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云集景从(十)
淑嫔和僖嫔都是永寿宫主位,分居东西两边配殿,平日里都是各管各的地盘,而布贵人等小主统一住在后殿,平日里也说不上归谁管,反正跟谁交好就去给谁请安,这些年就这么糊弄着过,而布贵人显然是僖嫔这一边的,对于她的小产淑嫔是幸灾乐祸的。
她和僖嫔原来膝下都有一子,郭贵人有个七格格,布贵人有个五格格,双方算是势均力敌,等淑嫔再次有孕,一旦再生下一位阿哥,这永寿宫正殿九成九是属于她的了。偏偏布贵人这时候也怀上了,这就叫淑嫔心里有些膈应了,倒也算不上多大的威胁,但是对手手里的筹码增加了,终究不是好事,刚好她抓住了一点线索,自然要想办法将僖嫔拉下水了,能让布贵人与之离心就更好了。
平日里两嫔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是在涉及妃主的利益问题上那就是不死不休了,就在两人互相冷嘲热讽,想尽办法给对方挖坑的时候,高三变过来了,他听说淑嫔和僖嫔在一块儿,心里松了口气,正好不要去烦恼该先去哪边回话了。
“奴才见过两位嫔主,布贵人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特来请两位娘娘示下。”高三变态度恭敬地行礼回话,这宫里头有些人最好不要得罪,尤其是膝下有皇子阿哥的女人,而面前这两位恰好都是阿哥的生母。
“到底是谁干的?”
“快说怎么回事?”
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然后对视一眼,同时不屑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经过刚刚的一轮嘴仗,两个女人已经处于撕破脸的状态,此刻也懒得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高三变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例行公事地回禀道:“布贵人屋门口的那滩油渍并非外人所为,而是布贵人身边负责取膳食的宫女,不小心将补汤溅落在地上,却未及时擦拭导致的,并非受她人指使。”他对自己审问的手段极为自信,布贵人身边的奴才都是分开拷问,供词中并无自相矛盾之处,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一次意外,只能说是布贵人运气太差,没有那个福份了。
淑嫔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大眼睛,再看看僖嫔那嘲讽的目光,顿时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她咬着牙追问道:“高总管真的问清楚了吗?谁知道那个取膳食的宫女是不是故意如此作为?”她不信这件事纯属意外,在这后宫里头,涉及皇嗣的任何意外都不可能是巧合,也许是背后之人手段太隐蔽了呢?
高三变听了这话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说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淑嫔娘娘想太多了,若是那宫女是故意的,也不该就汤水溅落在人来人往的屋门口,而应该是在屋里才对,毕竟布贵人自从有孕一来几乎是足不出户,若非为了五格格根本不可能跑出来,难道五格格也会跟外人合谋陷害自己生母吗?”
淑嫔被怼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下就想直接甩袖子走人,却被僖嫔拍着桌子叫住了:“淑嫔站住!你当本宫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刚刚你带着人闯进来对着本宫一通谩骂陷害,如今难道不该给个交代吗?”
淑嫔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僖嫔:“哦,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本宫刚刚只是合理的怀疑罢了,毕竟皇上口谕让本宫对此事多多上心,难道你昨儿没去过布贵人那里?还是你僖嫔比皇嗣还金贵,连问都问不得了?”
“你!”僖嫔被噎得说不出来,这淑嫔嘴皮子果然利索,“你与本宫同是嫔位,有何资格前来质问本宫?如今事实就在眼前,今日你若是不给本宫赔礼道歉,就算闹到御前本宫也绝不与你干休!”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若是她今天就让淑嫔这样耀武扬威一番扬长而去的话,怕不是要成为全后宫的笑话,到时候怕不是个个都要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人人都敢上来踩一脚了。
淑嫔闻言却并不慌,反而老神在在地道:“好啊!那你就去御前告啊!本宫等着你!哈哈,等你能见到皇上再说吧!”说完就笑着扬长而去,那副嚣张的模样当真气人。
僖嫔已经被气得三尸神暴跳,若非身边的宫人拦着他,恨不得当场冲上去撕了她:“好好好,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真当自己宠冠后宫了?高总管你也看见了,那女人这般侍宠生娇,还请如实回禀皇上!”
高三变苦笑连连,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去给后宫的女人断这些口舌是非?只能敷衍着答道:“若是皇上问起,奴才必定如实回禀。”言下之意就是皇上不问的话,他也不会多事去提。
僖嫔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强行挤出一些笑容:“那就多谢高总管了,本宫只是气不过淑嫔如此咄咄逼人,若是皇上政务繁忙便无需拿这些小事惊扰圣驾了,本宫自会向皇后娘娘禀告此事,相信娘娘会给本宫一个公道的。”最后还是强行挽尊,打算拿皇后来压一压淑嫔的嚣张气焰。
“多谢娘娘体恤,那奴才便回乾清宫复命了。”高三变笑着拱手告退,转过身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皇上连布贵人小产这等大事都不舍得去打扰皇后娘娘,这僖嫔居然为了些口角纠纷要找皇后主持公道,这究竟是多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才会干的事啊?难怪这些年这位僖嫔娘娘恩宠平平,皇上到永寿宫九成都是去东配殿,淑嫔年轻貌美又个性鲜明,能说会道还知情识趣,换了谁也不喜欢对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啊!
高三变很快出了后宫范围,想起之前康熙的吩咐,他特地去了坤宁宫一趟求见皇后,将永寿宫布贵人小产的始末详述了一遍,还将康熙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躬身道:“皇上不让娘娘为此等小事费心,又怕娘娘从别处听了多想,交待奴才办完差来跟娘娘回禀一声。”
宜敏笑了笑,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辛苦高总管了,能这么快查清楚,显然是费了心的,本宫该好好赏你才是。”说着看了一旁侍立的莺儿一眼,莺儿立刻会意。
高三变顿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点头哈腰地道:“哎哟,娘娘折煞奴才了,能为皇上和娘娘办事,那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需要什么赏赐呢?”他说的可是真心话,宫里的奴才谁不想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呢?这可比拿银子实惠多了。
莺儿可不管高三变的客气话,直接取了一个大红封放在托盘上,送到他面前,笑着道:“高总管不必客气,咱们娘娘向来有功则赏,你就收下吧。”自家娘娘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走遍天下都一样,在宫里头就更是如此了。
“奴才叩谢皇后娘娘恩典!以后娘娘但有吩咐,奴才万死不辞。”高三变很是光棍地跪地谢恩,这才伸手拿过托盘上的红封,一过手就发现轻飘飘的,顿时心中大喜,皇后娘娘向来大气,给的还是银票,这趟差可真值了!
“你在乾清宫当差也不容易,皇上国事繁忙,经常废寝忘食,你们几位总管要多上心,若是皇上不听劝就来告知本宫,懂吗?”宜敏斜靠在贵妃椅的扶手上,略有深意地交待着。
“嗻!奴才谨遵娘娘懿旨,必定尽心尽力服侍皇上!”高三变闻言大喜过望,他能爬到总管太监的位置上,自然是心有七窍的人物,他在乾清宫伺候的念头并不比梁九宫短,自然明白面前这位皇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她一句话能抵得上旁人十句、百句!
尤其有李德全成功的例子在前头摆着,这么个二十出头,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居然能够越过这么多乾清宫老人,直接接替梁九宫大总管的位置,除了他是梁九宫的徒弟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李德全曾经得了皇后娘娘赐名,从此在奴才里头变成了头一份,连皇上也高看他一眼。
“布贵人这事儿既然是她自个屋里出了事,那只能怪她自己御下不严,本宫也懒得去管,着太医院为她好生调养一番便是了,至于皇上那里便如实回禀吧,至于其他的小事便不要去烦扰皇上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前朝事务千头万绪,以后宫里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若是报到御前,你们要懂得拦着点,皇上日理万机,办的是国家大事,何来功夫理会女人们家长里短呢?”
