安的情绪终于消散些许,裴景声没心思再留。
何必在这里对着几处涂画胡思乱想。
既然他与罗闵如今的关系稳定,又何必急着探究呢,罗闵迟早会向他袒露的。
迟早的……
裴景声隐隐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却抓不住线头,索性放弃深思,牵起一只耳便要离开,“走了,一只耳,回去早点我替你再拨一次视频。”
一只耳原本兴致缺缺地搭垂着脑袋,听到后半句又提起精神。裴景声看它假装不在意,尾巴都在地上扫起了灰尘,“你不会想让我给你洗澡的。”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到自己藏不住事的尾巴,黑犬立刻起身,若无其事地下楼。
心心念念想回来的家,没有罗闵在,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到底不如能瞧见罗闵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来得实际。
一只耳很识时务。
裴景声下楼,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墙面,划痕从三楼向下开始减少,到二楼中段稀疏,但字写得更大了。
尽管极大可能与罗闵没关系,可光是看着就叫裴景声压不住烦躁,只想快步走出楼道。
“怎么不走。”一只耳却突然停下,裴景声险些一脚踩上它,紧急收住步子,抬眼便瞧到贴着墙面一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攥手在胸前,有些紧张地避开视线。
裴景声本该越过男孩离开,可擦身而过时,他突然顿住,回身道:“那些字,是你刻的?”
男孩登时浑身一抖,眼含惊惧地看向男人,明显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模样,不打自招。
他挪动步子想跑,可黑犬绕在身后,男人又挡在身前,他吓急了想喊,又怕叫人发现他胡乱涂画的事,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没见过你,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我又没用笔写。”
裴景声不管他的辩解,男孩说话间无意识松开手,一枚钥匙挂在脖子间,尖端还沾着墙灰,想来就是他的作案工具。
注意到裴景声的声线后,男孩猛地抓紧了钥匙,连同胸口的布料一同揉皱。
“你为什么要在墙壁上刻字?”裴景声不咸不淡道,似乎对此事并不太关心,饶是这语气,却也叫男孩手心渗出汗。
可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胆量比裴景声想象的大,男孩粗声粗气道:“我又没乱刻,我是为了提醒别人,叫他们小心!”
“小心什么?”
“当然是小心死人!”男孩顶撞道,他十分顾忌地看一眼身后的黑犬,低声嘟囔什么。
裴景声眉头紧锁,冷声道:“你说什么?”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有压迫感,男孩颤抖的身体都一瞬间止住,红着眼心一横道:“我说我不想死!”
他大概是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张嘴哇啦:“你就是和那个杀人犯是一伙的,你还牵着他养的狗,是不是想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我还是小孩,你不能杀小孩!我是好人,好人会战胜坏人,你们就等着瞧吧!”
男孩越说越慷慨,到后边几乎是语无伦次了,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滴滴嗒嗒地掉在外套上。
“停!”裴景声被他哭得心浮气躁,从口袋中掏出为数不多的现金塞进男孩怀中,“你好好说,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哭噎声瞬间止住,男孩两手将钱捂得紧紧的,“我……我不会…被收买的……”
裴景声沉声:“那你是要钱还是要……”
男孩被脑补中他未说出口的话吓得一激灵,说道:“我要…我要说什么?”
“我问你答。首先,你说杀人犯,杀人犯是谁?为什么叫他杀人犯?他住在这栋楼里?”
“杀人犯当然是因为杀了人才叫杀人犯了,”男孩缓过神就嘲讽道,瞥到男人脸色立刻收敛认真回答,“因为他把自己的妈妈杀了!我听别人说,他们一群人都看到了,房间里只有他和他妈妈,他妈妈留了好多血,杀人犯还握着刀!”
“他叫什么,住在哪?”裴景声生硬地重复他的问题。
“我记不清他叫什么了,不过我知道他姓罗!就住在三楼,301!”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男人的声音艰涩,几乎在忍住颤抖。”
“嗯……在我刚放暑假的时候!大概七月份吧……”
男孩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男人问出下一个问题。
只见男人满脸惨白,目光无神地立在原地,似乎僵在了原地。男孩心下大喜,只当是自己默念的咒语起效,悄摸从黑犬身旁的空隙一跃跳下几个台阶,抓着钱跑了。
裴景声放任人跑远,全身力气仿佛霎时抽空,心口传来陌生的疼痛,他想起他忘了什么了。
他满心满眼寻找黑猫的雨夜,比盛夏更冰冷的雨水中,他听开水房的男人用他最厌恶不过的戏谑又隐隐畏惧的语气说道:“血次呼啦的,和罗闵他妈走的那天差不多了,不过听说彭虎人没事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罗闵都放出来了。”
那天雨太大了,他根本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又或是他根本不在意罗闵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摒弃了一切无关紧要的信息,在大脑中删除。
他刻意忽略了。
第63章
裴景声回过神时, 男孩已经跑走了。
他牵着一只耳走出城中村,上车,点火,却迟迟未能启动, 反倒鬼使神差地向副驾看去。
空荡的。
他却恍惚看见了蜷缩在毛毯中湿淋淋的黑猫, 毛发可怜地贴着皮肤,那么瘦弱, 腹部上下起伏都明显极了。
裴景声当初在想什么?想他好端端的黑猫怎么就成了个人, 想罗闵为什么对他这么抗拒。
那些充当谈资的他人之事,用轻飘飘的语气带过, 却回旋着落在胸口。
那么尖锐, 扎得人鲜血淋漓,刺穿坚硬的骨骼。皮肉向外大敞着,冷气丝丝缕缕地透进身体。
他在乎, 就不能事不关己。
因为在乎,而为错过与忽略而羞愧。
兴许是被裴景声沉积的低气压所感染,一只耳上车后倒乖巧许多,一声不吭地支起上身将脑袋搭在后座。
嘴角向下耷拉,不见面对罗闵时的欢喜, 那会儿别说嘴角, 连残缺的耳朵都会努力支起, 嘴筒子更是要塞到罗闵怀里。
它很喜欢罗闵, 无论是黑猫还是人,始终如一。
裴景声横生几分包容之心, 压过隐秘不易察觉的嫉妒,温声说道:“坐好,我开车了。”
黑犬不动如山, 贯彻自我的态度,丝毫不将裴景声看在眼里,依旧凝重地守望着。
尽管从它的视角来看,只能瞥见一成不变的天空,连片云彩都少见。
裴景声收回视线,又止不住地想念罗闵。
这次却又无法那么坦然地说出思念的话来。
……
“据中央气象台报道,一股强冷空气迅速东移南下。预计今天夜间到明日日间,我国中东部部分地区将引来中到大雪,嘉江以北地区或迎大到暴雪,阵风7-8级……此次暴雪天气将对交通出行造成较大影响,请以上地区居民做好防范措施……”
广播声渐弱,裴景声熄了火却没急着下车,手指轻敲方向盘。
他此时正是对消息高度敏感的时期。
嘉江以北,正是首都所在方位。
他有心想向罗闵问几声情况,几行字打打删删,屏幕明明灭灭,耗了大半小时都没发出一条。
不由得庆幸起“对方输入中”的提示仅展示十秒。
一只耳打了个盹,入睡前裴景声是什么姿势,醒来后裴景声就是什么姿势。
它还记着要和罗闵视频的事儿,见裴景声握着手机,聪明而有所偏见地认定他背着自己与罗闵交流。
在狗的理解中就是暗中圈地盘,简单来说则是被偷家了。
黑犬忍住性子从脚踏上撑起上身,气沉丹田地警告道:“汪!”
突如其来响亮的狗叫将车内的灯光唤醒,也把毫无准备心烦意乱的男人拉回现实。
“……”裴景声忍耐着将训斥的话语吞回肚子,“下车。”
一只耳不情不愿地落在裴景声身后,拽两下牵绳才不紧不慢地跟上,仿佛要去的不是千金难求的豪华平层,而是什么虎穴熊窟。
好不容易到了电梯,一人一狗分站两端,互不干扰。
电梯在寂静中上行。
消息的特别提示音格外明显。
裴景声绷着脸抬起手机,手指竟有些僵硬地划不开屏幕。
【猫:什么?】
原来是刚才遭一只耳所吓,手指误触,一串字母直接发了过去。
电梯叮一声便到达顶层,裴景声喉结滚动,语气照常地发出消息:【没事,一只耳捣乱误触了。】
他又说:【听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雪,在首都出行可能会受影响,注意安全。】
消息发出后,又不禁多思,罗闵衣服带得够不够?他那几件中看不中用的款式穿在身上能不能抗住北方的冷气,要是风吹得病了,又怎么办?
罗闵皮肤那么白,看着体质也不大好,某次在裴景声眼前变化时,虽然裴景声反应迅速地背过了身,可冷白皮肤下微微起伏的肌肉牢牢印在了脑海中。
那么薄一层肌肉,能保护得了骨头吗?想来是从小就营养不均衡,只够长个子的。
于是又想罗闵在首都吃得规不规律,有没有嫌麻烦或节省而随意打发?
得知罗闵亲眼目睹母亲离世一事已足以让裴景声喘不过气,心如刀割,男孩口中的“杀人犯”,男人口中对罗闵的忌惮,更是令他生出无法扑灭的怒意与疼痛。
无论他们知不知晓内情,都不该放任自己对罗闵的凌辱与隐性暴力。
罗闵能借着这机会远行也好,不至于待在家中……
毕竟他与罗闵约定,只在罗闵成为黑猫时相处,别的,裴景声缺少理由更没有立场干涉。
然而深埋心中的欲望之种,早已汲取了隐晦情愫牢牢扎根,此刻终于借着无处安放的爱怜、懊悔、疼惜、贪欲破土而出,向裴景声彰显它粗壮的枝干。
他急切地想要见到罗闵,确认他的安好,感受他的呼吸,哪怕受到冷淡的对待,也是裴景声应得的。
如果他不为自己无意的伤害而歉疚,那他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差别?仅仅因着好运“收养”黑猫而特殊吗?
