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我是一只猫? > 100-106
    第101章


    “我…我来看看你。”魏天锡面如纸色, 双颊凹陷,比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更显病态,“怎么病了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罗闵避开他递来的手, 坐靠在床头, 眼底有几分嘲弄,“等我和你再续前缘?”


    裴景声离开时拉了帘子, 室内略显昏暗, 青年背着光,神色隐没在阴影中, 魏天锡看不分明, 仔细揣摩着罗闵的语气。


    罗闵生死边缘走一遭,心境有变也说不准,从前放不下的怨怼如今未必不能放下。


    是是非非, 都该随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


    “这一个月我几乎天天都来,但他们不让我靠近,我知道可能是我听到你出事之后表现得太激动,他们又不了解我和你的过去,才会一直防着我。我没想过放弃, 我很想你, 罗闵。”


    目光紧锁于罗闵的眉眼, 他几乎忘记了身后人的存在, “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嫌恶心。”


    空调出风口混合着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气息,感官因嫌恶而过度敏感, 陌生的呼吸声如两只苍蝇嗡嗡,丝毫没有私自闯进他人领域而收敛的自觉。


    “你是什么意思,就不能好好说话?”


    罗闵语句中的嫌恶太过明显, 落在魏天锡身后的青年上前两步,头发凌乱却不掩骄矜,“你对我弟弟什么态度,就算你生病住院也不是他造成的,朝他发什么脾气,他为了见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真是没良心。”


    “闭嘴。”


    嗡嗡声不绝于耳,飞虫仿佛钻入了他的耳道,在颅骨内砰砰撞击,罗闵低咳两声,力道疲乏,呼叫铃没有反应,他只得打起精神面向这一对感人至深的兄弟。


    罗闵瘦削的身形因咳嗽而摇晃,魏天锡心被揪起来似的,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却被一道冰冷眼神定在原地,只能低声缓和气氛:“沛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心直口快,又护短,不懂我们之间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你巴不得我放在心上。”


    “我没有——”


    罗闵笑了一声,“偏偏等他说完了再求情,你在演什么苦情戏码?”不待魏天锡辩解,他又问:“沛哥…他就是程沛?你们是什么关系。”


    程沛倒不惊讶于罗闵知晓他的身份,好像合该所有人都该认识他似的,昂着下巴将关系道明。


    “难怪。”罗闵说。


    程沛顶着一副精明相貌,行事半分却不知收敛,见魏天锡讷讷不语,直言道:“难怪什么,你小小年纪说话装神弄鬼,有事没事!”


    罗闵背对着他,从侧面下地,扬手拉开窗帘,光线如针般刺入身后两人瞳孔。


    泪眼朦胧间,便见罗闵侧身回望,轮廓清晰,“难怪是两个蠢货。魏天锡,你带他来,是来我面前比蠢的么。”


    魏天锡强撑着睁开眼,眼尾紧绷,“不是。”


    “你——”他拦下程沛的怒气,“我想带你解开心结。”


    罗闵靠在窗台,意兴阑珊道:“心结?”


    他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心结,要靠魏天锡来解。


    “俞秋快死了,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她吗,如果不是她当初的纵容,罗锦玉就不会走到今天的田地,也就不会害得你……”


    魏天锡语气坚忍道,他始终关注着罗闵的神情,并未发觉拦在身后的程沛面色大变,勃然出声打断:“魏天锡你他x的,你他x的在说什么!外婆病重你还敢侮辱她的名声!”


    魏天锡此时却不惯着这厮,拔高语调盖过程沛,“那是她自作自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清白的东西!”


    程沛听不得他言语不敬,当即动起手来。


    罗闵好整以暇瞧两人混战一团,从争执中拨清来龙去脉。


    俞秋即罗锦玉的生母,自罗锦玉因程竞思之死与她断绝关系后,她便当仅有俞瑾瑶一女。


    程竞思已死,罗锦玉远走,俞瑾瑶顾虑全无,生下与程竞思的孩子,又出于愧疚,为孩子取名程沛,以全其父香火延续之愿。


    程沛虽为遗腹子,却在俞秋俞瑾瑶照料下顺遂成长,人生坦途,逍遥自在。


    只有不得离开出生地一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先后几次暗中出逃,都被捉了回去。


    去年四月,是他离出逃成功最近的一次,也就在那时他见着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似乎认识自己,又询问了母亲的名字,得到答案却是一副失了三魂七魄的模样。


    本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但当他将此事告知俞秋时,俞秋却头一次恼怒地扇了他一巴掌,勒令他禁足。


    不仅于此,俞秋更与俞瑾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矛盾,在争吵中,程沛得知俞秋还有一个大女儿。


    这几年家中已不大太平,俞秋年老体弱,家业一天天衰弱,俞瑾瑶与她产生过几次口角,剑拔弩张,却都隐忍不发。


    积压数十年的情绪乍然迸发,俞秋当即病倒。


    一病数月,俞瑾瑶在床前侍奉,又是一番母慈子孝,不料没多久,家中变故徒生。


    祖坟被掘,家业受灾,一桩桩一件件找上门来,俞秋又是重病不起。


    混乱之际,俞秋强撑着探明幕后黑手,在此期间注意到一部宣传片中的模特。


    与她相似的容貌,和熟悉的姓氏……


    俞秋思虑过重,病情一再危重,却拖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她想见见你,罗闵,我猜她一定是后悔了,不过你用不着原谅她,她那么做都是活该。”魏天锡打赢了,坐在地面抹掉唇边血渍,露出个笑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程沛被混乱的关系冲昏了头脑,喃喃低语:“我怎么可能是私生子……”


    在魏天锡期盼的目光下,罗闵一步步走近,站定在他面前弯腰,过长的黑发从他耳边垂落,“你觉得我会很开心?”


    魏天锡忍住内心悸动,不解道:“你不开心?你心疼他们?”


    罗闵摇了摇头,“我说过很多次了,魏天锡,你太自恋了。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等待你拯救的可怜虫,无论我说多少遍拒绝,都是欲拒还迎?”


    他抬脚踹向魏天锡胸膛,后脑勺与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也没有半点怜悯之情,施力压在魏天锡胸口。


    “你太吵了,像一只永远赶不走的苍蝇,永远只会在我耳边嗡嗡那些你自我感动的言论。当初我没去找你,你很失望吧,很不甘心?你们这一家人真的很像,永远做不到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能寄生在腐肉上嘤嘤切切地博取同情。


    他每说一句话便要停下来咳嗽几声,但踩在魏天锡胸口的力道没有半分减轻,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程沛身上疼得厉害,从小到大都没挨过几顿打骂,趴在地面大气也不敢喘,罗闵叫他抬头时,他几乎是立马顺从了。


    “俞秋想见我,就让她爬着自己来见,听明白了吗?”


    程沛想起俞秋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想她恐怕从床上坐起就会一命呜呼,罗闵明摆着就是不把他们这群人当回事,却也不敢反驳,闷声不答。


    罗闵俯身下去,他立刻瓮声道:“我知道了。”


    这头这个知道了,压在地上的还不死心,两手摸上罗闵脚腕:“你身上好冷。”


    罗闵忍无可忍,松开脚,拎起魏天锡衣领,挥拳砸下,“我不喜欢你,听明白了吗?”