高三变立刻领会了宜敏的意思,立刻表明心迹:“皇后娘娘放心,奴才回去定会敲打那班小的们,绝不会再让后宫的琐事惊动皇上。”皇后这是对永寿宫不满了呢,布贵人小产这么严重的事情,居然越过坤宁宫直接捅到皇上跟前,虽然皇上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了,没给淑嫔和僖嫔留半点颜面,但是皇后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直接发话不许后宫直接送消息到乾清宫。
不过这事儿对高三变来说可谓求之不得,只要能借此跟皇后娘娘搭上线,即使要得罪后宫的妃嫔小主也在所不惜,毕竟跟能自由出入乾清宫的皇后娘娘比起来,那些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322章 云集景从(十一)
送走了满心雀跃的高三变,紧跟着求见的是太医院左院判,宜敏一眼瞥见他的面色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静静地看着他如往常一般行礼问安。
“主子,属下今日有三件要事禀告。”地狱见闲杂人等已经离开,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首先是佟庶妃进献的丹药,经过属下和沈行济联手查验,确实功效不凡,对人体不但无害,甚至大有裨益,确实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过其中一味主药和两味辅药尚无法确定剂量,所以暂时无法配置成功。
宜敏点了点头,对这方面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她淡然地道:“无妨,若是能够轻易验出配方的话,又岂能称之为仙丹神药呢?”如果松鹤丹那么好复制的话,小佟氏不会轻易拿出来,既然她拿出来借以邀宠,必然是对药效有极大的信心,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了。
对宜敏的反应地狱显然有所预料,于是继续道:“第二件事是三弟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查到沈行济弟子郭笑的行踪,他过去几年一直在南方密林中采药,就住在当地的蛊苗部落中,那些部落基本上与世隔绝,郭笑也因此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也就三弟交游广阔,加上郭笑不曾改名换姓隐藏行迹,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这个消息倒是颇为出乎意料,在宜敏想象中郭笑必然没多少存活的机会,匹夫无罪却怀璧其罪,她没想到小佟氏得到那等逆天的丹药居然没有将郭笑灭口?尤其郭笑没有刻意掩藏行踪,显然也没有遇到追杀之类的遭遇,可见他真的如小佟氏所言是自愿离开的?
宜敏手指敲了敲扶手,沉吟半晌才道:“既然郭笑没死,那就派人去接触他,本宫要弄清楚当年小佟氏究竟是怎么得到那批丹药的,还有她所谓的喜好医术究竟是真是假,你先跟沈行济通个气,就说想从郭笑那里得到丹药配方的线索,让他写封书信给郭笑或者提供一个信物,方便咱们的人行事。”
“是,主子,沈行济本身也有这个想法,他如今对松鹤丹的研究近乎痴迷,已经完全忘乎所以,连太医院的事务都懒得管了。”地狱答应的很轻松,沈行济才是真正的医痴,遇到破解不了的药方简直就跟上头了一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那种。
“第三件事可是关于谢三的?”宜敏听完前两件事就猜出来了,余二向来放浪不羁,肯定不会为了此等小事忧心,唯独身边亲近之人的事才会牵动他的心绪,之前交待他准备好,集合三位统领之力制住谢三,如今想来是有结果了?
地狱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属下已经和大哥、四妹商量过了,准备就按主子的意思行事,最近三弟的情况越来越诡异了,尤其独处的时候几乎像失了魂一样,这种状况跟中了属下的迷魂术一样,但是属下的迷魂术只能趁其不备,而且对意志越是坚定之人效果越弱,以三弟的坚韧属下无法想象要何等可怕的力量才能摧毁他的意志力?”
宜敏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谢三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她心知肚明,她不相信有人能够控制住他,但是今生离奇的事情太多了,不可不防,无论如何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了,否则等谢三真的彻底失去清醒意识的话,她不敢想象会出现何等可怕的结果,尤其他手中掌握的江湖地下势力足以掀起颠覆性的滔天巨浪。
“明日皇上会带领文武百官出城祭天,到时候你就以找到治疗本宫伤势的方法为由,让四大统领都过来,提前跟天枢和黄泉通个气,到时候多留几分内力,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大哥、小妹都已经知道三弟的情况,他们都很愿意配合,如今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主子自小修炼的真气虽然柔和养生,却极是排斥外力进入,我等即使想要输送内力也有心无力啊?”地狱有些头疼地看着宜敏,虽然这个主意很是不错,但是实现的前提却很有些问题啊!
宜敏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本宫所修炼的功法与你们四人虽然份属主从,实际上却是相辅相成的,只是本宫不爱他们窥视体内经脉,所以一般诊脉时都会让真气停滞运转,此时莫说是你们的真气,便是本宫自己的真气也是动弹不得的,反之,只要本宫心无旁骛运转功法,只怕来者不拒之下你们的功力就要白白便宜本宫了。”
“原来如此,主子果然心细如发,这宫里奇人异士不少,确实需要小心谨慎才是。”地狱听了一点都不吃惊,反而点头赞同,自家主子向来未雨绸缪,若是没有留一手,如何能够一直掩饰自己身怀上层功法的事实?沈行济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啊!
“既然主子心中有数,属下便放心了,明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翌日
宜敏一大早就跟康熙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然后一同到乾清门前送别康熙,他会带着两个儿子和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看着康熙御驾带着浩浩荡荡的百官队伍走出紫禁城,宜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随着康熙的离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祭天上,整个紫禁城的警戒程度立刻下降了许多,而宫里头更是宜敏的一言堂,她直接免了各宫请安,让她们都在各自宫里为大清社稷祈福,直到皇上御驾回宫为止。
各宫主位接到懿旨心里都不痛快,难得皇上不在宫里,正是所有人最松快的时候,偏偏皇后就用祈福为由将所有人变相禁足了,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连皇后娘娘自己都在奉先殿斋戒祈福,她们又哪里敢有反对意见?
奉先殿分前后两殿,前殿面阔9间,进深4间,后殿同样面阔9间,进深2间,都是黄色琉璃瓦单檐庑殿顶,外檐为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殿内供列圣列后神牌,室内皆以金砖铺地,浑金莲花水草纹天花。
按大清规制,凡遇朔望、万寿圣节、元旦及国家大庆等,大祭于前殿;遇列圣列后圣诞、忌辰及元宵、清明、中元、霜降、岁除等日,于后殿上香行礼;凡上徽号、册立、册封、御经筵、耕耤、谒陵、巡狩、回銮及诸庆典,均祗告于后殿。
如今康熙祭天是册立皇后的最后一步流程,女子没有随同祭天的惯例,于是宜敏便在奉先殿后殿斋戒祈福,无论其本心如何,至少此等作为没有人能挑出错来,无论前朝后宫都只能齐声称颂皇后贤德。
而此时宜敏斋戒祈福的那间净室门口守着两人,正是宜敏的贴身大宫女,虽然应该没有什么人敢闯入奉先殿,但是如今净室内根本空无一人,她们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宜敏已经通过皇宫的暗道离开了,自从得到紫禁城地下设计图后,她手下的势力进出宫禁方便了许多,不过用的暗道大多位于宫里不起眼的角落,至于主建筑的通道她平日里一般不会去用,因为这些机关都较为复杂,一旦启用多少会留下蛛丝马迹,她可不像因小失大,未来这些暗道都是要在关键时刻派大用场的。
顺着通道上的标记一路前行,在地下飞速前进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一道非常不起眼暗门,用特定的手法打开暗门,宜敏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装饰精致华贵的房间,里面已经或站或坐着三名男女,听到动静同时回过头来,见宜敏穿着这一身劲装常服走了进来,同时起身行礼:“属下见过主子。”
宜敏眼神扫过天地玄黄四人,见除了玄冥谢三之外,其他三人眼神中都复杂难言,不由得心中叹息,本该是肝胆相照的亲朋挚友,却要联手设计其中一人,无论此次行动成败,恐怕都会在谢三心中留下芥蒂,即使所有人都是为了他好,但是隐瞒和欺骗,甚至对他动手都是不争的事实。
“本宫的情况想必余二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这世上唯有你们几人的功法与本宫互补,真气修炼不易,此次怕是要让你们受累了。”宜敏轻轻叹息了一声,“若非万不得已本宫不想用这个方法,只是身在皇室,本宫这伤势怕是无法再拖延了,只能用这等代价极大的方法了。”
天枢听罢当先开口:“主子说的是哪里话?我等四人若非得主子收留培养如何能有今日成就?莫说只是一些真气内力,便是要我这条命也绝不吝惜!”他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品尝过最多人间残忍的那个,所以他对宜敏是真正称得上感恩戴德的。
其他三人都是点头称是,然后一起看向地狱,碧水开口道:“二哥,你就直接说吧,我们该如何才能帮助主子?真气要运行什么样的路线?”这在自己体内能够内视的话自然不怕真气走岔,但是进入他人体内运行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出现真气冲突或排异,进而伤及对方经脉,不可不慎。
第323章 云集景从(十二)
地狱也没有多废话,直接道:“我是医者,更清楚真气通行什么穴位经络效果最好,以我为主导为主子疗伤,你们的作用就是轮流为我提供内力,以免我真气不济导致前功尽弃,大哥第一个来,接着是小妹,然后是三弟,明白了吗?”、
“可。”
“好。”
“听二哥的!”