直到今日,裴景声才彻底为他的自以为是深切地后怕。
罗闵远在千里之外,不知他的心绪波动,平静地回复:【我明天就能去接一只耳了。】
【裴:明天?几点的飞机?】
【裴:怎么提前了,事情顺利吗?明天我带一只耳去接你好吗,它会在车上乖乖等你。】
进展大概很顺利,罗闵回复地轻快:【早上八点,陈啸抢到的特价机票,原本我们打算坐火车。】
【猫:一只耳不喜欢坐车,我会去接它的。】
【猫:麻烦你了。】
【猫:[转账]】
裴景声略过转账信息,查过首都机场航班后注意到早上八点是到达时间,实际罗闵应该在凌晨就从住处动身了。
他当然有办法给罗闵改签一班更舒适的航班,不必风尘仆仆地奔波。
但他注意到罗闵说到特价机票那几乎看不出的小小雀跃,心倏忽塌陷下一小块儿,没再自作主张。
【裴: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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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嗯。】
“……”
裴景声一言不发,电梯中的顶灯将他眉骨下眼窝打得幽深,配合他粗重的呼吸,竟像是什么野兽化形。
他抬头,才终于从电梯中出来。
幸而电梯是为顶层专属服务的,而不至于将他带回地面和他人分享这一时刻。
怎么同样的笑脸符号,罗闵打出来就那么……
像他的猫耳朵,尖尖的两只毛茸茸地立在脑袋顶上,强光会将他探出耳尖的聪明毛照得半透明,如同浮了层光晕。
即便抛弃他身上关于猫的特征,光是想象他翻找打出两个符号就心化成一滩水。
好想见到罗闵……
已经整整两个礼拜了,哪怕之前他们见面并不频繁也从未带给裴景声如此急切的心情。
哪怕罗闵提前返回已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仍然迫不及待,几乎不能再等待,仅存的理智拉扯他放弃冲动的念头立即飞向首都,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我明天要去接他,他说你不喜欢坐车,不许我带你去。”裴景声向自己叼着牵绳卧在门前的一只耳说道。
他没说罗闵的名字,但一只耳依旧警觉地竖起耳朵,歪着大黑脑袋尽力分辨裴景声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傻狗。”裴景声揉了揉一只耳的脑袋,进门解下牵绳,在黑犬张开血盆张口作势咬他时,直起身,“罗闵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这回一只耳听懂了,尾巴当即竖起用力摇摆,眼睛都瞪大不少澄澈多了。
它不计较裴景声对它的戏弄,爪子拍门就要出去。
说它傻还不信,“是明天,你得吃了晚饭,睡一觉后起来再吃一顿早饭才能见到他。也就是在你半夜叫醒我并在我房间巡逻的第八圈的时候。”
一只耳听懂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即跑到饭盆边等着裴景声放饭,积极得和罗闵视频时差不多。
裴景声给它放了粮,走到浴室脱下衣裤冲凉。
水温自动调节到合适的温度,水雾眨眼便□□燥。
温热的水珠顺块垒分明的肌肉滑下,转瞬却融入冰冷的水柱。
兜头冷水砸下,裴景声依旧无法平息自内而外的燥郁,大概在见到罗闵前,他都无法恢复平静。
夜晚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可今晚,钟表指针挪动的速度似乎都被人为地放慢。
裴景声无法入睡,门外的一只耳同样,来回地在客厅中打转,通过未关严的门缝能听到他推动饭盆的声音。裴景声知道它绝不是饿了,故而没有理会。
如果有人在这,绝对会被裴景声的正式吓一跳。
不过刚进入深夜,男人竟已穿戴整齐,连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他坐在窗边,一盏灯都没点亮,静静地等待天边破晓。
当天际尽头浮现一抹亮光,他当即起身,手机突然传来的提示音让他的动作暂缓。
【周郃:裴总,这是你的猫吗?[微笑][图片]】
图片中,黑猫睁着澄澈明亮的蓝绿眼,偏开头。
第64章
周郃余光留意着黑猫, 得到裴景声确定黑猫身份并托他暂时照料的答复后,蹲下身来,与黑猫平视。
黑猫前掌优雅地拢在身前,即便身处人来人往的候机厅内也矜贵非常, 它镇定自若的模样令路人频频侧目, 若不是引起惊叹,周郃也不会注意到角落中这只熟悉的黑猫。
“文文?对吗, 你还认识我吗?”他声音柔和, 生怕惊吓到这只孤身一猫的黑色小东西。
它都不及人膝盖高,尾巴占了身长的一半, 围了身子一圈, 背靠着墙面,可怜可爱。
那股奇妙的热流从周郃心间涌向四肢百骸,多到满溢出来, 化作无法忽视的柔情。
大概这么小而灵秀的生物都会激发人心底间强烈的保护欲,将所有危险因素隔绝在外。
尤其它还有那么特殊的一双眼睛。
周郃又轻声叫道:“文文。”
黑猫耳朵一抖,却依旧偏着脸不看他,一双蓝绿眼睁得大大的,瞳孔缩成细缝不易察觉地颤动。
离近了看, 才发现黑猫没有想象中的镇定, 身体轻微发抖, 像是一身浓密的毛发不能阻止热量的流失。
周郃眉头微皱, 一点表情落在他沉稳的脸上都似发生了重大变故,才使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总有了波动。
只是一只娇生惯养的猫, 将它的肉垫落在了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而非软得一颗豌豆掉落在夹缝都能察觉的柔软猫窝。
黑猫姿态端庄而紧绷,浑身毛发都为捕捉空气中的动态而立起。
一团意料之外的绵软包裹住了它, 男人将它从地上抱起,裹进了怀中,“我们先去找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围巾的长度刚好包裹住黑猫,指甲还没来得及伸出,四肢已被封印,不得动弹。
周郃单手抱他在胸前,手掌拖住黑猫的屁股,因此黑猫仰着头也只能瞧见男人的下颌。
黑猫乖巧地过分,连挣动的意图都没有,周郃略有惊奇地低头,对上黑猫机敏中夹杂茫然的眼睛,心下一软,不由伸出宽厚的手掌盖住黑猫脑袋,权当抚摸。
他没养过宠物,对猫狗的认知也只有儿时村头见着人便溜之大吉的野猫,并不知道黑猫乖顺待在他怀中的含金量,顾忌着黑猫身份,很快收回手,将它带离原地。
头顶的热源离去,黑猫即罗闵醉酒般摇晃混沌的脑袋,为事情的进展感到荒谬。
怎么会变成这样?
……
时间拨回昨日。
罗闵被陈啸拉在身后,扮演冷漠而不通情理的同伴,看一个哑巴如何利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旅馆前台提前退房。
还没待陈啸一哭二闹三上吊,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前台已爽快地退了押金房费,并亲自将俩人送至大门外。
陈啸在冷风中吸溜鼻涕,不敢想行程的最后竟这么顺利。
为了庆祝行程的顺利结尾,也为陈啸首次治疗有所成效而庆贺,陈啸请客在一家老字号火锅吃了丰盛的一餐。
捂着肚子出来后,罗闵与陈啸便直奔机场,准备在航站楼度过最后一晚。
“陈啸,想睡就睡吧,回去还要复查。”罗闵从洗手间回来,陈啸两张眼皮快落到地上。
陈啸瞪开铜铃般的大眼,用力摆手表示拒绝。
罗闵不出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他,果然没一会儿,陈啸那上下眼皮又合了起来,身体也前后摇摆,头磕到怀抱中的行李又猛然抬起,再低下,又抬起,循环往复。
“我睡不着,我看着行李,没人偷。”上个礼拜陈啸坐地铁被人摸了两包子到现在都记着,警惕意识强得过分。
怀中行李被抽走,陈啸挣扎着要比划什么,说着说着迷迷瞪瞪手指头绞在一起,向后一倒没两分钟便响起了鼾声。
离开火锅店前一盆大米饭没白塞。
衣服上沾染的火锅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左手边陈啸低低的呼噜声传入耳朵,罗闵生不出睡意,靠在椅背上出神。
大概是在异乡,又是无事可做的深夜的缘故,罗闵放空了大脑,什么都没向脑袋里装。
闭上眼睛,感受光斑在眼前变幻,捕捉移动的光点,直至它消失。
就这么打发时间到天亮也很好。
然而总有想法,要从他大脑中蹦出来。
比如周郃是不是还跟着他,就坐在这个大厅的某一角?从那天后,他没再见到周郃。
不过饥饿时恰好出现在眼前的摊贩,不小心落下又突然出现在转角的物品,都无法令人忽视他的存在。
周郃小心地把握着分寸,斟酌着退守、前进,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存在感。
回到柳市后,他会遵守承诺不将自己放入视线范围内,果断地离开吗?
罗闵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松口气。或许,无视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在意是依赖产生的开始,罗闵不该开头。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些日子里,身体没有纰漏,裴景声不详的预感也没再升起,罗闵平安无恙地度过了这几周。
变成黑猫简直像是上辈子做的一场梦。
或许,他再也不会成为一只猫。
一只不引人注目,不与罗闵本人的过去有任何牵连的一只普通的猫。
裴景声会为这个可能性而高兴吗?