    魏天锡不答就再砸一拳重复,“听明白了吗?”


    直将人打得鼻青脸肿似猪头,魏天锡也不肯服软,罗闵气得胸膛起伏,一旁的程沛小声道:“可能他是被打得说不了话了……”


    猪头垂死挣扎:“额木有,你打额就四还在乎额!”


    世界骤然安静。


    唯有罗闵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在颅腔内震耳欲聋,急促的呼吸一滞,罗闵向身侧趔趄,即将扑向大地时被人稳稳接住。


    “把这个傻x拖走。”罗闵强撑着说完,倒头晕在裴景声臂弯-


    罗闵是被饿醒的,浑身酸软无力,眼皮沉重地睁不开,胃却一抽一抽的跳动着叫嚣着,似是将自己扭成了打结的毛巾。


    不待他挣扎着睁眼,有人托着他的背,缓缓地将他扶起,紧接着又是微微发烫的毛巾,柔软地贴着脸。


    眼睫微动,罗闵睁开眼,玉白面上浮着淡红,“我们回家了吗?”


    将他搂靠在怀里的男人被这说法取悦,“对啊,我们回家了。”


    他微微侧过身,让大片落地窗外的夜景暴露于罗闵眼前,灯火璀璨,街道熙攘。


    罗闵看了一会儿,仰头问:“我能出院了?”


    “医院不安全。”裴景声轻描淡写地说:“我请了医疗团队住在楼下。”


    罗闵算了笔价钱,翻身坐起,穿衣服,“还是回去住院吧。”


    裴景声从背后抱上他,捧着他的脸,从耳侧亲到鬓发,“罗闵,我害怕。”


    罗闵侧过脸,正好被亲在鼻尖,“怕什么,我没受伤。”


    “我不喜欢你处于那种环境里,太乱了,我要是没看到你拉开窗帘赶回来,你就晕在那个傻x身上了。”


    “那倒不会,”罗闵解释道,“我找了角度晕,顶多砸在地上。”


    “重点不是这个……”裴景声像不知疲倦的小狗似的蹭罗闵,誓要将他上下涂满自己的气味,“你身体不好,不能生气。”


    罗闵被他挤挤蹭蹭地烦了,男人的怀抱又似火炉般,他忙着逃脱,脸颊随便贴了贴男人,“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我饿了,我想吃饭。”


    裴景声满身阴郁地去给他端饭,怕他无聊,又找了今日错过的闪影的发布会片段给他看。


    第102章


    闪影园区天穹剧院, 巨大弧形屏幕自一片黑暗中缓缓浮现闪影的经典标语。


    恢弘的音乐声响起,数年来闪影的发展历程由混剪一一展露,罗闵还在视频末尾瞧见了他自己。


    青年穿一身银白连体衣,面容冷淡呈现非人的机械感, 他抬起手腕, 伸出食指向一片虚空点去。


    水波自指尖散开,星光随波纹亮起, 镜头推远, 无数点亮的星光汇成银河。


    镜头反切,银河缩小落入青年放大的深色虹膜, 推近, 直至落入一片黑。


    镜头全黑,音乐静默,而后镜头再度缩小, 漆黑的眼瞳已成为一颗后置镜头。


    节奏加快,镜头推拉摇移,全方位地展示产品,画面简洁明了重点鲜明,哪怕罗闵对科技产品并不感冒, 也不由被打动。


    裴景声推门进来时, 屏幕的冷光落在罗闵面上, 青年朝他看来, 眼神明亮,面白如玉, 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可以吃饭了吗?”


    心跳无端错乱一拍,裴景声放下托盘, 靠过去,像只巨熊般包裹住罗闵,“嗯。”


    又没由来地说:“你头发长长了。”


    罗闵随口道:“那就剪了吧。”起先留着头发是拍摄要求,几次想剪都以风格独特、有个性为由被打了回去,罗闵瞧着瞧着也就习惯了。


    住院期间人闲心也闲,头发长得飞快,转眼的功夫便长至胸口,此时倒方便了裴景声将脸埋进发丝里闻。


    裴景声贴着发丝亲了他耳侧一口,“长发也好看,不过都随你喜欢。身上还酸不酸,想不想去餐厅吃饭?”


    一觉醒来烧已经退了,罗闵没察觉不适,摇头道:“我想去餐厅吃。”


    裴景声便把托盘收了,将人带到餐厅。


    “下次在手环侧边敲三下,我就会受到你的位置信号,别自己动手。”


    “那还是别有下次了。”罗闵皱着脸道。


    他下手时没留情,奔着彻底打消魏天锡再来找他的念头,虽没打在要害上,却也使了全力,将人揍得满脸开花的同时,指节也添了淤青。


    起初倒没显出痕迹,加上睡醒时房间灯光调得柔和,一时半会儿竟没发现,到了光线明亮的外边,便十分醒目。


    冰袋按在手背上散开淤青,罗闵条件反射地试图收回手,却被裴景声握着手腕定在原地。


    罗闵声音闷闷的,“过两天就好了,先吃饭吧。”


    裴景声瞧他眉心都皱起来,只好妥协,罗闵筷子没提起来几次,尽吃裴景声送到嘴边的了。


    吃饭节奏被打乱,罗闵有心纠正裴景声这种莫名的照顾欲,话到嘴边瞧着男人一脸严肃,又将菜和话一起吞进肚子里。


    随他去吧。


    无所事事中,罗闵又继续点开视频看。


    周郃上台了。


    一身休闲,却剪裁合身,沉稳低调,灯光自头顶打下,反倒勾勒深邃的轮廓。


    他并不常出现在公众视野,评论里都在询问这是谁,有人科普了一长串身份信息,包括周郃带领团队得下的奖项、研发专利。


    科普中描绘的光环加身的人对罗闵而言,陌生,并不真切。


    然而将视线转向从容不迫演讲的面孔,又是不容忽视的熟悉。


    隔着数个小时的差时,一道无法穿透的屏幕,罗闵却横生一股微妙的激动感。


    看!是周郃!


    新奇的感受萦绕着心间,罗闵鬼使神差地拉裴景声的袖口,叫他看向屏幕,“你看。”


    说完又回过神来,裴景声又不是没见过周郃,叫他看什么呢?


    罗闵突然便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全当无事发生。


    他忍着骨节酸痛夹了根芦笋放到碗里,就听裴景声说:“看到了,是我们小闵的爸爸。”


    罗闵手腕一滞,眼睫上下翻动,“嗯。”-


    发布会中期,是技术人员向媒体详细介绍产品信息,罗闵并未多看。


    他手里已有一套周郃送来的最新版本的闪影“全家桶”,那枚新推出的手环更是在数月前就经由裴景声的手交由了他。


    不过在研发过程中裴景声投了一大笔钱,所以算不上是周郃个人送出的礼物,裴景声特意强调。


    尽管罗闵表示并不在意这件礼物究竟出于谁手,但为表对欺骗的原谅,他还是答应裴景声暂时和他同住。


    为什么只是暂时?


