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地回春, 惠风和畅,燕语莺呼。
单人病房内窗明几净,浅米色窗帘挽起,微风携着鸟鸣溜入窗缝。
小雀落在窗沿, 歪着脑袋, 用绿豆大的眼睛瞧着坐在窗边的青年。
青年一身病号服松垮地挂在肩上,阳光如水浸润他侧脸, 鬓边黑发垂落, 露出耳骨反光的银饰。
他专心侍弄着手中的绿植,全然没注意一只胆大包天的小雀看中了他的耳饰, 蹑手蹑脚地靠近, 腾地扑打翅膀起飞。
啪叽,撞在了玻璃上。
罗闵也被玻璃的震动惊到,看到晕乎乎两脚朝天的小雀, 拉开窗户要看个究竟,却见小雀扑动翅膀翻过身,啾啾啾气急了似的破口大骂,急匆匆地飞走了。
身后脚步声靠近,裴景声一只手搭在罗闵肩侧, 一手关窗, “太阳虽然好, 但外边还冷着, 窗户别开太大,你现在一点小感冒都不能有。”
裴景声体贴地留了一道细窄的小缝, 罗闵就在他怀里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他:“是有鸟撞在玻璃上,我才打开看的。”
脾气又坏又笨的小鸟,骂声中气十足, 应该是没受伤。
刚才开窗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冲动,万一那小雀飞进来,啄了他的多肉就不好了。
裴景声扫了眼护在罗闵手里的橙梦露,“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多肉,应该早点送你。”
橙梦露属于拟石莲花属,外形也像一朵肉嘟嘟的莲花,叶片厚实饱满,相互间紧紧簇拥,深橙色的叶片表面蒙着一层白霜,触感细腻光滑。很讨喜。
罗闵整日陪着它晒太阳,短短几天,植株底部就长出了侧芽。
罗闵怕撞到娇嫩的侧芽,用手护着把盆放在窗台角上,又向里推了推,“没有很喜欢。”
“没有很喜欢,那就是讨厌,那我把它换了,养绿萝吧。”裴景声作势要去取。
啪的一声,罗闵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不用,我喜欢这盆,但以后不用再送了,一盆就够了。别的也不要了。”
裴景声快压不住嘴角的笑,作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原来文文只喜欢我送的这一盆。”
罗闵看出裴景声逗弄的意图,拍开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还不算上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的日子,已经快在病房里待得发霉,每日睁眼便是吃药,闭眼睡觉,睁眼吃饭,闭眼睡觉。
冬眠似的睡过了春寒,见着窗外绿意盎然,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裴景声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医生怎么能不放你走呢,我待会去问问,别把人憋坏了。不过现在是饭点,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就去问。”
说着他拉过移动桌,把便当一字排开。
虾仁炒西蓝花、三鲜鸡汤、清蒸鲈鱼、虫草花蒸蛋,再配一碗海参小米粥。
攥着罗闵手腕将人手指用湿巾擦净,裴景声催促道:“吃吧。”
罗闵发表个人观点:“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先吃吧。”
“罗闵——”裴景声微笑,“上次陈啸把你下午餐吃了,导致你低血糖晕过去的事还在三天前,在你眼里,我也是那么嘴馋的人?”
“是我让他吃的。”罗闵为陈啸辩解,“午餐的分量太少了,他没吃饱,下午又要去跑新店的选址,刚好我也不饿。”
裴景声语重心长,“不饿也要吃,你现在还在恢复期,身体没有营养怎么扛得住?你感觉不饿是因为你以前饿得久,又饥一顿饱一顿的,习惯了那种状态。不止是这件事,医生还说你痛觉耐受比普通人高,所以你察觉不到身体细微的变化,你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一直皱眉吗?”
裴景声身高近一米九,要与罗闵平视便要俯下身,手臂撑在罗闵身侧,肌肉线条在衬衣下起伏,身上沾染了公司内的香薰气味。
“小闵,我不想这样逼你,但你要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够好,多关心自己一点,可以吗?”
罗闵就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对他强硬,只会换来他更激烈的反抗,裴景声在他黑猫时就吃了教训,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逼着他听话。
“哦……”罗闵在他亮若寒星的目光中下意识点头,又突然说,“所以你晚上一直盯着我看?”
裴景声微微一笑,“哪能呢,周叔说的,他年纪大,觉少。”
罗闵提起筷子,“你们关系变好了。”
裴景声照顾着他的节奏布菜,心中冷笑。
追人这事儿,罗闵自个儿还没什么表示,周郃就把人看得死死的,明明自个儿也没个正经名分。
他可听说罗闵至今未叫周郃一声爹呢!
只看他们俩是旧家人归位,还是他这个新家人上位了。
但话不能向罗闵挑明,裴景声挑了鲈鱼的刺,推到罗闵眼前,“闪影下周要推新系列,生态城的项目也靠周叔把关,他带的团队可以说是忙得后脚跟踢后脑勺。我倒是不忙,可以多做几顿饭,要不别让周叔送饭了?”
罗闵若有所思,“其实你们可以不用送,我吃食堂就好了。”
裴景声当即反对,“吃大锅饭这件事想都不要想,没营养。”
罗闵也不明白到底哪儿不营养了,都是菜,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吗,比如裴景声的西蓝花维生素含量更高?
他挑起一朵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没看出差别来,囫囵塞在嘴里,含糊道:“那都随你吧。”
裴景声如愿以偿,看着罗闵吃了三分之一的餐,将他剩下的清盘。
罗闵等着他吃完,“走吧,我们去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
裴景声万万不想罗闵出院,先不说罗闵还没达到出院指标,即便是达到了,他也会包下病房,把罗闵多留十天半个月。
哪儿比得过医院安全?
在裴景声用金钱恳求医生折腰前,医生就给出了罗闵不愿得到的答案。
“虽然病情有所改善,但是心脏的电生理稳定性还是没达到平均范围,心律失常复发风险还是很高,怎么出院?”
医生抱臂,神情严肃:“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觉得什么都好了,没有这种道理,越是年轻越要重视。如果再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对心功能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
她拍着罗闵的心电图,指着上面的异常波动,“你看,发作的频率不算低,你自己有感觉没有?”
罗闵被她周身的气势所迫,生出几分被训话的忐忑,“我…我没什么感觉。”
若是他现在有耳朵,怕是已经贴着脑袋不敢立起了。裴景声抚着他后背安抚,想他被吓吓也好,不必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那等你感觉有问题就晚了,”医生伸出两根指头敲桌面,“ARVC*以现有的常规治疗手段是没法痊愈的,你要知道如果不上心,心脏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你想做心脏移植手术吗?”
罗闵摇头,“不想。”
“那你就要多重视一点,如果过几天心律失常的频率还没有降下来,就考虑植入ICD吧。”
罗闵点头。
“行了,回去好好休息,有时间再去测一下过敏原。”医生摆摆手。
罗闵忙不迭道谢拉着裴景声出去,他中学时期一直都是备受老师关照的好学生,从未有过被批评的经历。
这种句句为他着想,容不得半点质疑的权威告诫,不由自主就容易让人听从。
裴景声看着他恍惚怔忪的神色,硬起的心肠迅速软下,“吓到了?没事,医生会把情况说严重点就是想叫你听话好好治疗,我们小心点,慢慢恢复,不会有问题的,嗯?”
罗闵满腹心事,语气轻飘飘的:“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对他来说,昏迷的日子一觉便过去了,抢救的急迫他一概不知,醒来后身体零部件一个不缺,只是没什么力气加上有些疼,他根本没想过心脏有可能会报废。
他的观念里,只要身体能动,就不算什么大问题。像感冒发烧挫伤,身体都能想方设法自愈,休息一两天就能好得七七八八,没道理他住院休息近二十天,还没有好全。
事实上,他的天真想法就是没道理,他被批得半点对自己健康的自信都没了,满脑袋回响着医生严厉的话语。
拉着裴景声袖口的手都没时间松开,想程云乐好似也是得了这病没的,唇色越发灰白。
想着想着,手下一紧,发现裴景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相信我,没事的,就算是死,我也把你从黑白无常手里抢回来。现在,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罗闵想说不用,对上裴景声深灰色的眼睛,妥协地点头。
裴景声轻松将他托起,如愿将青年搂抱在怀中,周遭一切嘈杂都如潮水般消退,所有难以名状的焦躁与不安都被怀中的重量抚平。
“你记不记得,我刚开始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想抱你还被你挠了一爪子。”
“……那时候我还是猫,你是绑架我带我回去,我怎么信你是个好人。”
裴景声笑:“那幸好我现在在你眼里不是个绑架犯。”
第92章
回到病房, 裴景声转身挂衣服的功夫,罗闵已自觉爬上床掖好被角。
吃饭不用催,偶尔胸闷还主动报告,叫人挑不出错。
隔天陈啸来时, 啧啧称奇, 就想着挑逗他:“去看小狗啊,我们闵闵。”
罗闵掀眸淡淡一睨, “一只耳情况还好吗, 上次视频看着不太舒服。”
“哪能不舒服啊,它故意的, 你不知道它上次就这么骗我把你哄出来, 你跟它多打几个电话就行了。”想起上次偷溜被抓,当晚罗闵就恢复了记忆,想来有他的一份功劳, 陈啸当即挺起胸膛,“我说啊,爱能抵万难这句话还真不假,人对狗的爱也一样。”
罗闵随口敷衍:“嗯嗯嗯。”
说着话,积蓄已久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 多肉还摆在窗边, 罗闵掀了被子想起医生的医嘱, 又盖了回去, 对陈啸道:“帮我把窗关一下,多肉我才浇了水。”
陈啸放下手里的苹果, 走过去,“这什么品种啊,怎么还是红的。”
“那是深橙色, 叫橙梦露。”罗闵纠正,“别摸它白霜,容易生病。”
陈啸唰地收回手,对这神奇宝贝退避三尺,“有毒啊?有毒还适合放房间里吗,谁要谋害你,我的手是不是要烂了?”
“我的意思是橙梦露会生病,你手上有细菌。”
“……”
陈啸气冲冲地洗了手回来,见罗闵没哄他的意思,悻悻坐下,“裴景声送你的?”
罗闵涂着裴景声送的数字油画,“嗯。”
“你和他感情真好。”陈啸酸溜溜地嘟囔。他和罗闵认识十多年,关系转好也不过就这几年。
在横空蹦出个裴景声前,他们俩称得上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结果裴景声一来,就显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愤愤向罗闵控诉,“我想来看你,还得先和他打报告,他说你受不了刺激,让我少说点话,我一个哑巴了好多年的人,话多点不是正常?而且我们说点悄悄话不是很正常,我们可是朋友!给你吃什么也不能从外边乱带,你说哪有他那么防我的。”
罗闵拧了眉,“你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哎呀,你不懂,我心里不痛快,你说说他什么时候和你关系要好的,我都不知道。”
陶瓷水果刀咔咔将完整的苹果一刀两半,发泄着陈啸心中的不满。
罗闵停了笔,转过脸来,“其实,也没多久。”
单以人身的相处时间来算,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其中大半时间他们都保持着线上交流,熟悉之后,裴景声就似变了个人,热心和善。
“他人挺好的。”罗闵补充道。
陈啸愤愤道:“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陈啸切下一瓣苹果削成兔子形状,“像被黄毛哄了还一个劲把人当男神的傻蛋!”