几人都是点头同意,天枢和玄冥内力在伯仲之间,黄泉虽然内力不弱,体力却四人中最差的,将她放在中间过渡正好,这样的安排很合理,他们自然没有异议。
宜敏盘膝跌坐在一个蒲团上,地狱因为余二要全程把控疗伤进程,所以众人自然不会让他消耗太多,天枢第一个上前盘腿坐在余二身后,双掌贴在他后背穴位上,雄厚的真气缓缓贯入。
天地玄黄四人都是当今有数的高手,他们的内力堪称海量,但是为他们灌顶是极为耗费心血的,二人头上都开始冒出氤氲白雾,而宜敏作为既得利益者却也不轻松,她能感觉到原本几近干涸的经脉中开始得到滋润,先是点点滴滴的甘露,然后是蒙蒙细雨,渐渐成了瓢泼大雨,汹涌的真气流在经脉中奔腾不息。
宜敏此刻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将灌入体内的真气按照养生功法的陆续运行大周天,等汇入丹田气海的时候,已经是温顺平和的养生真气,不过数量减少了一大半,一部分是在经脉中逸散入了身体的细小经脉中,一部分是因为养生真气品质略高于他们修炼的真气,转化之后自然会减少许多。
谢三和黄泉兄妹二人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见三人身上的氤氲白雾已经浓郁到一定程度,不由得提起了心,这是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表现,这时候若是有任何外力干扰破坏,恐怕三人都会立刻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黄泉心里最为紧张,她不但要关注主子和两位兄长的情况,还有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注意三哥的情况,她很是担心三哥万一真的受制于人,这个关键时刻是最好趁虚而入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枢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睁开眼睛示意小妹黄泉过来接手,黄泉见状立刻快步上前,接替了大哥的工作,同时心中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三个没有出现异样的举动,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谢三并未注意到自家小妹的异常,他上前将内力耗尽,全身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天枢扶了起来,喂了他一颗恢复内力的丹药,让他坐到一旁闭目调息,自己则继续守着盘坐在原地的几人,尤其时刻关注着宜敏的面色,他知道自家主子虽然有修炼功法,但是身体外在的修炼却是极少的,生怕她无法承受这么多的内力,疗伤不成反受其害。
因为他全神贯注在宜敏身上,没有注意到天枢一直虚眯着着眼睛,留有一线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松口气的是直到黄泉坚持不住的时刻来临,这个三弟也没用出现任何异动,不由得暗自庆幸。
不过最为危险的时候还未到来,当谢三接手碧水的工作,将自身内力贯入余二体内的时候,瞬间三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宜敏甚至闷哼了一声,旁观的天枢和碧水顿时紧张地围了上来,手上各自凝聚了一股内力准备打断这次疗伤。
余二疲惫地睁开眼睛,对着两人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沉入内视状态,拼命引导流窜在体内的一股异种真气,这股真气与他们平日里修炼出来的似是而非,其中隐藏着一股极致的锋锐和煞气,流淌过的经脉若是稍微脆弱点甚至会被割裂。
谢三似乎发现了异常,他的真气依然汩汩而入,但是速度变慢了些许,这番举动让余二送了口气,开始拼命过滤异种真气,刚刚他不小心漏掉了一股进入宜敏体内,以她的身体强度根本负荷不了,经脉直接就受损了,吓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宜敏刚刚猝不及防之下被一阵尖锐的疼痛袭击,顿时没忍住痛呼出声,不过很快她就忍住了,经过刚刚天枢和黄泉两个人的内力转化,她如今早已恢复原来的巅峰状态,虽然冷不丁经脉受了点损伤,但是第三重养生真气云海的生机是极强的,几乎是眨眼间那点伤势就已经消失无踪了,而那股真气进入气海后就被蜂拥而上的养生真气消磨殆尽了。
她感觉到地狱传输的真气有些不稳定,而且刚刚那种尖锐的真气没有再出现,顿时心中就明白了几分,她现在无法开口说话,以免泄了那口真气,只能勉强传音了几个字:“传,可吸收。”
余二听到传音顿时松了口气,他也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毕竟异种真气的攻击性太强了,他分心二用之下也有些应接不暇,几乎要打算谢三的内力传送了,如今知道宜敏能够吸收这种真气,当真是如蒙大赦。不过他也不敢一下子把截留下来那些异种真气都传过去,而是一缕一缕地放行,慢慢地感应着宜敏的吸收速度,逐渐增加传输的数量。
宜敏从一开始被静脉割裂的痛苦折磨得直冒冷汗,口中甚至尝到了血腥味,幸好她养生真气这些年又突破了一次,达到了第三重,否则修复能力怕是赶不上破坏的速度,到时候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这时也有些明白谢三身上确实发生了异变,难道平日里失神并非是被控制了心神,而是为了忍耐控制这些攻击性极强的真气?
宜敏能想到的事情,余三这种神医级别的老江湖自然就更是心知肚明了,时刻提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一半了,只要不是神志不清的谢三,怎么都好说,毕竟他清醒的情况下肯定不可能伤害面前这些人的,至于其他问题都是小事。
不过这小子向来心里会藏事,若非这次几人内力交融,只怕他死都不会开口求助的,他真是恨不得撬开老三的脑子,看看他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就这么死犟呢?
想到这里,余二睁开眼睛,对着一直紧盯着他的兄长和小妹眨了眨眼,就见他们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余二为何突然中止计划,但是能不对兄弟动手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情谊,若非逼不得已他们如何舍得破坏呢?
余二虽然传了信号中止了趁机制服谢三的计划,但是他还是坏心眼地继续榨干了谢三的内力,当然他很有分寸地在损伤谢三根基之前停了下来,直接将他贴在自己后背的手掌轻轻震落,中断了内力的传送,自己也直接委顿在地,气喘如牛!
谢三也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差点被这点震动的力道掀翻出去,还是等在一旁的天枢和黄泉及时扶住了他,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天枢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忍不住抬手往他体内输了一股内力,这才让他的脸色好看一些。
盘膝坐在原地的宜敏还是没有动静,因为接收了四大统领真气的她此刻正迎来关键的蜕变,巨量的真气留存在体内,几乎撑满了她体内所有的经脉,包括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甚至一些微末经络都充满了养生真气。
宜敏咬牙忍耐着胀痛的经脉,艰难地运行着真气,按照养生功法记载第四重路线,拼命将这些真气压缩进丹田气海,海量的养生真气宛若深海漩涡一般极速旋转着,越来越多的真气被吸进了这个漩涡。
不知道过了多久,漩涡底部出现一滴碧绿色的水珠,宛若露珠一般晶莹剔透,泛着绿色的微光,随着这颗水珠的出现,接二连三的碧绿水滴开始淅淅沥沥地出现,瞬间那漩涡宛若鲸吞海吸一般将那充斥在无数经脉中的真气吞噬殆尽,丹田气海之中出现了一汪小小的水洼,那碧色的水流充斥着无比旺盛的生机,比起原本的养生真气不知道强出多少?