    因为再过半年,罗闵就会离开柳市,开启他推迟一年的学业。


    说到这里,裴景声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宝……”在罗闵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他吞下称呼,“你会嫌弃我年纪大吗,大学里都是你的同龄人。”


    罗闵吃了药,嘴里泛苦,喝了两口水缓和,木着脸道:“你不是才硕士毕业没几年吗。”


    “虽然我跳过了初中阶段,但也只比我的硕士同学年轻四五岁罢了。”裴景声剥了颗柠檬糖喂给他,“你还没正式满十九岁呢。”


    “我不知道我出生月份,可能早就过了。”罗闵不太在意生日,随口揭过。


    他一双腿被裴景声抱在怀里,昏迷期间他不能动弹,醒来后又长久卧床,怕形成血栓裴景声就经常在饭后给他按摩一会儿。


    裴景声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小腿肚,好一会儿才说:“还没到呢。”


    罗闵被他摸到痒处,膝弯收紧,将裴景声的手夹在腿侧,仍不觉道:“你怎么知道?”


    细嫩的软肉挤满了掌心,都是这些天养出来的,裴景声额角紧绷,手指微曲,半条手臂静止,沉着半边身子回答:“我看到周叔的日历上打了个圈,推了下日子,应该就是你的生日。宝宝,你在植树节出生呢。”


    三月十二,那就没几天了,罗闵把视频进度条往回拉,“那应该就是吧,我记得也是上半年。”


    青年靠在沙发上,几乎要陷进靠枕中,身上仍带着特调的沐浴露香,整个人柔软且放松。


    裴景声却被这柔软逼得快发疯,想罗闵动一动,又不想抽出手去。


    可手心的温度却瞒不住人,“好烫。”罗闵坐直身子,腿心软肉送到男人掌中,又被烫了一烫,“裴景声,你发烧了吗?”


    罗闵没作他想,只当是裴景声病中反应迟钝才将手钻进裤腿之中,一不小心停留了数分钟,忙探身关切地贴上男人额头。


    “是有点烫,你去测个体温吧,会不会是我传染给你了,我去叫人上来给你看看。”


    “我没事。”


    罗闵挑眉,“嗓子都哑了,你也怕医生吗?”


    裴景声哪里听不出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他无奈道:“嗯,所以我自己去处理,你先待在这里,行吗?”


    想他身强体壮,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罗闵妥协:“隔一个小时测体温,我会提醒你的,你先去喝点水吧。”


    得到罗医生指示,裴景声起身离开,罗闵看他远去,心想浴室也有直饮水吗?


    罗闵向身后靠了靠,舒适的靠垫却在电光火石间激起一段酒气醺醺的回忆。


    ——裴景声半蹲在沙发前,望着他:“我不是要伤害你,为什么生气?”


    手指贴上他的颈侧,有点烫,“你心跳太快了。”


    记忆回笼,罗闵摸上颈侧脉搏,心跳有点快,但还好,应该没有刚才裴景声心跳更快。


    回想裴景声仓皇躲入浴室的背影,他不禁发笑,“好笨啊。”-


    裴景声处理结束后,已是一个小时后,罗闵没再问他体温,嗅了嗅空气,“你涂了好多沐浴露。”


    “快过期了,不能浪费。”裴景声淡定道。


    发布会也到了尾声,正进行媒体问答环节,罗闵盯着屏幕,哦了一声。


    想咬猫耳朵。


    裴景声为自己安排好今后的福利,罗闵若有所感回头瞧他一眼,裴景声做好了亲他一口的准备,却见罗闵挪了挪屁股,“远一点,别传染了。”


    “……”


    平板中的问答填补了此时的无声。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周郃先生,过去闪影致力于创建更完美的交互平台,推出智能生态体系,而现在您宣布闪影将投入医疗科技产业,是能力不足想另辟蹊径,还是找到了新的经济风口呢?”


    座下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后,周郃的声音才从话筒内传出:“闪影的战略选择始终基于三个维度,技术积累、市场需求和社会价值。


    “目前全球医疗设备数据互通率不足 12%,而闪影智能生态已实现跨品牌设备数据整合。而我们的边缘计算技术已实现设备端数据处理速度提升 2700%。医疗领域需要的不是硬件堆砌,而是能实时整合生命体征、影像诊断和病史数据的智能中枢。”


    周郃笑了一声,“而刚巧,这正是闪影过去五年在生物传感器和 AI 算法上的积累所在。过去一年,数十万亿的医疗市场中,近三分之一将是数字医疗。我确实是个商人,但还好,是个有技术力的商人。”


    台下也传了几道笑声,周郃却敛了笑,“闪影不是在追逐风口,而是用交互技术重构医疗数据的流动方式。用技术解决人类最迫切的需求,把那些等待的时间,重新还给需要的人,便是闪影自创立第一天起坚持的目标。”


    话毕,台下响起掌声,周郃看向镜头的方向,似乎在穿过镜头,看向他最迫切见到的人。


    屏幕黑下,倒映罗闵的面庞。


    裴景声搭上他的肩头,“人老了也挺爱耍帅的。”


    罗闵推开他,“你身上太香了。”


    裴景声才要为自己辩解,电话响起,传来熟悉的人声:“姓裴的,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第103章


    裴景声将电话拉远了耳朵, 在罗闵淡定的目光中按了免提,“周叔,罗闵出院了。”


    周郃冷笑一声,“你是医生?”


    “医生同意居家修养。”


    “居谁的家?你的家?”那简直是羊入虎口, 险象环生, 周郃的嗓音提起来,“你这是绑架。”


    望着空荡荡的病房, 周郃悲从心来, “我儿子怎么能和你走?”


    裴景声不应声,周郃正欲逼问地址, 便听电话那头换了人:“爸爸, 我在这里很安全,没被绑架。”


    失落、恼怒与不满霎时清空,化作娟娟暖流, 烫得心里发酸。


    唯恐将青年的回应吹散了,周郃小声地应:“哎,爸爸知道了。”


    周郃紧紧将手机靠在耳侧,听青年声音与男声模糊地交谈,而后罗闵的声音清晰, “我把地址发给你了, 你要过来吗?”


    周郃挑起嘴角, 查看地址, “爸爸二十分钟后到。”


    二十分钟后。


    访客铃响起,忙碌多日但精神奕奕的周郃出现在门后, 慈爱的笑容在与裴景声视线相对时回落一瞬,“小闵呢。”


    裴景声让开身子,罗闵低头拽着卫衣帽绳从卧室走出:“裴景声, 我帽绳打死结了……”


    他特意将睡意换下,换了身宽松的套头卫衣,他骨架漂亮,是天生的衣架子。


    即便新生的头发翘起两撮也像特意做的造型,完全瞧不出在医院待了一月多的苍白虚浮,青春恣意。


    他和手里的死结硬拼,全然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爸爸帮你弄。”周郃走上前,指尖交错,三两下将绳结解开,又耐心地将两边系上麦穗结,“好了。”


    罗闵把抬起的脑袋放下,低头捏了捏坚固的绳结,看着挺喜欢,周郃忍不住在他头顶揉了两下,炸出更多翘起的短毛。


    罗闵顶着一头炸毛领着周郃在沙发上坐下,裴景声泡了杯茶送来。


    红茶,茶汤深得发褐,周郃咬牙灌下一口,看着裴景声毫无自觉地坐在罗闵身旁,轻咳一声。


    裴景声没挪位,转而说起今天的经历。


    周郃眼皮随着讲述一跳接着一跳,猛灌下几口浓茶,“你做得对,待在医院确实不方便。”


    “所以,小闵也同意在家里住着,直到学校开学为止。”


    “住在你家?”周郃看向坐着坐着便轻车熟路靠在枕堆里的青年,“这不方便吧。”


    他还活着呢,就算哪天意外走了,名下的资产也够罗闵包下市中心,再雇百十来个护工照顾生活,哪就轮得到裴景声接手了?