“裴景声不是黄毛,他头发挺黑的,而且我为什么要把他当男神?”罗闵指出陈啸修辞中的不恰当之处。
“哎!”陈啸一口吞下兔子,“你就是个傻蛋。你不觉得裴景声对你好不太合理吗?你是没看到,着火那天一只耳都听他的话,好像对他挺熟悉的,一只耳有多犟啊,都被他给收服了,你要小心他,保不齐就是那什么,另有所图,对就是另有所图,别有用心。”
陈啸一口气用了两个成语,对自己日益加深的文化造诣满足不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罗闵是妥妥的知识分子,他接近罗闵,就等于接受了熏陶。
可话说得再高深,罗闵还是没能醒悟,“他图我什么?”
“当然是……”陈啸卡了壳,裴景声出手大方,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不缺钱也不缺人提供情绪价值。
罗闵长这模样,也不是会哄人开心的主儿,虽然人格魅力闪闪发光,但陈啸自己都花了好些年才品出其中奥妙,他裴景声一看到罗闵就懂了?
陈啸细细分析,“你成绩好,未来发展潜力很大,有可能成为国之栋梁……”
罗闵:“和我成绩差不多的,同校在籍学生就有四万多,更何况我还休学了。”
陈啸:“那就是看你独自打拼,于心不忍,想资助你。”
罗闵:“我日薪比你高。”
“那他就是对你一见钟情,当初他第一次来小卖部就盯着你看老半天,还主动和你搭话,他迷上你了!”陈啸口干舌燥,吨吨一杯水。
燥意得到缓解,却半天没等到罗闵反驳,陈啸内心咯噔,“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害怕!”
病床上的青年抿唇,似乎陷入为难的境地,画笔落在被面留下一道鲜艳的划痕都没察觉,“其实……”
他这模样,落在陈啸眼里就是落实了猜测,他唰地站起身,“不行,我不同意。”
罗闵没跟上他脑回路,“什么?”
“我不同意你和裴景声好上,你知道吗,你们俩一个爱狗人士,一个爱猫人士,根本走不到一起。”陈啸胡言乱语,急着拆散这对孽缘,把在首都的经历抖了个干净。
“你不知道他对那只猫看得有多重,和周郃俩人快打起来了,我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那猫跟裴景声命根子似的,要我说,我都不如那只猫金贵,人都不让那猫脚落地,细声细气地哄,感情好得不行。”
见罗闵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陈啸添油加醋,“说不准他就是在打什么商战的主意,你不知道做生意的人心思有多脏,但我知道啊。裴景声可能就是想通过你,来达到窃取商业机密的目的,毕竟你爹的公司做得可大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你们是父子的,但其心不轨显而易见啊!”
越说越有文采,不待罗闵回答他又急匆匆地补充,“你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便我们一只耳宽容大度,对裴景声那只挺可爱的小黑猫没有半分争宠之心,但猫看起来就娇弱,出了什么事,还不是要找咱一只耳的麻烦?”
不止找一只耳的麻烦,还可能有他的麻烦,那次裴景声送黑猫来托他照顾一天,黑猫看着文文静静,结果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影儿。后来在首都,它还能跑进机场里,更说明了,它就不是省心的料!
“裴景声还给它取了名呢,叫文文,和咱们一只耳的名字比,那是一个量级吗?”陈啸苦口婆心,“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是为一只耳着想,也要谨慎啊!”
“陈啸,你听我说。”罗闵正襟危坐,“我想和你说件事。”
陈啸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你说吧,我承受得住,但你要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别当耳旁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啸。”罗闵语气凝重,眼眸沉沉,不似是干玩笑的模样,陈啸把手里的东西放了,正经坐下,两手搭在膝盖,“你说,你说。”
“其实,”罗闵简洁明了地道出秘密,“你说的文文,那只黑猫,就是我。”
春雨如烟如雾,哗啦啦一阵风来,将雨丝扑在窗面。
汇聚的雨丝顺窗沿一串串下落,“沙沙”地落在草丛。
“你说什么?”陈啸满脸空白,“我是用听力换了嗓子吗,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没听错。”罗闵耐心地对他解释,青年神情温和,锐利的轮廓柔和,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魅力,陈啸意识到这不是罗闵临时想到的冷笑话,态度多了几分认真。
“我能变成猫,没有骗你。我没有成精,也不是中了邪,只是单纯地能从人变成一只猫,再从猫变回人。这种能力是在去年六月获得的,刚开始掌握得不太熟练,阴差阳错被裴景声当成流浪猫带回家,还产生了一点误会,到后来他才了解我的身份,帮助我隐瞒。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是怕你平添不必要的负担。
“去年六月。”陈啸突兀出声打断,“是那个时候,那么早。”
“嗯,我……当时太乱了,我没办法处理得稳妥,现在看来,很多事并不是最优解。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认为不该瞒着你。”
一缕长长的发丝落在颊侧,罗闵这些天吃得好睡得早,脸上养了些肉,不再呈现冷调的苍白,从深处透出一层薄薄的血色。
陈啸才改好了见人就哭的毛病,此刻眼底却又滚滚发烫,“是,当时很乱,你累了,没办法处理好那么多事,我该早点发现的。”
罗闵眨了眨眼,“所以,你可以接受吗?”
“接受,我当然接受!”陈啸用袖子抵着眼睛站起身,“我都不知道你心理压力那么大,我去给你挂号,医院有心理科吗,还是挂精神科或者康复科?你别怕,千万别有压力,不管怎么样,兄弟永远不会放弃你!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挂号。”
“等等!”罗闵无奈地叹出一口短气,陈啸是典型的眼见为实,耳听怎么着都不信的人,无论怎么说,都不如让他亲眼见证令人信服。
他推开桌面,直起上身,闭上眼深呼吸。
病号服轻飘飘地落下,青年所在的位置,爬出了一只不省心的黑色长毛猫,他仰着脑袋,蓝绿色眼睛倒映着陈啸惊恐的表情,“喵喵。”
第93章
作为老陈家的一家之主, 陈啸处事不惊,性格秉直坚韧,从商半生,也算历经风浪。
虽家逢巨变, 但不改其本性, 更砺心智,遇事从容以待。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陈啸是一个自认稳重端庄的成年人,接受新时代新风洗礼, 虽没认真度过几年书, 但讲科学,尊重科学,信奉科学。
他向来对灵异鬼怪志说怪谈看不上眼, 平日看的都是《健康金钱观》《教你为人处世的一百种方法》《大富豪有肚量》这类富有深刻哲学并洞察世事的经验之作。
陈啸的世界观稳固而成熟,轻易不会被动摇。
但此刻,他眼中的世界摇摇欲坠。
“罗,罗闵?”他冲病床上的黑猫喊。
“喵。”尾声短而利落,似是对陈啸的回应。
长而蓬松的尾巴垫在身下, 全身黑溜溜的, 蹲坐在洁白的病床上, 如同一块包满紫菜的三角饭团。
三角饭团担忧地探出前掌, 搭在陈啸紧绷绷的大腿上,“喵?”
肉垫还是粉的。
陈啸啪地伸出手按住那只作乱的黑爪, 大拇指食指向下按,软的,凉的。
**, 没做梦啊。
但他那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腰细腿长的好兄弟罗闵呢?
陈啸一面震惊一面揣过黑猫,两手平直端着黑猫称重。
不对,十分有百万分的不对。
这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啊!
陈啸秉持着严谨的态度严肃发问:“你说,我屁股上的痣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罗闵怎么会知道?陈啸爸妈都不一定记得住。罗闵放弃回答,他坦白了,陈啸接不接受都不由他。
更何况他还被架在半空中,黑猫扑腾四肢找回平衡,乱晃的尾巴无意间打在一块硬物上。
罗闵转动脑袋看,陈啸左脸颧骨红了一块。
挨了打的他面色深沉地看向黑猫。
“喵。”抱歉,不是有意的。尾巴和猫是两个生物,不太熟悉,罗闵替尾巴道歉。
尽管这声道歉在伤人后更像挑衅。
面对挑衅,陈啸依旧深沉地,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答对了。”
“……”
铁证如山,陈啸彻底信了。
陈啸小心翼翼将黑猫端回病床,以手丈量着罗闵猫身的尺寸,“怎么会那么小,不是说有些猫能长到一米多,你怎么就这么点大。裴景声养你的时候是不是克扣你粮食了,不会就给你吃他们有钱人爱吃的小分量高级餐点吧,一盘子里只有十几颗猫粮那种。”
黑猫摇摇头,叼来平板打字,【我不吃猫粮。】
“哦哦,你是人呢,你还会打字。”陈啸贴近了猫脸仔细瞧,罗闵默默将脑袋后仰。
太神奇了,罗闵怎么可能会是一只黑猫呢,这只黑猫怎么可能会是罗闵呢?
见着黑猫又会摇头又会打字,陈啸明知他是罗闵还是忍不住感到神奇,“你能听懂其他猫讲话不,猫狗语言互通不,你能不能懂一只耳说什么?不是说建国后不能成精么,你这情况要不要上报啊,还有其他人和你一样吗,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也变动物,比如说一只凶猛的狼狗?”
陈啸喋喋不休,黑猫足尖点在键盘,冷酷地打出:【不不不不不】
“真聪明……”陈啸赞叹道,他巴巴地伸手,“再让我摸一下。”
一副被迷了心智的模样,罗闵后撤步试图跳开,但两月未变成猫身,加之缺少运动,身体虚弱,后腿一软,仰倒在床,露出软绵绵的腹部。
逃跑不成,更像是——用心险恶的黑猫欲拒还迎的手段。
陈啸理所当然地中计了,他一面赞叹着好乖,一面手掌不容反抗地向猫肚探去!
距离不足一寸黑猫歘地翻身而起,跳上床头,严肃而小声地斥责,“喵喵喵。”
“咳。”陈啸绷住脸,“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罗闵嘛,朋友之间摸一下很正常。”之前怕裴景声这个大金主不乐意,愣是猫送到怀里都没敢多摸。
眼下知道黑猫的真实身份,还用得着矜持?
那蓬松的毛发,矫健的身姿,完美的脸型,全身挑不出一根杂毛来,罗闵变成猫也是万里挑一的长相。陈啸看得心里痒痒,回味着捏肉垫的软弹手感,迫不及待想再摸一摸黑猫的长毛。
陈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也知道,我就不招小动物喜欢,一只耳都不让我摸。每个人心里都有柔软的一处,我仔细一想,可能我就有那么一颗爱猫之心,一直没有得到满足,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就摸一下,你说停就停,行吗?”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黑猫威风凛凛地站在床头,眼睛半眯,竖线般的瞳孔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良久,他抖抖耳朵,妥协似的轻叫一声。
那清脆的猫叫挠向陈啸心间,陈啸乐颠颠地摸上黑猫前掌,很讲礼貌地道谢。
陈啸的手心粗糙,指节粗大,与他傻大个相符的手掌也较常人更大,此时能完全将黑猫的前腿包裹住。他似得到了新奇的玩具似的在掌心细细地揉捏。
“好软,猫身上像没有骨头一样,你打我一下,我试试会不会疼。”陈啸期待道。
罗闵冷冷地将前腿收回。
“好吧。”陈啸见好就收,“我再摸下你的背,看着毛特别软,就一下。”
他试探地看着黑猫,摸都摸了,也不差一下两下的,见黑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抬高手臂,向毛茸茸软乎乎的背毛探去。
好半天,罗闵都没等到落下的手掌,他抬头看。
陈啸将手向前探,向后收,向前探,向后收。
陈啸惊喜地说:“罗闵,你的耳朵会动!”