罗闵还没想出问题的答案,陈啸就凶神恶煞地从睡梦中蹦起,一脚踢飞了脚边的行李。
于是,罗闵不得不看他比划自己梦中的小偷有多么可恶,是如何施行盗窃后拒不认账,又是怎么拜服在陈啸的聪明巧智下。
尽管罗闵看出来,只有前半段是真实的,也没有阻止陈啸漫长的自夸。
相比独自思考,显然观看陈啸的手语剧场更耗费精力,罗闵有些困倦地扶住额角,再过一会儿便要安检,他不能在这时候入睡。
“继续,你停下我更容易困。”
陈啸睡得不久,补足的精神一通叭叭后所剩无几,他站起身,向罗闵叮嘱:“你再撑一会儿,我去买点喝的。”
没一会儿,陈啸便以惊人的速度平移回来,递给罗闵一杯散发浓烈气味的咖啡。
他舍生取义先灌下一口,咂吧砸吧嘴,气愤地砸椅背,“和速溶咖啡差不多,卖我三十多一杯!不苦,喝吧,你尝尝味道,不能接受就给我。”
罗闵那杯有点烫,正好罗闵也没什么兴趣喝它,慢吞吞地往嘴里送。
确实不苦,但也算不上好喝。
罗闵简要地表达对咖啡的喜恶:“不值。”
钱都花了,一杯咖啡还是进了肚子。
陈啸大概是错怪这杯咖啡了,它显然比速溶的含有更多精华,很快便在罗闵体内发挥作用。
由于困倦而减缓的心率上升,异常强力地蹦跳着,罗闵甚至能听见它在胸膛中跳动的声音。
嘭。嘭。
耳边回响越来越重,甚至盖过了洪亮的广播声。
罗闵努力平复着呼吸,低下头缓解胸口的不适,他来回切换手机界面,以此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在抑制不住喘息的前一刻,罗闵果断起身,“陈啸,我突然接到个拍摄,那边会替我改签机票,我尽早赶回来,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陈啸对计划外的事情愣了一愣,忧虑地皱起脸,但还是没阻拦,只叫罗闵注意安全,有事给他发消息。
罗闵压着呼吸,“你帮我把行李带回去,我结束后就回去。”
说罢,他便向外走去,拐进了陈啸视线的死角。
一声声心跳如同倒数的钟声,罗闵想不到,在最后离开前,会出这样的差错。
他强烈的预感催使他走进厕所,来不及发出任何信息,青年便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
柜台人员见到被裹在围巾中的黑猫时,先后发出两声惊呼。
第一声出于人类对可爱生物本能的喜爱。
第二声便是真情实感的惊讶了。
“您是说,这是您在候机厅捡到的认识的人的猫?”询问的声音严肃起来。
“先生,这可不能开玩笑,候机厅怎么会跑进一只猫呢?您说实话我们也会帮您处理的。”
周郃还从未遭受过这样明晃晃的质疑,他愣了一愣,迅速调整,“好,那我该怎么带着它上飞机?”
“非常抱歉先生,它不能和您一起乘机,不过部分航班提供宠物托运服务。除非在宠物运输过程中的航点,预报温度低于零下十二或高于零上三十摄氏度,将不受理托运。我帮您查询一下您途径的站点,请告知我您的终点站。”
托运?这只本该捧在手心里的黑猫,恐怕会因恒温不在26摄氏度而奄奄一息吧?
“不,我不能接受,还有没有其他方……”周郃尚没说出自己的需求,柜台后的人员忽然神色一凛,站起身打断道:“先生,很抱歉地通知您,今天任何一架飞机都无法起飞了。”
机场广播应时响起:“各位旅客:非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暴雪天气的影响,今天机场的所有航班都已取消。在此……”
罗闵从周郃的肩头撑起,透过大片落地玻璃,看到远近尽是乌云罩顶,云层快速地滚动。
鹅毛般大雪在半空中被一双无形巨手撕碎,无数混乱交织的斜线连起茫茫白雾。
第65章
雪被风裹挟着打上玻璃, 承载不起自身重量缓缓下滑。
远近已不能轻易分辨,入目所及皆是各种形态的白。
也没人有心思去欣赏这十年难遇的暴雪,机场广播一刻不歇地播报各航班的取消信息,电子屏满目皆红, 候机厅内喧嚷地如同闹市, 周郃挤出聚集到询问台的人流,四处查看着什么。
罗闵很快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陈啸。”周郃大步迈向高壮的年轻人, 在他周围扫了一圈, “罗闵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陈啸手上还提着行李袋,略显焦急的神色在周郃靠近时迅速调整到警戒状态, 面色紧绷。
旧怨未销, 周郃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见陈啸不答,又在人群中搜寻不到罗闵身影, 便抬手拨打烂熟于心的号码。
罗闵在他怀里,看他动作娴熟地按下一连串数字,却在通话键上一顿。
这通由周郃第一次向罗闵拨去的电话,理所当然地没有接通。
罗闵的手机正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躺着,只能祈祷不被有心之人拾去, 日后还有机会取回。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周郃将声音公放, 陈啸闻声浓黑的眉毛一低, 也拨打了一遍电话。
答复一致。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了。罗闵去了哪里?”周郃语气凝重道,怀抱黑猫的手臂一紧, 咚咚咚急促的心跳无法辨别来自黑猫还是周郃的胸膛。
紧张的气氛瞬间感染了陈啸,他丢开袋子打字:“半小时前,他说有工作晚点改签回去。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平时有事的时候他经常不接电话,应该……”
什么工作到离开前才匆忙定下?那么大的风雪,罗闵要去哪里?是出现什么变故,还是想单纯甩开自己?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周郃不想看陈啸说什么应该,他后悔了,罗闵就得时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行。冷肃的语气下陈啸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听从地举起胳膊指了一个方向。
周郃当即快步走去,背影竟有些慌张,陈啸拿不准状况,索性拿着行李跟上周郃。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伏在周郃肩头被厚实围巾密密包裹起的黑猫。
文文?!
陈啸瞪大了眼睛,确信自己绝没有看错。
千万个疑问从陈啸心中升起,又在同一时刻压下。他紧步快赶,时而将视线停留在黑猫身上。
罗闵被那视线搅得心烦意乱,索性转过脑袋佯装不知,想来以陈啸的能力是绝不会想通其中的关窍。
要不要干脆表明身份?
疾跳的心脏一紧,念头划过的瞬间便立刻被否决。
一是情况实在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二是……罗闵不愿意。
即便对陈啸很抱歉,罗闵也固执地坚持己见。
毕竟,他不说,谁又会知道呢?除了裴景声这个意外。
念头几个来回间,周郃已走到陈啸所指方向的尽头。
是条死路。
陈啸看着周郃走进厕所,又沉着脸出来,调转方向找到安检回流通道。
周郃走到队伍前边,忽视身后投来怨念的目光:“请问,半小时前有没有个头在我眼睛下,长相很酷的男生从这里出去。”
“没有,先生,我没注意,如果您要离开请在队伍末尾排队,如果您还有其他需求,请在候机大厅内寻找工作人员。”
她手臂隔开周郃与队伍,滞留人员陆续从大厅内离开。
“抱歉。”周郃退开两步,转身对陈啸道:“雪太大了,车开不走。罗闵就算离开应该也没有离开太久,我现在要从这里出去,你可以留在这儿……”
陈啸当即表示他也要离开。
拎着一堆行李赶路对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饶是陈啸身强力壮也不由累得直喘气。然而看着前方步履不停,一手行李一手猫的周郃,陈啸还是咬了咬牙,追上前。
只有被抱在手上的黑猫,显得最为轻松,不声不响地靠在周郃怀中。
离出口尚有三十米时,周郃停下脚步,门口虽安装了防风帘,但大风仍用力吹开缝隙,冷气席卷入内,防风帘上雪与冰结在一起,地上淌着雪水。
不少人驻留在两旁,望着门外凛冽的寒风暴雪,满面忧愁。
地铁在相聚较远的航站楼乘坐,正常情况下可以通过机场快轨转乘,但暴雪降落时就已通知机场快轨停运。
如果想要离开,通过尚还在运行的地铁是最便捷可行的方式。
假设罗闵还未走远,他可能就被堵在半路,或是还留在其他航站楼中。
毕竟自第一天被网约车司机私下加价后,罗闵和陈啸就转向公共交通出行了。
手机关机也可能是他的破手机扛不住低温,总之有相当大可能性,罗闵非常安全,只是暂时和他们失去了联络。
那极小概率的可能却挥之不去,周郃极力避免恶劣的猜想,那些古怪的念头如以恶念为生的毒虫,在周郃体内壮大,牵扯起深入骨髓的恐惧。
抖动的呼吸打在罗闵耳间的长毛,蒲扇般大掌从后脑向下轻轻顺过后颈,掌心仍是温热的,指尖已经冰凉。
“麻烦你照顾一下小猫,它叫文文,很乖,如果我没在中午前回来,有人会和你联络。”
罗闵被周郃交付给陈啸,陈啸没抱过孩子或是小动物,接过黑猫时将围巾弄散了,还让猫向下滑了一寸。
周郃简单替他调整过姿势,转身离开,一路一声不吭的黑猫却突然发出叫声。
见周郃不回身,黑猫又发出更长而嘶哑的叫声,周郃终于意识到是黑猫在叫他。
他走回来,一双猫眼跟随着他的动作,紧紧锁住他的脸。“怎么了?别害怕,有人会保护你的,我必须要出去一趟,文文会理解的对吗。你那么聪明,乖乖的。”
黑猫不依,从松散的围巾包口伸出爪子勾住男人的衣袖,[别走了,我就在这里,你去哪里找我?]