    裴景声粲然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既然我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我的就是小闵的,这儿就是他的家。”


    “等等。”


    周郃两只眼皮齐跳,念出令他不可置信的四个字:“情侣关系?”


    后牙槽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罗闵顶着周郃三分痛心五分怀疑及两分绝望的眼神转头,撞上裴景声满怀希冀的神情。


    有种早恋被家长发现的尴尬和无措,但罗闵勇敢地站出来,承认了这一事实,为一米九的男友扛下了狂风暴雨:“嗯,我谈恋爱了。”


    男友“娇羞”地环上他的手腕,十指相扣,“您放心,我会对罗闵好的。”


    周郃闭上眼,呼吸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罗闵答:“一周前。”


    周郃手指紧捏,那不正是他对裴景声发出警告的时间……


    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怕他被气狠了,罗闵起身为他加水,默默将茶杯向前推了推。


    周郃灌下一口滚烫的茶水,咬着牙,“好,你喜欢就好,爸爸不干涉。”


    语毕,窗外一道闪电劈下,满城亮如白昼,三秒后,雷声轰隆。


    罗闵摇脑袋甩开裴景声捂在他双耳的手,诚恳道:“谢谢爸爸。”


    罗闵一叫他,周郃便什么怨念都散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过几天爸爸接你出去玩。”


    他还穿着发布会上的衬衣毛领,却比在台上温和得多,罗闵睫毛轻颤,看雨点已扑上窗面,正要开口,便听裴景声抢先说道:


    “雨下大了,您回去也不方便,就在这儿留一晚吧。”


    罗闵和周郃俱是一挑眉,周郃当即应下,“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您确定还不睡吗?”


    周郃悠哉悠哉喝着冷透的茶水,“浓茶提精神,你也喝点?”


    裴景声婉拒,“不了,您自便,我就先……”


    “家具防撞包边做得不错,就是这设计还是太冷清,小闵小时候啊,就喜欢温馨热闹的……”


    周郃花了半晚时间将房间上下转了个遍,提出各点整改建议,对房间内配备医疗器材予以表扬,裴景声耐心陪同,灌下浓茶三杯。


    隔日早上,雨声未歇,睡意正浓。


    罗闵睡惯了单人床,乍然翻身贴到一团温热,心跳加速,乍然警醒过来。


    起得太急,眼前昏黑,又是一阵晕眩,罗闵摸索着摁下静音键,但震动声仍不停歇。


    “别急,是不是心悸了,吓到了?”


    罗闵咳嗽几声,认出人心里平静下来,只是还晕着,“嗯。”


    他常吃的药有副作用,偶尔有几次低血压,醒来时常发作,不严重,缓一会便好。


    但这时脾气也算不上好,能说几句话就是忍耐的极限了。


    昨天乍然被魏天锡惊醒,又听他和程沛两人咧咧半天,压抑半天才发泄不满几乎算得上是慈悲,可惜仍然没能普度未开化的野猪。


    罗闵想到这里,心情更差,闷闷地不想说话,脸色也臭。


    裴景声却是很喜欢他这副模样似的,搂着他躺下,又弓身去亲他闭着的眼睛,沿着眉弓一路亲到鼻梁,“宝宝臭脸好帅,怎么那么讨人喜欢。”


    平常这么亲罗闵定然是烦的,但头晕着倒是被男人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没那么难受,也就不反抗了。


    毕竟他们也是刚过了明面的“早恋”情侣。


    罗闵霎时睁眼,啪地捂住裴景声作乱的下半张脸,“爸爸还在家里。”


    裴景声在他手心亲了几下,逼得他松开手,“周叔一大早就走了,发布会很成功,闪影最近应该会很忙。”


    说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罗闵有点闷闷地说:“我知道了。不过你晚上没睡吗?”裴景声眼下的青色显眼,好似只有罗闵一人睡得香喷喷。


    “浓茶提神。”裴景声说得云里雾里,把脸埋进罗闵颈窝,“再睡会儿吧,今天休息,不上班。”


    罗闵被他抱着睡了一会儿,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吃了饭再睡,睡了再吃,偶尔接受检查,和住院时差不多安排。


    临风与家里离得近,裴景声一日往返得更勤,罗闵睁眼时总能瞧见人。


    罗闵想他比一只耳还黏人,裴景声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还说:“无论你在哪,我都得跟着你。”


    不过裴景声也怕罗闵一天到晚只见他容易腻味,见罗闵精神转好,没隔几日便让陈啸将一只耳接回。


    一只耳从上电梯起就开始低声嘤嘤,见着罗闵更是扑进怀里哭了两小时,吃粮也要在罗闵脚边吃。


    陈啸极力辩解:“我可没苛待它啊,每天四顿,少一顿都不行,大鸡腿和牛腱子我爸妈不给我吃,都给它,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委屈了。”


    火宅后没多久城中村便被整体拆除,陈啸得了一大笔赔偿款,把罗闵的欠款双倍还了,又在陈父陈母的督促下买了套房,给罗闵也留了房间。


    “改天带你去看看房间,朝南的大主卧,可敞亮,把你这些多肉都搬过去都摆得下。”


    裴景声将闪影花园里的多肉都照搬了一套回家,还添了不少品种,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但摆在最中间的还是那盆橙梦露,罗闵每回浇水都先浇它。


    水珠溅在叶片上,折射阳光,罗闵伸手拂去,“那好啊,等你装修好学校就该放寒假了,刚好能住。”


    陈啸笑眯眯地:“我也要有大学生朋友了,等你开学能带我进去看看不,我还没去过大学呢。”


    “什么时候都行,没有门禁。”


    “啊,那我当时去首都就能进去看啊!”


    “那时候你有心情参观吗?”


    “那倒也是……”


    …………


    “一定要去上班么,我不同意,一只耳也不同意。”


    “裴景声,放手!”


    青年被男人拦腰搂在怀里,身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你们同不同意没用,我已经答应芸姐了,只是一个小活,半天就回来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直起腰背,似乎终于要在这场长达一天一夜的拉锯战中妥协,“那让我和医生跟你去。”


    罗闵转过身冷声道:“不行,说了是保密的,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场内有急救人员,芸姐也考了急救证,你觉得我一定会出事吗?”


    裴景声低头亲他眉间,“但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从零点开始就对我说了三百多次生日快乐,还让我签了七份财产赠予文件,我认为我的生日已经够精彩了。而且爸爸也同意了下午再见面,天黑后就回来,已经占了一天中一半的时间了。生日上午的安排,能不能让我做主?”


    第104章


    “都听你的, 晚上我去接你。”裴景声听他不算抱怨的抱怨,觉得可爱极了,出门前讨了个吻,屁颠颠将人开车送去场地。


    毛芸正等在路边探着身子望, 远远瞧见车过来, 还不大敢认。


    那车在她前方三米处停下,副驾车门打开, 修长手臂先探了出来, 却半晌没人下来。


    她见着眼熟,车前玻璃反光瞧不清楚车内, 便上前几步去接。


    “……差不多行了……”


    车门敞开的缝隙中, 青年侧着脸躲着主驾男人的吻,本该落在面上的吻都贴在了颈侧。


    男人低声叮嘱:“别吃别人给你的东西,吃的我都装在包里了, 有事给我发消息,没事也给我发一个句号,好不好?”