他的手掌停在黑猫脑袋上方,两只尖尖的三角耳朵就向两边压,收回手,又弹起。
“……”
果然,隐瞒陈啸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罗闵不顾陈啸“哎哎”的叫唤,跳回病床中央,叼着病服便向被子中钻去。
黑猫向被子深处钻,向深处钻,钻……钻!
钻不进去!
陈啸用力咳嗽,假装无事地向四处张望,如果无视他抓在黑猫腰间的手的话,他的确很无辜。
罗闵四脚悬在半空,幽幽地看着陈啸。
“咳!肚子挺软,等身体好了,得多运动啊。”
蓝绿眼依旧幽幽的。
陈啸还想说些什么挽救他们二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友情,却见黑猫两耳抖动,后腿用力一蹬踹开禁锢他的牢笼,化作一道黑影扎进被子深处。
咔哒,病房门向内打开。
皮鞋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脚步声,手工定制的西装裤挺括修身,手臂摆动间银色袖扣亮眼。
裴景声一身灰色正装,似乎即将奔赴晚宴,大部分发丝捋在脑后,深灰色眼眸明亮。
裴景声环顾病房,不见罗闵身影,眼神暗下,“陈啸,怎么只有你。”
“我在这陪罗闵啊,你干嘛打扮成这样,你今天要结婚?”陈啸用袖口擦眼睛。
裴景声压着眉头,“罗闵人呢?”
“他——”
“喵。”罗闵从被褥中探出头来,尾巴在身后高高扬起。
却见裴景声面色紧绷,眼底一片沉郁,他转身向外走去,甚至都没放下手中的餐盒。
笔直的尾巴落下,黑猫看向裴景声离开的地方,又钻回了被窝深处。
“他可能是突然破产了或者家里出事了,总归不是见到你心情不好,别多想。”陈啸忙蹲下身,趴在床边绞尽脑汁安慰道。
黑猫闷闷的回应隔着一层被子传来。
陈啸挠头,想着要不出去找裴景声打一顿,怎么见着猫就跑。
他家孩子就那么吓人啊!
“我出去看看。”陈啸起身离开病房,誓要向裴景声讨个说法。
前脚陈啸出了病房,后脚一小团被子便撑大为一团,一截瓷白手腕从被子中探出。
罗闵掀开被子,低着头整理凌乱的病号服,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便又响起,停在门前。
不过两分钟,裴景声喘着粗气奔回病房,嗓音沙哑,“罗闵,你恢复了?”
病床上的青年头也不抬,“嗯。”
脚步声靠近,男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萦绕罗闵鼻尖,“怎么会突然变化,我打电话让孙宸去接王医生,还有五分钟就到,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让医生进来看看,好不好?”
他才交代不许人靠近病房,可扭头的功夫罗闵就恢复了青年的形态,一颗心攥紧了掐着他的咽喉,他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观察着罗闵的神态,数着罗闵的呼吸频率。
青年的长睫掀起,“我没事,裴景声,我只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你能控制了?不是受情绪和身体的影响,病情没有恶化,你也没有为什么事难过、生气,是不是?”裴景声弯下脊背,西装外套折起不可消退的褶皱,“不要骗我,罗闵。”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没有半分令人不适的警告意味,反倒像在诉说委屈和担忧。
罗闵只好向他保证,“我很好,今天我有认真治疗,没有不良反应,也没有因为任何事引起恶性情绪波动。裴景声,我没骗你。”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当场化作黑猫,踩在裴景声膝盖,有力地叫了一声。
裴景声将他搂抱在怀里,脸深深埋进肖想已久的柔软腹部,吐出一口长气,“好乖,宝宝。”
第94章
潮湿的热气喷吐在腹部, 接连的变化令罗闵反应稍显迟钝,脑袋还没分析出裴景声说了什么,便被陈啸的大嗓门拉走了注意。
“罗闵!你怎么能这样!”无功而返的陈啸匆匆返回,发出质问的同时不忘关上房门, 以免引起外人注意。
他就出去一会儿的功夫, 就让裴景声这个后来者居上,这个登徒子的手还搭在他们咪咪的肚子上!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克制住自己, 不让眼泪流下。
“我求你给我摸肚子都不肯, 你让裴景声,你让他……”陈啸气得语无伦次, 半晌才怒斥道:“成何体统!”
黑猫歪着脑袋, 不明白他和裴景声犯了什么出格的罪过,但也不想就这个姿势和人对话。
猫毛掸子抖了抖,正挠在男人下颚, 裴景声心领神会,把黑猫放在床上。
“罗闵告诉你了。”是裴景声在问陈啸。
陈啸愤愤:“是!我还当你是好心人,没想到……”没想到他拿的钱都是罗闵的“卖身费”啊!
陈啸羞于做人,他气势汹汹地掏出钱包,掏空了所有现金, “这里是六百七十二和一张卡, 密码是三个六三个八, 不够的钱我分期支付。”
裴景声正给罗闵用被子搭猫窝, 闻言伸手,“那你给我吧。”
还真要啊, 陈啸一瞪眼,心一横给了裴景声。
意外之财终归不是他的,没了好, 没了心安!
裴景声留了两块给陈啸让他坐公交车回去,剩下的都塞入了罗闵床头柜。
看样子是留给罗闵了,陈啸气顺了,又道:“你刚刚干嘛去了,突然就走,不知道以为谁惹你了。”
在一旁监工的黑猫也适时甩甩尾巴,裴景声捋了两把猫尾巴,“有点急事。”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敲门声,裴景声应声后,许久未见的孙宸领着王城走进病房,见到黑猫的眼睛亮了亮:“裴总。”
裴景声起身,“麻烦王医生检查下文文的身体情况,我们到门外等着。”
这个我们就包括陈啸和孙宸。
人走后,病房内清净了不少,罗闵从“猫窝”里跳出来,和王城打招呼:“喵。”
王城笑眯眯地:“唉,文文真乖,让爷爷看看你长胖没有。”
在罗闵被像个毛绒玩具被质检时,门外孙宸正向裴景声汇报工作内容。
“裴总,晚宴已经通知对方您不赴宴,礼物已经送去了。您吩咐的猫咪用品半小时后就会送达,换洗衣物和笔记本也会一起送来。”
裴景声嗯了一声,“待会在最近的酒店安排王城入住,和周边宠物医院协商一下开辟绿色通道。”
孙宸一一应下,有些担忧的说道:“老裴总那边听说了您最近的安排,好像不太高兴,联系不上您,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拉黑。”
“裴总,这会不会激怒……”孙宸忐忑道,当裴景声没有一丝温情的深灰眼眸落在他身上时顷刻闭嘴。
裴景声是天生的上位者,孙宸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报以怜悯,即便是对自己的父亲,裴景声也冷峻得不可思议。
“他不服,就让他摇着轮椅来找我。一个老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仰人鼻息,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孙宸忙应下,“好的,裴总。”
走廊恢复安静。
温暖柔和的浅黄灯光流淌在裴景声华贵的灰色布料上,袖口一颗银色装饰溢满华光,上至头发丝,下至皮鞋,都搭配得挑不出错。
陈啸不言不语,暗暗看在眼里。
盛装出席的晚宴,可以这么轻易地推拒吗?又或者,一场寻常普通的晚宴,值得裴景声精心打扮吗?
既然裴景声有事,何必赶着时间来医院,只为见罗闵一趟。
在自然界中,雄性动物到了求偶的季节,大多不约而同地展示鲜亮的毛发、矫健的体型以吸引求偶对象的关注,展示自己的领地与巢穴、分享食物、表现自己获取资源的能力都是求偶的重要信号。
裴景声身上的木质香激得陈啸一阵阵打喷嚏,他回想自裴景声进入病房后,罗闵的注意力便被裴景声有意无意地被他留住。
再是这段日子裴景声在他面前展现出与罗闵的熟稔,更像是有的放矢的警告。
更令陈啸烦躁的是,这份熟稔不似作假,裴景声确实比他想象中更了解罗闵。
那么,裴景声为什么要对罗闵再次变成黑猫这事紧张到需要取消既定的行程?陈啸好不容易灵光些的脑子很快又不够用,他向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索性直接发问。
“裴景声,你和罗闵瞒了我什么?”
裴景声示意孙宸暂时离开,“你指什么?”
……瞒的还不少。
陈啸:“关于他能变成猫这件事。”
裴景声淡然一笑。
二十分钟后,王城打开病房门,“初步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头一次见的年轻人朴实麦色的脸上红通通一双眼,牙关紧绷怒瞪着裴景声,手势变化得极快。
王城不懂手语,但竖起的中指他还是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趁人…趁猫之危,衣冠禽兽,伪君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陈啸不知听了什么,脖子连带侧脸烧得黑红一片。
裴景声看也不看他,向王城颔首,“那我进去看看。”
王城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归结起来和罗闵主治医师给出的建议差不多:保持情绪稳定,多休息,避免过度劳累,体质不算好,得一直小心养着。
陈啸听着罗闵没事,一时又不想见着伪君子的脸,气冲冲地搀着王城一块走了。
房里,罗闵正在窗台看雨,无处安放的尾巴卷在橙梦露的花盆边护着它,见裴景声进门,黑猫先收回尾巴,再转过身。
裴景声摸了摸窗台的温度,又把猫抱起来攥了攥肉垫,“有点凉,晚上让人铺个垫子。”
黑猫被他抱在怀里,撑起上身向外张望,裴景声没好气地捏出他的指甲,“陈啸走了。他问了一些我们俩相处的事情,但不知道怎么不太高兴,我没留得了他。”
他不过就说了罗闵情绪激动会变化,为了方便照顾,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同床共枕,同出同进,互帮互助,加上罗闵陪陈啸去首都都和他有私下联系,而已。
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
罗闵用尾巴指挥着裴景声把他放回床上,用平板交流道:“没事,他可能是怪我没有告诉他,和你没关系。”
裴景声善解人意地表示没关系,拿起落在一旁的数字油画。
短短两天,罗闵涂满了四分之三,并不都遵循画稿的线条,有许多自己独立发挥的地方,他在角落里还画了一颗小小的橙色多肉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裴景声指着那团黑乎乎,“这是文文吗?”
罗闵摇摇头,指着那根细细的黑色尾巴,示意裴景声关注细节。
一只耳是短毛,尾巴更短更细,像一条短鞭,打在人身上都会发出闷响,光是看着都杀伤力十足。
但黑猫的尾巴就不同,飘逸的长毛层层包裹,触感介于丝绸与棉之间,非常蓬松,似乎毫无威胁。
裴景声看着黑猫卷曲的大尾巴,为自己的眼拙道歉,为表歉意,他承诺带罗闵外出一次。
那根大尾巴在罗闵的背后笔挺地立起,裴景声克制住笑意,问罗闵想要去哪儿?
罗闵蹲坐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在平板上打出:【闪影】
……
隔日,虹销雨霁,灿阳暖洋洋地透过玻璃,落入一片繁忙的闪影集团内部。
周郃快步穿过楼层中央,向打招呼的员工颔首示意。
新品发布会在即,众人忙得脚不沾地,会议一个接一个地开,活动策划方案各个细节都经过数道程序敲定,焦苦的咖啡香萦绕在公司内部久久不散。
望着远去的周郃身影,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道:“周总有儿子这件事是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周总谈这件事?”
