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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孤男寡猫, 共处一室,屋外寒风刺骨,屋内四季如春,该是多么美好的时机啊。


    “汪汪汪。”


    “喵。”


    “汪汪。”


    “喵喵。”


    一大一小一狗一猫, 隔着屏幕聊得火热。期间好几次一只耳都把屏幕撞倒或是用口水糊满镜头, 扑出屏幕的热情几乎将黑猫吞没。


    直到孙宸入镜说电量不足,这通视频才被挂断。


    裴景声坐直身体, 心想终于能轮到他了吧, 他们今天说好要把爪垫毛修一修。


    由于前几次主动变化都以失败告终,罗闵也拿不准什么时候恢复人身, 因此这几天他们都在房间内度过。


    两人共处一室, 好是好,但裴景声已有好多天没能和猫近距离接触。


    一是没有长距离移动被代步的需要,二是黑猫确实并不热衷于和他肢体接触。


    一只猫不想被摸时, 是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一根毛的。


    更何况,裴景声还将那丝感动之情消耗殆尽了,比如半夜偷偷做出吸猫肚子这种明令禁止的行为被假寐的黑猫逮住,又比如借着擦脚的名义莫名嗅闻猫爪这类在猫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


    可谓所有不能逾越的界限,裴景声都做了。照裴景声的话来说, 罗闵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 虽然身体在逃避, 在心理上已经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


    譬如罗闵收发消息时不避着自己, 挥爪和瞪人越来越熟练诸如此。


    可喜可贺。


    综上所述,裴景声目前像无神论者撞上的一只背后灵, 罗闵看得见他,但当他不存在。


    果然,罗闵忽略正襟危坐亟待宠幸的裴景声, 转而打开了和陈啸的聊天框。


    【a年货上新-陈啸(有事微信不接电话):你要在首都登基了筹备仪式?】


    【陈啸:还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微信是本人吗?】


    【陈啸:[惊恐][惊恐][惊恐]】


    【wxid_cdq4mi3lckao99:是本人。】


    机场在第二天下午恢复了航班,当天陈啸拖着行李就上了飞机,说是免费的酒店住一晚就够了,再住就不免费了。


    依他憋不住话的性子,罗闵以为他早晚会将那晚的遭遇一咕噜吐露干净,不料这些天绝口不提。


    【陈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黑猫挑挑不存在的眉头,【什么事?】


    【陈啸:城中村可能真的要没了。】


    【陈啸:也是件好事吧,据说搬迁款给的特多,我这个小铺子也有不少钱,如果快的话,明年我就能把钱还你了。】


    【陈啸:你看,这还特意设了个公告栏,看着比前几次正式多了,还有公章呢。[图片]】


    【陈啸:如果房子没了,你打算去哪儿?还留在柳市吗?】


    不留在柳市又去哪儿呢?


    经陈啸一番话提醒,罗闵才注意到现已是新一年的一月了,跨年的那天做了什么?记不清,大概就是寻常的一天。


    再过不久便是春节,公告上写着搬迁的最后期限在春天,他还能在城中村过最后一个年节。


    翻过春天,就离罗闵归校的日子不远了,那时城中村就该彻底消失在柳市。


    他或许能拿到一笔数额大到能包揽今后数年的钱,以此作为搬离的补偿,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地板也不用再想着更换,罗锦玉的骨灰该找时间下葬。


    崭新的开始,过去终将被废弃。


    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啸发来的消息,好半晌他才回复道:


    【我不知道。】


    听到这则消息,罗闵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是稍显无措,就像一只鸟想栖息在枝干上,却发现熟悉的大树只留下被翻出深土的根系,不得不为此茫然一阵。


    “怎么了?”身侧的沙发下陷,罗闵没遮掩,裴景声捕捉到屏幕中的关键字眼,顿了顿,复柔声问道:“本来想等我们回去之后告诉你,怎么没精神,舍不得家吗?”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黑猫的神情,尽管看一张小黑脸辨别心情难度异常高。难怪黑猫是神秘的代名词。


    黑猫迟疑地摇了摇头,用舍不得家来形容他的感受,似乎过分的温馨和谐又局限,但也没有更好的指代。


    “不打算留在柳市吗,去别的地方上学还是工作?”


    【读大学】


    罗闵愿意回答,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裴景声忽略牙根酸痛,旁敲侧击,“不在柳市,那在很远的地方吗?”


    罗闵打出了学校的简称,裴景声没想到罗闵的成绩那么好,在普通的环境中能做到这程度,罗闵又付出了多少精力。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该是人人称赞的天才。


    “那应该给我们文文颁一个最聪明小猫奖,不对,是最完美小猫奖。”


    猝不及防被抱起,罗闵还没跟上话题转变的速度,就被夹着胳肢窝抱进怀里,“脑袋聪明又好看,毛毛长得好,手脚也长,皮肤白,性格又讨人喜欢,还有哪里不好的?”


    其中有点似乎不太对,还没来得及深究,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后背的热气。


    男人呼出的气流打在背上,长毛倒伏后坚强地站起。吸取上一次失败的经验,男人宽大的手掌拢起黑猫的前掌,手臂横拦黑猫将他牢牢锁在怀里。鼻梁戳进黑猫的后颈嗅闻,热烫的呼吸令罗闵全身都敏感地战栗,错觉将其误认作细密的吻,从头顶到尾巴。


    仿佛是被凶残的野兽捕获,无路可逃,无助地等待被果腹的命运,然而野兽没有伸出獠牙,而是无比细致且温和地梳理起体型小得可怜的动物的毛发。


    就像一只大狗。


    没错,像一只耳的升级版的巨型犬——


    时不时地想要贴贴,却无奈于没有一只耳的先天优势,体型上的巨大的差距令罗闵本能地想要逃离,因此只能眼巴巴地逮着机会接触。


    或许是太喜欢猫了吧,裴景声可能根本没把自己当成罗闵,而是纯粹的黑猫,所以才能心无芥蒂地亲昵。


    罗闵想通关窍后,渐渐放弃抵抗,想象是一只耳在舔他,心里好接受得多。


    与腹部不同,背部的毛更厚实茂密,触摸脸颊的感觉像一团软绵绵的云,隐隐有棉花糖的甜香。意识到罗闵不再抵触地逃离,这份甜与舌根的苦涩交织,钻进胸膛泛起经久不息的痒。


    他不想道貌岸然地克制自己绅士地询问罗闵的过去了,罗闵没说出口的,他都会一点一点了解清楚。


    莽撞的蠢货是最低廉的爱慕者-


    罗闵的纵容使得裴景声变本加厉,手臂如巨蟒紧紧缠绕黑猫,不许他离开自己怀里半步。


    “我能咬一下你的耳朵吗?”


    男人话音刚落,尖尖挺立的耳朵消失,一只不听话地翘起后又压下,蓝绿眼幽幽的。


    对狗的溺爱会引导他变本加厉走向极端,罗闵意识到自己对一只耳的相处方式不能照搬到裴景声身上。


    裴景声更难缠,更不知收敛,也不懂见好就收。


    有力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打上蠢蠢欲动的手掌,黑猫眼中的冷漠几乎凝结为实质。


    在别有用心的人看来,一只漂亮的黑猫摆出威慑的姿态,也值得反复欣赏,喉结上下滚动,裴景声吐露心声:“很可爱……”


    黑猫似是被他的话气到,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尾巴奓毛,落在裴景声大腿的爪子指甲扣入布料。裴景声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忙低声下气哄道:“我说错了,我不提了,不生气,我们喝点水休息休息好不好?”


    平稳了多日的情绪一朝被激起,无法轻易平息,黑猫呼吸急促,气流争先通过紧缩的气管,用力地摇头试图摆脱什么,猝然身体一软跌下。


    “罗闵!”


    裴景声伸长手臂向前扑出,手肘径直撞向地面,幸而地毯有所缓冲,痛感并不尖锐。这份疼痛被忽略,浅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身下,触手细腻温润的肌肤告诉他,眼前不是他的幻觉。


    是罗闵。


    不是黑猫,而是在他梦中无比靠近又没有理由接近的青年。


    略长的黑发大半向下垂落,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骨中心至鼻尖的弧度仿佛被匠人精心雕刻修整过上千次,完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不似真人。偏偏薄到透出细微血管的,介于透明与瓷白质感间的肤色提醒着裴景声,是活生生的罗闵没错。


    “放开我。”冷淡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裴景声动作迟缓地起身,视线胶着在青年脸上,那因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色泽比寻常更红,冲淡了罗闵锋锐五官带来的冷意,比他梦中更有冲击力。


    好在他并没彻底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冲昏头脑,抖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长毯。原来他们刚刚靠得那么近……


    能说话后,裴景声就像终于得到了指令,或是从吸猫的沉醉中清醒过来,罗闵为他们保持的友好距离松下一口气,从地毯上起身。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给你拿衣服,还有拖鞋。”


    “我自己拿吧,我知道在哪,谢谢。”罗闵利落地转身,将裴景声甩在客厅。


    裴景声僵硬地站在距卧室五步之外的地方,青年拖长的眼尾与笔直的小腿留映眼前。


    他迅速盖住下半张脸,鲜血仍然从指缝中渗出。


    “……”


    第72章


    洗手间传来潺潺水声, 罗闵叩响紧闭的门,“裴景声,你在洗澡吗?”


    话音刚落,男人挂着水珠的脸在门后出现, “怎么了?”


    青年已穿戴整齐, 自上而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肩直腰细, 胯窄窄地收束, 连接着直且长的一双腿。罗闵忽略裴景声凝重的目光,黑猫变成人总需要时间适应, “我打算今天回柳市, 你有什么打算?”


    裴景声额角青筋跳动,“今天?你才刚恢复,再休息一晚吧, 现在也没合适的机票。”


    “我坐火车走,下午三点的车刚好。”


    “火车,绿皮火车?”才止住的鼻血又有向外流的趋势,这回是被气的。


    “嗯,中途换乘一趟, 七个小时就能到。短时间内一般不会重复变化, 你放心。”能变回人身, 少不了裴景声出力, 罗闵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记仇, 好声好气对裴景声解释。


    放心,放什么心?让你和一堆人挤在一节车厢里哐当哐当摇七个小时,还是你刚从猫变回人形就急着离开, 连一晚都不肯留?


    话出口却委婉得多,“太急了,罗闵,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


    罗闵微微摇头,留长的黑发在肩头扫过,“之前不是一直这样吗,而且这次耽搁得太久了。”


    从他们达成一致起就是这样,罗闵在恢复人形后会立刻离开,无论什么时间,都绝不逗留,在他看来,这是相应的礼貌。


    裴景声话语一滞,吞下挽留,“先别买票,让我看看机票,我有飞机里程可以兑换机票,很划算,和我一起回去,怎么样?”