宜敏几乎要沉溺在那浓郁的生机海洋之中了,她早已将养生功法倒背如流,此刻试探着将这股碧色水流引导出丹田,顺着新的行功路线运转周天,顿时五脏六腑和全身经脉都宛若久旱逢甘霖,自仙境受伤后一直隐隐作痛的经脉完全恢复如初,手心处无时无刻折磨着她的灼痛感冰消雪融,让她舒服得几乎要**出声。
她几乎要沉溺在这份身心愉悦的舒爽中不可自拔了,只是心中的牵挂让她不舍地睁开了眼睛,一抹淡淡的绿芒在那黑白分明的眼中一闪而逝,却被一直盯着她的几人尽收眼底,随着而来的强横威压让四人面面相觑,心中明白主子此次是因祸得福,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宜敏看着眼前的四人,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难得灿烂的笑容,轻声道:“我突破了。”新生的养生真气……或者该说真水与以前完全不可容日而语,她能感觉到自己如今比原来强得太多了,之前折磨得她欲生欲死的伤势,如今不过是功法运行一周天就能解决的小事了。
第324章 云集景从(十三)
“恭喜主子功力大进。”四人虽然累得几近虚脱,却还是真心实意地为宜敏高兴,毕竟他们一直以来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子服务,过去一直都是主子在庇护培养他们,如今他们终于能为主子做一些事情,即使功力消耗殆尽也心里高兴得很。
宜敏看着几人一直盘膝坐在地上,就知道他们如今情况不太好,否则他们肯定不会坐着与自己说话,她立刻起身来到内力和心神皆损耗严重的余二面前,抬手按住他的檀中穴:“本宫突破后的真气生机极强,想必对你们恢复会有所帮助。”见余二点头同意,宜敏才试探性地将新修炼出来的碧色真水输入其体内,
只见原本神态萎靡的余二几乎是瞬间一个激灵,差点没原地起跳,只听见他全身骨骼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身上气息几乎肉眼可见地攀升起来,很快苍白的脸色就恢复了血色,他很快就阻止了宜敏继续输入真气的行为,体内一缕真气微微震荡,宜敏的手就从他胸前滑开了。
宜敏见此也没有勉强,而是静静等待余二功行圆满,其余三人也默默地等待着,很快余二就睁开了眼睛,他呼出一口白气,语带惊叹地道:“主子这功法可真是太神奇了,每突破一重,疗伤效果都是以十倍计,真不知道修炼到巅峰会是何等情景,也许生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不可能啊!”
黄泉听完忍不住看了还在调息中的谢三一眼,犹豫了下故作好奇道:“真的这么神奇吗?主子,快让我试试看嘛,好不好?”她本就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与宜敏也向来最亲密,天枢和谢三对此没有感到奇怪,只是一笑而过,并不计较这点小事。
宜敏深深地看了黄泉一眼,莞尔一笑,看来这丫头真的长进了,她虽然得到余二的暗示取消了原计划,但是仍然不放心谢三的情况,这才想尽量恢复实力,以免真的出现意外情况导致措手不及。
幸好根据如今试探的结果并未出现众人不想看到的局面,宜敏最后一个帮助谢三恢复,碧色真水一进入谢三体内,立刻就化为绿色真气,汹涌澎湃地躁动起来,本质温和的真气似乎发现了天敌一般,迅速在谢三经脉内扩散开来,对于同源的真气视而不见,专门围攻那些攻击性极强的异种真气,由于刚刚谢三几乎将真气消耗殆尽,所以碧色真水很快就将异种真气一扫而空,最后直逼气海而去。
宜敏微微皱起眉头,丹田气海是一个武者最为忌讳的要害,容不得任何非己所出的真气,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碧色真水,防止它真的冲入丹田气海之中,只是这真水却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一股脑地冲了进去,此刻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反而容易让这些真水完全失控。
谢三此刻完全没有宜敏那些顾虑,甚至还极为惊喜,他完全没想到折磨了他这么久的异种真气居然这般轻易被解决了?倒不是他不愿向宜敏透露实情,而是一直觉得区区一把魔刀罢了,还有辟邪朱玉帮忙镇压,多花些时间总能将其中的戾气磨平的,却不想这刀中的魔性竟然能够侵染真气,日积月累之下异种真气已经壮大到一定程度,叫他时时刻刻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被魔性侵蚀了心神。
若非此次为宜敏疗伤导致真气大幅亏空,恐怕还无法这么容易将其磨灭,不过最根本的魔种在种在他的丹田之内,经过这几年与异种真气的争斗,他察觉到当然在草原上用血炼之法收服那把魔刀时,那魔性已经根植于他体内,若是连根拔起相当于斩断了与魔刀的联系,他有些难以取舍,毕竟这是主子让他收服的东西,岂能轻易舍弃?
不过谢三对宜敏是完全不设防的,任由她的真气在体内四处游走,放纵她的心神内视其经脉,尤其真气走到了丹田处,他更是极力收敛气海排斥外力的本能,任由那碧色真气涌入其中,渐渐将几近干涸的气海填满,而隐匿于气海一角的黑色气团也暴露无疑,碧绿色的真气将其团团包围,开始将其浸染成无色透明状,直至最核心的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宜敏的心神一直关注着,此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她斩断了心神与进入谢三体内真气的联系,将那些养生真气留在谢三体内,这样至少能够有效防止那些黑色真气卷土重来,等她收回心神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传来一阵虚弱的感觉,刚刚她消耗了大半碧色真水与那黑色真气争斗,最后又将剩余部分留在谢三体内,如今体内新生真水几乎十不存一。
谢三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全身经脉都像被浸泡在温水中一样,常年被黑色真气侵蚀攻击的五脏六腑也得到了抚慰修复,刚刚亏空的真气如今已经补充完满,甚至更胜从前,这一切都是主子给予他的。他看着面前微微喘息的宜敏,眼神温柔至极,回想起之前与主子相处的点滴,不由得暗道好险,他早已不知不觉被那魔气影响了言行举止,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宜敏并未浪费时间重新调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不能浪费一分一秒,于是她强忍住困倦和疲惫,绷着脸对谢三道:“现在你可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你会把自己身体搞成这幅破败不堪的模样?之前还好意思说我呢,若是今天不是为本宫疗伤暴露了,你还打算瞒多久?”
谢三自知理亏,面对主子和兄长妹妹的逼视,只能老实交代:“此事乃是从木兰行动时得到寻觅多年的魔刀说起,一开始此刀确实被辟邪朱玉镇住了,并未出现任何异常,只是在我突破的关键时刻却骤然魔气发作,我那时才发现丹田之中早已种下魔种,不知不觉间被侵染了不少先天真气,幸亏主子赐予的功法本身相当强横,这才能与之分庭抗礼这么多年,不过侵蚀却在一直潜移默化的进行。”
天枢几人顿时恍然,他们感觉到谢三经常心不在焉,说话偶尔还词不达意,并非是他神志受到控制,而是他时刻再与魔气争夺体内真气的控制权,虽然受魔气侵蚀是件可怕的事,但是几人却松了口气,总比原先猜测的情况要好得多了,都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否则在明明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却受到亲近之人的集体背刺,那裂痕怕是要存在一辈子了。
“既然本宫的真气能够有效压制魔气,那就把魔刀给本宫看看吧,看能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宜敏虽然疲惫却心情不错,谢三是她少数能够全心信任的人之一,何况那把魔刀还是因为自己他寻找才会惹来今日之祸,如今有机会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谢三有些犹豫地道:“主子,魔刀极为邪性,如今连辟邪朱玉都快压制不住了,属下乃是极阳之体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主子如今已经消耗不少功力,不可再冒险了,如今属下沉珂尽去,有防备之下不会再轻易着了道,不妨过些时日再处理魔刀问题,无须急于一时。”
“是啊,主子,三弟言之有理,您刚刚突破就消耗功力为属下等恢复,若是继续下去只怕境界不稳,如今三弟功力更胜从前,等过些时日,也许无需主子出手就能自行收服魔刀呢?”天枢为人最为稳重谨慎,也是最不愿意宜敏冒险的人,刚刚宜敏不过帮他恢复到三层功力就被拒绝了,何况慑服魔刀这等明显要耗费极大的事情。
黄泉这时也凑到宜敏身边,低声道:“主子,您别忘了皇上去祭天,明日便摆驾回宫了,您若是无法保持好的状态,恐怕到时候很难应付接下来的各种祭祀活动。”她此前从未经历过功力耗尽的情况,着实太过难受,真不知道主子这些年是怎么忍受一次次耗尽功力为小主子们洗筋伐髓的?
宜敏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只能放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她对着谢三交待道:“既然你有把握,本宫就不多加干涉了,若是魔刀再有异动,你定然不能再隐瞒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本宫无法原谅自己!”