另一人接了话茬:“网站上都写了,媒体也报道了,这还有假的嘛。”
“有没有可能是被烦的,一天到晚都有传谁谁谁疑似闪影创始人周郃之子,干脆直接公示算了。”
“那不止是公示那么简单啊,这是要分权吧?周总年纪也不大啊,这就想着给儿子铺路让位了,看名字好像都没随周总姓,感觉是个有手段的。”
“怎么还幻想上商战了,那是人家儿子。万一周总就是那种儿宝爹,自己乐意着呢,就想秀给外人看呢?”
众人听了无厘头的分析,觉得这八卦简直是在浪费时间,鸟雀般散去。
周郃不知众人对他此举的分析,进入办公室后便掏出手机,手指在拨出键上停留许久,最终仍是缓缓移开。
才早上八点,这个时间,罗闵可能还在睡。
每日他去探望罗闵时已经到了深夜,而罗闵清醒时他又抽不出身离开闪影,两人已经数日没能当面好好说几句话。
周郃的一颗心飘在半空中,找不到土壤扎根,他自私地将自己的名字与罗闵捆绑在一起,也找不到丝毫慰藉。
他迫不及待地想卸下担子,不顾一切地回归他本应拥有的生活中。
以往能麻痹自己的工作到现在,只是平添焦躁。
不过,这份付出在不远后便将迎来回报,想到这里,周郃终于能平复下心情投入到当下。
日头渐渐向头顶移,周郃办公室的门被急匆匆敲响。
荣升为助理的贺齐乐面色尴尬地说道:“周总,大厅有人闹事。”
周郃淡淡道:“我不是保安。”
贺齐乐咳嗽一声,“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那人……和您长得很像,他说他叫程沛。有员工猜测,那是您的儿子。”
第95章
“不见, 让保安轰出去。不肯走就报警。”周郃平静道,听了这番荒诞的揣测,也并未露出特别的神色。
轻飘飘的话语,却容不得半分反驳。
贺齐乐当然知道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青年绝无可能是周郃的亲子, 但事情太过赶巧, 程沛的出现刚好是在周郃披露家庭信息后,实在很难不令众人多想。
拿不准主意, 只好向周郃道明情况。事关罗闵, 怎么处置,都由不到他来定夺。
贺齐乐硬着头皮提醒道:“程沛说他想见一见宣传片里的模特, 会不会……”
周郃自堆积的文件中抬眼, 如风暴来临前平静的海面:“派人跟着他,看他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
贺齐乐匆匆离开,五分钟内就将程沛送上警车, 尽职尽职地蹲在警局门口等着人来认领这个蠢猪。
法治社会,和谐解决-
闪影集团内部群聊。
【放荡不羁的牛马甲:人被丢出去啦,这是整容来攀关系的吗,真挺像的,我还以为是私生子呢!】
【牛马乙:那个人都二十多了, 年龄也对不上啊, 周总今年才四十出头吧。】
【牛马丙:怎么可能是私生子, 周总那么洁身自好的工作狂。老员工都听说过, 他车祸那年自己去结扎了。】
【牛马丁:真男人。不过你们都见过周总的儿子吗,我刚来公司两年, 从来没听说过周总有儿子,还以为他单身呢。】
【牛马乙:其实我有一个很微妙的想法,是关于周总儿子的, 我们可能都见过……】
【牛马甲:怎么可能!】
【牛马丁:别打哑谜了,快说呀快说呀!】
【牛马乙:刚才闹事的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冲周总来的,他都没说过周总的名字。】
【牛马甲:确实哎,在现场的前台是我朋友,我刚去问了情况,她说那人要见的是我们智慧交互宣传片的模特。】
【牛马丁:我记得,就是那个帅哥,我还去拍摄现场瞅过一眼,钢铁直男都夸帅的那种类型~】
【牛马丙:所以和周总儿子有什么关系?】
【牛马乙:怎么没关系,我听说那天周总特意去现场陪了一整天,宣传部的都看到了,贺助理当时还跟着那个模特。再联系今天的事,是不是很微妙?微妙得我已经无法再工作……谁告诉我那个模特叫什么名字啊啊啊!】
【牛马甲:你本来就不想工作……】
【牛马丁:+1,他们长得都不像,还是别多想了。】
【牛马丙:我去翻一下当时的文件。】
还没等翻出个所以然来,才寂静下来的群里又开始吵嚷,【临风集团的裴总来了,还带了只黑猫,正穿过温室花园。】
两家就智能生态城项目共事有一段时间,双方团队从小的细节到大的概念吵得天翻地覆,又必须捏着鼻子假装和睦。
这些日子里叫苦不迭的员工不止骂自家领导,顺带连合作方的一起骂了。
因此,对裴景声这张脸,闪影的人并不陌生。
很快,消息便传入了周郃耳中。
“又是谁来了。”
周郃按下座机免提,古井无波地翻看发布会发言稿。
略有失真的女声恭敬道:“周总,是闪影集团的裴景声先生,我计划带裴先生前往休息室,但裴先生说他们只是来参观的。”
“把他赶……”周郃止住话头,转而问到:“他们?他身边还有谁。”
“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黑色长毛猫,很可爱,裴先生一直抱在怀里。”
钢笔在纸面滚动两圈,靠椅向后滑,纸页翻飞。
未挂断的电话那头女声等不到回应,提高声量:“周总,周总您还在吗?”-
温室花园。
光芒自高大的玻璃穹顶向下挥洒,绿意点缀着数十米高的玻璃墙面,叶影斑驳,疏浅有致。
黑猫被男人单手托抱着,上身前倾,专心致志的盯着簇拥在一块儿肥嘟嘟的多肉们。
蓬勃的生命力与精巧的美感结合在一起,罗闵怎么也移不开眼。
完全忘了来闪影的初衷。
裴景声已经抱着他在这看了十几分钟的多肉,连姿势都没变动过一次。
领路的专员抹着汗等待,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发出点什么声音生怕惊扰了黑猫的雅兴,激起男人的不满。
他怀疑这位年轻掌权人的怀里抱的不是黑猫,而是什么化了形的狐狸精。
虽然这只猫确实皮毛顺滑,体型匀称,粉色的肉垫看着很好捏,蓝绿色的眼睛也很迷人,但至于在工作日专门带它来他们公司来参观吗,一只小猫能懂什么啊!
专员默默望着黑猫被照耀得发红的耳朵尖发呆,发觉上边还扎着个小小的耳钉,不由以奇怪的视线审视起裴景声。
裴景声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大变,低头轻声问:“我让人送一批一样的到房间里,好不好?”
罗闵从专注的状态中回神,很有原则地摇头拒绝,视线却诚实地没有移开。
周郃微微喘着气赶到时,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接待的专员瞪大眼睛僵立一旁,黑猫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表层的毛发被照得发红,仿佛蒙了一层光晕,澄澈的蓝绿眸子眨也不眨地欣赏着眼前的多肉。
罗闵小时候就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漫天的烟花,看郁郁葱葱的树冠在风中摇曳,看飞鸟来了又去,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
他对最平凡不过的事物新奇不已,小小的瞳孔装得下广阔的世界。
周郃走近,“小闵?”
黑猫的尖耳向外扭了扭,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喵。”
被忽视的专员惊悚地看着周郃接手抱过黑猫,柔声说着话走远。
“麻烦你把这里的多肉品种汇总一下,这是我助理的联系方式。”同样被忽视的裴景声打断专员的出神,告知他不必跟上后施施然追上黑猫-
罗闵正在周郃的介绍下参观闪影的每个楼层。
为了确保视野的开阔,黑猫被托着屁股抱在周郃的胸前,同时处于安全的考量,周郃的另一只手臂又横在黑猫前胸下方,罗闵刚好能把两只前掌搭在周郃手臂上。
像国王乘着轿辇巡游。
不少人在内网发问:【公司里是不是出现海市蜃楼了,我看见周总抱着一只猫随机刷新在各个楼层。】
【(补充:那只猫好看得像假的)】
有人壮着胆子来问周郃,能不能摸一下猫。
周郃微微一笑,在来人期待的眼神中道:“不行。”
该人回去发帖:【不是海市蜃楼,猫是真的,周总可能是假的,他笑得好诡异。】
同时补充到,虽然一定会被拒绝摸猫,但是如果能对着小猫多夸几句,就可以近距离多看两眼黑猫。
罗闵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小心机,他今天起得早,还不够常规的睡眠量,走马观花地逛了几圈,就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点一点地向下低。
周郃见状,慢慢将黑猫转成侧卧的姿势靠在自己的手臂,手臂轻轻环绕黑猫的身体,手臂贴着他的背部,另一只手遮在黑猫头顶。
光照被隔绝,气味、心跳、体温围绕着罗闵,走路时的轻晃像在摇篮中,意识陷入深眠-
天台。
罕见的好天气,无风,意味着不必拔高声量就能清晰地传达话语中的意思。
“罗闵不是同性恋。”
“我也不是。”
“你不是个屁!”周郃把烟戒了,此时没烟抽,想抽对面的人。
裴景声若有所感退后一步,“我只是喜欢罗闵而已,他当猫当石头我都喜欢,在遇到他之前,我认为我是无性恋。”
“我还以为你是自恋。”
面对周郃的冷笑,裴景声沉稳地点头,“您说的都有道理,什么恋我都可以。”
还“您”“都有道理”“都可以”。
见裴景声一身衣冠楚楚,表象斯文,周郃更是不满,冷声道:“你见风使舵的本领不错。”
裴景声佯装不懂,“我以为这该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毕竟是罗闵的亲生父亲,我不可能不尊重您。”
既然裴景声这么说,周郃也不拐弯抹角,“我不支持他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那还有什么为什么,周郃想,罗闵需要的是安定而长久的感情,他被推动着一步步确认着彼此的关系,不懂热烈地回应,更不会主动加深联系。
裴景声的热情能持续到几时?在突如其来的生死面前,被冲昏了头脑,误以为这是海枯石烂也不会消磨的深爱,但再久一些呢?
裴景声做不到为未来的自己担保,周郃并不信任他。
他不想罗闵再承担一丝风险。
“凭你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凭你到现在还只能维持在模糊不清的朋友关系,也凭罗闵从没有回应过你。”
周郃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偏见。
“我想您搞错了几点。”裴景声没有丝毫被激怒的前兆。
“我不是一时兴起,很快我就会向罗闵证明这一点。朋友关系?您可能不知道,朋友之间是不会允许对方给自己……”
裴景声做出三个字的口型,在周郃面色大变时又衷心建议道:“您的白发还是找时间去遮一遮吧,罗闵看到会伤心。”
第96章
周郃一拳向年轻男人面中砸去, 那人避也不避,挨下了这一拳。
颧骨与指节撞击在一起发出令人心颤的咯吱声,周郃没有留情,巨力迫使裴景声偏过脸去, 吐出一口血水。
“胡言乱语。”周郃沉着一张脸, “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真不知道你的教养都是随了谁的。”
他模样周正, 年纪增长后骨骼感只会更强烈, 原本深邃的眼眸被冰冷的怒火填满,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空气凝固间, 裴景声若无其事的按上红肿发烫的伤口, 嘴角向两边扯起,眼睛微眯,如蛇类捕食前的神态。
“我父亲在轮椅上坐着呢, 您要是想找个发泄对象,还是他更方便,不会还手。至于我母亲嘛,她拦着的时候您小心别伤到她了。”
这句话说得太欠揍。
周郃直想在他右脸补个对称,拳头捏了又捏, 终归是放下了。
方才打的那一拳裴景声身形晃都不晃, 可见他是故意由着周郃发泄。
不过, 也仅限这一拳了。
周郃大半生接受的思想都趋于保守、含蓄,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竟堂而皇之地说出,私下的亲密之举。
而其中的对象, 甚至是自己的儿子。
裴景声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有野心,有冲劲, 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但要是以另一个视角……
周郃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裴景声。
外貌,一般,脸皮太厚,身板也大出罗闵一圈,太壮!