    为了打消罗闵的疑虑,他补充道:“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用,再过段时间该过期了,你帮我消耗一点别浪费。”


    他期待而诚恳地看着罗闵,终于等到他点头,“那我把火车票退了。”


    ……


    罗闵没什么行李,他和裴景声穿的衣服都是来首都后购置的,临走时几乎什么都不用带。


    裴景声倒是打包了一袋东西走,给罗闵找了个背包,叫他把东西放进去,空荡荡的背包里塞了一只雪人玩偶。


    临近中午的机票最划算,酒店送机司机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机场,时间还有富足。


    “里程兑换可以换头等舱吗?”罗闵捏着值机取出的机票,拧着眉。


    裴景声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兑了两张商务舱的,可能因为我是这家航空公司的会员吧,免费办了升舱,是不是还挺幸运的?看来以后可以多选这家航空公司。”


    “嗯,那还挺好的。”罗闵的机票都是陈啸同意买的,陈啸说特价机票又坐不死人,专门蹲着某个软件抢,所以他倒是真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


    贵宾休息室内相对安静些,两人相对而坐,柔软沙发椅支撑着腰背,暖气上涌,罗闵不想睡,侧脸看不远处的吧台酒保绚丽的调酒手法。


    沉静淡然的侧颜尽数落入裴景声眼中,无端看出几分柔软。


    真可爱。像才离开巢穴的雏鸟,对世界的认知尚不全面,出于一丁点信任,就能被哄骗着由一只猛禽跟在身后。


    “吃点维生素,今天还没吃。”裴景声唤回雏鸟的注意力。


    罗闵拒绝,“那是宠物专属维生素。”他现在又不是黑猫。


    裴景声微微一笑,掏出一瓶维生素,“复合维生素,还包含各种矿物质,成年人一天吃一片。”


    怕罗闵不配合,他又接了杯温水递过去,“回去以后去检查一下,总要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贫血。”


    罗闵对身体检查非常抵触,这几天无论裴景声以什么理由哄劝,都没得到黑猫的同意,而观察中又没有明显的不适,裴景声只能暂时按下。


    “嗯。”


    “别骗我,之前不是对王医生很配合吗?”


    青年唰得抬起垂眸像钩子似的眼睛,睫毛在眼尾投下一小块阴影,“那不一样。”


    裴景声想问,哪不一样?人、时机还是身份?


    “我现在挺好的,不会再有之前的情况发生。”罗闵自认说了实话,他入睡越来越快,没有再被头疼刺激得清醒半夜昏沉半夜。对咀嚼辣椒的痛觉依赖也越来越少,一切看来,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周郃和裴景声的担忧,没有任何道理。


    他向裴景声再三做着保证,不会影响黑猫,不会再让黑猫陷入曾经的危险境地,然而裴景声似乎并不相信他,反而有些怒意。


    “我不是要你保证这个,罗闵!”无力感充斥着裴景声,“你不需要刻意区分自己和文文,我也不会那么做……”


    玻璃杯敲击桌面,声音略重,盖过了裴景声的尾音,曲面玻璃扭曲了青年的面容,使音调也变得奇怪,“我知道了。”


    裴景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们现在是朋友,对吗?是哪怕有一天你再也变不成猫,也能存续的关系。”


    他本以为他们至少该是比朋友更稍显亲近的关系,罗闵急匆匆地离开表态却打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他期待着罗闵的回答,那双漂亮的薄唇张开,却又紧紧抿成一线。


    罗闵沉默了。


    罗闵压根就没想过他们该是什么关系!


    两个巴掌虚空扇在了裴景声脸上,他像一只进入发/情期,深陷春/梦无法自拔的蠢驴,可他连对罗闵尥蹶子都做不到。


    “罗闵,你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他靠近罗闵,轻声问。


    “……合作。抱歉,我没有深入想过。”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表述不对,这样哦习以为常清浅的回答总轻易地惹恼人,比如魏天锡,比如陈啸。


    罗闵常以为自己的道歉没有任何效用,没有人接受它。


    “我接受你的道歉。”裴景声说。


    “但我更要向你道歉,是我让你产生了误解,我没有向你表达清楚我对罗闵的喜欢,没能让你体会到安定感,这是我想和你维系长期关系的失败之处。除此以外,我还要向半年前我的口出狂言道歉,我应该意识到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起意料不到的伤害。


    “我希望你好,不只是为了猫,罗闵难道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吗?我知道你为了救人才打伤了彭虎,你把一只耳照顾得很好,你还能和陈啸打手语,你考了顶尖的学校,你一个人生活也把自己养得很好,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裴景声从没有这么迫切地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胸膛上下起伏,全程一错不错地紧盯向罗闵,他在青年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好蠢。


    “哪怕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他打彭虎是不得已,如果彭虎没有因酒劲上门挑衅,他甚至连拨打报警电话都做不到。


    收养一只耳更是一只耳坚定不移地向他摇尾巴,无论他是猫是人,都紧紧跟随他。


    学会手语的原因就更不必再说……


    “难道我就有很好吗?我年纪比你大,脾气更差,做事不计后果,自负、偏执……小闵可怜可怜我,做我第一个朋友好么?”


    罗闵怔住了,缓慢地眨眼,“那你真的挺坏的,只有我一个朋友。”


    裴景声低头笑出了声。


    还好,罗闵就喜欢蠢的。


    ……


    事实上,成为一对好朋友的罗闵与裴景声并没有太多见面的时间。


    当日飞机落地后,裴景声就回到了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罗闵在年前有新的拍摄任务。


    裴景声一连多日,没见过罗闵一眼。


    一只耳被接走,罗闵回信的频率越来越慢,偶尔回复也只说自己在工作。


    在首都相处的最后一日,仿佛只是裴景声做的一个梦。


    欲求不满。可名为朋友的胡萝卜挂在前,他只能闷在心中专心应对眼前。


    ……


    “喂。”罗闵走至影棚一角,摁响手机音量。


    熟悉而阔别已久的嗓音响起,“喂,是小闵吗?”


    手指有一瞬绷紧,“是我,丁婆婆。”


    听到罗闵认出她,电话那头丁秀慈显然非常高兴,提高了音量,盖过身侧吱哇乱叫的童声,“对对,是婆婆。小闵你最近怎么样啊,是不是学校放假了,当初你学习成绩就好,是不是考上了名牌大学了?当初婆婆走得急,都没来得及知道……”


    “我考上清河大学了,婆婆。”


    “哎呀!是清河大学!婆婆没听错吧,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婆婆家里几个小的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如果你妈妈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的。”


    罗闵闭上眼,深深呼吸,“嗯,或许会吧。”


    和谐的气氛霎时被打破,丁秀慈嗫嚅:“婆婆说错了……”


    “没有,婆婆,我现在很好。”


    丁秀慈有点嗔怪地说:“那怎么不给婆婆打电话呢?”


    “我忘了,婆婆,每天遇到的人太多了,就总是会忘。”阔别已久的紧张回到罗闵体内,让他有些不适应。


    “那婆婆给你打,也不晚。快过年了,听说老房子真要拆,但婆婆也没法回去,我叫张韬回去一趟,帮我拍点照片,带点东西走,留点念想。婆婆给你做了年货,明天让你张韬叔叔送给你,别忘记放冰箱里去。还有啊,别分给陈啸那小子太多,他就是吃得多才长那么大个子,看着多傻啊。”


    “好,我知道了,婆婆,谢谢婆婆,我会好好吃的。”他说得认真,像小时候每次丁秀慈向他嘱咐时那样。


    电话里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小闵,你别怪婆婆。”


    第73章


    隔日, 罗闵见到了张韬。


    张韬面上浮肿看着像发福,皮夹克紧紧地箍着他凸起的啤酒肚,四肢却很瘦。


    他个子不及罗闵高,一双下三白飘忽地打量青年, “瘦不拉几的, 没福气。”


    罗闵冷冷淡淡地低眼瞧他,他心火更旺, 但忌惮着不敢说什么重话, “东西忘拿了,不过我老娘说房子里有东西要给你, 你跟我一起上去拿。”


    张韬走在罗闵前边上台阶, 步子迈得大,他能从高处瞥到罗闵的头顶,像把人踩在脚底下, 心气才顺了些。


    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自小就在家称王称霸,没想过丁秀慈从外边捡回个小东西,胳膊肘往外拐。


    他第一眼见着罗闵, 就知道这不是省油的灯, 小小年纪一张脸已是出众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那小东西还用这张脸可怜巴巴地瞧丁秀慈, 眼里像含着水似的把老太太哄得五迷三道。


    然而水盈盈的葡萄眼瞧着张韬,却让他心中升起不详, 什么孩童的懵懂天真,他只在那双黑沉沉的眼里看到一片空洞。


    像一只精致而不生动的傀儡娃娃。


    这个猜想让张韬心里一阵又一阵发麻。而不久后,他又听到罗闵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从那时候起, 他见着人就没好脸色,避免罗闵和家中接触太频繁,有时故意拖住丁秀慈留在家中。在楼梯间碰到罗闵来寻丁秀慈,就一屁股把小不点顶边上去,看他把衣袖蹭脏,或是两手扒着栏杆蹭得一片脏污,再头也不回地三两步上楼嘭地关上门。


    五次有三次都能把人赶回家里去。


    不过那也是曾经的荣耀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体力大不如前,平日上上下下都是电梯,如今连跨几个台阶扯得大腿抽痛,一个没注意脚下又沾了一团湿乎乎黏哒哒的痰。


    张韬心里直犯呕,这乌糟的环境,能养出什么龙凤来,也就丁秀慈还念着罗闵是什么纯良,可皮囊再好,内里她看得明白吗?出了那档子事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住下去,就叫他连着做了半月的噩梦。


    好不容易爬上楼,张韬脑门浮了层汗,见罗闵也捂着胸口喘气才好受些,“行了,你站在外边等,别进去。”


    他伸手挡开罗闵,罗闵侧身避开没叫他碰着,张韬睨他一眼,低声咒骂走入屋内。


    罗闵顺着张韬的身影向内望。


    仍是记忆里熟悉的布局和家具,丁秀慈念旧,买了东西舍不得丢,但收拾立整,家里角角落落都塞满了,不杂乱,很温馨,也很像家。


    罗闵还小,张韬不常在家时,丁秀慈常把他抱着在屋里转悠,和他说每件物件的来历。


    餐边柜的钟表是西洋货,还是她当初结婚时和丈夫一起去挑的,一连几十年,这表始终不曾坏过。


    还有房间里塞得满满的儿女的东西,大儿子爱看电影,所以独属于他的抽屉是数不清的碟片,二女儿擅长绘画,家里墙面上贴了不少画作和奖状。


    他们早早地出去独立了,只剩下张韬还留在家,他的房间门永远紧闭,丁秀慈没带他进去过,给他看了张韬小时候给她写的贺卡,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生日快乐,我爱你。


    大大小小的物件摆满了客厅、卧室、书房。


    印象中丁秀慈在的家,总是更大,才能塞得下那么多家人留下的痕迹,现在看来,也很逼仄。


    很多东西丁秀慈没有带走,好像早晚会再回来住下,但物件少了人抚摸,用不了多久就透出腐朽的气息。


    张韬呛咳着从卧室走出来,身体前躬,手臂欠伸,与手中物品竭力保持着距离。


    “啧。”灰尘毫无眼力劲地沾上前胸,张韬将东西向门外一丢,“你看吧,她说有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会留在这里?


    罗闵从丁秀慈那儿收得更多,小到随手给出的糖果,大到手工编织的毛衣,丁秀慈是一个习惯于给予的人。


    罗闵蹲下身,翻开盒子,盒面留下鲜明的手指印。


    枯黄的花瓣映入视线。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礼物,很微不足道的,在现在看来拿不出手的礼物。


    ——“婆婆,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小孩踮起脚,软绵绵的脸蛋绷得紧紧的,他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紧张。


    丁秀慈夸张地哎呦一声,“乖乖要送什么东西给我啊,婆婆不缺东西,不要你的。”


    小孩的脸立刻皱起来,像不高兴的小猫崽,“婆婆要的。”


    “好好好,婆婆要!小闵送什么婆婆都喜欢,脸都要皱成小包子喽。”丁秀慈舍不得他受委屈,把小罗闵抱在腿上哄。


    听到丁秀慈说喜欢,罗闵的嘴角还是绷得紧紧的,脸有点红,好一会儿捏着丁秀慈的衣袖说:“婆婆我要下来,我的手卡住了。”


    丁秀慈才发现他另一只手夹在裤子兜里,坐下时屁股蛋的肉绷起,手被卡住出不来了。


    被放下后,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抽出手来,罗闵手里只有一颗很小很小的花。


    有点忐忑的眼睛看着丁秀慈,“婆婆喜欢花吗?”