    罗闵抬眼向车窗外瞧去,见毛芸已在两步之外瞪大了眼睛,怕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去了, 心下无奈转头向男人面上亲了一下, “知道了, 再见。”


    抬腿一迈, 便如鱼入了水一般从裴景声指尖滑走。


    裴景声只得见他大步走在毛芸前边,唯恐被人追上似的。


    裴景声此时的心情便同送猫上猫咖一般, 不是家里缺钱了,是猫有自己的生活。


    凄清,酸楚。


    见人影彻底消失不见, 他才驱车离开。


    另一边,毛芸一把将罗闵摁在椅子上,喘得一句三停,“你坐…你坐着……喝不喝水?走……走太快了你。”


    年后返工时,毛芸从跨国飞机上下来,才知道罗闵出了事,那几天日夜谴责自己,掏空家底才敢给罗闵打电话,说要给他报工伤。


    工伤倒是算不上,罗闵隔着屏幕给声音哆哆嗦嗦的毛芸解释,基因遗传问题,和她安排的工作没关系,以后也不影响。


    话虽如此,毛芸却也不敢把拍摄排得太紧密,做一休三,赚钱不累。


    她灌了几口罗闵递的水,甜滋滋的,感叹两句恋爱的酸甜便放到了一边,和他说起注意事项:“摄影师脾气比较怪,掌控欲强,你别和他计较,别生气,别激动,我们早点结束早点回家,啊。”


    也不怪她特意叮嘱,段兰华是有真本事的,不少名流巨星都被他拍过,但长期合作的没有,时尚杂志邀请他合作的不少,但没一个能受得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


    提前数月定下的策划,他现场见了模特一眼就全部推翻,让人扯着烂布,妆容只上半边,拍了半小时便算万事,中途还不给人半点反馈调整,有时甚至还要将人贬得一文不值。


    即便成片不错,那过程也够叫人苦不堪言。


    不过因其风格独特,技术高超,仍由不少人邀约他,排队排到了三年后。


    罗闵属于插队,不过是段兰华主动提出合作,从去年起便定下了,本该在今年年初就开拍,却因罗闵身体问题一推再推。


    要不是对方是段兰华,毛芸宁愿让罗闵在家多躺几月好好休息。


    罗闵点头应了,想段兰华高兴不高兴的,左右也不过几小时的功夫,他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后会不会见不见面都两说,能吵什么呢?


    可一见了面,罗闵就知道段兰华这人有多招人烦。


    三十不到,肤色惨白,颧骨高,眼神扫来像把淬了冰的刀子,一眼便把人剖开,审视五脏六腑的构造,好挑选对他有用的器官。


    罗闵冷着脸受他审视,脸上揉了片红印。


    ——段兰华捏的。


    “脸上没擦东西?白得像鬼一样。”段兰华挑剔。


    “您摸了还不知道么。”罗闵刺回去。


    “站起来转个圈我看,把头发撩起来,鞋子里塞的增高垫抽出来。”


    罗闵把头发绑了,鞋子径直脱下,光脚原地转了一圈,身高腿长,肩平背薄。


    众人屏住呼吸,等段兰华决断。


    “五分钟后开拍,不用化妆,带他去换衣服,把那个丑耳钉摘了,戴我带来的那款。”


    毛芸气得直哼哼,不过见罗闵换了衣服耳钉出来,又赞叹道:“这耳钉像血珠似的,还真挺好看的,比我送你的看着贵多了。”


    服饰很简单,看着同粗布麻衣似的,看不出多少剪裁,但挂在青年身上,随意折下的褶皱便同精心设计过似的。


    一张脸未经任何粉饰,在强光下仍然五官清晰立体,素净而不显寡淡,黑发素衣,耳边一颗如血珠般点缀的耳钉鲜艳,平添几分攻击性,却难以夺走对那张脸的注意力。


    置身场地中央,受众人注视的青年没有半分不自在,随意地站着,眼神平静,甚至主动对上段兰华的目光,提示道:“五分钟到了。”


    段兰华却道:“把灯关了,到室外拍。”


    人造光仿佛是一种亵渎,生硬冰冷,段兰华实在无法忍受,迫不及待要带人外出吸取日月精华。


    从美色中回过神来的毛芸噔噔噔跑过来,摆出一派沉稳模样,“段老师,这时间耽搁太久了吧,咱们不是说好拍室内吗,而且今天气温,您瞧,才刚破两位数。”


    声音在段兰华的冷凝下越来越小,毛芸简直快在心里尖叫。


    “拍还是不能拍。”


    “能拍,但是……”毛芸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但今天外边阳光虽好,但穿着单层衣服,罗闵少不得要受冻。


    感冒可大可小,但落在罗闵身上,就危险得多了。这一单成了,能顶小半年的生活费,可毛芸也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于是便想着拒绝。


    她咬咬牙,“拍不了,咱们沟通的时候就说了,只能拍室内,不能让人受冻,您都答应了,现在临时反悔,确实拍不了。”


    “我倒不知道他有那么金贵。酬劳翻倍,出去拍。”段兰华眯着眼。


    “不是钱的事!我们罗闵身体不好,说了不能拍就不能拍。”


    “你说不能就不能?”段兰华转过去,向着灯下人道:“今天拍还是不拍,不拍,以后就别想拍了。”


    他自知天赋过人,恃才放旷,性格刁钻,从不给人留面,在他这里,只有他说了算的份。


    他是罗闵现今能接触到最好的摄影师,放过这个机会,罗闵日后再想找到能与他相比的合作机会,屈指可数。


    段兰华傲慢地等着罗闵屈服,而后开展他拟定的一套完美的拍摄计划——在他看到青年站在轮廓灯下便悄然成型。


    “不拍。”


    罗闵自光下走出,单手摘下血红耳钉,走至段兰华面前,松手,耳钉落入他的马甲口袋。


    青年转向毛芸,“走吧,别生气,我包里有雪梨汤。”


    毛芸气得下撇的嘴角歘地上扬,“给我喝啊,那你…朋友不会吃醋吧?”


    眼见两人便要其乐融融地换衣服走人,段兰华喝道:“罗闵,这是个好机会,你确定要放弃?”


    罗闵回过头来,“确实很可惜……”


    段兰华眼尾放松,却听罗闵继续说道:“你错过了和我合作的机会,今天不拍,以后就别想拍了。”


    青年说着居然还笑了,眉目生动,“如果你觉得是施舍,那被拒绝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助手眼睁睁瞧着两人一身轻松地离开,用力吞咽口水,忐忑地询问面无表情的段兰华:“段哥,咱们撤吗?”