家世,差,听裴景声的言论就知道一家子不是和睦的,勾心斗角,口剑腹也剑。
资产,家族企业,含金量不高。
能力,同上,家族企业,资本雄厚,给头猪猪都能飞起来。
品格,呵。
综上,几乎挑不出一条拔尖的,周郃绝不同意认可罗闵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罗闵去年才成年,年纪小,又没人教,就容易被裴景声这样的男人哄骗——包装成好心实则是别有用心。
是了,都是他没有在罗闵身边好好引导的缘故,才让裴景声这样的人趁虚而入。
裴景声看着周郃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痛心上,轻咳一声,“周总。”
思绪拉回,周郃沉重道:“罗闵这次变化是不是也是你下的手。”
人形不好拿捏,变成猫还不是想怎么抱怎么抱,想怎么亲怎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郃面色又变得铁青。
“虽然不知道您在心里骂我什么,我必须得澄清一点,我没有特殊癖好。我对罗闵是正常的欲/望,罗闵也没有受我逼迫。”
“那他怎么会又变成猫?”
裴景声并未直接回答,“您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拥有形态切换的能力的吗?”
周郃愣了一愣,罗闵只向他提起过自己变化的触发条件,情绪的波动,身体的状态,血液的刺激……
在逐个或叠加的因素作用下,才会触发由人到猫的变化,后来在逐步的试探中,才勉强能利用这些因素促使变化的发生,尽可能使它能被掌控。
然而罗闵并没能真正掌控它。相反,在机场中意料之外的变化,便是最后拉响的警报。
在此之前,每一次变化都是小小的警示。
毕竟恢复人形的条件,比变成猫的条件缓和而平静。在罗闵的状态趋于平稳时,他才会回归“安定”的生活。
变成黑猫,似乎只为他带来了不稳定的变数。
但又是真的如此吗?
“他第一次失踪,是在罗锦玉自杀的第二天。”-
裴景声还记得陈啸说起此事的表情。
老式面相上那份狡黠褪去,没有在罗闵面前吊儿郎当的跳脱,像被投入一片幽深的湖水,每说一句话就要溺毙:
“我和好几个警察找他,每个桥头的监控我都翻遍了。我明明是跟在他背后看着他进了家门,再也没出来,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他就像凭空失踪了!”
“我以为他真的死了。”
恐惧的瞳孔放大,在布满血丝的眼白中震颤,陈啸回忆罗闵跪坐在罗锦玉尸身边看来的那一眼。
空洞的,毫无机制的,仿佛那把尖刀捅入了罗闵的胸膛,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斩断了。
陈啸当时以为那是悲痛,是罗闵对母亲离世的无声恸哭,是他无法预见罗锦玉的离世而陷入麻木。
但如果,他早知罗锦玉的偏执与疯狂,却在以离开的方式验证着什么呢?
命运的轮转,是否能由他截停?
陈啸看向被他竭力抢回的骨灰坛,他的双手因暴力的殴打而微微发抖,但他并不后悔,看着魏天锡趴在地面起不了身,他心里沉重的一块石头搬开了一块。
“罗闵握着刀走出来的时候,我能抱一下他就好了。”
他坐在台阶上,手掌抵着脸,泪水从缝隙中滴出,落在坛面,滑落,湮没于尘土。
因为发生暴力冲突,陈啸被请出了急诊大厅。
冲突的另一方魏天锡则被一辆车送走了,被抬走前他还望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说着:“都是他们的错……”
他将一切抖露了干净,又大言不惭道只有他才能救罗闵,陈啸扑上去一边揍他一边骂,救人的是医生,关你屁事。
罗闵在门后生死不知,门外却是一场闹剧。
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单不留喘息地发下,周郃握笔的手始终稳定,字迹却越来越杂乱。
有一张通知单签了两遍,签名被水渍模糊了,用不了。
裴景声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不能弯曲四肢,僵立着记录下那一整夜的全部细节。
被罗闵救出的祖孙检查后无碍,离开时见着了他们,想来询问情况,却被家属一把拉走了,步履匆匆,活像是会有人来追似的。
那个叫李明正的警察也来了,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被一通电话唤走了。
还有一些记者,看着他们身上的灰烟痕迹,小心地提出采访请求,没得到任何回应,被安保请了出去。
裴景声动用了所有关系,请来最有名望的医生,但他们赶来都要时间。
那一夜过分地漫长,长到陈啸都不能再流出一滴泪,周郃的鬓发冒了银边。
裴景声想起那孤立无援的海岛上的一夜又一夜,他疲累虚弱,呼出的气息化作海面的一阵风,推着波浪摇曳在耳侧。
当他被海浪吞没,是否有人鱼摇着尾巴,托举他上岸。或许他能抱住那轻盈的尾鳍,挽留人鱼与他看一看星星。
少年仰望星空祈求着人鱼的垂怜,正如彼时他望着抢救室永不熄灭的灯光-
周郃当然了解“失踪”的内情,但并不妨碍他对这两个字产生强烈的焦虑不安。
他突然十分急切地想见到罗闵,哪怕他们只分离了不到半个小时,他的助理会尽职地守护着黑猫。
但脱离掌控的感觉仍然在脏腑中积聚成火,灼烧着、焚毁着,周郃的眉头低压,“是魏天锡又来找他了,还是丁秀慈?我警告过他们,别再和罗闵联系——”
“他能控制自己的变化了。”
积攒的情绪戛然而止。
周郃张了张口,“什么?”
“罗闵主动变成了黑猫,他在转好。”
裴景声的笑容不知何时变得真心实意,溢满着令周郃作呕的幸福感,“他还用尾巴蹭我了,他见到我会竖尾巴,好可爱。”
周郃打断道:“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也很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悦。感情甚至可能比他对您还要深厚,希望您别太介意。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亲独立。”
男人左脸的淤青慢慢浮现,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鼓起脸颊的肌肉向周郃彰示着他的愉悦,“我们结婚后会经常来探望您的。”
周郃咬紧牙关,向裴景声再度挥拳-
罗闵只睡了一个小时便悠悠醒来,朦胧的视野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山,他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明白,“山”动了。
周郃俯下身,手掌顺着黑猫的脑袋中缝轻柔地摸,“不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
黑猫迷迷糊糊发出呼噜声,周郃还没享受多久,罗闵彻底清醒,暂停了“热摩托”的声响,短促地喵了一声。
“裴景声有事回去了,待会爸爸带你去餐厅吃饭,到晚上再送你回去。”
周郃注意着罗闵尾巴的动静——搭在沙发上没有丝毫抬起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又提起。
他装作不经意地离开沙发,倒了杯水,回来喂猫喝了,又不经意地起身绕着沙发走两圈,不经意地把同款雪人玩偶送到黑猫怀里。
……不经意地发现黑猫的尾巴一直都没有竖起。
他查了资料,猫竖起尾巴一般是表达友好开心或是新奇,也可能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发/情的可能被排除在外,剩下还有一种可能是警惕和防御。
周郃认为,裴景声将罗闵竖尾巴等同于喜欢他的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竖尾巴可能只是罗闵习惯的日常姿势罢了。
毕竟那尾巴又长又蓬松,非常影响行动。
不过罗闵要是向他竖尾巴,可能就是真情流露吧,毕竟他们还有血缘这一层关系在,即便分别许久,却也会更容易熟悉亲近起来。
就像百科上说的:当猫咪尾巴笔直竖起,尾尖微微弯曲,通常表示它心情愉快,对周围环境感到舒适和安全。这种行为在猫咪见到熟悉的主人时尤为常见,表明它对您的接近表示欢迎,是一种友好的态度。*
小闵都主动来闪影见他了,应该是很喜欢他了,比用尾巴蹭人还要喜欢得多的喜欢。
第97章
周郃的目光太强烈, 罗闵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空无一物。
那是怎么了?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黑猫不知所措地开始舔毛——他现在已能做得十分熟练,再不会出现舔着舔着反胃干呕或是舔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接触到猫毛这样的情况。
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轻轻地梳理, 刮开缠绕在一起的毛结, 皮肤被牵扯带起奇妙的触感。
这是做人时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感觉。
黑猫舔着舔着便停不下来,看着蓬乱的长毛在舔梳下整齐顺伏, 满足感油然而生。
上瘾。
怎么会有猫不爱舔毛呢。
不过几月未打理, 毛发变得厚重密实,罗闵梳理起来也变得困难, 用力舔不到一会儿, 就觉得疲累。
嗯……
舌头挂在毛上了,黑猫舔梳的动作一顿,装作不经意地扫眼向周边看去——他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周郃的存在。
周郃不在。
原来的位置上空空荡荡, 黑猫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垂在沙发边的尾巴却摆了摆。
他向沙发里侧挪了挪,专心致志将自己的舌头从毛结中解救出来。
抬高下巴,用力向上梳!
毛结似乎缠得越来越紧了,黑猫的毛发本就细软厚实, 极其容易缠在一起。在外力作用下, 非但不能痛快地分开, 还愈发团结地缠绕在一起, 勾着猫舌头上的倒刺,松不开, 解不了。
黑猫微微睁大了眼睛,吐着舌头等着唾液濡湿毛发,再将舌头解救下来。
然而就在这么危急的关头, 周郃去而复返,疑问道:“小闵,怎么了?”
罗闵回答不了,转了转脸,将后脑勺留给周郃。
看不到就代表什么事都没发生。
男人却没什么眼力见地凑上前,“爸爸帮你梳毛好不好,沙发上掉了好多你的毛毛,吃进去对身体不好。”
沙发是皮质的,很容易清理,周郃只怕罗闵一不小心将毛吞进肚子里,猫会吐毛球,但罗闵变回去,吃进去的毛还能吐出来吗。
黑猫垂在沙发边缘的尾巴上下拍了拍,良久,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猫叫。
周郃只当是同意,双臂一揽将猫搂进怀里,将大黑面饼翻个面,就见黑猫面无表情地吐着舌头,看着很不高兴。
此情此景,作为一个父亲,特别是作为一个还在努力缓和父子关系的父亲而言,是绝不能发出任何嘲笑,或采取引起任何负面联想的举动。
周郃应当为罗闵树立一个沉稳、贴心、关怀的慈爱形象。
而不是当即拿出手机状若无事地连拍几十张照片上传云端。
很可惜,周郃反应过来时已经那么做了,他沉稳地放下密齿梳,沉稳地拿起手机,沉稳地说:“爸爸现在就给你拍毛……”
“……”
罗密闭上了眼睛,尾巴在周郃腿上打鼓似的拍动。
好在周郃及时恢复了理智,将黑猫舌头解救下来,又花了近四十分钟将黑猫全身的浮毛刮下。
漫天黑雪飞舞,周郃首当其冲,出门前不得不换了身衣服。
“小刘,你找个人到我办公室做一下清理,越快越好。”
小刘连声应好,目送人走远,走进办公室,满地黑毛团欢快地滚来滚去,几缕浮毛乘着被门带起的风扑在小刘的脸上。
呸!