    “喜欢呀,小闵挑的花都比一般的好看,给婆婆仔细看看。”


    丁秀慈用两根指头小心地捻起脆弱的小蓝花,在罗闵手中就足够小的花朵,在丁秀慈手中便和米粒差不多大了。


    听着丁秀慈说喜欢,罗闵从松下一口气,小小的胸膛微微挺起,“那不是我的礼物,这个才是我要送婆婆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他真正的礼物来,同样是花。


    不同的是,它们被按不同的配色晾干后塑封起来,有三色旋,杜鹃、合欢、凌霄花。


    虽然尽是些路边随处可见的花卉,但花瓣都非常完整,颜色艳丽。


    尽管罗锦玉在花店上班,但罗闵认为那些漂亮而华贵的花不属于他。


    他在学校的实践课上学会了用花瓣制作书签,这半个月的放学路上,他都在挑选丁秀慈可能喜欢的花朵。


    他知道相片塑封后能保留得更久,便捧着他的花朵书签找到照相馆帮忙,在严肃的监工下,花瓣们都完好无损地被保留。


    听他努力地说完制作过程,丁秀慈捏着他细细的小手,夸他以后一定很受人欢迎。


    可惜,对未来的预想永远不能视作真实。


    这些误认为会永远鲜艳的花朵枯黄,轻轻一捏就能化作齑粉。


    但丁秀慈想让他带走的不是这些,在整齐码好的小盒中,罗闵找到了自己曾佩戴过的校园名牌,涂写过的田字本,几张奖状,几张诊所开的药单,还有几张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照片,以及更多证明他留下过印迹的小物件。


    好像,他是丁秀慈在这里养育的第四个孩子。


    “都是没用的旧东西,丢了就丢了,当初也没带去,现在还要什么。”张韬的抱怨的话传出,他身上沾了更多灰尘,面色极为不善,他看罗闵一眼,“你还没走?我妈给你留了什么,别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没什么,和你要带走的其他东西差不多,没什么事我走了。”罗闵捧起纸盒,转身欲走。


    张韬狐疑地想说什么,被一串电话铃声打断,转进屋里,“喂?”


    罗闵走到中途,张韬的声音从身后追上,“别走了,我妈叫你跟我回去吃顿饭,再把准备的年货给你。”


    ……


    丁秀慈瘦了很多,显得皱纹更深,兴许是在电话里太强硬,见着张韬回来压着烦躁的神情有些讪讪。


    她笑得有些疲惫,“小闵,你长高了。”


    一大桌子菜,没人吃得开怀,张韬的一对双胞胎上蹿下跳地满屋跑,丁秀慈追着他们喂饭,屁股几乎没挨过椅子。


    张韬闷闷地喝酒,他老婆接连瞪他几回没得到回应,早早进了房间。


    罗闵吃下丁秀慈打得冒尖的一碗饭,始终没找到和丁秀慈说话的机会。


    张韬喝着酒,腰板渐渐挺起,竟给罗闵也倒了一杯,“喝吧,喝了这杯酒,以后不管谁联系谁,都别见了。没有人欠谁的,是不?”


    罗闵没喝过酒,不知道酒是苦的,但不算难以下咽,因为张韬醉倒后后悔地说,一瓶酒一千,被罗闵喝去二百,不划算,早知道不该拿出来充场子。


    他把杯中的酒喝尽,就向丁秀慈告辞了。


    丁秀慈丢下手中的碗勺,追到门口,把一大兜子年货塞给他,塞满了罗闵的手。


    她说着嘱咐的话,仍时不时转头确认孩子的动向,罗闵越过她的肩膀,看着更明亮但混乱的家,没有几件她的物品。


    “太匆忙了,什么都没收拾好,下次再来找婆婆,啊,袋子里的春卷要复炸,你应该学会了吧。还有婆婆家里的东西,你拿到了没?我想着这些东西留在那儿总归不好,还是你拿着,婆婆也没攒下什么钱,这个红包你拿着。”


    她强硬地把红包塞进罗闵的口袋,把他的衣领拉高,“小闵,你长大好多,当初你来的时候,还不到婆婆腰呢。你长大了。”


    罗闵喉头滚动,兴许是酒劲上涌,他看着丁秀慈的眼里闪着泪光,“其实,这些天有人来找过我……”


    “什么?”罗闵的声音轻轻的,像飘在云端。


    丁秀慈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反悔地不肯说出口,“算了。”


    “那我走了,婆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罗闵低下头以便丁秀慈手掌能接触到更多,脸上已泛起热意。


    他无意识依赖的举动令丁秀慈手掌一僵,她把手抽回,用力地闭眼后,沉重地说道:“其实你妈妈离开前,她找过我。”


    第74章


    冷风割过青年的脸颊, 黑发在灯下飞舞,颀长身量裹了一身黑,背薄腿直,在飒飒北风中腰背挺拔, 闯入视野的下一秒仿佛就会遁入阴影成为难以忘怀的错觉。


    裴景声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车辆刚停稳便飞奔下车,衣摆打在车门发出沉闷的响。


    “怎么不站在避风的地方, 身体很好吗就在路边吹风。”走近了见罗闵穿得单薄, 脖子空荡荡地露在外边,从打电话起到现在, 不知道等了多久, 裴景声不由语气急切,自觉站到上风口,路灯打在他背上, 落下一大块阴影,将青年吞没。


    话说出口,见罗闵微微低着头不回话,唇线抿得紧紧的。裴景声暗骂自己一声,俯下身子靠近, “怎么了, 身体突然难受吗,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他试探着伸长手臂搂上罗闵的背, 把青年向怀中拉,“罗闵,说话。”


    靠近了, 才闻到罗闵身上淡淡的酒味,带着药的苦。


    “张韬被我装鬼吓了好几次,不过他活该。”感知到热源,罗闵主动向裴景声靠近了半步,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红晕,眼里水润润的,只一眼,所有话语都堵在裴景声喉间。


    像是没察觉男人侵略性的视线,罗闵兴致勃勃地说,“因为婆婆喜欢我,他就故意撞我,还装不认识我,他不值得同情,对不对?”


    “对,他应该被千刀万剐,丢到海里去喂鲨鱼。”裴景声顺着哄他。


    “嗯。”得到裴景声的答复,罗闵用力地点头,身体因剧烈的动作而摇晃两下,裴景声顺势揽住了他的肩膀。


    热意从单薄的衣物中透出,罗闵呼出的气流都是热的,打在男人颈侧,水汽湿热黏腻。


    “先上车,我们回家。”裴景声担心他发起烧来,打算先哄罗闵离开。他带着罗闵挪动两步,罗闵停下,“裴景声。”他郑重其事地叫道。


    裴景声收回扣在他腰间的手,“怎么了?”


    “还是别那么做了,婆婆也很喜欢他的,还有他其他家人。”


    裴景声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罗闵是在劝告他不要真做出把人千刀万剐丢海里的事,低下头无奈道:“在你心里,我是法外狂徒吗。”


    罗闵沾着水汽的眼睫抖动,又不肯说话了。裴景声心下蓦地一软,罗闵显然是醉了,看不出喝了多少,反应缓慢,语速也慢悠悠的,情绪清晰地展露,整个人就像软绵绵的水宝宝,引人逗弄两下,又怕将那薄薄包裹着他的膜戳散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


    “冷不冷,不在外面说了,到家里再好好说清楚,什么张韬刘涛都先不管了。”他抓起罗闵的手,触手一片温热,指节细长,没什么肉,握着不算舒服,但裴景声紧紧地抓在手里,不肯放下。


    罗闵被他拉着手,被动地向前迈步,打开车门时,突然说:“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说罢,又转身回去,裴景声握着手腕将他拽回,好声好气道:“东西落在哪了,我去拿,你坐在车里指挥我,行吗?”


    在罗闵不信任的眼神下,裴景声在灌木丛中缴获年货两袋,枝条划破衣袖报废外套一件-


    在罗闵沉默的抗议中,裴景声将车开回了家。


    “没发烧,但还是多喝点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景声监督罗闵一口一口将一杯温水喝尽,自然地摸上青年的脸侧。


    微微的软,也很滑。


    和摸黑猫完全不同的手感。


    裴景声意犹未尽,罗闵摇头脱开了裴景声的手心,眼里升起水蒙蒙的雾气,“为什么还没有变成猫?”


    沙发边的落地灯暖意的光柔和了他的面庞,突显平日隐藏得极好的几分稚气,裴景声低声道:“不变猫不好吗,不管你会不会变成猫,我都会去接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做朋友,不可以让罗闵本人和我相处吗?”


    罗闵本人两手不自觉地捏衣袖,刚换上的睡衣很软,“变成猫,相处会简单一点。”


    “那你把我当成猫,你就做罗闵,这样相处试一试。”裴景声在沙发前蹲下身。


    即便是蹲着,他的体型也不小,罗闵实话实说:“猫不会长那么大的。”


    “……那我是什么?”


    “你是裴景声。”


    裴景声哄人的话咽回肚子,哪怕罗闵喝醉了,也并不好对付,他转移话题,“谁带你喝酒了,那个张韬?”


    “嗯,他说喝了酒,以后就不再往来了。”罗闵说话时习惯看人眼睛,为了与裴景声对视,他低着头。


    或许是姿势的缘故,裴景声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下撇,很小很小的弧度,却仿佛藏着天大的委屈。


    “你……”


    “是酒难喝,还是药酒很难喝?”罗闵打断他,偏了点头,认真地询问。


    裴景声跟上他跳跃的思维,“酒都是难喝的,下次也不要喝,谁叫你喝都不用管。”


    “我自己喝的,我没喝过,想尝一尝。如果知道它很苦,我就不喝了。”


    怎么说话像撒娇,裴景声错开视线喉结滚动,原本坚定劝罗闵不再喝酒的心思动摇,或许以后可以让他喝一点不伤身的甜酒。


    “裴景声,到你说话了。”罗闵很懂做朋友的分寸,不能只有他单方面地说,要留空间给裴景声讲。


    他穿着裴景声亲手挑选的柔软的棉质睡衣,眼睛雾蒙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连呼出的气息是裴景声常用的牙膏香气。仿佛从里到外都打上了裴景声的烙印,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但只要他清醒过来,就会马不停蹄地从这里离开,沾染不知谁的气息。


    此时的罗闵终归是短暂的,裴景声荣幸地拥有这一段时光,却也因此强烈地欲求不满。


    这是不可解的,罗闵不属于他,他会在自己看不清的地方招惹上别人,比如——周郃。


    周郃为什么会突然对一只黑猫有莫大的兴趣,会和罗闵本人有关联吗?裴景声一直没找到时机询问。


    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周郃之前一直在找你,他说你是他很重要的人,你认识他吗?”


    突然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罗闵眼中的迷蒙都去了两分,垂眼避开对视,殊不知神情变化尽落入裴景声眼中,“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认识。”


    “他很喜欢文文,甚至想带走你。”


    罗闵眉头拧起,“他可能只是喜欢猫,不是我,也会是别的猫。他不可能知道文文是我,不可能。”


    对这个话题,罗闵抵触情绪很明显,“我不想说这个。”


    “好,不说了,醒酒汤煮好了,喝了就去睡一觉。我端过来还是过去喝?”裴景声立刻打住。


    “我不想喝,我刷过牙了,我想直接睡觉。”罗闵不太高兴地推开裴景声的肩膀,站起身,动作一滞,倏忽满脸苍白地坐了回去。


    裴景声顿时紧张起身,“怎么了,头晕吗?”