可惜吐出口的只有意味不明的猫叫,周郃轻手拆下黑猫的指甲,任凭罗闵再叫都不再回头,身影隐入飞雪中。
陈啸将黑猫重新裹紧,手背不慎被未收回的指甲刮出一道划痕,低下头瞧见黑猫仍盯着周郃离去的方向,两腿一撇蹲下身叹气。
他倒是也想出去找找,可他向来读不懂罗闵的心思,哪怕找也同无头苍蝇般乱撞。
倒不如留在原地,等着罗闵主动回来,说不定,他还是最先见到罗闵的人。
至于周郃,陈啸不知道该不该祝福他找到罗闵……
陈啸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顺带照顾一只娇贵的宠物猫。
他把黑猫放在膝盖顶,逗弄它。
[好久不见了,上次才照顾你一会儿,就把你看丢了,没想到我们还有缘分。]
黑猫对他摆来摆去的手指视若无睹,半阖着眼,清亮的眼瞳被遮住一半,看着没什么精神。
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倒是和罗闵很相似。陈潇单手给罗闵发消息,手指看着粗,敲起屏幕来半点不含糊,哒哒哒就发了满屏的消息。
忽然一道短信从顶部跳出,陈啸没记起这串号码的主人,不过来信内容表明了身份。
【文文在你身边吗。】
冲着对方阔绰的出手,陈啸秒回道:【是的,裴先生,我现在抱着文文呢,它现在很好。您要来接它吗?全城的路应该都被管制了。】
他在航站楼内,都能听到悠远的喇叭声。
陈啸的动作,引起了罗闵的注意,他歇了一会儿,攒出些力气凑到手机屏幕前,裴景声的新一条短信恰好传来。
【他有什么异样吗,麻烦你检查一下他有没有不舒服。】
【我会尽快赶到。】
注意到裴景声对黑猫的人称代词,陈啸咂舌,没想到有钱人对宠物也有那么深的感情,几乎是当做家人看待了。检查起黑猫的动作不由更轻柔小心,尽管他本来的力道就像在挠痒痒。
罗闵配合着陈啸的动作,艰难地运转思路,陈啸不知道裴景声在哪,他知道。
裴景声在柳市,与他所在首都相距上千公里,在所有以首都为站点的航班、列车都面临取消的情况下,他怎么赶到?
就算裴景声再有钱,也无法与天灾相对抗。
陈啸在罗闵发愣期间回复:【我检查过了,他没受伤也没有特殊的症状,就是看着精神一般,不太想理我。】
裴景声回复得很快:【好。我一定会去接他,不用害怕。】
最后一句话像是特意对黑猫说的,陈啸甩甩脑袋,【没问题,裴先生我会转hyujkkk】
后面一串字母明眼人一瞧就是黑猫的杰作,偏偏短信还不能撤回,陈啸狠不下心再出一条短信费,干脆不管它。
陈啸点了点黑猫冰冰凉而干燥的鼻头教训他,大概认为猫不能承受从不远处透进的寒风,把猫抱紧向更温暖的地方走。
他们在有很多人的大厅角落坐下,即便无聊也无法交谈,只好看向那进出的口子,等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出现。
第66章
临近午时, 风雪渐弱,机场正着人清理出入口外积了厚厚一层的雪。
航站楼内喧嚷声又起,滞留在值机大厅中的乘客依次登记,由机场派车前往附近酒店。
背对人群的边缘, 一只黑猫正小心翼翼地抬起肉垫, 蹑手蹑脚地爬出高壮年轻人的臂弯。
顺利的进程受阻,罗闵的后腿卡住了。
一二三, 罗闵屏住呼吸拉扯, 圆溜溜的猫眼睁大了观察着陈啸的反应。
呼吸频率没变化,很好, 再加把劲。
后腿甫一离开陈啸的怀抱, 陈啸便侧身交叉手臂陷入更深层次的睡眠。
那杯咖啡似乎只对罗闵起了效用,四肢麻痹心跳过速后是不寻常的兴奋,罗闵异常清醒。
跳出陈啸怀抱后, 罗闵并没有离开,而是重新靠近陈啸,小心地从他外套中勾出手机,同时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以防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确认安全后, 罗闵余光注意着陈啸的动作, 肉垫迅速解锁陈啸的手机。
肉垫用力到变形又不敢发出敲击的哒哒声, 黑猫费了一会儿工夫才编辑一条短信发出:
【替报信快安全勿回】
替我尽快向人报信, 我很安全,不用回复。
发出短信后, 罗闵立刻删除发信,并用长毛抹去掌印。
掏出手机容易,塞回去却成了难题, 猫的前掌根本无法承担抓握的动作,罗闵勉力也只能扒拉手机两下。
既然已经销毁了证据,手机是落在地上还是其他地方,怎么看都和一只无辜的黑猫没关系。
然而罗闵变回黑猫时虽然不受猫的习性影响,但他自己都没能注意到,自己性格中被放大的特质。
比如说,争强好胜。
这只破手机,罗闵铁了心要将它物归原位,前掌捧不起来,就用嘴叼,高度不够,就站起来。
黑猫衔着手机一角,把握着力度,既不留下痕迹,又不至于从嘴边滑落。小心地直起身,从一团黑球拉长为猫条,前掌搭在椅面上借力,慢慢凑近外套口袋。
用指甲拉开衣兜,脑袋倒过去,伸长脖子将手机向里送。
已经蹭进一个角了,正是焦灼的时刻,如果有人有幸成为观众,绝对会带着看待世界级赛事的紧张情绪为黑猫加油鼓劲。
再调整角度让手机滑落下去就好,罗闵转动脖子。
啪嗒。
失败了。
黑猫无视颤抖的后腿,低下身重新叼起手机,背毛却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温度变化。
周郃回来了,一身无法驱散的寒意直直将陈啸从睡梦中冻醒,罗闵眼睁睁地瞧着陈啸睁开眼打了个激灵,摊开手空无一猫又打了个激灵蹦起身。
陈啸巴巴地低头在地上发现了一只奓毛的黑猫和他可怜的手机,摸不清头脑,又有些惭愧。
周郃一身狼狈,头发上不知是冰还是雪消融,向下滴水,脸色难看又紧绷,比他身上的寒气还森冷。
而他竟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连猫都没看住,险些又将事态搅得更复杂。一张黑脸吓得比治疗时还白。
“罗闵有没有传消息来?”周郃冷声问道,显然这一趟他无功而返。
陈啸不抱希望地从地上捞起手机,黑红的脸上倏忽浮现一抹喜色,向周郃展示:
【陈啸,我到目的地了,手机在半路上关机,我借用了别人的。你先安顿下来,等我结束了再去找你,地址发给这个号码。】
周郃眉结暂解,目光依旧深沉,“我知道了。”
陈啸见他不如预料中喜悦,悻悻地收起笑脸,转身要将猫抱起,黑猫却主动靠近了周郃,在他腿边嗅闻。
男人后退两步,语气却柔和几分,“我身上冷。陈啸,把猫抱着,走吧。”
两个男人还能在机场撑几天,对一只猫来说就不太友好了。
周郃与其他携带宠物的乘客与机场协商后,由车接驳至宠物友好酒店。
陈啸与周郃各开一间房,陈啸想也不想就将黑猫送入周郃房间。
周郃从洗漱间出来,端坐在柔软床铺中央的黑猫抬起眼一错不错地看向自己,周郃平白产生了被人注视的错觉,从行李袋中随手拿了件衣服套上。
动作间肌肉起伏,罗闵捕捉到男人左后肩一道疤痕狰狞盘踞其上,可见伤口险些将左手臂整条切断,远不是周郃随口掰扯,还有闲心做个结扎手术那么轻松的车祸。
疤痕一闪而逝,被衣服遮掩,周郃穿戴整齐靠近黑猫,“怎么没精神,是不是渴了,我倒点水给你喝。”
酒店内提供了宠物用水碗,周郃怕不干净,将纯净水倒进纸杯中喂给黑猫。
罗闵见到水才知道自己有多口干舌燥,借着周郃的手喝了三分钟才停下。
“怎么不叫陈啸给你弄水,一上午都渴着吗。”这就没那么乖了,有点笨。后一句周郃没说出口,给猫留足了面子。
确认黑猫喝饱水,周郃便要抽回手,手背突然沾上湿意。刚喝过水的黑猫舌头凉凉的,舔过手背的划痕,一触即分,手背残余细密的刺痛。
周郃动作一滞,张口想说什么,又闭唇不谈。
兴许是动物的感官更敏锐,黑猫才会嗅到他身上沾染的汽油味道和手背透出的血腥气。
这样的暴雪天气,走出安全的建筑,任周郃自己,也会给出愚蠢、鲁莽的评价,即便这个蠢人就是他本人。
可叫他安心坐在温暖如春的航站楼中,等待罗闵主动报信,才令他痛不欲生。
假设罗闵就困在风雪中呢?