另一边,周郃抱着黑猫,走在去往餐厅路上,自然地从嘴边摘出两根漏网之毛,心想有没有人能吃的化毛膏。
绿树餐厅属于闪影内部,不对外开放,菜系不多但胜在口味精细,可以按个人喜好定制,但价格较闪影其他普通餐厅略贵。
不过这是相比于免费食堂而言,比起外食,绿树餐厅已是相对实惠的价格,故而餐厅内人并不算少,三三两两地坐着人慢悠悠地聊天。
周郃提前打了招呼,没等多久菜就上齐了。
清一色的清淡口,没什么油水,入口更多是食材本身的清甜。
男人要了一副全新的餐具,先照顾着罗闵吃。
罗闵对肉没什么兴趣,蔬菜吃了半饱就停了嘴,周郃怕他没吃饱,又要了一盘虾细致地剥。
黑猫在座位上端正坐着,周郃剥一个虾,他慢吞吞地吃一个。
他们坐在餐厅角落,周郃又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没多少人注意到餐厅里还有一个非人餐客。
期间,邻桌坐下两人,一个年纪听着稍大,张口闭口皆是专业术语,另一个年轻的虚心受教,插着空嗯嗯是的太对了地接话茬。
周郃专心致志地喂食,没注意黑猫的注意力全拐在旁边人身上。
“哎,看我,尽说些工作上的事了,休息期间,咱不谈工作了啊!”
年轻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又提起精神笑着接话,“张部长您能说这些,我受益匪浅。”
张部长舔着牙齿发出啧的一声,“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爱听这些,我看得明白呢。比起工作,你们就更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到底还是没压力呀,哪像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哟……”
“怎么在发呆,不舒服?”周郃不放心地将黑猫抱在腿上,看他颈间的心率检测仪显示一切正常,松了一口气,“再吃几口鸡蛋羹,没加盐。”
说完也没放罗闵回去的意思,就这么捧着碗喂。
黑猫吃着滑嫩的蛋羹,耳朵还在向外撇。
“……宠物?宠物那能和家人比吗,那就是小畜牲,在以前吃不起饭的年代啊,人都不算人,哪有什么宠物不宠物的,都是你们小年轻瞎整出来的,等你们挨过饿就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了!”
“张部长……”年轻人撂了筷子。
“嫌我说话难听了?”老东西敲着盘子边,“我就直说了,我就看不起那些把猫啊狗啊当儿女养的,都是精神有问题,发癔症!要不就是缺爱了,都是社会边缘人物!”
“小闵,爸爸再给你刮点南瓜泥吃?”周郃俯身轻柔地向黑猫问。
“小畜牲身上不知道有多脏,别说亲啊抱啊,我是见了都要躲十米远的,影响气运啊。”
周郃摸了摸黑猫热乎乎的腹部,“肚子用尾巴盖着点,不容易着凉。”
“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啊,要做成大事业,就是要狠心,你有见过哪个成功人士不是杀伐果断?比如说到了咱周总那个阶段,人和动物就没区别了,都是工具,他随手捡个儿子就和捡个宠物差不多,你呢,这里咪咪啊那里汪汪的,把畜牲当儿子,这就是差距,你懂不?”
服侍了黑猫,周郃终于拿起自己的筷子,打扫剩菜,时不时瞧瞧趴在腿面的黑猫,另一只手虚虚拢着黑猫的尾巴生怕他跑了。
长毛蹭在手心,酥酥痒痒,周郃心情大好,残羹冷炙也吃得鲜甜无比。
可有人已吃不下去了,砰的一声闷响,凳脚在地面拖出刺耳的锐响。
邻桌的年轻人拍桌而起,“姓张的,我尊重你听你瞎几把扯了老半天,你肚子里没点墨水就算了,还搞上歧视和洗脑了!”
他语气激愤,“周总上个礼拜就以个人名义向动物保护协会捐款,还为城市流浪动物搭建了几个收容所,你眼睛瞎了不看新闻的吗,还当所有人和你一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猪拱食比你吃相都好,我和狗待一辈子都不想再听你比比一秒钟!”
张部长气得呼哧呼哧大喘气,“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亏我还想着提携你,结果就是被狗屎猫粪糊了脑子的蠢材,你今天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你以为我想在你手下干?刚才的话我录音了,待会就向人事检举你,咱们走着瞧。”
“小瘪犊子,老子就骂了,我吃猫吃狗都轮不着你这个鳖孙管,你等着我的律师函,等着赔到死吧!”
张部长口腔里还含着食物,盛怒之下残渣乱喷的口水音吧唧作响,没见着画面,反倒令这声音更突出。
罗闵敏锐的听力在此时是种折磨,黏腻恶心的声音响在耳侧,倒猫胃口,他忍不住向前探身干呕。
周郃当即将猫抱起身,拍着他的后背,另一手盖住黑猫的双耳,“没事,不难受,爸爸带你回去了。”
男人没压着声音,一旁你一言我一语混战的人顿时熄火。
张部长咕咚咽下嘴里的残渣,“……周总。”
黑猫听他咽下去了,又是一阵反胃,尾巴都蜷了起来。
“张倾。”周郃叫出那人名字,“你先闭嘴,别发出任何声音。”
周郃没说重话,张倾却大气不敢喘地恭敬立在原地。
他不发出声音,罗闵果然就好受多了,他推开周郃接在他嘴边的手,偏头去看张倾。
地中海大秃顶,脖子连着下巴,细缝的眼睛藏在厚重镜片后边,不见丝毫嚣张的气焰,谄媚地看着周郃。
餐厅中大半人将视线投来。
张倾在周郃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猜想着男人可能压根就没听到对话,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部长,和周郃的等级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周郃能记住他的名字就是奇迹了,总不会插手这些私底下的小事。
或许只是刚好撞上了,好好道个歉就是了。
“周总,实在是不好意思,手下实习生不懂事,和他吵了几嘴,没想到您也在这儿呢。”
周郃垂眼关注着黑猫的状态,漫不经心地:“嗯,我带我儿子来吃饭,没想到你在呢。”
第98章
儿子?张倾左看右看也没在周郃身边瞧见人影, 直到和周郃胸前两颗蓝绿色眼睛对上视线。
周郃穿了一身与黑猫毛色相近的黑,又将猫抱在怀里,张倾光想着打量周郃神色,全然没注意他还抱着只猫。
一层冷汗霎时铺满后背, 周郃儿子还真能是只猫不成?
这是故意说给他张倾听的?
张倾小心试探道:“这猫长得真好, 难怪周总喜欢,我家里还有只白毛狮子猫刚下了崽, 您要喜欢, 能刚好凑一对。”
他见风使舵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那实习生看不惯他这副嘴脸, 呛声道:“您家里有猫那也被您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装什么装,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呢!”
“你——”
“小闵, 你说怎么处置?”周郃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装模作样地侧耳凑到黑猫嘴边。
罗闵也不想驳他面子,随口喵了一声,周郃倒郑重地点点头,“嗯, 说得好。”
说罢, 周郃转向张倾:“你领了这个月工资, 就走吧。”
张倾瞪圆了那条眯缝眼, 在镜片后显得像个绿豆,“周总, 您不能赶我走,我什么都没做错!”
他年轻时有几分聪明才智,又惯会说贴己话, 经人引荐进了福利待遇颇优的闪影,真赶上闪影飞速发展的口子,蹭了一口汤混了资历。
闪影对老员工大多优待,从未以优化的名义随意开除过谁,张倾年纪已不小了,若是被闪影踢出局,还有哪个大公司会要他?
“您怎么能把这件事当儿戏,我为公司做了很多贡献啊!!”张倾极力劝阻,“我手上还有几个项目在呢,我走了项目怎么办?”
“潘倩倩。”周郃叫来围观中的一个部长,“你和张倾的工作范围有重叠,你接替他的工作,上调一个职级。”
潘倩倩高高兴兴地应了:“张部长,您走好吧!我这就去通知人事和财务~”
随着清脆的脚步声远去,张倾明白事已成定局,看向周郃的眼神多了几分怨毒,“就因为我说了几句畜牲,你就要这么对我?”
他这一番作态落入黑猫透亮的眼底,长尾盘上周郃小臂,尾巴尖轻轻地摇。
周郃扬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张部长自己认可的道理,我也认可。所以,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吧。””
伴随着周郃的话语,那张肥腻面庞上脸色一寸寸惨白,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
“我难道比不上一只猫?!”张倾发泄着最后的愤懑,恶狠狠地瞪向那只畜牲,喉间几乎要冒出血来。
然而怨愤撞进了一片冰冷的审视中,那双猫瞳里不该有任何情绪,但无端令张倾恐惧。
如同被唤醒基因里被狩猎的惧怕,仿佛下一秒黑猫就会从周郃的怀中扑出,尖利的牙齿会咬破他颈间鼓胀的血管。
即便张倾呆滞地转开视线,那双如鬼魅般的眼睛也依旧无法从眼前消散。
实习生的声音幽幽地飘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张倾下午就离开了公司,实习生自告奋勇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他并没有找流浪动物泄愤的意图,反倒远远见着动物就绕开数米远,像是畏惧得很,这件事流传回去,又是一件笑谈。
不过,流传得更广的,是围绕黑猫的猜测。
有人说,周郃其实是个隐藏得很深的猫奴,不仅给猫取了名字,以后还要将财产都留给那只猫。宠物继承遗产在国外可是有先例的!
还有人说,那只猫其实是周郃对亲生儿子的敲打,警告他周郃的宠爱才是立根之本。
古有“狸猫换太子”,现有真假太子黑猫是也,众说纷纭,道不清,说不明。
讨论中心的黑猫,正趴在周郃办公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丛林纪录片,占了桌面的三分之二。
被挤到一边的周郃时不时抬头瞧他一眼。
餐厅的插曲并未影响到黑猫的心情,他正竭力抵抗着饱腹后汹涌而来的睡意。
眼皮沉重地下坠,屏幕上奔跑的猎豹眨眼的功夫化成一群扇着蒲扇耳的大象,再一眨眼,又变了一只疲于奔命的斑马。
罗闵数着它身上错落的的花纹,越看越晕乎,花纹在眼前回旋,脑袋止不住地向下栽。
日复一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日子腐蚀了他的意志。
起初他吃着饭,做着呼吸锻炼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裴景声也不叫他,把东西撤走就扶着他的背让他靠一会,罗闵这时还有点意识,就听裴景声的呼吸声,在耳边一点点加重。
罗闵渐渐习惯了裴景声的呼吸频率,有时会撑着精神数他呼吸的节拍,数不到一分钟就会陷入深眠。
毛茸茸的下巴被宽厚的掌心托住,黑猫不待思考就将脸深深埋进温热的掌心,意识陷入混沌前,想裴景声的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
手掌的主人放轻了呼吸,另一只手先于大脑摸出了手机,咔哒咔哒如机关枪似的拍下照片。
而后将猫小心的铲起,挪到腿面,裹上毯子。
黑猫感知到热源,自动调整了姿势,前掌探出毯子贴在耳侧,很快便睡熟了。
空荡荡的手机相册中在这天下午塞满了千奇百怪的黑乎乎的照片与视频-
“……程沛……二十岁左右…年纪更小……接走……”
男声戛然而止,黑猫晃晃脑袋,从周郃的腿上跳上桌面。
周郃理了理他睡乱的长毛,“太阳快下山了,爸爸带你吃了晚餐再送你回去?”