    他倾身去探罗闵额头,却被啪地打开,罗闵唇色发白,“别碰我……对不起…”


    “我不会伤害你,罗闵,乖,没事的,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有办法解决,你相信我。”裴景声注意到罗闵神情中不仅夹杂着茫然,还有厌恶和恐惧。


    厌恶他吗?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内心便是一阵刺痛,但罗闵的恐慌让他来不及喘息,心口像被揪起来似的发紧,他一遍遍重复,“没事的罗闵,无论是什么,都可以相信我,没关系,相信我。”


    “好恶心……”罗闵掐紧了大腿,指节用力到青白,身体因紧绷发力而颤抖。


    裴景声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


    呼吸一紧。


    他掰开罗闵紧抓的手指,“没事的,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可能是药酒的缘故,这很常见,一点也不恶心。”


    他引导着罗闵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脸,“听我说,这很容易就能解决,不要紧张,放松身体,让我帮你,好吗?”


    “不对,很恶心,这好恶心。”罗闵只是皱紧了眉头,裴景声却觉得他要哭了,“为什么恶心?”裴景声轻声问。


    “妈妈和男的,我看到了!她想要新的孩子,她还想要!她看到我了!”罗闵因紧张而语无伦次,一旦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由自主地战栗,他扭开身,伏在沙发上剧烈地干呕。


    他永远也忘不了,大敞的门内,伏在罗锦玉身上耸动的男人,仿佛全身上下只有那个器官在支配着他,让他对自己的旁观毫无所察。


    罗锦玉并没有沉浸于那场性/事中,她眼神清明而冷酷,听到罗闵打开房门的声音后,便一直望着罗闵的方向。


    那是她的孩子,但不是她期许的那个。


    那个男人,罗锦玉说,门没关紧,他就进来了,可能是天意希望他来的。


    罗锦玉是个疯子,那个男人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腌臜东西。


    罗闵举着凳子将人砸晕了,瞧着那丑恶的物件软趴趴地滑出,他将体内所有东西都吐了出去。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需求,他的忽视也起效,从知事起,那儿的诉求一只手便数得过来。罗闵没有一次纾解过,他厌恶着那个共同永远的丑陋的器官。


    它代表着最肮脏的欲/望,却能促使一个人的诞生,而罗锦玉放纵了它。


    没有任何欢愉,从头到尾都令人作呕。


    第75章


    思绪回到体内时, 罗闵意识到自己被宽厚的怀抱紧拥,一只手轻拍背后,而另一只手,在他腿间。


    他下意识合紧双腿, 却将那只手夹在腿缝间, 意外的触碰让他整个身体呈现矛盾的动作,上身向后倾倒, 下身僵硬地不敢动作。


    那只作恶的手还夹在腿缝中, 细微的感触带来强烈的刺激,大脑被冲刷得发白。


    下身如炽火烘烤, 越是极力忽视越是存在鲜明, 从心底泛起的恶心仍在阵阵上涌,罗闵双手冰凉。


    极端的感知将罗闵的思绪撕扯为两半,他根本无力思考, 胸腔内似乎爆发了一场泥石流,巨石轰隆隆滚落,压在胸膛,呼吸困难。


    而怀抱他的手臂也似巨蟒缠绕,加重了他的不适, 罗闵想也不想抬腿踢开阻碍。


    踢踹被稳稳接下, 期间拉扯到腿根, 罗闵不由泄出一声闷哼。


    听他发出动静, 裴景声又倾身而上,“罗闵, 你怕什么?”


    罗闵看着放大的人脸,宽阔的肩背与坚实的手臂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笼罩在内。在罗闵看来, 却是锁住了自己的去路,令他困在原地无法逃脱,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中。


    罗闵的怒视落入裴景声眼中,“我不是要伤害你,为什么生气?”他又心疼又好气,不过好歹罗闵没再干呕,手指贴上罗闵颈侧,“你心跳太快了。”


    距离的拉近令青年如被侵犯领地而应激的猫,他还没能完全接受裴景声的靠近,闷声含糊地说了什么。


    裴景声听不清,毫无察觉地俯身,听得罗闵叫他滚远的同时,被一把向外掀开,罗闵踉跄着跑进浴室,咔哒一声上锁。


    客厅内,裴景声还维持着被掀翻的动作坐在地毯上,颧骨挨了一拳,钝钝地疼。


    没心思计较这个,男人浅淡的眼眸注视着罗闵离开的方向,从地上起身,面孔阴郁低沉,高大的身形令他如捕猎失败的野兽,极具压迫感。


    即便罗闵是第一次被动产生生理冲动,也不该这么抗拒。


    他的恐惧、排斥与厌恶超出了正常范畴,似乎还与他母亲有关,可在所有得知的消息中,都没有人对罗闵的母亲罗锦玉有过负面的评价。


    她拥有与年龄不符的美丽,温柔而善解人意,裴景声没能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一星半点有关她自杀的线索。


    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温柔善良的母亲,居然会让她的儿子产生不可磨灭的阴影。


    众人共同营造的道貌岸然表象背后,又是怎样的面目?


    罗锦玉想要新的孩子,会让罗闵剧烈抵触吗?


    思考间,裴景声走至浴室门前,门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数分钟仍未停下。裴景声隐隐察觉不对,敲门喊道:“还好吗,没事就回答我一声。”


    罗闵情绪大起大伏,极有可能变化成猫。哪怕不变成黑猫,以他醉酒的状态一人独处,也并不安全。


    几次敲门没得到回应,裴景声取来钥匙打开门锁。


    没有想象中的热气氤氲,浴室内温度更冷,水停了。没有黑猫,罗闵维持着青年的形态,大半身体被淋透,睡衣紧贴瘦削的身体,黑发垂下,看不清眉眼。


    “罗闵?”裴景声嘴上小心地试探,手上拿过浴巾大踏步靠近罗闵。


    罗闵没什么反应,他轻而易举地把青年上身裹紧,室内顷刻安静,罗闵发梢水珠落在地面嘀嗒响。


    他连裤子都没拉下,裤腿紧贴双腿,那处不合时宜的起伏未消。


    张韬连喝的酒也过分贪心,哪怕罗闵只尝了一杯,也难以消解酒性。


    “抬头把脸擦擦,冲冷水和谁学的,电视剧?早知道该把你的动画片换成性教育科普片。”裴景声压着火,准备先将罗闵收拾收拾哄出去,什么事等人清醒了再谈也不迟。


    青年顺着他的力度抬起脸,水珠自发间滚落,分不清是泪水或是清水,蛰得双眼发红,神情很平静,可裴景声觉得他委屈极了,神色中还夹杂着几分不甘。


    “怎么这么可怜,我们小闵。”除了爱怜,裴景声找不到任何更接近此时心境的形容词,他强硬着将罗闵搂在怀里,“为什么不碰,告诉我好不好?”


    那颗水珠流进罗闵眼睛前,被男人的手指拂去,罗闵垂着打绺的眼睫,好半晌说道:“很丑,很恶心,不想碰。”


    “那就让它一直这样折磨我们小闵,是可以的吗?”


    “……”


    掌下的身体又在抖,罗闵抿紧了唇,不想作答,他没有丝毫应对的方法,让他安抚那处令他排斥的部位,他宁愿一直忍耐。


    早晚会过去。


    “用我的手帮你,就不会弄脏你自己了。”裴景声诱哄道。


    如果罗闵还清醒着,他可能会在这个心怀不轨的男人脸上再添一拳,打消这个荒诞的主意。但他现在意识混沌,急切地想从自我厌弃的漩涡中解脱,他不必亲自动手,似乎是个还不错的方法。


    不过,他做不出欣然答应的举动,只是抬起眼,看着裴景声。


    受这一眼的默许,裴景声脱去了罗闵濡湿的长裤,罗闵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站得很稳。


    罗闵拒绝离开浴室,他们就在淋浴边的一角做着超出朋友界限的行为。


    “看着我,别向下看。”


    裴景声将青年下/身最后蔽体的衣物取下,丢至一旁,“文文怎么能撒谎,明明很好看,很干净。”像出生起就没使用过,是令人惊叹的颜色。


    他不由庆幸自己衣衫完整,让罗闵看到他的,吓得真哭出来也说不定。


    “闭嘴。”罗闵生气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默许,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感知敏锐,他甚至能感受到裴景声的手在身侧带起的风。


    “冷吗,我再把温度调高点——”


    “别动!”青年艰涩地说,“快一点。”他的声音听上去都在抖了。


    裴景声终于按照他的心意安分下来,滚烫的掌心包裹时,罗闵本能地试图挣脱,脑袋却被另一只手压在男人的肩头。


    阳光下香樟树的气息,罗闵埋在硬挺的布料里,嗅到了裴景声身上的气息。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他尽力忽略着身下的感触,手臂垂落身侧紧握,裴景声注意到他的紧绷,“手搭着我肩膀,没事的。”


    怕罗闵听不清,裴景声贴着罗闵的耳侧轻声说:“文文好乖,很快就结束了,痛就告诉我。”


    一点也谈不上痛,罗闵却几乎将裴景声的衣服抓破了,很烫,烫得发痒,令他忍不住想要闪躲,却被压在颈后的手掌制住动弹不得。


    耳侧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罗闵在忍耐中产生了被蛇类绞缠的错觉,他不能挪动身体,他被迫裹入蟒蛇粗壮的身躯间。


    他一定被注入了什么毒素,才会头晕目眩,心脏不规律地跳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罢工。罗闵用力地埋在裴景声颈侧,大口大口地呼吸。


    “慢一点,慢慢吸气,吐气缓一缓。”裴景声放缓了动作,罗闵的皮肤受到一点刺激表现就会很明显,耳侧连着脖颈都是一片粉红,身下更不必说,裴景声几次忍耐才不至于手心紧收。


    他必须时刻抵御着内心冒出的侵/略性念头,才能体面地保持绅士。或许上天会知道他在脑海中像一条毫无理智的狗意/淫着罗闵,想在他全身印下牙印和红痕,流着泪在自己手下宣泄出来。


    但一切终于幻想,现在,他仍然维持着友好的表象,待罗闵缓过劲后继续他尽职的服侍。


    罗闵的身形较黑猫来说已然大出不少,但抱在怀里,亲密地接触时仍然不能令裴景声满足。罗闵自觉地埋在他颈间,按在青年颈后的手下移,伸入柔软布料下。


    柔韧的肌肉薄薄一层,可怜地在掌心颤动,覆盖在纤细的骨骼上,呼吸起伏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放肆的触摸并没能缓解焦渴,反而令渴望愈演愈烈。


    他急于吞吃掉怀中人的血肉,或是将自己嵌入罗闵的身体,以此摆脱分离的焦虑。


    “文文,你知不知道,前面流出来的水,也是透明的,很干净。”


    裴景声突如其来的刺激令罗闵全身肌肉收紧,他好不容易移开的注意力又回到前端,刺激层层叠加,生理性的泪水充斥眼眶。


    在水到渠成的前一刻,裴景声脱开手,干净的手掰过罗闵的脸,在青年的面上看到一阵迷蒙的雾,他低下头蹭过罗闵的脸颊,在内心恳求着一个意识错乱的吻。


    罗闵从不让他遂愿,裴景声只得叹气,又不甘心地问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


    罗闵的脸倏忽变得冷酷,眼神锁在裴景声的脸上,裴景声与他对视,竟升起强烈的紧张,他重复:“我是谁?”