当周郃走出航站楼不远,便在桥面撞见打滑转上护栏,闪烁着尾灯的出租车时,他知道自己绝没有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举动。
庆幸的是,车内没有罗闵,车内一名乘客与司机也平安无事。
周郃一路设想着罗闵可能的行动轨迹,这几周的接近足以让他稍加了解罗闵的行为模式,不至于毫无头绪地四处乱窜,却也没能找到青年。
大概人就是不完美且低劣的生物,才会因为感情而冲动做出莫名其妙没有结果的举动。就像罗锦玉留下的道别信已落下一层薄灰,周郃明知她带着罗闵早已走远,还是冲去了车站,花光身上所有钱买下一张终点站最远的车票。
他不想在十七年后,再次陷入等待的境地。
……
周郃的伤口只是划破了表皮,没一会儿便结痂愈合,比起自己,他把更多注意力给了黑猫。
接连几个通话交代过事宜后,周郃走回卧房,发现黑猫正靠在窗台看雪。
雪降下的速度慢了许多,终于不再像利箭般在空中旋转突刺,仿佛要吞噬一切。
成型的雪花大朵大朵堆积,有的落在玻璃上,被暖气融化,眨眼消失不见。
柳市从没有过这样的雪,就算是几年前的雪灾,雪也是湿的,落在地上一层一层地冻实了,握上去像冰。更何况近两年的暖冬,柳市几乎连场雨夹雪都不曾降下。
像绒花一样的雪,即便深知背后的危险,也无碍它的美丽。
文文这样的小猫,大概去年才出生,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的新奇可供探索。周郃不想打搅它的兴致,悄悄地从它背后走向阳台。
与周郃所想稍有不同,罗闵与其说在欣赏一场盛雪,倒不如说是在转移注意力。
一杯咖啡,一场暴雪,使他以猫的形态与周郃困在一起,和他血缘上的父亲共处于三十平方内。
在安定下来后,罗闵竟显得无事可做,没有费尽心思离开,没有试图再次联系裴景声,告诉他不用特意赶来。
罗闵只做了一只猫该做的,那就是什么也不做。
雪轻声落下,竖起的耳朵终于不再捕捉周郃压低的声音。
“文文。”周郃的说话声突然近了,罗闵立刻起身。
周郃放轻动作就是不想惊扰到黑猫,不过好像反而弄巧成拙吓到它,他歉声道:“我不是故意想吓你,你看,这是什么?”
男人从背后捧出一团白色,是个小雪人,很小,只有周郃手掌那么大,被放在托盘里,表面已泛着透明的光泽,那表示它刚开始融化。
雪人被送到罗闵眼前,微微的凉意,在温暖的室内不会感觉到冷。
黑猫惊诧地瞪大眼睛,如临大敌又不舍得转开眼模样落入周郃眼底,他双手还没搓热,没去摸猫。
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小雪人,给文文的,舔它的话就会消失得很快。”罗闵当然不会去舔它,他看看雪人,又对上男人满怀期待的眼睛,极轻地叫了一声。
“喵。”他大概说了句谢谢。
周郃得到反馈,却有些无措地直起身,“化了我再做一个。”
一个雪人就够了,黑猫一点也不贪心,安安静静地看着雪人,漂亮的猫眼比什么都吸引人。
在雪人彻底融化前,它被转移到外边的窗台上,所以黑猫还可以靠着窗户欣赏它。
不过周郃信守承诺,又接连做了一个又一个雪人,每个形态大小都不同,到最后,越捏越熟练精巧,竟然捏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形状的雪团来。
那只小猫被摆在窗台的正中央,黑猫在睡前还看了它很久。
第67章
天一擦黑, 罗闵便陷入深沉的睡眠。
他实在累极了,一夜无眠又因咖啡的作用而强行兴奋,清醒的每一秒都是对心脏的负担。
入睡仓促,没时间计较一只黑猫该睡在专属的猫窝还是柔软的被褥里, 几乎是闭上眼的一瞬, 罗闵就失去了意识。
将被角掖好,确保不透进一丝凉风后, 周郃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
陈啸的房间在隔壁,礼貌地敲响房门三下又三下, 陈啸终于顶着一头鸡窝来开门, 眼角还有可疑分泌物。
“刚睡醒?”周郃礼节性问道,拉开距离床铺最远的椅子,赶不及坐下又说道:“短信收发详单, 查询到了吗?”
陈啸也不客气,一屁股在乱糟糟的床铺坐下,拉开黏腻的眼皮捣鼓着手机,也不给个回复。
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椅背,周郃请自个儿落座, 状似无意道:“你这次好像不太紧张, 罗闵最近工作很频繁么?哦放心, 我不会再盲目找上去让他难堪了, 你和我的交流是完全保密的,这种程度的谈话称不上告密, 你不算背叛他。”
陈啸被踩了痛脚,“你怎么会在这里?”
“凑巧,可以查我的航班信息。”
查了就会发现, 周郃是故意的,但周郃赌的就是陈啸不会查。
解释得越多,越惹人怀疑,倒不如由他发挥想象,自圆其说。
果然,陈啸怀疑但又妥协地点头忍下,机械女声代替他回答了周郃的上一个问题:“营业厅占内存,我刚下载,等会儿吧,你要看短信记录干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
周郃并没有作答,陈啸抬起头直对上他乌沉的眼,即便五官并不相似,陈啸却品出几分罗闵与周郃间的神似,好像伴随着接触的深入,就会越发觉察出他们父子间的相似之处。
陈啸已经习惯了在罗闵身上找不出答案,就像他至今不知道,在他眼里和谐的母子为什么会突然以惨烈的结局收尾,他也并不期待从周郃口中得到什么。
学会装傻,不追根究底,或许才是他最终能成为罗闵朋友的原因吧,陈啸心知肚明。
“来首都前,他把拍摄集中到几个时间段,接连离开了几天,但偶尔会发消息问我一只耳的情况。这次耽误的时间比预料中久,他也在首都接了几个临时的活。但都有提前联系我,没有像之前一样……”
“像之前一样什么?”
“突然消失,突然出现。”
……
“先生,您需要的宠物医生到了。”
周郃回神,对电话那头的人道谢,“谢谢,我会在电梯口等。”
电话挂断,周郃阔步穿过走廊,脚步陷入厚重柔软的地毯,声响被轻易吞噬。
他与陈啸的谈话最终陷入了僵局——在得到陈啸短信收发记录后。
来自“罗闵”的报平安短信号码归属地确实为首都,然而就在这条消息发出的十三分钟前。
陈啸的手机向一个陌生号码发去短信,具体内容不可查。
而在发件箱内,同样没有这条短信的发送记录。
这条短信内容是什么,如果不是睡着的陈啸发送,那还有谁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陈啸的手机并编辑信息?
而时间刚巧卡在罗闵来信前,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是陈啸在撒谎?
来信的人,又真的是罗闵吗?
然而奇怪之处不止于此,裴景声竟然与陈啸有联系。
周郃离开航站楼后,裴景声有过几次来电,但都未被接听。周郃可没有告知裴景声除他以外还有人看顾黑猫,而那个人恰巧就是陈啸。
裴景声是怎么判断出黑猫会在陈啸身边?
关心则乱,误打误撞?
放狗屁。
结合他从陈啸口中套出的各种信息,指向的可能性离奇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荒诞而不可置信。
在思考的间隙,电梯叮声到达,来者是扎着羊毛小卷的女性,约莫五十出头,双眼炯炯有神,“周郃周先生?我是邹医生。”
周郃颔首,在前边带路,“邹医生,非常感谢你能在这样的天气赶来。”
“我们医院离得不远,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我还特意买了辆越野车,这对它来说算不上什么。您家里的宝贝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样的称呼,周郃不免愣怔,但很快调整了神色,“是只小黑猫,我是清晨在机场捡到他的,从那时候起就没什么精神,跑跳的动作几乎没有,但呼吸频率有些快?我不太清楚,我是按资料上对比的。除了这些情况以外,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表现。”
能对捡来的黑猫这么上心,邹医生面色更和缓,安抚道:“您很细心,猫是很容易受到惊吓的动物,可能是机场人流量太大或者和主人走失,导致了应激,不过也可能是本身性格导致的环境适应期,不用太紧张,具体情况我会认真检查的。”
有些人自带着令人信服的气场,周郃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确认黑猫还在沉睡后将邹医生请进卧室。
“噢,他很漂亮,还是个小男孩。”邹医生用气音夸赞道,这绝对是她见过最标志的黑猫。
“他叫文文。”
“文文,好,让我来看看你吧。”
在周郃调高室温时,她戴上手套,先拨开黑猫浓密的长毛检查了他的毛发和皮肤健康,没有因焦虑导致的斑秃和皮肤红肿,前掌和尾部能摸到几道愈合后的疤痕,猜得出来得到过精心照料,再过一段时间疤痕就会完全消失。
黑猫睡得很沉,邹医生几乎将他全身捏了个遍,都没将他闹醒。
“怎么样?”见邹医生停下动作记录数值,周郃立即问道。
“不用这么紧张,放松点。”
这么久的检查过程,男人一直站在床边,身体前倾全身紧绷,似乎担心她轻柔的动作会伤害他的至宝,连呼吸都是罪恶。
“文文是您刚给他取的名字吗?”邹医生将被角搭在黑猫腹部。
周郃摇头,“不是,这是之前一直养着他的人给他取的名字。”
邹医生:“能联系到他吗,我想了解一些文文的既往病史或者长期情况。”
“情况很严重吗?”周郃立即紧张起来。
“简单的触诊只能排除较为明显的症状,从我的观察来看,文文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的忍痛表现,除了有一点贫血。但是……”邹医生皱起眉头,吐出的字句略有犹疑。
“但是什么?”
“他的心率比正常范围内要略低一点,当然有可能他体质比较特殊,每只猫的情况都是不同的,会受到年龄、体重等等的影响。所以我想如果能联系上之前的主人,了解一下情况,如果近期文文做过全面的检查,那就最好不过了。”
“好。”周郃拨通裴景声的电话,在铃声响起的时刻他又问道:“是心脏可能有问题吗?”