    好半晌,段兰华道:“撤什么撤,把人叫回来,再加双倍报酬,快去。”


    助手一脸呆滞地跑出去,又一溜烟回来了:“他们不记得我,说不信。他们打的车快到了,要不……”


    段兰华低骂一声,拔腿跑出门。


    身后有人机械般棒读:“哇塞,这是终于找到缪斯能治他了吗。”


    “艺术家的事少管。”


    待段大艺术家将人重新哄回影棚,一切终于步上正轨。


    段兰华开启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拍摄。


    谋杀无数菲林,他仍觉得不够,“我眼睛看到的,比拍到的,更好,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工作室团队为他能说人话鼓起掌来。


    快门摁下即是精品,毛芸看着也不由赞叹段兰华属实是个天才,但段兰华仍不满足。


    造型从两套增加到四套,整整超出预计结束时间三小时,最后是由罗闵叫停,“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段兰华不肯放下相机,“我可以加钱。”


    “不行。”罗闵边走边脱衣服。


    “我就再拍两张。”


    罗闵还是拒绝:“不行。”


    段兰华追着他到更衣室门口,“为什么不行,有什么事比我们一起创作更重要?”


    衣服窸窣摩擦声令人备受煎熬,帘子中传来闷闷的人声:“我要去过生日。”


    “我也能给你过,你要定多大的蛋糕,二十寸,还是三十寸?”


    帘子拉开,段兰华接下罗闵换下的衣服,“我再让人给你煮碗长寿面。”


    罗闵从包里掏出手机,低头回复一个句号:“不用。”


    “那给我你的私人联系方式,我们能线上交流。”


    毛芸及时赶到,护着人离开:“工作的事联系我就好,我们就先走了,合作愉快。”


    段兰华一路追到门口,“那下次合作的事!”


    罗闵背对着摆手,“下次再说。”


    “我会一直等你的!罗闵,别把我忘了!”


    不舍的呼唤声飘到耳边,毛芸笑道:“他还挺锲而不舍的。”转眼想到什么,“下次合作……下半年你是不是开学了,这份兼职,你还做吗?”


    想到有可能离别,她也不免伤感,“不知道离开你以后,我的落差会有多大。”


    风摇树影,一阵微风吹拂,罗闵避开脚下排着队的蚂蚁,“兼职不做了,转正包五险一金吗?”


    毛芸高兴地蹦起来,“天啊,我会成为金牌经纪人的!”


    罗闵听她兴奋地规划未来,突然停顿,“我去,罗闵,你别怕,躲我后边,前面有不轨之徒。”


    毛芸大义凌然地挡在他身前,却不想罗闵视线轻松越过她的头顶。


    不远处,周郃笑着向罗闵招手,他也抬起手,笑着说:“那是我爸爸,来接我过生日的。”


    第105章


    嫩绿映着鹅黄在车窗外倒退, 北燕南归,田间遍野油菜花沿坡而栽,地垄整齐。山丘如海浪跃起般起伏,村落散布, 人家坐落于谷底边缘。


    越野车转过几道折弯, 在一处人家前空地停下。


    罗闵睁开眼,记忆还停留在送走一脸恍惚的毛芸, 而后被打包带上直升飞机, 环视一圈,没花几秒便适应了环境, “到了吗?”


    周郃侧身替他解开安全带, 手心贴了贴他颈后测温,“到了,累不累?喝口水再下车, 外边冷,把衣服拉链拉起来。”


    保温杯里水还温热,罗闵灌了两口,把药吃了,在周郃强烈建议下又裹了一层外套下车。


    “好香。”


    风里带着油菜花的清香, 淡淡的甜。


    周郃回过头来, 便见青年微微抬着头, 向不远处向阳坡面金灿一片油菜花望去, 睡乱的黑发被风吹得向后倒伏。


    许是意识到故人归来,一只观音燕越过坡面滑过罗闵头顶, 向一片黑瓦屋檐下飞去。


    罗闵目光顺势追去,撞进一双含泪的眼。


    “小乖,回家啦。”


    老妇发已花白, 却目清背直,脚步急促向他而来。


    “是奶奶,还记不记得奶奶,奶奶叫徐芹,爷爷叫周平安。”徐芹比罗闵矮了大半个头,走近了要仰着头看他。


    她搓热了手,指尖蜷缩着向上探,贴在罗闵脸侧才舒展开,“我们乖乖,长大好多。”


    上一次见他时,罗闵仍是个要抱着人小腿才肯走的磨人精。


    时过境迁,她记忆里咿呀学语像嫩芽一样的孩子已窜得比她还高了。


    徐芹的指腹粗糙,指节粗大,贴在脸颊并不舒服,罗闵怔怔地瞧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将脸抵在她掌心蹭了蹭,开口叫她:“奶奶。”


    “哎。”徐芹将人扣在怀里,青年弓着腰歪着脖子才能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徐芹压抑着哭腔的声音贴着胸膛响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下次不走那么远了啊。”


    是啊,好远,一岁半的孩子跌跌撞撞走了十多年,直到长大成人才回了家。


    不过今日是个大喜日子,徐芹收了情绪将人一路搂着回家,捧了谷粒来供燕雀啄食,又为周平安烧金锭带去了喜讯。


    “你爷爷每年春天都在后山栽一株杏,你出生那年栽了第一棵,总共栽了十八颗,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呢。”


    徐芹将周郃打发出灶屋,叫他带着罗闵去栽今年的杏树,不过嘱咐不许她乖孙动手。


    周郃扛着锄头走在罗闵前边挡风,罗闵没走过山路,踩着周郃的脚印向上爬。


    这儿的山普遍不高,没走几步便到了山腰。


    杏花白,花期正盛,在山间极为起眼,瞧着不似只有十多颗,或许是怕杏树栽了不成活,多种了几颗,又或是结了杏落在地上又生了几颗小的。


    一小片杏林栽得疏,枝条横斜肆意,杏花直递到罗闵眼前,花瓣被阳光照得半透。


    周郃只带了一颗苗来,三下五除二刨了坑出来,罗闵没听他的,捧着苗将它种了下去,分层填土,踏了几脚将地踩实,可谓动手又动脚。


    “只种一颗活得了么?”


    “小树栽小树,长得最好。”周郃边用带来的水给罗闵冲手边说,“等再过三四个月,老树的杏子就能熟了。”


    罗闵尝过陈啸卖的杏,酸得牙根痛,只卖了一篮出去。


    他咽了下口水,问:“家里的杏酸不酸?”


    周郃摇摇头,“爸爸没吃过。”


    罗闵问他为什么,周郃说周平安见到他便要拿柳条抽他,怎么还会给他吃杏?


    罗闵想不到周郃被抽得满山跑的样子,不再问了,折了几根长到道边的杏枝,拿回给徐芹瞧。


    徐芹洗了只长杯,灌了水将杏枝养起来,说这是她瞧过开得最好的花。


    被段兰华耽误了些时间,到这儿已是午后了,徐芹和周郃紧赶慢赶,在太阳落山前将晚饭端上了餐桌,桌上还有事先准备好的蛋糕,也就周郃巴掌大,但够他们三人吃。


    罗闵红着一张冷脸在徐芹和周郃跑调的歌声中闭上眼,许愿,吹蜡烛。


    燕子归巢,哜哜啾啾地挤在巢口叫。


    在徐芹满脸期待中,罗闵讲他的高考成绩,每说一门徐芹就要站起来鼓掌,说他们家出了个大状元,等夏天到了,杏子熟了,就摆升学宴,要让全村人都知道都来喝酒。


    一碗饭开始吃的时候冒尖,吃到最后还是耸立着一座塔,周郃默不作声将儿子不爱吃的挑走了,还落了一顿数落。


    饭没吃完,因为徐芹又端上一碗长寿面,一根面整整两米长。


    配着鲜嫩的油菜花一起吃,汤底鲜甜,长面连带着嫩茎一起嚼碎时,沁出一丝清香的苦。


    罗闵一口气将面吃下肚,徐芹高兴地说:“我们乖乖最有福气!”