    他很怕罗闵突然的清醒,又在内心期盼着。


    “裴景声。”


    叫完他的名字,罗闵又倒回他的肩膀,“快点。”


    裴景声在他看不见的头顶亲吻他的发梢,默默地加快动作,罗闵轻声闷哼,身体前倾,腿根失力前倾,腰间撞到一块坚硬。


    才落在怀里的青年猛然起身推开裴景声,大踏步离开,背影透着几分恐慌与匆忙。


    裴景声低头,无言。


    第76章


    随手裹上毛巾遮掩, 裴景声在卧室找到了罗闵。


    睡着了。


    他自己找了备用的衣服换上,蓬松的羽绒被自脖子以下密实地包紧,像一颗露馅的寿司卷。


    “睡着了吗?”裴景声不死心,低声唤道, 得来罗闵蹙眉偏过脑袋, 留下圆卜隆冬的后脑勺。


    吹风机的噪音和挪动也没能吵醒他,罗闵睡得很沉, 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察, 自然也不会知道裴景声是如何处理他自己的需求。


    与他的疲累不同,裴景声精神饱满地善后, 尽管他更希望能留存罗闵依赖他的证据, 但出于对罗闵心理健康的考虑,他将浴室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并亲手洗净罗闵换下的衣物, 途中往返卧室多次,喂水掖被子。


    想在罗闵身边多待会儿,却抑制不住汹涌湍急的情绪。罗闵将自己裹起来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裴景声多看他身上任何部位一眼,都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罗闵总能做出保全自己最合时宜的举动, 在浴室中当机立断踹开自己, 却钻回熟悉的主卧, 恰到好处地满足了裴景声的隐蔽的欲/望。


    只是看着黑发青年的睡颜, 似乎一切都能抛开不顾。


    只要他安稳,无论付出什么都值得。


    暖流充盈在胸膛, 胸腔内满是轻盈的气体,有力搏动的心脏轻飘飘悬浮。尖锐强烈的渴求暂时退居一旁,裴景声从未如此庆幸他没有死在今天前的任何一天。


    幸好, 他没有错过罗闵-


    第二日午时,罗闵悠悠转醒。


    兴许是睡得太久,或是醉酒的后遗症,头脑沉重而晕眩,罗闵花费成倍的体力,才坐起身。


    感应到他的清醒,窗帘自动拉开,灿烂的阳光争先抵达罗闵身侧。


    冬季蔚蓝的天空少有云彩,太阳如巨大的补光灯毫无遮掩地悬挂天边,罗闵不适地眯起眼。


    薄纱缓缓从两侧合上,朦胧了强烈的日光,“刚醒别直视太阳,对眼睛不好。”


    裴景声站在门边,“刚好,午饭做好了,我在餐厅等你。衣服的位置你知道在哪,不过可以吃过饭再换。”


    说完,他阖上门,为罗闵留足了空间。


    在主卧套间的洗手间洗漱后,头晕的症状并没有减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而胡乱翘起的头发像故意与他作对,整理到一半,反倒胸膛闷痛。


    罗闵将这一切归结于那杯药酒,冷水洗面清醒几分后来到餐厅。


    “今天中午吃鲈鱼、牛肉和芦笋,我另外煲了汤,很清淡,你坐着我给你盛一碗。”裴景声一身行头休闲而雅致,从头发丝到袖口都呈现着它们最完美的角度。


    罗闵在裴景声拉开的餐椅上坐下,汤保温在最适宜的入口的温度,肉被炖烂了,融入汤汁。


    罗闵捧着汤碗一口口喝尽,苍白的面色终于泛起点血色。


    “还有没有哪里——”


    “昨天的事谢谢。”


    裴景声盯着罗闵沾着水光的嘴唇,“你没忘记?”


    “我判断出错了,酒不是影响变身的因素。”罗闵垂眼。


    裴景声不容忽视的视线停留在罗闵身上,似一座沉重的山。好半晌,他轻笑一声,“我们不是朋友吗罗闵,互帮互助很正常。你能信任我,我很高兴,没什么好谢的。”


    “……”晕眩令罗闵的思维运转缓滞,但不至于听不出裴景声的言外之意,罗闵声线镇定,对上裴景声的眼神明亮,目光锋锐,“再正常也不该理所应当地接受帮助,我会避免这样的情况再发生。这次,你有要求可以提。”


    要求,什么要求,裴景声自省从头到尾占尽便宜,让他反过头提要求,罗闵把他当泄火的鸭子?他该说谢谢老板满意的话给点赏赐吧——这样的话让罗闵安心吗?


    “好,我提要求,你不能反悔。”裴景声挂上谈判时的招牌微笑,既然给他机会,那就顺势抓上。


    罗闵:“你说。”


    “和我一起过年。”


    很简单的要求,“我和家里关系不好,已经十来年没在一起过节了,好不容易有你这个朋友,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搭在碗沿的手指收紧,这个要求超出了罗闵的预期,他需要一定时间来消化。


    “我答应了陈啸……”他挤出回答。


    裴景声浮在面上的笑容一僵,又是陈啸。


    “他爸妈今年不回家,陈啸很早就和我说了这件事。”罗闵蹙眉,但不难听出他的偏向。


    “刚好,人多热闹,我挺喜欢热闹的,你介意我加入吗?”裴景声诚恳道。


    说到这份上,罗闵只得点头答应。


    桀骜不驯翘起的黑发晃动,裴景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吃饭吧,多吃点牛肉,补铁。”


    ……


    年节将至,各行各业忙着收尾,再急躁也讲究和气生财,没什么是“大过年的”解决不了的。


    “终于结束了!”


    毛芸夸张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结束这一场拍摄,今年的工作便圆满结束,她招招手,召来换下装束的青年。


    “回去以后耳洞别沾水,别压着睡,小心发炎。来,低头我给你换一个耳钉。”


    挺拔修长的青年弯腰,“还会发炎吗?”


    为了配合拍摄,他垂至肩头的黑发被夹起别在耳后,黑色耳钉在泛红的耳骨上格外醒目,但青年侧过脸,便沦为了陪衬。


    接触大半年,好不容易免疫罗闵的脸,又在这一眼下破功,毛芸默念老牛不吃嫩草,专心取下耳钉,“打在耳骨不容易好,虽然天冷了,但也容易出血,别不当回事。好了,起来吧。”


    罗闵直起身,耳骨上换了银质的耳钉,“多少钱,我转给你。”


    毛芸朝他瞪眼,“钱什么钱,这点钱我还要太不要脸了。”她转身提来自己的大皮包,好好的名牌包,里边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边翻找边说,“我记得我放进去了,你等等啊。”


    “什么东西丢了,我去问下场务。”罗闵在人群中寻找场务的身影。


    “哎哎哎,找到了,快别看了,咱悄摸的。”毛芸神神秘秘地揽着罗闵背过身,“噔噔!”


    是个红包,她扯开罗闵的衣兜,强硬地塞进去,“祝我们小闵健健康康,心想事成。礼轻情意重,过年我没时间给你,提前给福气也是一样的。”


    毛芸说祝福时格外正经,怕不诚心不能应验。罗闵自她拿出红包就呆呆地立在原地,此时恍然清醒似的,推拒道:“我不要。”


    背后挨了一巴掌,“你不要什么不要,给出去的福气哪有再收回来的。真不会说话,要说谢谢姐姐,知道不?”


    红包的硬纸封一角顶着手心,罗闵却捏紧它。


    毛芸看着比她高出一截的青年,见他露出几分茫然与不自在,心头一酸,又说:“过一年就长大一岁了,等你二十多三十岁我就不给了。你不好意思就不当红包,当年终奖,成年人的春节大礼包。”


    “哎!毛芸,偷偷做好人是吧。”合作多次的摄影师冷不丁地靠近,压低声音,“来,偷偷拿着,别被其他人看到了,我拍过那么多模特就属你最帅,发达以后记得提我的名字啊。”


    他塞了红包,一溜烟又跑了,在场地中间大喊一声,新年快乐!


    众人停下手里的活,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毛芸还挥手招呼两声:“明年见啊!”


    “新年快乐,芸姐。”她扭过头,青年带着笑意,银色的耳钉划过一道白影,总是淡漠的双眼带着笑意望向她,“谢谢你。”


    ……


    “一只耳与无关人员不得入内,一只耳与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罗闵关闭喇叭,“陈啸,别在厨房门口放这个。”


    水池盆边陈啸回过头,举起两只血淋淋的双手,死不瞑目的鳜鱼尾巴拍打盆壁,水珠四溅,落在陈啸冷酷的脸上,格外凶神恶煞。


    他扬起下巴,满眼写着不忿,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分明在说:【一只耳偷叼走猪头肉你不说,不请自来的人你不说,你说我???】


    罗闵沉默片刻,撸起袖子,“我来杀鱼吧。”


    陈啸背过身,一屁股顶开他,气冲冲地在鱼头上又砸了一拳。


    挤出厨房,狭小的客厅间暗流涌动。


    “砰。”骨头应力而断,餐桌震颤,几颗汤圆跳起,落回桌面。


    “周总老当益壮,力气不小,这排骨不像刀剁开的,倒像是砸断的。”


    “呵,裴总说笑了,我竟然不知道裴总还有这么精巧的手艺,不去绣花在这包汤圆倒可惜了。”


    周郃被罗闵让进门的喜悦尚未来得及升起,眼见不该到场的一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转为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不过在罗闵面前,并未发作得太明显,裴景声一开口,压不住的火气就向上冒,手里的刀恨不得劈在裴景声脖子上。


    裴景声也好不到哪儿去,先来后到也得有个顺序,得知罗闵根本没邀请周郃,周郃竟还反问罗闵他为什么在这,哈,真是好笑,无关人等把自己当盘菜。


    听着罗闵的脚步声靠近,两个男人一齐回头,“坐着吧,马上就好。”


    罗闵左右打量,摸了摸一只耳的脑袋,“哦。”


    第77章


    “再往上一点, 左手高一点,差不多了。”


    “我看看,”周郃拉着罗闵退后几步,“贴得还行吗, 很久没贴过对联了。”


    罗闵望着红彤彤的对联, 越发清晰地认识到这寻常的一天已是除夕了,轻声应道:“挺好的。”


    “你没到我大腿高的时候, 路还不会走, 就会自告奋勇地贴福字了,抬起手也只到门把手那, 不让人抱, 哼哼唧唧地贴好才罢休。”周郃含着笑意轻声说。


    那年任谁上门都得低头瞧瞧贴得矮矮又皱巴巴的福字,罗闵一挨夸就眼巴巴扯着周郃的衣袖要去瞧瞧自己的杰作。


    “我没印象了。”太久远了,罗闵当时还没满一岁, 哪能记得住呢?


    周郃只笑笑,“那幸好我还记得,能说给你听。还有一张福字,你去贴吧。”


    接过那张福字,罗闵上前两步, 复又回头, “要倒着贴还是正着?”


    “按你喜欢的。”


    罗闵丈量着两侧的距离, 在视线平齐处正正贴上福, 这次比门把手高出许多,和当年贴得一样完美。


    “正福临门, 驱邪保吉,福字贴得真好。”裴景声从门缝钻出来,“汤圆熟了, 第一碗给你盛好了,一只耳在替你看着,进来先垫垫肚子。”


    一只耳自门框探出脑袋,口水从嘴角滴落。


    周郃跟在罗闵身后进门,裴景声靠在门边突然问道:“周总刚说了什么吉祥话,能说给我听听吗?”