邹医生笑笑,“可能只是应激的后遗症。”
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周郃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我们可以先做一个血液检测,我把样本带回去后再告知你检测结果,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到医院中做进一步检查,那是最快得出结果的方法。”
屋外风又大起来,窗户都略有震动,周郃望向窗外,有些后悔没将雪人摆在阳台。
果然,几个雪人从窗台跌落了。
那么冷的夜晚,黑猫可能会在半路惊醒,路程中不可预料的事件太多,周郃不想冒险:“做血液检测吧。”
他走过去,坐在床头,握住黑猫搭在枕侧的前掌,骨头又细又小,“抽血会对身体有影响吗,您刚说他有点贫血。”
邹医生抽出采血针,“鼓励文文多吃点东西多喝水,不过不用特意叫醒他,让他有充足的休息时间,保证他的情绪稳定,我会小心点不吓到他的。”
周郃在她的指导下用被子裹住黑猫的身体,只露出采血部位,防止他突然的惊跳。
在下针时,邹医生受周郃的影响,也不由得屏住呼吸,做她重复过上万次的扎针动作居然也有些紧张。
针头刺穿皮肤,血液向外流动,比起鲜红色,从黑猫体内流出的鲜血颜色更淡,这衬得周郃的面色更加难看。
就在一支采血管注入足够血液时,黑猫突然而然挣动起来,并且幅度越来越大,要不是做好了保定措施,只怕针头已经弯在了黑猫的皮肤下。
但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黑猫剧烈地挣扎,邹医生不得不将采血针拔出,连止血都来不及做,黑猫已经收回爪子。
没有收敛的力道划开结痂的伤口,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分不清来自黑猫还在滴血的针眼,还是周郃的手背。
“没事的,文文,别害怕,没有人想伤害你,只是常规的检查,你看,邹医生都被你吓到了。”
黑猫紧缩地竖瞳扫过站在床脚的中年女人,尾巴的根根分明地炸开,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在抖。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在周郃面前暴露出他的秘密,罗闵的心跳不规律地跳动,激得呕吐的欲望直向上顶。
因为害怕,他在发抖。
第68章
“没关系, 文文害怕我就先送邹医生出去好吗,我马上回来,不要急,一切都没关系的。”周郃一面安抚着黑猫, 一面向邹医生打手势离开。
周郃带着邹医生离开, 门板在眼前合上。
密闭的空间和明亮的环境带给罗闵少许慰藉,本能在大脑中尖叫, 他应该找个角落躲起来。
谁都看不见他, 谁都找不到他。
然而心脏刺痛带来的麻痹让他不能动弹,有几个瞬间, 罗闵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
他一动不动地缩在枕头间的缝隙中, 等待黑曚散去。
血液离开身体的瞬间,意识还未清醒,身体已经发出警报, 大脑似乎被重锤砸下钉子,让他从幻梦中清醒。
陌生的女人,以及鲜血。
罗闵不得不在周郃怀中挣扎,他的指甲尖锐而锋利,是很好的自保武器。但他并不为反击而振奋, 因为没有人想伤害他。
光是这个事实, 就足以令他为伸出的爪子而后悔。
黑猫的身体还在因急促的呼吸而颤抖, 罗闵清楚, 一旦他在这里变回人形,他和周郃之间绝不会再有那么平静的时刻。
他转头向窗台看去, 睡前完整立在外边一排的雪人已所剩无几了,只有最开始那只融化了一半的雪人和最后的小猫身上落了雪花,已不太能看出原本的样子。
如果周郃来得及, 他一定会在黑猫醒来前重新在外边摆起一排的雪人,他一定会那么做的。
“文文,我回来了。”罗闵在心跳的鼓噪声外听见周郃敲响房门,他僵硬地贴紧床头。
周郃回来了。
男人一眼看见了缩在枕头旁的黑猫,黑乎乎的一团,那么显眼。他手背上裹了纱布,不会再有血渗出吓到猫。
“抱歉,我不应该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叫医生来,是我吓到你了,是我的错。”周郃郑重地道歉,黑猫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喉间冒出铁锈味,心疼得快一瓣瓣碎开。
在表面上,男人尽力维持着平和,缓缓接近床沿。
他又用那种语气哄道:“文文怎么那么好?被吓到也没有乱跑,就待在原地等我。看,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不会再把你弄痛了,我靠近你一点好不好?”
周郃在床头坐下,将被子圈起半圆,把黑猫围在中央,他在蓝绿眼的注视下慢慢向前伸手。
他身上喷了安抚费洛蒙,能起到镇定与安抚的作用,但不确保是否对黑猫有效,因此在动作上维持着柔缓。
确认黑猫并不抵触,周郃大胆了些,将棉花团似的黑猫抱到怀里,同时手掌一刻不停地抚摸后背,“文文回来了吗,回来了,回来了,在我怀里呢,不怕不怕。”
这是周郃老家叫魂的法子,像把黑猫当成容易受惊的孩子,用各种方式缓解着罗闵的不安。
黑猫的体型对周郃来说实在太小了,即便搂在怀里也填不满,总怕有风漏进去,又怕用力勒痛了他,怎么做都算不上好。
衣服传递着体温,罗闵的脸埋在周郃腹间,布料的阻隔减慢了呼吸的频率,发麻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再抬起头时,黑猫的状态已和平时无异。
按下罗闵向上搭的爪子,周郃打商量,打消黑猫向外爬的心思,“不急着出去,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恢复了平静的猫眼如广袤森林层叠而成的海洋,每一次凝视,都翻涌着绿色的波涛。对视在具有领地意识的动物间,象征着挑衅与威胁,而在人类中被赋予了更深层的情感。
周郃的黑眸同样深刻,目光不含威严的压迫,像无声无息的风,透过黑猫的身体,穿过数年光阴,将坐于香樟树上的孩童托举到半空。
罗闵率先移开了视线。
蒲扇般大掌盖在身上,传递着令人舒心的气息,罗闵惊醒前浓重的睡意再次找上门来,脑袋昏沉,他强撑着精神,脑袋向下搭。
周郃不再动作了,温暖与平静渐渐笼罩,罗闵无法抵挡地陷入一片黑沉。
黑猫脑袋下耷,周郃抬起手腕让黑猫枕在他手上,睡姿的压迫下黑猫脸颊挤出了肉,软绵绵的。
好似从始至终无忧无虑,不懂人间疾苦。
抽血的针孔有些肿胀,渗出血丝,周郃姿态别扭地为黑猫处理伤口,神经过敏地一再抬眼查看黑猫的睡颜。
睡前,周郃还记挂着要赶在黑猫醒来前做一批新的雪人。
……
暴雪依旧没有停歇,积雪最深处,已到成年人的膝盖。天色被雪光照亮,泛着粉意,不像深夜,倒像是夕阳刚下的傍晚。
然而这场大雪已持续了二十个小时,身处风雪中心的人人精神疲乏,期盼着明日醒来风和日丽。
两道车灯定格雪花,车胎在雪地压下两道车辙,消失在道路尽头。
酒店前台撑着脑袋打瞌睡,凄厉的风雪夜,不会再有新的客人入住,她撑不住下坠的眼皮。
再撑一会儿,她对自己鼓劲,等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五的整数,她就回房睡觉。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倒数时间时,玻璃门自动打开,身形高大的男人穿过风雪进入,尚来不及掸去肩头的雪花,语气中藏不住急切说道:“十一层,开一间房。”
拿过房卡后裴景声快步拐入最近电梯,金属面板反射出他通红的双眼,长时间驾车的双手微微颤抖。
十数年来刻意培养的体能发挥了效用,裴景声一路驱车,沿途换过三辆车,手机电量在下午就已耗尽,中途停下的每一秒都像是漫长的凌迟,好在,他终于赶到了。
……
睡梦昏沉间,罗闵捕捉到走廊间传来敲门声,随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是谁?