    老人的面庞总有几分相似,丁秀慈纠结的脸晃过眼前:


    “其实你妈妈离开前,她找过我。


    “她问我,我待你那么好,日后你离开这儿,你会不会为了我回来看看……


    “小闵啊,你是个好孩子,但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和你妈妈的缘分都只到了这儿,婆婆又能扯得住你吗?你有你的福分,婆婆有婆婆的路要走,总归是要分开的。”


    丁秀慈满怀着愧疚,但她确实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他们彼此毫无关联,能牵扯一段日子已是缘分,不必强求。


    如果罗闵那时走了,他不会再回头,丁秀慈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罗闵没能走成,离开的人便成了丁秀慈。


    正如丁秀慈所说,罗闵有自己的福分。


    模糊的面孔重新聚焦,夕阳余晖照着徐芹眼角细纹,她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手镯紧了,摘下来让奶奶看看。”


    罗闵抽回手,带着银手镯的手腕缩进臂弯里,“刚刚好。”


    徐芹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把首饰盒也一同藏到他怀里:“这是金手镯,留着给你结婚用。奶奶可比某些老头活得久,还能等到咱们小小乖出生呢。”


    周郃神色一凛,低声咳嗽起来。


    徐芹让他病了赶紧站出去,别传染了孩子。罗闵垂眼小声道:“奶奶,我对象是男的。”


    周郃咳嗽得更响了。


    啪。


    徐芹一巴掌拍在周郃背后,“咳什么嘛,咱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她转过去拉着罗闵手臂,“男的也能结婚嘛,但乖乖你告诉奶奶,你是做人家老婆还是做老公的?”


    “嗯?”罗闵乌黑的眼睛茫然,“奶奶,我没懂,两个男人怎么有老婆。”


    这下轮到徐芹咳嗽,她打自己嘴巴子,说:“哎呦,咱们年纪还小,不懂就先不懂。不过这金镯子,是给老婆的,你记住了,别被人哄走。”


    她满脸怜爱地摸着罗闵的手背,“告诉你对象,叫他也准备好金镯子,一只不够,最好能戴满手,保值的,知不知道?”


    周郃扯开两人,“好了好了,不结婚,不买金镯子了,买金砖,埋在地里藏着,留给咱们乖乖用。”


    徐芹当了一辈子农村妇女,最看重的便是地和金子,现在再加一个罗闵,还得排到最前边去,“那金镯子也咱们自己留着啊!”


    罗闵抱着首饰盒愣愣点头。


    正巧,夕阳才落了山头,徐芹新晋“孙媳妇”便打了电话来,罗闵在徐芹关切的目光下按了免提。


    “回来了吗,宝宝,我去哪儿接你?”


    磁性温柔的男声自听筒中传来,徐芹皱起眉头,数十年家庭伦理剧的丰富经验令她判断出此男绝非善茬,目光渐渐犀利。


    周郃无声冷笑,既为裴景声猴急的态度,也为那一声不属于他的宝宝。


    罗闵背对着两人,瞧不见身后人神情,倒是很沉着,“我在穗安村里,晚点回去。”


    “穗安村……”裴景声似是点开地图查询,停顿了一会儿,“三百公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景声有他的定位,但罗闵没有突发情况,裴景声一般不会查看。


    原本罗闵以为以裴景声一早起来的痴缠模样,怕是一整日都在盯着他的定位瞧,此时见他恪守本分,也不吝分享。


    “没有,我回来见奶奶爷爷,我们一起吃饭,奶奶还送了我礼物,也有你的一份。”


    裴景声语调又柔和了不少:“你提到我了。”


    想着罗闵喵喵地向家里人说到自己的模样,裴景声心里便如温泉一般咕咚咕咚冒出暖流。


    完全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等不及现场受赏,立刻追问道:“需要我现在赶过去吗。”


    他说着,一则私人飞行服务平台会员加急航线申请已发了出去。


    徐芹听他要过来,立即开口:“那么仓促怎么行的啦!”


    这一带上门拜访便有提亲之意,大多是在双方感情稳定并共有结婚意向时才提前规划,尤其讲究男方先登门以表尊重。


    但罗闵眼见着连感情都没培养过,怎么好直接登门,这简直是逼婚嘛!


    徐芹急得团团转,“你和家里人商量没有,东西准备好了没,最重要的是,你和咱们乖乖说好没有,金子谁买呀,房子车子呢?”


    罗闵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偏头向周郃问道:“不能直接让他来吗?”


    一听罗闵这番话,徐芹把地跺得咚咚响,“哎呀,完了呀,怎么就被吃牢了呀!”


    第106章


    因着周郃的婚事办得仓促潦草, 徐芹心有余悸,仔细盘问了裴景声的生辰八字、家世背景。


    裴景声倒也配合,态度恭谨,一五一十答了, 从名下有几套房产到家中有几根筷子均全盘托出, 毫无保留。


    挂了电话,徐芹心中七上八下, 拿不准这孙媳妇是本领高超、人情通达, 才面面滴水不漏,还是诚心诚意真心相待。


    手掌搭上罗闵手背, 徐芹问:“小乖啊, 这小裴长什么样啊,对你好不好?你很喜欢他么?”


    “比爸爸高一点,灰眼睛, 窄脸……”罗闵省略了对徐芹来说过于离奇的经历,只说裴景声待他不错。


    至于喜欢。


    罗闵回答:“我是喜欢他的,我喜欢他来找我。”


    人是不会为可有可无的东西灌注太多感情的,唯有相处的时光穿针引线,将看似无关紧要的密密地缝, 直到轻易扯不开, 割不断。


    从一开始, 一只流浪的黑猫与一个富足的男人之间本不该有任何牵扯。


    不过无意间线头绊在了一起, 短暂地相处过便罢了。


    一次又一次奔逃,崩断了细线, 徒留了针孔,下一次便不得不以更结实更坚韧的线穿引,缝得又紧又密。


    这无形的线, 不必拉,不必扯,另一头的人便会顺着它寻来。


    不论大雨滂沱,不论飞雪如烟。


    流浪的家猫并不钟情剖开伤疤亲吻缺口的过路人,只有一次次不厌其烦展开柔软的毛毯,才能将其捕获,擦去雨水污渍。


    不过,猫主动逗留,哪能算得上捕手技艺过人。


    今夜无雨,不耽误路程。


    不过罗闵仍是拒了裴景声赶来的请求,天色渐沉,漫野的油菜花也瞧不见了,花期还长,不如改日再来。


    徐芹虽是万般不舍,却也忧心夜色浓重,赶路不便,催着罗闵快些回家。


    车灯穿透夜幕,轮胎碾过路面,掀起细尘飞扬,徐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


    临出门时,罗闵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走,徐芹摇头,说后山的杏树认得她,没了她就不开花了,她要守着杏树结果。


    “乖呀,不管在哪,奶奶都会记挂着你,奶奶在家等你回来。”