    罗闵回头,见周郃不咸不淡道:“没什么,看楼道里刷了新漆,随口聊聊。说起来,裴总是第一次来家里吧,不知道这里的变化也很正常。”


    “我面子从小就薄,没有正式邀约,是不好意思来的。”裴景声淡淡一瞥搭在罗闵膝盖上的大黑脑袋,转向罗闵笑得灿烂,“幸好罗闵不嫌弃我。”


    “呵。”周郃冷笑一声,对裴景声的茶言茶语嗤之以鼻。


    罗闵头也不抬,舀勺吃下一口汤圆,豆沙馅,甜得发腻。


    他最近没什么食欲,自然地塞给走出厨房的陈啸,转身给一只耳开罐头去。


    屋里安静了,只剩下一只耳和陈啸进食的声音。


    裴景声俯身擦去一只耳滴下的口水,“陈啸,你吧唧声太大了。”


    陈啸扒拉声一停,敢怒不敢言躲进厨房-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罗闵留在房间整理东西,说是整理,也只不过是简单地规整规整,把穿不上的衣服、用不了的东西丢了。


    房间内没什么特别的布置,比课桌大不了的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单人床,还有曾经的房主留下的旧衣柜。


    书是最常见的,堆在书桌旁,大半是课本和装订过的试卷,被翻得卷页,罗闵没来得及丢。


    他随手翻了两页,一张纸条从课本中飘出。


    上边写着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话,【中午吃什么?今天太阳好大,你别去食堂了,我跑得快给你带回来。】


    【我好困,待会我买杯咖啡,你要不要?】


    【怎么总不理我,再装作没看见我就说悄悄话了,我昨晚看到你已经把这章学完了。】


    罗闵到最后也没回,因为传这张纸条的魏天锡被老师提去了门外站着。


    那天午休,魏天锡带着冒泡的冰镇饮料和打包的饭菜回到教室,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看到了,我跑得快吧!”


    没人在学生时代为自己设困,只看着眼前大步奔去,直到必须画上终点。


    手机叮咚冒出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但很碰巧,罗闵认出发信人是纸条的主人。


    【再见一面吧,我在你家楼下。】


    房门敲响,裴景声在门外,“罗闵,有人找你。”-


    “新年好,我没打扰吧?”钱琳琳局促地抓着手腕,“我是来道谢的,彭虎判刑了,我和他离婚了。”


    她扎着低马尾,精神饱满,说话时声调不再尖锐,喜庆的红色大衣衬得面上血色充足。


    “恭喜你。”罗闵说。


    钱琳琳露出一抹笑,不大好意思盯着罗闵瞧,“要不是有律师帮忙,我都不知道打人能把彭虎关起来。幸好你把他打倒了,没让他继续伤人,不然他不解气还是会回家打我。”


    “律师?”


    “对啊,第二天律师就在医院里找到我,给我说了很多,才让我下定决心要和彭虎分开。而且直到下判决律师都没要我一分钱,说是已经结清了。我想来想去,也没人会替我请律师,律师说要谢就谢救了我的人,那可不就是你嘛!”


    罗闵皱眉,“我……”


    裴景声从背后搭上罗闵的肩,“楼道里冷,要不进来喝杯茶说?”


    “不了不了,”钱琳琳慌乱摆手拒绝,裴景声的出现让她有些无措,将手中的谢礼塞入罗闵怀中,“总之谢谢你,没有你制止那个畜生,我可能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之后我就要离开柳市了,你是好人,以后一定能越过越好。天冷,你进去吧,我走了。”


    钱琳琳脚步声消失在楼道,裴景声关上门,拎过罗闵手中的重物,“怎么了,在想什么?”


    “裴景声,是你做的。”


    “做什么?”裴景声眨眨眼。


    罗闵无视他的挑逗,“你请了律师,帮了她。”


    “不是帮她,是我想出气。”裴景声高大的身形挡在玄关,影子将罗闵整个吞没,银质的耳钉闪闪发亮。


    罗闵毫无所察,“什么?”


    “他害我的猫受伤,我怎么能不生气。只是打他一顿划不来,最好用的方法还是让他在里边多待几年,才能杜绝危险,是不是?”裴景声没说即便彭虎出狱,他的后半生也会在精神病院度过,再没有为非作歹的可能。


    彭虎要彰显自己的强/权,就将他永远禁锢在被迫服从的环境中。不仅是彭虎,张韬懦弱而恃强凌弱,既然他怕鬼神,就让他最怕的来教他规矩。


    罗闵会手下留情,不代表他也会。


    客厅空间狭小,为了不引起周郃注意,裴景声几乎是贴着罗闵耳语,过于近距离的接触,很容易激起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裴景声期盼罗闵给予他特殊的回应,以此作为他私有的奖励。


    罗闵退后一步,不偏不倚对上裴景声幽深的眼,拍拍他的上臂,“谢了。”


    “……”


    还不待裴景声抓住擦肩离开的青年,周郃冷声喊道:“裴总,到你用厨房了。”


    陈啸火急火燎地打字说道:“快快快,我的菜要凉了,早知道就最后用厨房了。”


    三人谁都没商量好,各带了食材上门,谁都不肯让步,因此按抽签顺序使用唯一而宝贵的厨房,以此公平地大显身手。


    一来二去,待裴景声端出最后一道菜,天边已泛起墨色。


    “开饭吧。”


    一声令下,一只耳叼着饭盆蹲坐在罗闵身旁,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青年。


    罗闵摸了摸它已然偷吃得滚圆的肚子,选了根骨头放到盆中,“吃吧。”


    “尝尝椒盐排骨。”周郃推荐自己的拿手菜。


    “喝口汤先暖暖。”裴景声站起身舀了碗汤。


    陈啸瞪大眼睛,艰难放下筷子,将自己的炒菜端至罗闵眼前。


    罗闵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椒盐排骨到陈啸碗中是,把汤递给周郃,没见辣椒,退而求其次夹起姜丝送到口中,看着裴景声道:“自己看着吃吧。”-


    一顿年夜饭有惊无险,其乐融融地在晚会节目开始前结束。


    罗闵再度被不想与其他两人共处一室的陈啸一屁股挤出厨房,惨痛地丧失洗碗权力,只得坐在沙发间看电视。


    “再吃点水果,晚上一只耳吃得比你多。”坐在左侧的周郃将苹果切成兔子递给罗闵。


    “我不想吃了,你自己吃。”罗闵盯着电视屏幕有些犯困,顺手推拒右侧裴景声剥开的坚果。


    看出他的困倦,左右两侧都安分下来,静静地陪他看枯燥无聊的节目。


    经过这一日和谐相处,罗闵不知不觉习惯了奇怪的氛围,生不出刻意交谈的念头,维持着舒适的沉默。


    这窄窄的家没在冬日迎来过这么多人,挤得寒气逃出房间,体温无声地传递,罗闵不知今天在何时结束,身旁人离开的时间,睡意侵袭了他,耳边最后的声音是轻柔的叹息。


    青年倒在周郃肩头睡去,黑色睫羽印在冷白的皮肤上,眉眼深黑,轮廓锋利。


    自罗闵向周郃倾倒的前一刻,男人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手臂的位置,让罗闵靠得更舒适。


    裴景声的审视没能干扰他,周郃的全部注意都落在了罗闵身上,像是从未认真看过他一般,周郃细细地用视线描摹着青年的五官。


    不带丝毫情欲缱绻,是比之更深刻而令人动容的眼神。罗闵醒时,周郃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令裴景声心生警惕,但此时,裴景声没有出声打扰。


    罗闵似乎就该沐浴在这样纯粹而浓郁的爱里,他什么都不必想,不受掣肘,没有阴霾。


    他看着周郃将罗闵抱起送进房间,他从头到尾都没能接手,待周郃关上房门,冷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裴景声,出去谈谈吧。”


    第78章


    吐息打在脸侧, 随之一并传递的,是逐渐晃眼的日光。


    播到什么节目了,到十二点了吗?


    罗闵睁开眼,是一颗贴得过紧而畸变的狗头, 黑漆漆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见他醒来, 湿润的鼻子拱在他侧脸,把脸颊肉挤变形。


    “怎么了?”张口, 才发觉嗓音的沙哑, 罗闵咳了两声,坐起身, 黑犬占据了一半的床, 将青年圈在身后,脑袋埋进罗闵的胸口。


    平常一只耳虽黏人,但也极有分寸地不上床, 更没有一早就粘着他不肯离开。


    还不待罗闵想清楚缘由,陈啸端着碗闪现在门口,热气腾腾,单手比划让罗闵快吃。


    罗闵接到手里,碗里盛了两颗团子, 戳开糯而软的外皮, 笋干肉沫的油香便透出来, 沾在糯米皮上, 咸香且鲜。


    好事成双,罗闵坐在床边将两颗团子都吃下肚。


    这是柳市的习俗, 新年的第一天早晨要吃团子,家里长辈提前做好,一大早煮一锅等小辈们起床, 吃团子时要说两句吉祥话以表祝福。


    “团团圆圆,吉祥如意。”


    罗闵倏然抬头,陈啸嘴角挂着不好意思的笑。


    不是冰冷的机械声,是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发音很蹩脚,语调不准,嗓音也嘶哑,但的的确确,是陈啸的声音,是他亲口说出的祝福。


    他蹲下来,在一只耳好奇的打量中艰难地开口:“罗闵,新年好。”


    这句更模糊,与其说陈啸在说话,不如说他在拼凑音节,从喉咙中尽最大努力挤出声响,这是现阶段陈啸能做到的最好。


    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次,尽量让自己说出这两句话时显得很酷,但在罗闵凝注的目光下,仍然泛起了几分紧张。


    罗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陈啸的脸上,笑意渐渐从眼底升起,他也慢慢说:“新年好,陈啸,财源广进,万事如意。”


    他一笑,陈啸就跟着傻乐,一只耳听不明白,为了应景,也仰头叫了几声。


    落在脑袋上的手心温暖,暂时驱散了黑犬本能的不安,它目光追随着面带笑意的青年,这一刻,仿佛成为永恒-


    新年穿新衣,陈啸年前强迫罗闵和他互选一套新衣。于是在大年初一的早晨,罗闵套了一条厚实而鲜亮的红毛衣出门遛狗。


    出门前,他在书桌边发现了周郃留下的纯金打制的长命锁,比起它的重量,样式并不繁琐,周郃手腕的烫伤找到了源头。


    罗闵把长命锁与银行卡放在了一起,锁进了抽屉深处。


    同在抽屉深处的,还有一只格格不入的雪人玩偶。


    他昨晚睡过去的时间太早,不清楚裴景声与周郃离开的时间,陈啸也说,一眨眼,两个人就没见了影,只有他留在客厅过了夜。


    两个看起来没有私下交集的人,从合作中的相互尊重到莫名敌对,无论如何都令人想不明白。


    难道就为了一只黑猫?


    可能不会言语的动物更讨人喜欢些。


    罗闵拍拍黑犬的屁股,“贴着我怎么走路,想回家了吗?”


    一只耳贴在罗闵腿侧走,嘤嘤呜呜地叫,三步一回头,将罗闵引至宠物医院。


    到了门口,一只耳主动咬着牵绳向里拖,罗闵对此不陌生,但倒是头一次以人的身份踏进这家医院。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是宝贝需要注射疫苗还是洗澡?”


    想起早上被蹭黑的床单,罗闵果断道:“简单体检一下后洗个澡吧。”


    一只耳在震惊中被带走,出来时毛发蓬松还修了型,罗闵一高兴,办了张卡才回去。


    时间一耽搁,快到中午,不过罗闵不必走亲戚,也不担心家里有人等着,在一只耳紧密的保护下晃回了家。


    楼下。


    “大过年的往外跑什么。”蒋丹仍是一贯的尖酸刻薄,她左手捆着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栓着刘冲的腰。


    刘冲见着罗闵欢快地向前扑,拽得蒋丹一个踉跄,她瘦了不少,像一把骷髅在活动,但精神很好,收拾得干净,瞧着精神气十足,像个老不死的妖怪。


    老妖怪臭骂几声,后知后觉想起是新年连呸三声,掐着刘冲又丰实一圈的腰,瞪了一眼罗闵走出楼道,“外头有什么好,和你老娘待一起委屈你了吗?”