黑猫摇头,这一觉睡得久,醒来没什么胃口。周郃当他是累了,便想着提前送他回去,“小贺,让司机在停车场等一会儿。”
罗闵转头,瞧见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贺齐乐。
贺齐乐听见周郃的自称起就有些宕机,但还维系着应有的素养,应声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见到贺齐乐,罗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被一双亮晶晶的蓝绿眼瞧着,周郃毫无抵抗地将原有的计划和盘托出。
曲线救国走不通,只能闷头撞上去。
男人想起在小卖部中直接坦露身份做的一系列蠢事,捧着黑猫的脸蛋感慨地说:“小闵,谢谢你原谅我,爸爸真的很蠢。”
黑猫不知道说什么,更说不明白,只好放缓眨眼的频率,告诉周郃他有在听。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挂在天边,周郃怕再晚些黑猫会着凉,将猫送至医院便离开了。
早早守在病房的裴景声,十分有教养地目送周郃离开,回到病房时青年已穿戴完整,正站在窗边。
“你没给小橙浇水吗?”罗闵手指插入土层,有些干燥。
裴景声提来迷你浇水壶,“我有点嫉妒它,所以不想喂它喝水。”
“嫉妒?”青年转过脸,觉得从裴景声口中吐出这个词有些微妙,“嫉妒什么?”
男人攥着他的手腕,用湿巾擦去他指尖的沙土,“有些草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关心。”
罗闵一直在等他下半句,可等浇透了水都没等到,“所以你缺人关心吗?”
“嗯。”裴景声抬起脸和青年对视,罗闵终于瞧见他左脸青紫交叠的伤痕,皱起眉,“你撞到门框上了?”
很合理的猜测,能和裴景声有接触的人,谁会打他?
“是被人打的。”
“别人为什么要打你,他还好吗,住院了吗?”
面对罗闵关切的询问,裴景声浅笑,原来他在罗闵心里那么强壮,不过他还是如实回复:“他什么事都没有。”
罗闵轻轻触上他左脸的淤青,“你没伤到脑袋吧。”怎么还笑了。
虽然裴景声很欠揍,但商业上的冲突,有什么是不能靠互相给对方公司发财树浇开水解决的,非要拳脚相向?
把裴景声打坏了,要赔钱的吧。
“我带你去挂号,查一下有没有脑震荡,还记得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吗?”
裴景声跟着他走,“记得。”
“那你记得找他赔偿,除了脸上,其他还有地方被打记得说,去急诊看吧,门诊医生都下班了。”
黑发在青年身后晃荡,遮住了挺拔的肩颈,像蛇一般攀附在青年清瘦的背,裴景声定定地瞧着,突然说:“罗闵,你要不要也打我一下。”
罗闵止住脚步,锋利的眉眼满是疑惑,“我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会做一件可能让你生气的事。”
他的目光平静,却令罗闵产生一种被锁定的危机感,空气黏稠得有如实质。
前后的身份对调,裴景声握着罗闵的手腕,牢固得不能挣脱,罗闵被他带进一处楼道。
防火门砰地关上,声控灯一层接一层亮起,与光线同时抵达罗闵瞳孔的,还有宽阔的肩背。
他被笼罩在一块独属于裴景声的阴影里。
后颈被炙热的掌心握住,男人轻抓着他的发丝,令他被迫仰起头。
熟悉的呼吸声凑近,更重更急,“你可以随时推开我,然后把我踹到楼底下去。”而后,男人低头,咬住了青年色泽浅淡的唇瓣。
柔软的唇毫无阻碍地相贴、碾磨,牙齿生涩地碰撞在一起,罗闵咬了他,血腥味在彼此口腔内传递,分不清你我。
坚实的手臂拦在青年腰后,并不如男人所说那般给予了逃脱的余地。
罗闵被按进裴景声的怀里,仰着头接受着青涩而热烈的吻。
第99章
急切地吻如疾风骤雨般打下, 湿淋淋填塞了口腔,呼吸不畅。
到处都是水津津的,罗闵被迫仰着后颈接受雨幕灌溉,眼前湿润, 瞧不清人, 影影绰绰。
紧密的拥抱成为不可逃离的笼,他被裹缠着, 被暴雨浇透化为一条缺氧的鱼, 急切地浮出水面透气,笨重的呼吸声盖过黏腻的水声。
“深呼吸, 别着急。”暴雨初歇, 男人抚着他的胸口顺气,“罗闵,好喜欢你, 再来一次吧。”
瞳孔霎时放大,吻密不透风地压下。
心跳如闷雷打响,轰隆轰隆,青年玉白的侧颊如闪电白光照亮眼前,如溺亡前抓住最后机会透出水面, 裴景声攫取着罗闵口中的氧气, 舔舐每一处湿润。
仿佛唇齿就这样融化在他的呼吸中, 口腔交叠形成巨大的礁洞, 蜜液汇聚流淌,恨不得就这样将青年吞吃入腹。
谁都没有闭眼, 裴景声甚至能感知到罗闵垂下的睫毛扫过他淤紫的侧脸,痒得发烫。
青年细韧坚硬的骨骼穿透掌心,令他无法动弹——裴景声想就此解释他强烈的掌控欲。
“还能不能再来一次……”青年湿热的吐息打着耳廓, 裴景声情不自禁道。
回应是罗闵微凉的指尖附上他的侧脸,用力一碾,刺痛蔓延,“不能。”
罗闵抽开环在腰侧的手臂,从男人的脚上下来——过去几分钟里他一直踩在裴景声的脚面。
“宝宝,你好心软。”裴景声笑得餍足,淤痕扩散开,平添几分危险气息,“我以为你会把我从这里踢到最底下去。”
“你勒着我,我会和你一起滚下去。”嘴唇刺痛,湿乎乎,存在感鲜明,罗闵忍耐着不去用袖子抹它。
“那我会松手,不连累你。”
“……”
楼道里的空气流通不畅,罗闵后背蒙了一层细汗,他拧开门把,想先出去。
身后的温热覆上,意识比身体更先反应,但无济于事。
裴景声手抵在他后脑,罩着他,在他的脸颊上印了几个吻。
罗闵脸上肉很少却软得让人上瘾,贴着脸时就令裴景声心痒难耐,过道脚步声清晰,仿佛他们正在众人面前亲密地交缠。
在罗闵忍受不了将他踹开之前,裴景声合上了门,轻声说:“周叔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他委屈的模样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罗闵推开他宽阔的肩膀,“他打的你?你对他说什么了。”
裴景声被推开后又凑上来,他不知满足地嗅闻着罗闵的肩颈,“是他先找我的。”
“你说什么了,”罗闵拧着眉将裴景声的脸抵远,“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你。”
面对送上门来的手心,裴景声蹭了蹭,挨了轻轻的一拍。
“他说你不是同性恋,也不喜欢我。罗闵,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吗,有其他人像我这样亲过你吗?”
“没有。”罗闵斩钉截铁。
“是没有一点喜欢我,还是没有人亲过你,告诉我,罗闵。”
裴景声像浑身布满粘液的爬行动物,罗闵接触到他的每一寸肌肤都黏腻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打上烙印。
脸颊,嘴唇,后颈和肩背,好似裴景声一直都没有从他身上分离。
罗闵语气不善,“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喜欢我吧…别和其他人好……”
一场急切纾解内心强烈渴求的接吻,非但没能满足男人,反而令他愈加不满于此,眼神中的蓬勃的欲望即将溃堤。
他用眼神舔过青年每一寸肌肤,目光相抵时,妥协地收敛了神色。
楼道内回荡着呼吸,他用气声乞求:“小闵,告诉我吧。”
罗闵唇线平直,但唇瓣受到挤压细密的刺痛,迫使他微微张开碾磨鲜红的唇。
“我没亲过人。”
他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裴景声仍然不肯放过他,又问:“和初恋也没有吗?”
旖旎的气氛暂凝,罗闵抬眼,“初恋?”
“你被抢救那天,有个姓魏的人闯进来,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像一条疯狗。”
“别用狗形容他。”
“你不高兴了?”
“一只耳会不高兴。”
裴景声败下阵来,“抱歉。”
罗闵点头,代为接受了这份道歉,“魏天锡和我没关系,他说什么都不用信。”
“嗯,都听你的。”裴景声笑得很甜蜜。
“我全身上下都很干净,没让别人碰过,小闵放心。”
罗闵隐约觉得,好似裴景声真正想引出的是这句话,他隐隐品出了几分骄傲和自豪感。
“我不是在要求你,”裴景声摸上青年清癯的手腕,“即便你爱上别人,也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剖白内心,语调诚恳,好似小一秒就能为爱冲锋做小三一般无畏。
这么能言善辩,罗闵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话才惹得周郃向他挥拳?
“你对我…周郃到底说了什么?”
裴景声沉默了一阵,深灰色的虹膜捕获着光亮,“我告诉他——”
罗闵突感一阵没由来的心悸,但数值显示一切正常。
裴景声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如果只想做朋友,我不会替你……”
砰。
敞开的楼道门紧紧闭合,高大的男人被青年抵到门板,罗闵牙关紧咬,耳尖浮着显眼的红,仰头看着他,“你真的那么说了?!”
“嗯。”裴景声厚颜无耻地点头,“周叔不是小孩了,他能理解的。”
罗闵瞪着他,“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事也一起说了?”
“那是对你,不是对所有人我都会这样。那天我是想着你——”
“我不想听。”
“下次我会告诉他的。”
“他也不想听!”
罗闵一时气急,喊岔了气,闷闷地咳嗽,裴景声立刻将人揣到身前,抚着他胸口打圈揉,“别生气,宝宝。”
“宝…咳宝个屁……”
裴景声眼睛亮了亮,“宝宝,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脏话。”
“……”
为了不再引起裴景声的丝毫兴趣,罗闵闭上嘴,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后,咳嗽止住了,却听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的裴景声说道:“喜欢我一点点也好,不喜欢我但也不讨厌我也好,罗闵,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接受。”
裴景声明明知道,文文是一只别扭的猫,尾巴只会为来人竖起一次,不会跟在人屁股后面走,更不会喵喵叫学着人说我爱你。
对着别扭的猫,说我接受你的所有,包括你的利爪,你的尖牙,你随时可能会抛下我也无所谓,只是想说,我很爱你。
“可能有一点吧,我不讨厌你,裴景声。”
别扭的猫这么说。
……
出院时间又一次向后推,罗闵出门一趟犯了咳嗽,断断续续地咳了好些天。
周郃全揽在自己身上,内疚了好一阵,却也不得抽身,给了裴景声殷勤的好时机。
春和景明,阳光似水。
病房内窗明几净,罗闵被“扣押”在床,趁裴景声出门的功夫,向陈啸摊手。
“我没带辣椒来,你不是过敏吗?”陈啸坦白。
罗闵咳嗽,“我过敏原检测已经出来了,我对辣椒不过敏,我对花椒过敏。”
“不行,那也差不多。”陈啸坚决反对,“你还是求求医生给你多开点止痛片吧,我帮不了你。”
罗闵痛觉不知怎的渐渐恢复敏感,这些天咳嗽几声便扯得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普通的止痛药根本不管用,便想起他自个儿的“土方子”。
裴景声盯得紧,饭菜里丁点味重的调味料都不给放,罗闵不高兴就捧着脸嘬几口,搞得罗闵全然不肯在他面前提。
“咳咳……那就算了,”
青年坐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神色恹恹地靠在枕头上呛咳,眉头拧成了结,好不凄凉。
出不了门,吃得也没味,这日子好似就此没了盼头,只能苦熬。
陈啸不落忍,“真疼?辣椒又不是好东西,吃它不好,那哪能比药管用啊。”
“以前我就吃它……”
罗闵一说以前陈啸就受不了,狠了狠心从兜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一层又一层,解了五六层袋子,才露出珍贵的两根小指大小的红椒来。就这,陈啸还拿去一根,“我得留样,你拿小根的尝尝味压一压就行了。”
罗闵掐起那根小椒来,“陈啸,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哎呀,哪里的话——你别一口气塞嘴里啊!”