他不想深思,手脚被包裹在柔软中,意识在温热的碧波中漂浮,如果能一直睡下去,也不错。
但敲门声那么近,那道声音又太过熟悉,罗闵残存的顽强意识竖起长耳,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这份声音,在这一年中,他听到过许多次,冷淡的,戏谑的,饱含怒意的,温和的,调笑的,牵带出记忆,幻化出无数缤纷的光点,在眼前闪动。
敲门声又近了,似乎就在房间外。罗闵还想听得更清楚些,可一只手掌压下他立起的双耳,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轻柔的拍打落在身上,他又无力运转思考了。
门外的敲门声停下,周郃决意无视,不管门外的是谁,黑猫今晚都该留在他的身边。
可门外的人决心不让他好过,留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屏幕,虽然早早关闭了来电铃声,但震动的嗡嗡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
在猫被彻底吵醒前,周郃终于从床沿起身,为了能让黑猫靠在他怀里,他没有躺下,此时后背酸痛非常,但也比把黑猫独自放在床上好。
拿着巧劲将黑猫包裹进被褥中,周郃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卧室,打开大门。
门外的青年才俊露出弧度完美的微笑,客气道:“周总,打扰你了,我来接我的猫。”
周郃宽阔地肩背挡住通往卧室的通道,“文文睡了,要不裴总改日再来。”
“能麻烦您亲自照顾一天我已经很感激了,文文晚上爱闹觉,还是我照顾他比较好,他跟着我睡,也习惯了。”
裴景声克制着动作不向里间揣起黑猫就走,他身份来得堂堂正正,接走罗闵更是名正言顺,能向周郃解释已算是相当客气的举动。
不过,如果不是周郃,以陈啸的粗心劲儿可能一路有的折腾,再怎么说,周郃也行了好人好事,裴景声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今天的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非常感谢周总您能留心到文文。”
裴景声偏身露出身后探头的陈啸,“我听陈啸说了,您非常细致耐心,文文体质不太好平日多娇惯了点,晚上闹起来可能会影响周总休息,我就在这层楼开了间房,周总不用太担心。”
话说得婉转处处为周郃考虑,周郃却脸色平淡,目光中的审视藏不住,“文文最近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他可能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微笑消失在嘴角,裴景声惨白的面色配合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显得他十分可怖,“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他最近比以前好得多了,情况很稳定,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相处一天的周郃都察觉到不对劲?而在之前的通话中,他都没能察觉罗闵的不对。
周郃有可能在威吓他吗,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裴总一直在他身边,会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嘴上那么上心,才会让他孤零零地出现在机场?依我看,裴总还是过于年轻,没有能力和足够的耐心为一个生命负责。”周郃语气甚至到了尖锐的地步,他毫不留情地斥责,撕开了和谐的假面。
裴景声微眯双眼,冷淡道:“周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没法负责,做不到的事,就由我来接手。让文文跟着我,会更好。”
第69章
“哈哈哈哈。”裴景声扯起嘴角低声笑, 笑声讽刺意味浓重,让匆忙奔来的陈啸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周郃冷眼瞧着。
好半晌,裴景声才收敛道:“这是在试探我吗,还是一个冷笑话?文文虽然是我的猫, 但我不能说让就让。他又可爱又漂亮还非常聪明, 要是喜欢他的人都要我让给他们,那还怎么办呢?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更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那你是不肯了。”
“不止我不愿意, 文文也不会同意跟着周总。毕竟文文才见过您两次,恐怕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都已经忘了。周总对一只不记事的猫来说, 只是个随意可以忘记的陌生人而已。”
裴景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其他人的一场错觉。
“陌生人……”周郃唇齿间碾磨着这三个字,坚毅的下巴绷紧,“裴总太自信了, 一直抬着头走路的人,哪天掉进坑里后悔也来不及。”
“哪里,前辈的劝告我一直铭记在心,不过年代久远的俗话嘛,确实听过太多遍, 没什么新意了。不如还是放手, 年轻人总是更适应时代变化的, 不是么?”
牙尖嘴利, 明着暗着说周郃年纪大顽固,干得出抢别人猫的举动, 简直是个老不死的。
合作的时候说得好听,敬重仰慕的话一套接一套地来,结果到了现在, 恨不得把当家本领拿出来比划比划。
两面派、下作、唯利是图、自负。周郃在心中为裴景声打上罪无可赦的标签,全然忘却是他要抢人家的猫崽。
“你就不怕我迁怒到临风头上,终止合同?”
“哪里的话,您最清楚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什么事能做得,什么事想做也做不得,早早地就定下了。”
两个身量健硕的男人互不相让,空气中的冷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一旁的陈啸空有个子却不长嘴。但也幸好张不了嘴,掺和进去还不定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个时机,陈啸回房睡觉不得,站着又煎熬难耐,两眼放空任两个身价不菲男人的争论左耳进右耳出。
一会儿这俩人打起来,他是观战呢还是拉架呢,要拉谁也是一门学问。
周郃虽然是罗闵便宜来的爹,但好歹今天还帮了他,虽然外貌不显,但确实年纪长出一截,万一打坏了哪儿嘎嘣一下过去,那罗闵不真成孤儿了吗?
要帮周郃,对裴景声也说不过去,人大方又曾是给自己不少报酬,算是自己的恩人,不帮他也说不过去。
陈啸越想越叹气,要是罗闵在就好了,往这儿这么一站,看周郃还敢大声说话吗?
他摸着下巴预想罗闵在的情形,低下头撞上泛着幽灵般冷光的两只眼睛,陈啸连忙叫停俩人的唇枪舌战,向两人示意。
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停,裴景声方位不佳慢了一步,眼瞧着周郃轻松捞起黑猫架在臂弯。
“文文醒了,是不是被吵醒了,外面冷我们回房间继续睡,我把门关上就不吵了。”
罗闵木着一张脸,只一双猫眼都能显而易见地看得出不高兴。
黑猫一出现,裴景声的眼睛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才唇枪舌剑的嘴唇抿着,牙关紧闭,在黑猫望来的视线中艰涩又小心地说道:“我来了。”
配合他眼底的血丝与青黑的眼圈,竟然有些可怜。
陈啸为他的变脸的功底深吸一口凉气,如此能屈能伸,不愧是能成事的人。
周郃冷哼一声,气流扑在黑猫耳尖。罗闵抖抖耳朵,自周郃下床时,他就已醒转,听完了周郃和裴景声针锋相对的全程。
他不清楚周郃到底看出了他身体的哪些异样,又为什么突然而然向裴景声争夺起自己,这不合常理的进程催生出罗闵的警惕,他不能再在周郃的身边待下去。
“别……”柔软的身体在周郃怀中挣动,周郃看似随意,手下却暗暗收束,并不痛,然而黑猫仍然发出受挤压后小小的哼唧,周郃立刻松开手臂,黑猫随即跳下地面。
眼看黑猫向自己走来,裴景声马上蹲下身迎接,长臂一揽,将黑猫揣进怀里,严严实实护着,生怕叫人抢去。
瞧他这副作态。
怀中还残留着黑猫的体温,周郃脸色愈发难看,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在黑猫探出头回看他时恢复平静。
“那我就先带着文文走了,周总好好休息。”
“……”
不待周郃回应,裴景声旋即带着罗闵离开。
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在匆匆中收尾,陈啸呆愣地眨眨眼,周郃眼神晦暗难辨,良久对他说:“回去吧。”
走廊的灯光将男人的投影拉长,最终融合于一室黑暗。
……
“罗闵…对不起……”高大的男人双臂怀抱黑猫,背部紧靠门板,踏入房间的瞬间,绷紧的神经松懈,被暂时屏蔽的情感山呼海啸地将裴景声吞没。
他无比希望此时罗闵能以人形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可他却没有能为此奔赴的理由。
更别提在周郃面前名正言顺的身份,把关系建立在猫的基础上实在大错特错,裴景声不想再自欺欺人。
从相见的第一眼,青年冷淡而锋锐的侧脸就映证了他的庸俗,但他不肯承认,用错误的方法,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他没法一直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在感情上,一厢情愿的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他渴求着更多-
被禁锢在怀里的感受并不愉悦,但裴景声显然状态不正常,罗闵没有过多反抗。
裴景声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时,几乎是从得知消息起就一路飞驰,一脸的疲惫与焦急掩盖不住。
他真的兑现了承诺。
其实裴景声来得早或晚,都对裴景声本人没有任何影响。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罗闵自己,会不会突然间恢复人形。
裴景声比罗闵更急切,更恐慌,那双抱着黑猫的手还在颤抖,罗闵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头有些发闷,有点奇怪,但并不难受。
“喵。”[你还好吗?]
裴景声大梦初醒般抬起头,依旧没有松开罗闵,而是搂着他走进里间,“今天太晚了,等天一亮,我们就换地方住下,等你恢复身体再回去。”
得到罗闵点头回应,手下的触感真实温热,裴景声还是没能忍耐内心的激荡,把脸深深埋进黑猫软乎乎的腹部大口大口呼吸。
一想到青年就是眼前的黑猫,主动走近他的身边,乖巧地躺卧在自己的臂弯,还认真地对自己点头,心就酸软得不像样。
好想就这样一直黏着罗闵,无论他是人还是猫,都不再和自己分开。
面部相触的腹部软得能贴合轮廓,埋在里面呼吸像是会上瘾,大脑轻飘飘的,是一路奔波后的安定,幸福得令人沉醉。
如果可以,裴景声根本不想抬头,就这个姿势吸遍黑猫全身也未尝不可。
太可爱了,太喜欢了,想吞进肚子里,谁也不让见。
好痛。
指甲在脸侧划开了一道痕迹,黑猫从裴景声庞大的体型下飞速跑开,跳在木柜上警惕地看着他,长毛因慌乱的逃跑而凌乱。
“罗…文文,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想你了。”裴景声认真地向罗闵解释。
可惜,于事无补,黑猫的眼睛瞪大了,好像经历了什么不可置信的酷刑一般,无论裴景声怎么解释,都不肯再让他靠近一步。
裴景声举高手机播放视频,“你看,网上的人都是这么对小猫的,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好不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罗闵哄下来再说。
一连看了几个视频,都是无辜小猫被吸肚子的,看不出是否自愿,而施行酷刑的主人倒是一个个发出尖锐而得意的笑声,令猫毛骨悚然。
这么一对比,裴景声就显得正常许多,没有那么不可饶恕了。
【不可以】
罗闵在手机上打出警告,目光在裴景声身上逡巡,确认他的诚心。
“我知道,不可以,不能不经过你同意吸你肚子,下次不会了。”裴景声郑重地保证,拍拍手引诱黑猫下来,“天快亮了,再休息一会儿,来,快下来。”
罗闵觉得有点奇怪,但裴景声已经递了台阶,他作为一只猫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略过裴景声的手径直跳上床,很快把自己团成一团闭上眼休息。
在长期且多方纵容下,黑猫对上床睡觉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公司休息时,孙宸甚至会提前把床铺好。
裴景声简单洗漱后在另一侧躺下,即便身体已高度疲劳,精神却仍处于高度亢奋期。
脸侧的伤口并不深,罗闵没伸指甲,只是他的脸不小心蹭到了爪子的边缘而已。
体温在略高的室温中上升,夜晚寂静如深海,裴景声闭上眼,脸侧的伤口灼烧,带给他微妙的兴奋。
他数着黑猫平稳的呼吸声,期盼罗闵早日恢复青年形态,又怕那时自己无法在青年身侧停留太久。
第70章
房间的窗帘没有紧密地贴合, 日光从缝隙中钻入,在空气中连贯成一条细长的小道,一路延伸到床头。
罗闵睁开眼,尚不清醒的头脑无法判断自己所处何处, 视线追随着漂浮的细尘, 本能地伸手捕捉。
还是毛茸茸的手,罗闵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手掌一开一合捉下光径中的漫舞的精灵, 再放手送它们远走。
听到一旁传来的手机按键声,罗闵放下手起身看去。
裴景声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衣服换上, 一扫凌晨的疲惫, 看不出特意打扮的痕迹,却很舒心,一眼瞧去精神饱满。
明明看了黑猫爪子开花好一会儿, 还笑意盈盈道:“文文醒啦,雪已经停了,我把窗帘拉开你看看。”
明亮的光线顿时涌入室内,黑猫瞳孔一缩,窗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雪不但停了, 还出了太阳。一场降雪仿佛将空气中所有杂质吸附尽, 到处都看着闪亮亮, 蔚蓝色的天空下一片银装素裹。
一场暴雪, 让整座城变了样貌。
“先吃早饭吧,饿久了对身体不好。吃完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你的手机我托工作人员找回来了,要不要和人报平安?”