谢三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又不是那种偏执狂,能够简单解决的事情非要弄到不可收拾才肯低头,他不过是因为主子之前功力尽失,又有伤势在身,不愿意让她费神而已。
见状宜敏也放心不少,她认真地道:“本宫未来的计划都跟你们说过了,这条路可以说是荆棘遍地,谋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之事,若是没有你们从旁辅助本宫是有心无力的,所以你们要善自保重自己,懂吗?”
四人心中暖流涌动,异口同声地道:“主子放心,我等定生死相随,此生绝不相负。
第325章 云集景从(十四)
宜敏通过密道回到奉先殿,先问过守门的梧、桐二宫女,听说宫中一切如常,皇上祭天一切顺利之后,心中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殿内,盘膝坐在蒲团上,拆除了裹住自己手掌的纱布,看着己经完全结痂的伤口,满意的笑了。
此次疗伤的惊险不亚于刀尖上起舞,但凡谢三有一丝歹意,她必然是重伤的下场,手下势力也必然分裂收场,幸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借机合四位统领之力突破养生功法的桎梏,一举突破第四重,若是光靠她自己慢慢修炼的话,恐怕再来十年都不一定能够达到这个境界。
她动念间进入仙境的命魂殿之中,第一时间去看谢三的命魂玉牌,欣喜地发现玉牌果然恢复了最初明亮圆润的状态,那些灰蒙蒙的碍眼雾气已经消失不见了,果然那些雾气就象征着侵染谢三的魔气,幸好有这命魂玉牌示警,否则等自己发现谢三的异常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宜敏心神退出仙境,对于此行的结果十分满意,前些日子她翻遍了藏书阁关于心神方面的疗伤书籍,总的来说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花时间等待慢慢痊愈,要么服用灵丹妙药加速恢复,可是天下哪来那么多神奇的丹药?尤其是心神创伤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般唯有天材地宝才会有效,例如谢三给的奇香。
只是那奇香只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好钢用在刀刃上,她实在舍不得暴殄天物,而找遍了丹殿第二重,里面好东西不少,但涉及心神方面的丹药也是极少数的,而且都需要消耗巨量的气运才能取用。
她思来想去最终将主意打到了养生功法上面,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她修炼这部功法至今已近三十载,对自身的帮助之大不言而喻,只是这功法又是越往后越难修炼,自己习武资质并非上佳,这辈子大概只能止步于第三重境界,根本无法展现这部功法的真正玄妙。
宜敏对于养生功法的进境之缓慢苦恼了许久,偶然间突发奇想打算另辟蹊径,这功法既然有主从之分,那么四统领修炼的功法作用应该不止于护卫,或许正是为了让易学难精的主功法可以借助同源的外力进行突破,这想法一出现就如同长草一般疯狂蔓延,她心一横就打算搏一把,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她取过放置一边的笔墨纸砚,用左手提笔开始在上面写字,不同于右手的簪花小凯,左手练的是馆阁体,规范工整的字体清晰明了,又让人极难辨认出笔迹,最是适合用来传递消息。
一张又一张的雪白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两个时辰后,宜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将这些纸张的内容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之一一装入对应的信封,翻手间取出那枚白玉凤玺,将之郑重地压盖在封漆上。
看着桌案上共计三十五封信件,宜敏心潮涌动,这些信件将送到三十五位官员手中,而他们自己这十多年积累下来的真正班底,从微末时就得到自己扶持的心腹,当自己决定使用这枚白玉凤玺的时候,就相当于自暴了身份,上面“皇后之玺”四个大字足以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恩主是谁。
如今她已经登上后位,而康熙也已经开始给承瑞物色福晋人选,这就意味着阿哥们将陆续步入朝堂,当这些官员知道提拔自己的人是皇后之时,他们就明白该效忠的对象是谁了。嫡长子自古以来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若能有幸成为大阿哥最初的班底,想必没有人会傻到拒绝送到手上的从龙之功吧?
这些人目前都还谈不上身居高位,少数品级高的顶多到三品,但是这些人都是宜敏前世记忆中的良才,曾在大浪淘沙的官场中显露头角峥嵘的人物,今生自己提前布局将之收入囊中,如今也该到了动一动他们的时候了,她可不想到时候承瑞身边全是康熙的耳目,或者其他家族掺的沙子。
至于赛音察浑这边也不能忽视了,这孩子对自己极为孝顺,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去跟承瑞争什么,但是康熙自小就极为宠溺赛音察浑,难保其他家族不会揣摩圣意,投机取巧想要两头下注,她必须防备其他人在自己两个儿子之间挑事,兄弟离心这种事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宜敏将所有的书信装入一个特制的盒子,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一会就有人从暗处出现,默默地带走了那个盒子,这些人是天枢培养出来的影子,数量不多,每个宫苑顶多一人,暗藏在阴影中观察着一切,她对宫外势力的遥控都是通过天枢这边进行,基本不会动用家族在宫中的人手,以免两边势力互相渗透。
当宜敏做完一切,开始盘膝调息的时候,梧儿轻轻地走了进来,禀告道:“主子,禁卫军副统领求见。”
宜敏睁开眼睛,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迟疑地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位身材魁梧健壮的武将走了进来,对着宜敏郑重行了一礼,抬起头却脸上带笑:“奴才恭请皇后长姐圣安。”
宜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地嗔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请安?你小子就爱搞怪来逗我笑。”
原来这禁卫军副统领正是宜敏的同胞弟弟巴图鲁,他和双胞胎兄长巴克什都已经被康熙任命为禁卫军副统领,原来的副统领巴泰接替了喀纳的大统领之职,而巴泰是宜敏的死忠份子,如今后宫禁卫可谓尽在掌握。
巴图鲁还是挂着那副憨厚的笑容,抬脚上前扶着宜敏下了炕,语气轻松地道:“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可还是我阿姐嘛?”
宜敏看着自己弟弟耍宝,不由得嘴角上翘,过去明知道弟弟就在乾清宫当值,却从来不敢过多接触,前朝后宫界限分明,巴克什和巴图鲁也很少有机会进后宫,如今她正位坤宁宫,奉先殿这一类地方已经可以随意出入,御前侍卫三位统领又都是自己人,行事上无疑方便许多。
“巴泰和巴克什护卫皇上去祭天了,你留守宫中还是要小心谨慎些,尤其宫禁方面务必要把守紧,如今局面对咱们有利,切莫让一些腌臜东西混进来添乱。”
宜敏搭着巴图鲁的胳膊,慢慢地在走出内殿,来到前厅落座,梧桐二女已经贴心地上好茶水和点心,虽然都是素的,但是依然精致可无比,花样繁复,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巴图鲁自然不会跟自己姐姐客气,吃了几个点头后开始感叹:“果然还是长姐会过日子,自从您进了宫,家里就再难吃到这么合胃口的吃食了,最开始那几年我和十哥日子可难熬了。”
双胞胎从小就跟着宜敏长大,自然对宜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很是了解,胃口都被养刁了,等宜敏封妃入宫之后,感情上不舍是一回事,生活上几乎是无所适从,即使后来娶了媳妇也很难改变从小养成的习惯,经常会被笑话过得比女子还要讲究。
宜敏对着弟弟向来有着无限的耐心,含笑道:“我这边得了什么好食谱常让额娘带回去,还缺你一口吃的?难道默娘的手艺退步了不成?”默娘是瓜尔佳氏的陪嫁侍女,从小看着他们这些孩子长大,尤其一手庖厨堪称绝佳,一直管着府里的大厨房。
她前世虽然后半生不得宠,却也是掌宫权的四妃之一,在日常用度上从未被亏待过,日子冷寂漫长,便学会了自得其乐,琴棋书画、诗酒茶花,任何一样都足以消磨无数时光,而研究得最透彻的便是吃食,今生又多了仙境中无数食谱孤本,对家人自然不会吝惜。
巴图鲁叹了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阿玛额娘把我们都分了出来,想吃默娘的手艺还得上门打秋风,至于你给的食谱被额娘当传家宝似得藏着掖着,我哪里敢开口要,怕不是要被打断腿。”
宜敏听了忍俊不禁:“既如此你便多回府看望阿玛额娘,还可顺便多蹭些饭食,岂不是两全其美?”她倒是不提送他一份食谱的事,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兄弟这么多,给了谁不给谁都不好,而且分家后都是各自的媳妇掌家,拿回去的食谱相当于给了嫂子弟妹,跟直接公之于众也没有区别了。
自古高门大户的膳食都是独门秘方,宴请客人时若是拾人牙慧或者请外头的酒楼现做,那是没有底蕴的暴发户才干的事,宜敏给瓜尔佳氏的食谱将来大概只会传给嫡长媳何其拉式,给了其他儿媳妇那是坏规矩的事情,也就是宜敏这些食谱都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否则也不敢乱给的。
巴图鲁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哪能真为了一口吃的才回去看父母呢?他要是真敢答应一声,这位长姐怕是立刻就要翻脸教训他了。何况他如今身居要职,是贴身保护康熙的人,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若是经常往承恩公府跑,人家不会觉得你孝顺,只会说你跟手握兵权的军中将领往从过密。
第326章 云集景从(十五)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何特地过来见我了?”宜敏与弟弟闲话家常了一会,便开门见山地询问起来,虽说巴图鲁掌管着禁卫军的调度,但是禁卫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他私下来见自己还要冒着一定风险的。
巴图鲁慢慢地放下了茶杯,有些不舍与长姐相处的时光,但还是乖乖回答道:“阿姐送回来的东西家里已经看过了,一切都按照里面的要求安排下去了,只是阿玛让我找机会问问阿姐,为何突然加快了动作?皇上正当壮年,如此安排会不会操作过急?”