    罗闵紧紧牵绳带着一只耳上楼,没回头看刘冲的挣扎,自然也没注意到蒋丹意味深长的一眼。


    家门口立着一道男人的影子,罗闵放轻脚步,眉心紧蹙,在男人转过脸时倏然放松,“裴景声。”


    “原来你带一只耳出去了,刚好,我替你收了点东西看着。”裴景声提起竹篮,跟在罗闵身后进门。


    “一个老太太送的,看着挺凶,看我在门口等你还审了我几句。”


    一听便是蒋丹,罗闵挑开竹篮上的红布,是一些老式的手工糕点,拿开后,底下垫着一摞塑料纸包着的纸钞。


    裴景声在,他没将钱拿出来,依样放回后才转向男人,“你来了多久了,我没接到电话。”


    “我没打电话,刚好在门口站一会儿。”裴景声解开一只耳的背带,放它去喝水,“说好一起过年,昨天你睡那么早,我好像有点亏。不过还好春节有一周,还有六天我们能一起过。”


    罗闵抬眼,“三天后我有工作。”


    裴景声倒水递给他,姿态熟稔得像在自己家,“刚好,我不用上班,能跟着你。”


    “……”罗闵没见过裴景声这么粘人的人,也没想到他说的过年是指一整个年节,“不行。”


    哗啦拆开包装的声响盖过了他的拒绝,“这是临风旗下科技公司新推出的手环,我手里这个是试用的,按左边的按键能一键紧急呼叫发送定位,平常时候你能看看时间,观测心率,比手机方便。”


    纯黑手环扣在手腕,裴景声调整长短,手指压在罗闵腕骨,“这个抵压岁钱,好不好?”


    他仔细辨别着罗闵的神情,罗闵久久地盯着被激活后显示数值的屏幕,注视漫长到裴景声猜测罗闵看出了他的企图。


    但最终罗闵还是收下了这件别有用心的礼物,并让步下次变做黑猫时裴景声可以吸一次肚子。


    裴景声望向青年平坦的小腹,忍下罪孽深重的念头,“那就下次吧。”-


    门外,魏天锡放下举起的手,听着门内的人声,神情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中。


    是裴景声。


    这是他第三次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


    第一次是罗闵病中,裴景声打来了电话,关怀罗闵的病情。


    第二次,则是昨夜,也是他正式见到裴景声。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不过如此。


    然而令他心神俱慑的,却是先一步裴景声下楼的人-


    “周总想说什么。”


    “血液样本不够,他在抽血过程中很抗拒,但他今天的状态你也看到了。”


    裴景声沉默了一阵,“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烟头亮起星火,在风中加速燃烧,“没多久,直觉。”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周总和罗闵的关系或许比我想象中更亲近了。”


    灯光照不进死角,魏天锡看不清被称作周总的男人容貌如何,单听声音,年纪不算十分年轻。


    “不用在我这儿套话,罗闵想告诉你,自然会说。我只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裴景声反问道:“周总这不算套我的话了?”


    一根烟在指间燃尽,“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如果是一时兴起,想趁机拿捏着他,就别再往上凑。”


    “承蒙高看,我自觉还没那个本事,要是有心思落在我这儿,我就不必和周总一样往上凑了。”夹枪带棒一句话说完,裴景声又低了声调,“他回来以后表现得很正常,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症状,况且……”


    况且什么?罗闵又病了?


    魏天锡向侧前迈步,酸麻久站又伤势愈合不久的小腿不听使唤在地面砸出不轻的响声,巷道放大了声响,不远处两个男人顿时停下交谈。


    “谁在那?”


    魏天锡不是贼,当然不必逃跑,他思虑着该以何种身份介绍自己。


    他是罗闵的朋友,程云乐的替身,或许也可以说是老情人?


    但当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入光亮,暴露面容时,运转的思绪顷刻冻结。


    他感知不到手脚的存在,四感关闭,只留下视觉运转。


    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吗,他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心跳如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爬满全身。


    像,太像了。


    怎么会和程沛那么相像?


    但他分明记得,程沛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逝世,那眼前这个男人又是谁?


    与程沛六分相似的长相,他绝不会认错。


    程沛,程云乐。


    他为什么从没想到过!


    魏天锡拔起双腿,向外飞奔而去,他必须弄清楚,如果一切如他所想……


    猎猎风声落在身后,喉间泛起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眼前变化的光影化作罗闵苍白的面孔,耳边回响他冷情的话语:


    “你很像长大后的程云乐。”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到了他,你和他很相似。”


    “我很讨厌你,也讨厌程云乐,我认为我再也没法摆脱这个人的影子。”


    第79章


    怎么会不相似, 他们拥有相近的血脉。


    顷刻间天地倒转,暴雨自脚下汇聚,淹没魏天锡的口鼻,惊雷闷响, 在电击般的痛楚中, 魏天锡满身是汗,眼前光影交叠。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庭院中无论白天黑夜都亮着灯, 但偌大别墅中,没有一人。


    即便是在举国欢庆的日子, 也等不到团聚。


    帮工早早告假返乡, 魏天锡的失态无人过问。


    他不顾脚下的泥泞狂奔上楼,只作装饰用途的书房满地凌乱,魏天锡跪坐在地, 汗液滴在手中打开的相册簿。


    一张并不正式且毫无温情的全家福。


    女人的面孔冷漠,男人的神态焦躁,在照片的左上角,有一道浅笑的面孔。


    抓在相纸边缘的指节用力得发白,浅笑的面孔在视野中扭曲, 失真、怪诞, 但最终与周郃的面孔重叠。


    程沛, 他的表兄。


    或许, 也是罗闵的表兄。


    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接通。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困倦, “我是魏芹,有事请说。”


    “是我。”


    魏芹没料到是她的儿子,“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还差多少钱,我转给你。”她与魏父早早分居,各自打拼,却也不曾亏待自己的儿子,虽给不起慈母的疼爱,该有的物质统统没少。


    魏天锡单刀直入,“姨姥姥失踪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你发现了什么,我记得我从来没向你说过这件事。”不怪魏芹起疑,魏天锡向来不关心家族中的大小事,比起打听那些龃龉纠葛,他更想知道下月的零花够不够再买一块滑板。


    魏芹没有正面回答,“谁跟你说什么了,你外婆她年纪大了就爱念叨以前的事,别瞎打听。”


    “妈,外婆上个月去世了,你连她的葬礼都没赶回来。”魏天锡拔高声量。


    一阵闷响,一段沉默,“……我忘了。”魏芹声音清醒了些,“二十多年前的事,和咱们没关系,没事就挂了吧。”


    “她是不是叫罗锦玉,有个儿子叫程云乐。”魏天锡急切的制止,“程云乐和程沛是什么关系?!”


    “小天……罗锦玉不是失踪,是主动断绝亲缘关系离开的,她和你和我都没有任何牵连,你要追问什么呢?”


    怎么能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牵连。


    在魏天锡嗓音嘶哑的追问中,过去的故事在耳边展开。


    程沛是罗锦玉妹妹的儿子,却也是程云乐的亲兄弟。


    罗锦玉父亲早猝,母亲俞秋独自抚养罗锦玉、俞瑾瑶两姐妹长大。


    罗锦玉性格肖父,行为温雅,性情温顺。而俞瑾瑶更似母亲,大胆聪慧,行事果决。


    俞秋怜惜小女自幼失父,又因性格相似而多加关注,对待罗锦玉便少了几分关切,请来婆婆多照拂长女。


    因此,罗锦玉与俞瑾瑶向着两道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到了十来岁时,样貌长成,两人皆是出众的好相貌,但性格迥异,见过两人的人实在忍不住比较优劣。


    程竞思不是那众多人中的一个。


    罗锦玉与程竞思的开始很简单,一条被风吹落的手帕,青年骑着单车追赶公车,彼此交换姓名,写信,互诉衷肠。


    在草地里看星星时,罗锦玉也问,当天公车上还有她的妹妹,程竞思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她,相比起来,她个子更小,更安静,打眼一看,都会先瞧俞瑾瑶。


    程竞思问,那街上成百上千的人,大半都是男子,罗锦玉又为什么选中他呢?


    当然因为,是他捡起了那帕子奋力狂追,只有他一人。


    而落下帕子的也只有罗锦玉一人,可见是天生的缘分,又哪顾得上旁人呢。


    他们青涩地拥吻,在长辈祝福中结亲,生下孩子,取名云乐。


    本该幸福圆满,却不想俞秋偶然撞见程竞思与俞瑾瑶共睡一榻。


    她并未声张,悄悄瞒下,在俞秋的纵容下,俩人交往越发亲密,不久后俞瑾瑶也怀上身孕。


    玩玩便罢,俞瑾瑶从未想过闹大到这种地步,不肯再与程竞思联系。


    正逢此时,程云乐被查出先天性心脏病,往后能活几年,都难说。程竞思父母双亡,唯他一个独苗,子嗣断不能折在此处。当即苦苦哀求俞瑾瑶,留下孩子,情真意切。


    俞秋给了程竞思一个条件,在罗锦玉与俞瑾瑶间选出一人。


    不知程竞思如何诉说,竟挑动罗锦玉对上俞秋,反斥俞秋棒打鸳鸯。


    罗锦玉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提出断绝关系,抱了程云乐便要离开。


    程竞思有一点好,便是识时务,他没多大赚钱的本事,留在俞家好歹不愁吃喝,罗锦玉这一走看似清净,但好歹她是人亲生女儿,离了她,却是失了倚仗,俞瑾瑶的情又能留得住多久?


    要痴情,要蠢笨,还是罗锦玉。


    他追上前,安慰几番又转而劝说,他知晓罗锦玉念旧情,即便是俞秋,她心里仍是存了几分期盼的。


    果然,罗锦玉有所动摇,他又哄劝称孩子年幼体弱,骤然离开身体怎么能抗住。罗锦玉彻底软了心思,却不肯轻飘飘地回去,站在街边抹泪。


    一队迎亲车顺街角拐来,罗锦玉望着鲜花锦缎出神,没曾想其中一辆陡然失控,径直向街边三人撞来。


    几声尖叫后,罗锦玉搂着程云乐转醒,血泊自程竞思身下散开,程竞思进气少出气多,向外吐着血沫,上身还维持着向前推的姿态。


    再一声哭嚎,罗锦玉紧抱着程竞思,只听程竞思最后吐出程云乐的名字便咽了气,拊膺大恸,昏倒过去。


    再醒来,程竞思早下了葬,俞秋与俞瑾瑶却始终不曾露面,罗锦玉心死,写下断绝书离开俞家,只当再没她这个人。


    罗锦玉离开三月后,俞瑾瑶早产诞下一个男婴,取名程沛-


    魏天锡与程沛交集不多,却印象深刻,俞家母女绝口不提他生父,对他百般疼宠,予取予求,却不许他离开南景市,程沛闹过一回被俞秋打得哭晕过去才罢休。


    长辈祭日时,魏天锡随外婆俞冬返乡,才会与其他人见上一面。


    幸好他对程沛有印象,才能一眼猜出那位周总的身份。


    与程沛如此相像的壮年男人,言语中又与罗闵关系密切。


    罗锦玉找到的替身,不是他又是谁?


    而刚巧程沛生父逝世年份与俞秋大女儿失踪的时间如此巧合。


    瑾瑶锦玉,玉石华美,他怎么没能早些想到?