    车辆驶上平坦大道,路灯节节后退。


    沉默已久的周郃试探地问出积在心中已久的一句话:“……小闵,你想不想改名。”


    改回原来的名字也好,再取个别的也好,都随罗闵心意。


    一旦他想起罗锦玉是以何等想法为她的第二个孩子定下这个名字,便如鲠在喉,甚至于他叫出这个名字,都会再三犹疑。


    周郃放缓车速,手掌紧握方向盘,骨节发白,他以余光观察青年的神情。


    “周珏……”双玉合为一珏,青年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只使用了这个名字不到两年。


    “不用了。”罗闵目光平静而悠远,望向道路的尽头,“我不想把名字当做错误去更正,这改变不了什么。”


    刹车被重重踩下,车在路边停下,周郃心中犹如被投下一块巨石,沉重地下坠,压在湖底。


    周郃找不出任何字去指代他的孩子,呼吸沉重,不敢看他,“抱歉……”


    咔哒,罗闵解了安全带。


    周郃以为他要下车,忙侧身过去,却见罗闵探着头歪着脖子看他,说:“我以为你在哭。”


    “没有,”周郃用力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爸爸不该提起这个。”


    罗闵很认真地看着他,眼里盛着父亲宽厚的身影,“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令他敏感的父亲产生了些许误解,“罗闵代表着我,但它只是我的姓名,是由我来诠释它的含义。名字不是我人生的污点,对吗?”


    罗闵那么诚挚地看着周郃,像幼时环抱着父亲的脖颈,指着天边的星星,一遍遍念“心心”,来索取夸奖与认同。


    年轻的周郃会笑他的孩子年幼又固执,但十八年眨眼而过,他终于学会认输,“对,宝贝,你永远都是对的。”-


    裴景声等了很久,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再等到天黑。


    循环往复,却也不过十多个小时。


    他彻夜未眠,零点时钟敲响的那一刻,他就向年幼的恋人送上了祝福,尽管很有心,却也因不合时宜地打扰罗闵休息而承受了一些拳脚。


    无关紧要,因为这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这是他与罗闵共度的第一个生日,未来还会有数十个上百个,但第一次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他提前规划了许多,比如买下一座海岛度假,环球旅行,或是请喷气机在全国各大城市空中写出罗闵的名字。


    最后一件有些浮夸,但华丽些又有什么不好,就算挨骂也不过是骂他有钱没处使,傻老帽,该死的有钱人。


    不过好在理智占了上风,罗闵并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如果他是,裴景声也会觉得虚荣该被列为最可爱的美德之中。


    罗闵需要什么呢?


    裴景声有太多东西可以赠予,但似乎那都不是他最珍贵的。


    裴景声想了很久,最终都没有一个定论,最终这一天到来时,就似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


    他送罗闵出门,而后去到公司,在看过基金会顾问提交上来ARVC基因治疗机构研究的最新进展后,便无所事事地等待。


    罗闵很忙,等待他回复需要时间。


    裴景声便又翻起罗闵的作品集,他甚至还有罗闵都没见过的底片。一张一张地看完后,时间到了罗闵所说的下班时间,但罗闵仍旧没有回复。


    于是裴景声便在这期间处理了些并不紧急的工作,临风今日放假一天,这一层楼只有他在,所以没人催他审批。


    他没遇见罗闵之前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呢?


    嫌时间太多,所以住在数十公里之外的郊区,天黑时上班,天黑时下班,日子被简单地压缩成一段又一段相似的记忆,被机械地存储,像一段河流汇入汪洋。


    黑猫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锚点,却轻易地拽住了不知疲倦航行的轮船。


    意料之外的结缘,意料之外的经历。


    裴景声想,他太需要这份意料之外了。


    但当更多意外发生在眼前,他又开始期待一份安定,好将稚嫩的树苗移到他的温室中去。


    或许罗闵确实需要一个温室。排除所有不安的因素,只有他和罗闵,两个人。


    这样,他就不必陷入重复的等待了。


    【猫:。】


    【猫:我下班了,晚上见。】


    好吧,等待是有终点的,他还能再等一等-


    “路上有点堵,等很久了吗?”


    罗闵向周郃告别,关上车门,向迎着他走来的人快走两步。


    他想,比起他需要裴景声,好似是裴景声更需要他,像是寸步不能离开似的。


    罗闵并不反感这感觉。


    他放纵裴景声在他脸上接连亲了好几口,尽管他知道周郃还在身后没有离开。


    滴——


    周郃不小心按响了喇叭,降下车窗,又向罗闵道别:“爸爸走了,回家注意安全。”


    罗闵点头,裴景声微笑,目送周郃远去。


    路灯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裴景声攥着罗闵的手好让他们靠得更近一点,肩膀抵着肩膀,“今天玩得开心吗?”


    罗闵倦倦地点头,影子也跟着点头。


    “今天还没结束,我们去哪儿?”


    “去中央广场,要走一会儿。”


    “那走吧,走路有风,吹得很舒服。”


    “慢慢走,晚一点也没事。”裴景声把吹到罗闵面上的发丝拨到耳后,但和罗闵相贴的手牵得紧紧的。


    罗闵猜想他安排了什么活动,却也没问,踩着忽长忽短的影子慢慢走。


    有路人从背面看还当罗闵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吹了口哨,却见两个男人一齐冷冷转头。


    “也挺好看的,不亏。”


    路人悻悻地丢下一句话跑开,却被凸起的电箱护栏绊倒。


    罗闵笑了,“活该。”


    裴景声觉得他说这话也可爱,拉着人到阴影里亲。


    又耽误了几分钟,走到中央广场时果然晚了。


    不少孔明灯飘飘摇摇已飞了很高,橙黄的一颗接一颗,柳市的夜瞧不见几颗星,天灯飘至天边,倒可以假乱真了。


    罗闵一路仰着脑袋走进广场中央,四周仍有人在放飞孔明灯,罗闵听见他们低低念着所写的祈福。


    放灯后也没人离开,均默默抬着头,目光追随着那盏灯,直至汇入灯群。


    裴景声取来了灯,罗闵一手拽着竹框,一手握笔,等他点着燃料。


    “会不会飘到电线上?”


    一旁的安全员耳尖,专门跑过来安抚他,“帅哥,你放心啊,晚一点会起风,风会把灯吹去郊区的方向,纸皮会在地面降解,咱们这都是可降解环保材料,而且都报备过的,都在调控之内。”


    罗闵扬眉,“今天不是重大节日,怎么会有活动?”


    安全员盯着他瞧,脸似是被灯火映得发红,“公益活动嘛,有位闵先生前不久向全城捐了AED,咱们柳市的公益基金会也得到捐款了,正好借此机会宣传一下,您也想做慈善的话可以跟我到西边亭子里……”


    “我们要放灯了。”裴景声打断道。


    安全员硬生生止住话头,“手轻轻松开就可以,不要施力,我到另一边看看去。”


    罗闵转回视线,“你捐的?”


    裴景声嗯了一声,说:“他们的愿望都得分你一半。”


    “我没有那么多愿望。”


    罗闵放开灯,孔明灯稳稳上浮,裴景声看到纸面一片空白。


    “现在就很好。”


    裴景声低下头,抵上罗闵额头,很笨地说:“那我祝你天天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