宜敏微微垂下目光,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有些失神地想着,为什么突然加快脚步吗?她的心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也许是因为她每在宫里多呆一日都倍受煎熬,想要早点解脱,也许是害怕自己会被康熙日复一日的温柔体贴所迷惑,进而对他心软吧?
她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巴图鲁道:“皇位之争自古都是残酷的,不仅兄弟之间兵戎相见,便是亲生父子又何尝不是图穷匕见?当今皇上是个少见的能力与野心相匹配的皇帝,他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就如那正午的太阳一般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光辉,为了宏图大业他可以有海纳百川的雅量,在所有人看来他无疑是一位不世明君。”
见巴图鲁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宜敏却苦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但是,他同样有着古来帝王都有的通病,多疑好猜忌,权欲心极重,不容旁人沾染半分帝王权柄,人都是有老的,当皇上不再年轻,从盛年渐渐步入暮年,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地打算继承他的一切时,你说他会甘心吗?”
这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叫巴图鲁悚然一惊,全身汗毛直竖,他惊骇地望着自己的长姐,嘴唇微颤,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这……这应该不至于吧?皇上对承瑞那般看重培养……”这话说出来虚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也是从小熟读史书的人,自然知道天家无父子这句话。
“我从小教导你将兵者不可不读史,你倒是说说自古以来嫡子继位者几何?皇位交替有哪朝哪代是安安稳稳父传子的?但凡庶子者,嫡皇子几人有好下场?”宜敏嘴角噙着冷笑,盯着巴图鲁的眼睛,尖锐地剖析着血淋漓的事实。
巴图鲁额头冷汗直冒,苦笑连连不敢回答,嫡子继位不是没有,但是相比朝代的数量简直是凤毛麟角,反倒庶子继位比比皆是,上位第一件事当然是灭掉比自己正统的嫡子啊!
宜敏缓和了语气,面露无奈地道:“不是我操之过急,而是不得不为啊!天下人都艳羡我母仪天下的风光,却不知我是何等的如履薄冰,作为生育有两位嫡子的皇后,若是承瑞不能顺利继位,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并不小,不是吗?”
巴图鲁此时早已没有了任何插科打诨的心情,他从宜敏的话里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那种紧迫感让他坐立不安,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何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长姐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却一直不愿意除掉赫舍里皇后,原来她是在为自己,为孩子,也为家族争取时间,这些年陆陆续续传回家中的那些要求,如今想来不都是在为未来做准备吗?
“小弟,你回去告诉阿玛额娘和你的所有兄长们,不要完全把目光停留在各大家族身上,他们无论再怎么折腾,最终决定权都在皇上身上,而他或许才是我们未来最大的障碍啊!告诉家族,一切都要严格按照我给的要求去做,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疏忽大意,这是关系到咱们马佳氏阖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任何一点失误都是致命的!懂么?”
宜敏的语气渐渐凝重,最后甚至称得上严厉了,但是巴图鲁没觉得有半点不对,他甚至恨不得抽之前的自己几巴掌,开始拼命回想自己来找长姐的时候是不是足以隐秘?有没有可能被猜到自己的行踪?当知道家族未来的对手是当今皇上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压力简直令他感到窒息。
见自己弟弟被吓住了,宜敏心中有些不忍,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因为这些都是事实,马佳氏既要享受后族的煊赫风光,自然也要明白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她抬手拍了拍巴图鲁厚实的肩膀:“你先不要想太多,刚刚说的都是未来的可能罢了,至少十年之内不至于出现。这些话你回去告诉阿玛额娘,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在此之前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晓,即便是弟妹也不行,能做到吗?”
巴图鲁闻言立刻用力点头,握拳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郑重承诺:“阿姐放心,此事攸关全族性命,我岂敢大意?阿姐的话我必定带到,一字一句都不会漏掉的!”
说完他看着面前风华更胜从前的长姐,想到这样的压力自己尚且觉得难以承受,而长姐却已经忍耐了十余年,偏偏家中所有人都以为长姐是进宫享福的,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酸,他连忙撇过头去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涩意压了下去,生怕被长姐看到自己一个大佬爷们竟然没出息地想哭。
宜敏看到巴图鲁的动作,不由得心里一暖,这个弟弟面上看着粗豪,平日里也表现出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架势,实则他和巴克什乃是一胎双生,头脑又岂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是借此藏拙罢了,否则两兄弟都在御前任职,怕是要惹来更多忌惮了。
“阿姐,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有事别都自己扛着,我和十哥如今在禁卫军中培养不少班底,多少能派得上用场,你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巴图鲁肃容道,他既佩服长姐的远见智慧,又心疼她走得步步惊心,过去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后不能再这么浑下去了,他要加快收拢禁卫军的动作了。
宜敏听着弟弟关心的话语,眸中水光一闪而逝,忍不住起身抱了抱他,笑着道:“好了,姐姐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皇上如今待我极好,刚刚说的那些事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你和巴克什切莫因此草木皆兵,万事以稳为主,禁卫军中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纠缠不休,没有谁能够真正掌控禁卫军,否则皇上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你们行事当以结交为主,不可轻易拉拢人手,只需关键时刻有心腹肯为你们效死力即可,尤其是跟巴泰大统领的真正关系绝对不能泄露,结党营私乃是皇上的大忌,他需要的忠臣而不是权臣,禁卫军里永远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皇上的,明白吗?”
巴图鲁心中一凛,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暗呼庆幸,苦笑着道:“是我相岔了,幸好有长姐的提醒,否则我怕是要坏事了,我和十哥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的。不过长姐给的名单里那几个小子倒是真的不错,如今都被皇上赏识放出去历练了,看来是打算当做心腹培养了。”
宜敏微微点头:“此事我知晓,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会被皇上看重很正常,你和巴克什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正因为你们与谁都不特别亲近,所以皇上才会让你们兄弟二人同任副统领,用来制衡新任大统领巴泰,一旦他发现巴泰竟然是我们的人,恐怕你们三人会立刻被踢出禁卫军,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我明白了,长姐!”巴图鲁看着宜敏心中惊叹不已,若论对当今皇上的了解,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这简直是手拿把掐将皇帝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难怪长姐能够在后宫如鱼得水,这些年家族暗中的势力更是翻了几倍不止,这种心机手段叫人叹为观止。
宜敏想了想不放心地交待道:“这回送回家的密信至关重要,关系到皇上接下来收服台湾的布局,每一个环节都不可错漏,尤其是施琅、姚启圣更是重中之重,两人一文一武搭配的恰到好处,若是能精诚合作自然万事顺遂,偏偏他们一个报仇心切,一个恃才傲物,最终必定分道扬镳,战场瞬息万变,这其中的分寸如何把握需要好生斟酌,否则付出的代价便是无数儿郎的性命了。”
巴图鲁听到战争顿时双眼放光,别的他不在行,但是打战那是马佳氏儿郎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扼腕道:“可惜台湾孤悬海外,打得是水战,咱们八旗儿郎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上了船九成都成了软脚虾,军功只能便宜了施琅那个南蛮子,可惜可惜!”