    可谁又能想这二十多年前的闹剧、丑闻,延续至今仍然未能终止,它落在罗闵与自己之间,像一场烂尾的爱情小说,有情人终成兄弟。


    狗血而令人发笑。


    魏天锡笑不出来。


    一切的源头与推手,皆是私欲。


    他挖出罗闵的痛楚,得到绝情的回击,现在,他要将这一切再告知罗闵吗,告诉他,在这场戏剧中,罗锦玉也是个可怜虫,而你,是个还来不及登场的无辜替补。


    他以什么姿态或角色说?


    纠缠是不甘心,但在不甘心之外,还有他被淹没的眷恋与钟情。如果他能多了解罗闵一点,多妥协一些,不展露狂躁偏激的一面,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至少在还没分离时,他们之间仍有美好。


    他不想彻底覆盖这微不足道的美好。


    放下的手掌紧握成拳,他彻夜未眠走回这里,又灰败地离开。


    “你站在门外干什么?”门突然打开,露出令他朝思暮想的冷白面孔。


    魏天锡瞬间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一只耳对着门外呲牙,还想在门口撒泡尿标记领地,应该就是为了驱逐你吧,这位偷听狂先生。”


    高大的男人抚着黑犬的脖子,嗓音和煦而充满攻击力,他站在罗闵身后,微微俯身的动作仿佛将青年罩在怀中。


    是威慑啊。


    “隔着门,我听不清你们的声音,以及,一只耳对我有些误解。”裴景声认出他了,仅凭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魏天锡对裴景声的挑衅回以笑容。


    尽管这令他看起来像暂时处于精神稳定期的狂暴分子,但保不准会突然发些什么疯。


    裴景声笑笑,没再继续说,侧头寻求罗闵的庇护。


    “我认为我们上次说得很清楚,没什么再见面的必要。”


    “所以你看到我的短信了是吗。”魏天锡雀跃,“没关系,你说的我不在乎,你说那些话都是我活该,是我激的你,你只是想在当时摆脱我,我逼得太紧了,我太急了,是我的错。罗闵,给我一个机会,最后的机会好吗?”


    在五分钟前,他堪堪选择放弃,但当罗闵出现在眼前,他又一次跟随了本性。


    他们是真的表兄弟又怎么样,亲上加亲,又不会闹出个孩子来。


    罗闵还戴了耳钉,黑发夹在耳后更显出几分特别的气质,魏天锡无法移开视线。


    我会把秘密埋在心底,绝不会再用它戳伤你,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魏天锡在心中乞求着。


    “你在想,只要这次我原谅你,你就永远不会再试图用窥探我的过去,借此拴住我。”看着魏天锡落下的笑,罗闵面无表情,“是我给你机会,还是你在期待解救我,好让我们回到过去?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80章


    “不……”魏天锡挣扎着否认, 但罗闵说得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向被称赞才思敏捷,怎么每每到了罗闵面前,就似痴傻蠢笨, 被轻易看穿。


    “罗闵……”魏天锡低声哀求道, “我可以补救,难道在你看来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吗?!我们是有过很好的日子的, 没有其他人的干扰, 抛开那些纠葛,只谈你和我, 好吗?”


    黑色水笔在纸面一遍遍写下名字, 人群中追寻身影。从背影与数不清的侧脸到一寸寸靠近的肩膀,能嗅到领口薰衣草洗衣粉的香。


    几百个日夜,他不信罗闵认不出、分不清。


    魏天锡追着罗闵的眼睛, 想从他眼中寻到几分动容。


    在魏天锡的脸上,再找不回当初的意气风发,罗闵原以为平淡的收尾是最好的结局,但魏天锡永远试图将句号抹黑添上尾巴。


    “我不会否认,你曾经给过我很多陪伴, 也是我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从早到晚吸附在身侧的朋友, 眼神直白地揭开友情的遮掩。


    咽下“只是朋友?”的质问, 魏天锡无视裴景声自罗闵头顶投来阴沉的视线, “是,罗闵, 我们是朋友,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那不代表我们一辈子都会是朋友。”身后裴景声的重量倾压在肩背,有点重, 罗闵偏过脸对他说:“把一只耳带进去。”


    裴景声应了,罗闵却从他神情中看出几分委屈,要说的话被打断,罗闵重新整理思绪开口:“对你来说,或许那是一段很美好值得追忆的过去,但我不想陪你重温。魏天锡,不要再做无用功。”


    一棵树下等不到掉落相同的树叶,同一条河流不能踏进第二次。


    魏天锡仍是当年的魏天锡吗?至少罗闵不愿重返过去,也知道,事实既定,留念无果。


    “你找到新的消遣对象了,所以不需要我了,是吗?”魏天锡被刺激得忘却来时的初衷,“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我只是做错了,我不是想害你,比起其他人,我难道不够爱你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像我在乎你那样,多在乎我一点!”


    如果是罗闵要离开,他一定会挽留。为什么罗闵吝啬地不给出一点爱,甚至不肯再听他多说几句,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没有跨不去的恩怨,怎么就覆水难收,形同陌路?


    明明只要罗闵愿意施舍给他一点怜惜,他们就能重修旧好。


    魏天锡面上的怨愤近乎凝成实质,罗闵看着他,心中却再也生不出一丝波澜,他眼睁睁瞧着魏天锡陷入漩涡,不肯施手搭救。


    他给过魏天锡机会,是他不知足,“无论你再找来多少遍,你和我之间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修长有力的手指拉住门把,锁舌弹出前,魏天锡的低语透进门缝,“不,我们会永远纠缠在一起,无论你愿不愿意。”


    罗闵并不予以回应。


    裴景声走过来,“他走了?吓到了吗,他看着情绪不太稳定,有没有伤到你?”他拉过青年的肩膀,翻看他的手掌,捻着指尖细细瞧。


    “没有。”罗闵按灭突然警报心脏早搏的手环,皱眉,“它准吗?”


    “可能是接触不良,别戴太松,我给你再调调。”裴景声抓回手腕,两根手指轻松环住,拉着罗闵坐至沙发,“别轻易摘下来,洗澡也能戴着,它防水不怕淋。”


    膝盖抵着膝盖,青年细瘦手腕被扯进怀中,超出了安全距离,裴景声暗暗观察罗闵的反应。


    “防水汽吗?”


    很遗憾,罗闵呼吸平稳,心率维持在七十上下。


    “不防就打回去重做,先试试吧,有问题告诉我。”裴景声依依不舍地放手,补充道:“还有这样的警报别嫌烦关机,每周充一次电就行。”


    罗闵给面子地摸索了具体功能,在一只耳甩着尾巴舔上来时突然起身,“等我一下。”


    被留下的一只耳与裴景声面面相觑,裴景声挑起微笑,一只耳鼻子喷气,呲牙。


    “送给你。”罗闵从房间出来,塞给裴景声一个硬质礼盒,“兼职时候用到了,很软而且很保暖。”


    拆开看,是一张毛毯,设计普通,胜在触感如罗闵描述的一样柔软。


    罗闵无意中在裴景声家中发现一柜子的毛毯,以为他有囤积毛毯的癖好,拍摄中刚好遇到,就买下了。


    是谢礼,也是新年礼物,“如果你喜欢固定牌子的……”


    “我喜欢的。”裴景声立刻表态,“谢谢文文,我很喜欢。”


    其实是猫裹在毯子里露出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很可爱,不自觉在堆叠的毛毯上踩踩很可爱,罗闵自己不知道,但裴景声每每都心尖一抖,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事后又买下更多毛毯。


    罗闵注意到家里有很多毯子,而在工作时也记着裴景声需要很多毛毯这件事也很可爱。


    光是想象罗闵一本正经地摸着毛毯又跑去问牌子再买下的过程,就足以令裴景声心跳加速。


    谁家的猫会打猎送礼物给仆人啊,他家的。


    哦不,是裴景声从属于黑猫,作为文文家的仆人,他此刻很圆满。


    即便他很想问,这礼物是单他一人独有的,还是旁人都有的,但还是忍下,“这是我新年的第一份礼物,我会好好珍藏。”


    其他人出于礼节送来的礼盒,怎么能算礼物呢?


    罗闵攥了攥指尖,“你喜欢就好。”


    “文文真好。”


    文文的名字取得太巧妙,还不知罗闵真名时就定下了,从裴景声口中吐出就像是为罗闵量身定制的小名,谁也不知道这是在称呼一只黑猫。


    当然,这只黑猫就是罗闵本人,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呢。


    裴景声有意地模糊着黑猫与青年的界限,他叫一声文文,罗闵似乎就会多容忍他一点,只将他看□□猫及人的猫奴,而不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不过罗闵身边,不该有的人实在太多,裴景声独占厨房,热锅的间隙提起魏天锡,“刚才的人是不是经常来找你,昨晚我走的时候他就在楼下。在搬迁住址定下来前,不如暂时住我那边去,对一只耳来说也比较安全。”


    一只耳竖起耳朵,呲牙喷气。


    “它今天打了两个喷嚏,可能是冷着了。”裴景声添油加醋。


    一只耳忍住了第三个“喷嚏”。


    罗闵摸着黑狗脑袋,“那装个空调吧。”


    不久,一只耳以灵敏的嗅觉为自己洗脱了生病的嫌疑,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沉默的消息。


    蒋丹死了-


    警笛在春节的第三天于城中村响起。


    李明正拨开人群进入中心时,发现了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青年转过身,看到他,“李警官。”


    李明正颔首,进入平房后很快出来,法医留在里边,他走近罗闵,“你发现的?”


    罗闵垂眼,“是一只耳发现的。”


    黑犬警惕地贴在罗闵腿侧,李明正摸它的手被躲开,他搓把脸,“进屋后你看到什么?”


    “蒋丹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椅子翻了,她可能原本是坐着的,接触地面的头部留了很多血。还有……刘冲蹲在地上,掰饼塞到蒋丹嘴里。”


    “刘冲是谁?”


    “蒋丹的儿子,他不太聪明。”


    “门没锁?”


    “没有,一只耳鼻子抵在门上,就开了。”


    罗闵回答流畅,很配合,但李明正异常焦躁,想抽烟,也想青年快点从这里离开。


    “我们有心理疏导顾问,你需不需要?”憋了半天,李明正只说出这句话。


    “不用。”罗闵很平静,“刘冲是不是得和你们走。”


    李明正说:“走一下流程,他能签字吗,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亲属或认识的人?”


    “没有。”


    李明正忍不住,把烟叼在嘴角,“蒋丹有黄疸和腹水,身形消瘦,多半是病死的。”


    原来那天是回光返照,罗闵点点头,“好。”


    他们在警戒线内,窃窃私语依旧飘进来,李明正大喝一声,“都散了!”


    声音弱了,人还没散,眼神似针般扎在警戒线内。


    又有人拨开人群挤进内围,闯进警戒线。


    李明正挡住警员的阻拦,看着罗闵被一把拥入怀里,头被按进男人的肩头。


    男人说:“没事,爸爸来了,别怕。”-


    “蒋丹有胰腺癌,晚期,走是早晚的事,她接受过一次化疗,后来都吃的药,能撑到新年已经是奇迹。”李明正清嗓,解释的事不归他管,他还是来了,对面三人坐着,他在几道视线下出了些汗。


    “所以,和罗闵没关系,我能带他走了吗?”年轻点的男人开口。


    李明正看看他,又看右手边的周郃,最终回到中间位置的罗闵。


    “她留了遗嘱,有关刘冲的。”


    “和我也有关?”罗闵问。


    李明正硬着头皮,“她希望你能成为刘冲的监护人,作为回报,她的所有遗产会赠与你。”


    没有人开口,李明正调整坐姿,脚尖踢到硬物。


    刘冲从桌底爬出来,维持着抱着罗闵双腿的动作,向李明正痴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