黑猫点点头,避开裴景声伸出欲抱起他的手, 轻巧地跳上椅子,澄澈的猫眼似乎在问:怎么还不过来?
裴景声收回空落落的掌心,阔步迈向餐桌边,打开提前备好的早餐,处理成黑猫方便入口的尺寸后递去。
“喵。”
“我吃过了。”
罗闵不做他想,低头进食,由于口腔结构的差异,以猫的形态吃饭时总要格外注意方式,以免将食物从嘴边漏出去。
因此每次吃饭时,是他最全神贯注的时候,从刚开始喝水都会弄湿胸口的毛领,到现在吃糊糊也不会沾染一星半点到身上,可见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罗闵看不见的背后,粘稠如章鱼触手的视线紧紧缠绕着他,男人幽深的眼底如深不见底的漩涡,又如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亟待将猎物拆之入腹。
裴景声本就不是会为某事纠结不定的性格,一旦确定目标,就会不择手段。
唯独面对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小黑猫,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么柔软、孱弱、漂亮又竖满尖刺。
任何意外都可以伤害到他,只有待在自己身边,才能保证他的安好-
“稍等。”
闭合的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周郃的加入让电梯内更显狭隘逼仄。
“这么巧,周总。”裴景声浅浅挑起欠揍的微笑。
笑容仿佛在说:周总是不是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上午走廊的动静,才赶得这么巧。
周郃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向他肩头的黑猫亲切地问好:“早上好。”
罗闵慢慢眨眼,也回道:“喵。”
周郃喉头滚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外界的嘈杂已随着电梯门大敞而进入。
一对情侣进入电梯,电梯内的寂静让他们也立即消声,倒是眼神时不时向长毛黑猫看去。
“呜嘤。”被抱在女人怀中的西施犬不满主人的注意偏移,嘤嘤叫唤,看着还是只幼犬,比黑猫的体型还小些。
罗闵还没近距离接触过那么小的狗,弱小得好像离开人的怀抱就会叫哑嗓子,和凶悍的一只耳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过在爱撒娇上倒是很相似,哼哼唧唧地吸引人的注意力。
面对越来越会耍赖的一只耳,无奈外更多的是欣慰,能成为黑犬信赖的人,让它永远像小狗一样又有什么不好?
某天罗闵出去得急,把一只耳留在家里,回来时房间里像是遭了贼,瓶瓶罐罐倒了一地,一只耳的黑毛上沾满面粉,活生生把自己变了一个品种。
见到罗闵回来,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夹着尾巴低头,只敢偷偷抬眼打量罗闵。
出乎意料的,罗闵没有生气,反而像往常一样蹲下身,摸狗头时飘起了一阵面粉,落在了青年的脸上,他笑着说:“一只耳,你没有在门口等我,我很高兴。”
比起黑犬殷切而焦急地守在门后,罗闵更希望它能有打发时间的事可做。
如果有机会,他也可以带一只耳到不同的地方看一看。
大概是被罗闵盯得害怕,西施犬色厉内荏地吠叫几声,身体都快从女人的怀里蹦出来了,情侣围着它小心地哄,“宝宝不怕,马上出去了呀。”
罗闵听出它叫声中的害怕,调转方向不再看它。
有人安慰,那小狗的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呜呜咽咽的。
罗闵没当回事,一只宽大的手掌却揉上他的脑袋,将出门前好不容易梳理好的长毛又摸得炸起,“文文好勇敢啊,坐电梯都不害怕,是不是最棒的小猫?”
最勇敢最棒的小黑猫只想请裴景声闭嘴,至少该像周郃一样做一个不在电梯里说话的正常人。
接收到黑猫投来的视线,尽管并不清楚事情发展的前因后果,周郃还是凛然地向被溺爱得嚎啕大哭的小狗投去警告的眼神。
电梯内霎时安静。
短短一趟电梯,打开门时,情侣抱着狗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你好,退房,清洁费直接刷卡。”
裴景声单手抱着猫,在台面推出房卡。
前台小姐换了一班,“不用的先生,房费中本来就包括了宠物用具清理消毒。况且——”
她微笑着看向灵性地与她对视的黑猫,“您家的小猫看着很有礼貌。”
裴景声笑了笑,“谢谢。”将黑猫搂得更紧了。
目送裴景声离开,她转向另一侧,“抱歉先生,让您久等了,请问您也要办理退房吗?”
“抱歉,稍等一下。”周郃摆手表示歉意,大步向门外追去。
“叩叩。”
车窗降下,露出裴景声表情寡淡的一张脸,“周总,还有什么事指教?”
车门锁还未落下,周郃径直打开车门。
屋外的气温不比室内,呼出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周郃裸露在外的手被冻得通红,还未完全升温的车内也好不到哪去,黑猫被裹在一团厚实的绒毯里,露出一个脑袋看邻座的男人。
周郃忽略裴景声的警告,僵冷的手没有抚上黑猫看起来很舒服的小脑瓜子,从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雪人。
不是真的雪人,是用棉花填充的毛绒玩具,很柔软,也很可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买的。
“这个雪人不会化了,文文可以带走。”他把玩偶摆在黑猫身侧,开门下车。
裴景声立在车旁,“我还以为周总要坐我们的车走。”
周郃没什么兴致和他再吵一架,“暴雪后的冰冻才最危险,你不该带着文文现在离开。”
“只是换个住处而已,周总离开柳市那么久,积攒的事务应该不少,还是祝您回程顺利吧。”
眼看两人针尖对麦芒,危机一触即发,车内喇叭突然叭地摁响。
黑猫卧在挡风玻璃前,尾巴在身后不耐烦地甩动,裴景声偃兵息鼓,回身上车。
周郃立在原地,看黑猫冷着脸被抱下仪表盘,裴景声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话,黑猫像是不爱听,从前边跳到后方。
尾灯熄灭,车轮向前滚动,周郃似乎从防窥性能良好的车后玻璃看见两只悬浮的蓝绿眼睛,明知有可能是错觉,仍然抬起手挥了挥。
直至车辆消失在视野尽头-
新换的酒店富丽堂皇,从远处就能看到独特的银色设计楼顶在雪光下熠熠生辉,裴景声将车直接开至门口,迎宾员训练有素地迎接来宾。
不仅主动拿下行李,将车开走,还推来了宠物专用推车,毕恭毕敬地请黑猫入座。
有了豪华蕾丝配置的宠物推车对比,罗闵认为裴景声还算是个不错的代步工具,没有抵抗地被他抱上了楼。
“裴总,如果有什么需求,按下对应的按钮就行,前台24小时为您服务。没有您的吩咐,不会有人到顶层来打扰您和小猫,您尽可以放心。”
管家模样的男人介绍完毕后小心地带上大门离开。
这说是酒店,其实与裴景声在柳市的家差不多大,同时请百来个人开派对都不成问题。
【你的?】罗闵见怪不怪,猜这是临风旗下运营的酒店。
裴景声拿着打湿的帕子给没沾过地的猫爪垫擦去灰尘,“是裴优林的,他在全国所有一二线城市都保留了一套房间,我们不住白不住。换只脚。”
其实也有房产,但离得太远,交通还在恢复中,过去麻烦,临时入住也不如酒店方便。
罗闵不置可否,抽回被擦了三遍的前掌,在屋里四处转悠起来。
裴景声起先还当他在参观房间,后来才发现黑猫似乎在找些什么。
“找什么?我给你找,刚擦的爪子又脏了。”
罗闵看看一尘不染的地面和干净粉色的肉垫,蹦上沙发打字道:【雪人】
裴景声眉头一跳,“那个玩偶?太小了我可能忘记让人拿上来了,改天让他们送上来行不行?”
听了这话,黑猫倒也没有强求,只是趴在沙发上甩尾巴玩。
明明也没什么,看着就是不太高兴,裴景声咬着牙关,“我去给你拿,再做个新的小雪人上来,放在冰柜里,你随时可以看,好不好?”
黑猫也没说好不好,尾巴摇晃的速度慢下来。
裴景声任劳任怨地下楼取他故意留在后座的毛绒玩偶。
早晚趁黑猫不注意把它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