宜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指头戳在巴图鲁额头上:“既然知道自家水战不行,那站着看热闹就是了,在沿海陆战的时候白拣点现成的军功不香吗?让族中小辈历练历练,为将来北上蒙古做好准备,台湾不过是藓疥之疾,撑死了能封几个爵位?平定准噶尔,慑服沙俄才是真正旷日持久的大战,到时候军功拿到手软,让家里的小子们都收着点,可别捡了芝麻丢西瓜!”
第327章 云集景从(十六)
“得嘞!您就放心吧,咱们家别的不敢说,论大战还真没怕过谁!”巴图鲁将胸膛拍的嘭嘭作响,一副恨不得立马上阵杀敌的模样。
宜敏看得不住摇头,心中有些慨叹,将军难免阵上亡,她出身将门,自小看多了马革裹尸的族人,留下年迈的父母和遗孀子女,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这就是马佳氏立足的根本啊!若是不去打战,所谓的军功世家怕是很快就没有存在的土壤了,经过两三代的打压,最后只有被蚕食殆尽的结果。
历朝历代每当立国之初难免战事连连,是最容易靠军功积累财富和爵位的,大清入关至今不到四十年,康熙不过是第二代皇帝,天下尚未完全靖平,各大世家手握兵权,实力强大,但论实权却已经远不如关外那会八王议政的时候了,等康熙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天下太平的结果就是马放南山,将士解甲,兵权完全收归皇帝手中。
而前世甚至还未到天下靖平的那一天,军队就已经腐朽到不能看了,平三藩十年战乱下来,八旗老一辈死伤无数,新生代自小无人管教,各种斗鸡遛鸟,寻花问柳,纨绔之辈比比皆是,所谓军功世家就如同那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很快就辉煌不再,成倾颓之势,以文统武开始盛行一时。
“好了,上战场这事儿你暂时就别想了,等什么时候皇上御驾亲征了,你和巴克什或许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如今你们两个还是给我老实点,平日里多帮着培养家里那些小辈,即使武力上有所欠缺也不妨,咱们家不缺这个,只要读书上有天赋的一定要全力培养,毕竟家族总要有自己人站在朝堂上当主心骨,总不能全靠拉拢外人来稳定朝堂地位吧?到时候被拿来当枪使怕还要傻傻的感谢人家呢!”
宜敏冷冷地盯了自家这个憨弟弟一眼,让他兴奋的情绪猛地一凉,连忙讨好地笑:“是是,阿姐说的是,我一定让所有的兄弟一起干这件事,一定监督那些臭小子们好好读书上进。”
巴图鲁对这事其实还是很上心的,毕竟他早已经体会到读书多的好处了,因为他面前的长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读书破万卷,下套如有神,论心机手段简直堪称未卜先知,看看整个后宫被他姐玩得溜溜转,就知道读书好了,不过他突然莫名有些同情皇帝姐夫是怎么回事?
“行了,这事你只要跟阿玛提上一嘴就行了,家族里那些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宜敏微微摆了摆手,除了多毕之外,也就一个巴克什脑子还算靠谱,其他兄弟基本上都是天生的将才,庶出的兄弟也是从军的居多,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巴图鲁点头如捣蒜,他虽然脑子不笨,但是却不爱读书人说话做事总是拐弯抹角的,一点都不爽利,突然他拍了拍脑子道:“对了,额娘让我进宫顺便把银票捎进来,差点给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包,放到宜敏面前的桌子上。
宜敏闻言一怔,她进宫的时候额娘不是已经给过一次了,足足三十万两银票?这离封后大典才几天啊,怎么又送钱进来?
她一头雾水地打开了那个牛皮纸,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大叠银票,宜敏随手翻了翻,都是一、二百两的小面值,跟往常给的倒是一个样,不过最下面的几张银票中间倒是夹了一张不起眼的纸条。
宜敏拿起来扫了一眼,顿时眉头挑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巴图鲁,将手边的这堆银票一推:“这是阿玛给你和巴克什的,你们升了禁卫军副统领,以后难免要给底下的人一点甜头,这是给你们活动关系用的,不过如今毕竟已经分了家,阿玛若是单独给你们反倒不好,从我这里走一圈,其他人也无话可说。你也别急着拒绝,光凭你那点俸禄,平日里自己吃酒都不够,至于分家给的银子和产业想必都在弟妹手上吧?难道你打算跟弟妹要钱使?”
巴图鲁原本打算拒绝的,一听这话顿时就把话吞了回去,开始愁眉苦脸起来,他自己是个不善经营的,花钱大手大脚没节制,家中的田地产业都给了夫人经营掌管,自己手头上就留着点俸禄银子当花用,过去当一等虾的时候还凑合,如今当了统领自然不是请一两顿小酒的问题了。
宜敏将牛皮纸重新包好,塞进巴图鲁怀里,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收着吧!咱们家底子厚着呢,这点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以后让阿玛额娘不会费心了,往后你常去的几个酒楼都直接记账吧,我会让人直接过去销账,省的经常拿银子太过惹眼。”
如今承恩公是盖山,府里还是瓜尔佳氏当家,不过阿布凯是嫡长子,未来必然是要继承爵位的,何其拉氏又是个眼皮子浅的,若是让她知道府里出银子给分家的儿子花,怕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腻歪的,如果是自己这个皇后长姐给幼弟零花,顶多笑话自己对弟弟太过溺爱,别的心思却也不敢有。
“长姐这个主意好,在酒楼记账便是,我身上带那么多银票,心里也不踏实,万一没两天就花完了,到时候可真成了冤大头。”巴图鲁立刻笑开了花,平日里家里夫人管得紧,想来不让他去花天酒地地胡来,如今长姐发话了,那以后就是奉旨喝酒,别提多爽快了。
“看你那点出息,怪不得弟妹将你的钱袋子管得死死的!虽然让你多跟下属亲近,但是可别给我喝酒误事,嘴上把好门,否则看我饶不饶你?”宜敏看着自家这一会聪明一会憨的弟弟,摇了摇懒得理会了,反正他常去的那些酒楼基本都是自己名下,到时候看这小子的表现再说。
宜敏又问了一些禁卫军中的人事变动,对比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满意,提前布好的棋子基本都如期到位了,再过十年要么外放主政一方,要么分散入军中替康熙执掌兵权,最终这些人都能为自己摘取最丰硕的果实。
巴图鲁见宜敏没有其他吩咐,本想告退离去了,只是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说道:“阿姐,有件事额娘不让告诉你,怕你知道了要难过……”他从小跟着宜敏长大,很是了解自己姐姐的性格,若是真要隐瞒到底,怕是阿姐知道以后要伤心的。
宜敏心里咯噔了一下,急急追问:“什么事瞒着我?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阿玛额娘怎么了?你快说啊!”这辈子能叫她动容的事本就不多,惹她伤心的就更少了,唯有家人是她唯一的弱点。
巴图鲁被她抓着的肩膀感觉到一阵剧痛,顿时心中骇然,连忙道:“阿姐你别着急,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只是郭罗玛法病了,府里的医师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给开药,只让好好养着,怕是……”
宜敏听闻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吓得巴图鲁连忙抱住:“阿姐,阿姐!你没事吧?你千万别着急啊,额娘听说这事已经带了府里的不少好药赶过去侍疾了,之前乌库妈妈重病也是靠着府里珍藏的药物调养过来的,这次郭罗玛法肯定也是有惊无险,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明明额娘千交代万嘱咐不能告诉阿姐,怎么自己就是不听呢?可是阿姐自小就得郭罗玛法疼爱,祖孙二人感情向来亲密无间,若是郭罗玛法当真大限到了,而姐姐毫无准备之下得知噩耗,怕是后果更糟啊!