罗闵鼓着半边腮帮子,“不辣。”
“真不辣,我都闻到辣气了,有用没有?”
“等等。”罗闵努力嚼嚼嚼,口腔里渐渐升腾起灼烧感,舌面刺痛,他忍耐着,“我觉得还可以。”
“可以什么?”裴景声人未至声先到,罗闵下意识咕咚咽下辣椒,眼神示意陈啸将东西藏起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塑料袋响声鲜明,罗闵无奈地闭上眼。
“吃点水果,”裴景声捧着一篮水果走进,“止咳的,我刚让人送来。陈啸,你要么?”
陈啸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走了。”
在罗闵眼神示意下,陈啸抬起屁股就要离开。
“没事,你刚好带了袋子,装点走吧,还是里面装了东西,塞不下了?”裴景声微笑,“我好像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第100章
陈啸才领了罗闵最佳好朋友头衔, 断不可能出卖青年,眼神坚定得可怕:“我没闻到,我还是先走了吧。”
罗闵点头,闭着嘴“嗯”了一声。
“闪影的发布会快开始了, 留下来一起看看吧, 宝宝你觉得呢?”
“你叫谁呢?!”陈啸歘地转身回来,满脸的惊疑不定, “你疯了?”
姓裴的失心疯了不成, 罗闵怎么可能容忍他叫得那么腻歪?
又不是谈了。
裴景声笑得关怀:“我在叫罗闵,不是你。”
破碎声在耳边响起, 陈啸张口无声:什么?
他满是无助地看向罗闵, 希望他能及时阻断谣言,杜绝非理性行为。
【别管他】,罗闵冷着一张脸对他打手语道, 【你没事吧?】
瞧着罗闵隐隐透出薄红的脸,陈啸怒目圆睁,狠狠瞪着裴景声,大马金刀地重新坐下。
【他不怀好意,千万不能信他, 知道?】
仗着裴景声看不懂, 陈啸对罗闵比划。
罗闵抿着唇又不回话了, 脸色越来越红, 陈啸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会吧。
陈啸心中百转千回,罗闵并不了解, 灼热的辣意自喉间一路烫到腹中,呼吸滚烫,热意由内而外地散出。
“罗闵?”裴景声探向他耳下颈侧, 眉头紧锁,“你发烧了。”
“没有。”罗闵坚定道,嗓音略带沙哑,他掩盖般地咳嗽两声,“气温回升了吧,我觉得有点热。”
头确实不疼了,嗓子比头更疼,但罗闵从不为偷吃感到后悔。
在做某件事之前,谁也预料不到结果。
无论什么后果,都该接受,罗闵就是这么敢做敢当的——一只黑猫!
陈啸看着病床上突然出现的黑猫,咳了一声,“有那么热吗……”
还不待多瞧两眼,黑猫被裴景声揣起,搂在怀里,“陈啸,你先出去一下,别让人进来。”
陈啸不明所以地出去了,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声。
裴景声抱着黑猫接了杯水,把猫脑袋从肩膀上挖起来,无奈道:“宝宝,你是不是忘了你吃辣椒会流眼泪这件事了。”
蓝绿猫瞳里水光晃悠,不一会儿就凝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向下滴,裴景声接在手心,被猫舌头一卷,罪证销毁。
裴景声叠了纸巾吸他源源不断下落的眼泪,“喝点水补补眼泪。”
猫眼瞧了他一会儿,推开水杯,裴景声怀中一重,青年又变了回来,“我要喝冷的。”
冷水没有,梨汤倒有,罗闵自个儿喝着汤,裴景声围着病床绕圈给他穿衣服。
“还是有点烫,让护士给你测个体温,好不好?”
罗闵放下保温杯,用温水漱口:“我没感觉,可能是辣椒太辣了,我嘴里还有味道。你去叫陈啸进——”
“确实很辣。”裴景声直起身,口腔发麻。
罗闵面色发麻,“滚。”
裴景声沉稳地滚了-
滴。
“三十八度,有点低烧,体温计含在嘴里再测一次,三分钟后拿下来,之后每隔一小时测一次体温,期间不要进行运动,适量喝点温水,不要一次性喝太多。”
护士三两下记录数值,“怎么会突然起烧,出去活动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本来都该稳定下来了,不应该啊……”
罗闵向来配合治疗,护士向来喜欢他,从不对他说重话。
听到护士的疑问,罗闵难得心虚地低着头,测温结束也一句话不说。
护士见他这副模样,还怕他是对治疗灰心,安慰了几句才出去。
陈啸拧了冷毛巾,“来擦擦手,头晕吗,我再找块毛巾来给你盖脑袋上。”
罗闵拒绝:“不用了,我觉得我马上就能好。”
“真能马上好?不会是吃……我就说不能听你的,都怪我,我下次不听你的了。”
这话说得不动听,罗闵不吭声了,陈啸又左瞟一眼裴景声,右瞟一眼罗闵。
裴景声按着罗闵小腿,“你有什么要说的?”
陈啸咕咚一声吞口水,“我想坦白。”
他要坦白都是对罗闵的心软才犯下“走/私”之罪。
“罗闵同意你坦白了?”
那还要罗闵同意?陈啸瞪大眼睛,“裴景声,你是真没下限,你刚在房间里干嘛了,罗闵又同意你亲他肚子了?我不懂了,狼狈为奸的不是我和罗闵吗,怎么我像局外人,你们俩才是站在一条战线的好战友了?”
裴景声抬抬眼皮,“好战友就是给他送辣椒吃?”
陈啸噎住,“我那是心疼他,他说头疼睡不着,止痛药也不管用我才勉为其难带两颗,还就只给了他一颗。”他从怀里掏出剩下那颗,“你看,就普通的朝天椒,我吃都不辣!”
他把剩下那颗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咽了,“不辣!”
罗闵幽幽睁开眼,咳嗽两声,“你脸红了。”
陈啸哇啦冲进洗手间,哗啦啦水声和咕噜噜漱口声传来。
低热的不适迟来涌上,罗闵笑了陈啸没两声,捂着嗓子止不住地呛咳,加快,裴景声拍着他的背,眼疾手快抽过呕吐盆。罗闵身体一弓,把食物吐了个干净,胸口倒松快了。
陈啸解了辣从洗手间出来,就见罗闵已漱了口躺下,裴景声俯身在他脸侧亲了两下,温声说了几句话。
罗闵像是习惯了男人说着话还要在他脸颊啄两下,闭着眼听着,实在到最后实在烦了才从被子里抽出手来精准地将男人脸推开。
陈啸愣愣地站在原地,裴景声转过身,敛了几分笑意,示意陈啸出去谈。
连廊。
陈啸先发制人,“你真和罗闵在一起了?你没强迫他?”
裴景声似是很惊奇,“我可以强迫他?”
陈啸唯恐他被开发出什么新癖好,“那当然不行,违法的事就算你有钱也不能做。”
默了一会,他又道:“就算你做了,罗闵也不会愿意的。”
裴景声没有回答,陈啸深呼吸,回味了一下对话,深吸一口气,得出结论:“罗闵自愿和你好上了?他看上你什么了?”
他上下打量裴景声,作为笔直的男人,他很难品鉴出裴景声的优势在哪。
既不温柔小意,也不端庄大方。
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料,真和罗闵在一起了要见家长的时候,能处理好丈婿关系吗。
“罗闵说,他不讨厌我,这就是不拒绝的意思,我很满意。”裴景声面上闪过几丝幸福的痕迹。
陈啸顿住,“啊?”
“如果罗闵以后遇到更合适的人,我也会接受。”
“……你有病吧。”陈啸忍不住嘟囔,看裴景声的神色,不像是能轻易放下,倒像是能接受做第三者。
裴景声倒不生气,“陈啸,你是罗闵最好的朋友,哪怕以后我被踢走,你也会在罗闵身边的,是吗?”
陈啸收回前一句脏话,不好意思道:“那当然了,我以后赚的钱、买的房子、睡的床分罗闵一半都不是问题。”
“床就不用分了。”裴景声手肘撑在窗台,“所以你应该能算他的亲人、长辈?”
陈啸脱口而出,“当然。”
“我很羡慕你,有这么稳定的身份留在罗闵身边,关心也是名正言顺的。”
陈啸背越挺越直,“哎呀,这都讲究一个缘分,爱情本来就不牢靠嘛。”
裴景声眼中似带上怅惘,“他从来都不听我的,可能我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人。”
陈啸感同身受,但仍维持着体面安慰道:“你还是和他相处得不够,等时间长了,就好了。”
裴景声轻叹一口气,“他有事都说给你听,身体难不难受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挺直的腰背弯下,一股无法言喻的苍凉感席卷而来,陈啸感同身受,“其实我也是,哎呀,他话只说一半,我之前还嫉妒你呢,没想到你和我情况差不多。”
“不一样,”裴景声摇摇头,“他刚刚吐了都不让我和你说,就怕你内疚。”
“唉!我就不能答应他,我脑子笨,他一说我就信,转不过来弯。”陈啸猛地一拍大腿,“这样,以后他说什么我都和你先商量商量,不过你别告诉他啊,万一他知道了不高兴,和你更生疏了。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名分,但你这份心是好的,我相信总有一天,罗闵会懂你的!”
他看着裴景声脸侧尚未散去的淤青,“唉,你也是命苦啊。”
裴景声手盖住脸,似是伤心地点头,“多谢。”
陈啸摆摆手,“咱们也算半个兄弟了,不用那么客气。”-
另一边,病房中。
脚步声交错响起,低低回响在空荡的病房。
罗闵意识浮起,浑身疲乏地睁不开眼,只当是裴景声陈啸两人去而复返,昏昏沉沉又想睡去。
然而其中一道呼吸声太重,沉沉响在耳侧,罗闵被扰得烦心,皱起眉不太高兴。
往常这时候裴景声就该靠过来,先借着安抚的名头亲他的眼睛,眉头,然后哄他。
罗闵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每日被亲得没脾气,也不过几天。
习惯以可怕的速度侵蚀意志,但罗闵并没有生出多少抵抗的念头,或许是这些举动并不会带来危险,所以放纵也无伤大雅。
有人靠近了,却不是熟悉的气息。
罗闵浑身紧绷地睁开眼,“魏天锡。你带了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