宜敏此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想着自家郭罗玛法病重的事情,原本以为郭罗玛法已经顺利度过了大限的那一年,此后应该安稳无忧了,可以如乌库妈妈那般长命百岁,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乌库妈妈那般乐天知命还懂得保养自己的。
“对了,我立刻调派太医去给郭罗玛法诊治,不行还有御医,让沈行济亲自出马,肯定能将郭罗玛法治好的。”宜敏拉着巴图鲁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哽咽地说着。
巴图鲁见她挣扎着起身,似乎下一刻就要跑出去下令了,连忙抱紧她劝道:“阿姐,你忘了吗?咱们两府里常驻的本就是太医院出来的司徒院判啊?他精通调养之道,比起沈行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宜敏顿时身子一僵,她这会总算想起来了,当初右院判司徒盛因为无法调养好太皇太后的身体,又直言中风无救之语得罪了皇太后,在太医院呆不下去,被皇太后找了个机会贬黜出宫,还是宜敏看中他一手调养的医术,给了他一封荐书送进了国公府。
第328章 云集景从(十七)
宜敏此刻有着无比强烈的冲动,想要出宫看望自己的郭罗玛法,只是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瓜尔佳氏府邸人多眼杂,不像自家府邸可以为自己打掩护,一旦被人发现皇后私自出宫,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一想到郭罗玛法自小对自己的疼爱和维护,心中就一阵绞痛,额娘平日里都会定时供给郭罗玛法各种仙境灵果调理身体,如今司徒盛却连药都不开了,显然是觉着过罗马法已经是药石无灵了,换句话说就是郭罗玛法的大限真的到了。
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从美眸中滑落,宜敏向来性子坚韧果敢,除了做戏之外几乎很少落泪,可是一想到如珠如宝疼爱自己的郭罗玛法即将永远离开自己,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辈子自己阿玛不过是个小小员外郎,一家子没有几个出息人,额娘是个要强的性子,几乎从不和瓜尔佳氏来往,她自然也没见过自己的郭罗玛法和郭罗玛嬷。
可是这辈子因为宜敏的重生,一切都在最初发生了改变,随着盖山的平步青云,额娘回到瓜尔佳氏算得上是衣锦还乡,自然会带着自己所出的子女,宜敏很是懂得信勇公府的份量,从小就有意亲近,加上宜敏长得好又聪慧,自然在小辈中最是得宠。
现任信勇公是费英东的嫡子,地位超然,加上军功卓著,不但承袭了爵位,还将三等公提升到了超品一等公,在瓜尔佳氏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人物,身上威望极重,少有小辈能站在他面前不害怕的,偏偏宜敏二世为人,不但不怕他身上浓重的煞气,还乐于与他喜欢亲近,可不是稀罕的很么?
他对宜敏的宠爱连自家亲孙子都要退一射之地,那是真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以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是对宜敏最大的支持和保障,即使他这些年几乎不管事了,但是整个瓜尔佳氏没人敢忽视他的意见,加上现任家主是宜敏的嫡亲舅舅,所以这些年瓜尔佳氏才能一直与马佳氏并肩而行。
“姐啊!我的祖宗诶,你别哭了行不行?算我求求你了,咱们别自己吓自己啊!事情也许没到那地步呢?没准郭罗玛法只是小毛病,连药都不用吃的那种,所以太医才不开药,只让好好养着嘛!”
巴图鲁整个人都麻了,看着自家长姐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简直都要吓死了,从小到大在他心里,这个姐姐简直就是个神仙,在家里更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别说是哭了,连忧虑的时候都很少见,要是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惹她哭了,怕不是要被全家合力打个半死吧?
宜敏泪眼模糊地抬头看着自家弟弟,只觉得那张焦急的脸有些扭曲变形,耳朵里却听进了一些话,心中不由得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真如巴图鲁所说呢?郭罗玛法向来身子康健,平日里又有司徒盛帮着调理,怎么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药石无灵了啊?
宜敏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急切哭泣并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她拿出帕子擦干眼泪,声音略带沙哑地道:“等会你下值,立刻去一趟信勇公府,替我看看郭罗玛法的病况,若是他老人家神智还清醒,你就将我的信给他看,若是已经……你、你就找司徒盛问清楚究竟……还有多久,然后立刻传信给我。”
巴图鲁点头如捣蒜,半点不敢打折扣地答应了:“阿姐放心,不用等下值了,你抓紧时间把信写好,我等会找个理由家去,若是动作快的话,还能在下值前回宫告诉你结果。”他这会只想着怎么将功补过,前所未有的积极开动脑筋,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信勇公府探听情况。
两姐弟都是做事干脆的人,计议已定就不再多说废话,宜敏立刻回到案桌前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满了几页纸张才将之封口。
“此两封信务必藏好,决不能让郭罗玛法以外的人看到,包括阿玛额娘在内,明白吗?”宜敏将信拍在巴图鲁胸前,通红的眼睛紧盯着他道,“你进门就以我的名义探望,若是郭罗玛法醒着,就将无署名的那封拿出来给他老人家看。若是郭罗玛法无法亲阅,就拿出另外一封信给郭罗玛嬷转交,听清楚了吗?”
巴图鲁拿出两封信仔细辨认,一封没有署名,封口盖着一枚从未见过的印鉴,而另一封写着郭罗玛法亲启,封口上有着皇后私章,显然无署名的那封才是宜敏真正想说的话,而且必然有些犯忌讳,连署名和印鉴都不敢泄露蛛丝马迹,而另一封则是光明正大用来搪塞的。
他顿时心领神会,将那封无署名的仔细地放进贴身的内衣襟里,另外一封则是揣进兜里,和那堆银票放在一起。
“阿姐,那我这就走了,你好生保重自己,莫要胡思乱想,我必在宫门下钥前回来,等着我!”巴图鲁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就要起身离开。
“如今宫里的副统领只剩你和纳兰性德,那人心思细腻,极为聪敏,你擅离值守务必要找好理由,不可叫他看出痕迹来。”宜敏有些不放心地交待着,纳兰性德虽然为人正直,但是他毕竟是明珠的嫡长子,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
巴图鲁想了想便道:“纳兰性德此人极重情义,若是谎言相欺反而容易被他惦记,加上我出宫前往信勇公府恐怕很难瞒住有心人,不如就实话实说,以他的心性没准会反过来替我打掩护。”
“你心里有数就好,快去快回。”宜敏点了点头,此刻她脑子里乱的很,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人情世故,只是摆了摆手,等巴图鲁离开后,她又唤来梧桐二人,“今夜本宫就歇在奉先殿,你们回坤宁宫说一声,顺便让莺儿、雀儿先收拾一份礼单出来,明日准备赐给信勇公府的,多添些好药材进去。”
随着一连串的安排下去,宜敏身边重新恢复了平静,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忍不住苦笑一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一旦郭罗玛法不在了,瓜尔佳氏怕是很难跟自己一条心了,除非自己将大福晋的位置许出去,到时候不用自己开口,瓜尔佳氏自然会上赶着为承瑞赴汤蹈火。
只是瓜尔佳氏这一辈的姑娘还真没几个特别出彩的,至于上辈子的太子妃石文炳之女确实出色,但是一来差着年岁,二来心里膈应,虽然那孩子心地正直磊落,配皇子阿哥也是绰绰有余了,光是看着那张脸她就慈爱不起来,自然不会让自己儿子娶她,不只是她,上辈子的阿哥福晋她一个都不会选,有种儿子抢了弟弟媳妇的感觉,怎么想都让人心里不舒服。
若是瓜尔佳氏还是嫁给了胤礽,那就是白白给了他一大助力,难保瓜尔佳氏不会转头支持胤礽给自己添堵,夺嫡之争时两头下注甚至三头下注的事屡见不鲜。毕竟自己舅舅年纪也大了,外甥女当皇后虽然好,又哪里比得上自家姑奶奶当皇子福晋亲呢?
宜敏拿起桌案上的经书默默诵读起来,如今她心绪不定,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实不适合做任何决策,她刚刚脑子一热写下了那封信其实已经极为冒险了,幸而后来写完信冷静了一些,又重新写了一封作为掩护,否则难保不会被郭罗玛嬷送到舅舅手里,她需要为自己的儿孙着想,不可能如郭罗玛法这般立场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
随着一遍遍诵读经书,宜敏胸口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心思逐渐澄明,体内的养生功法自行运转了起来,新生真水运转速度要比原本慢得多,但是经过的穴位经脉和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滋润,尤其经过百会穴的时候,有些昏沉头脑似乎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过来,又仿佛拨开层层阴霾陡然得见天日一般,平日里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浮现出来,原本以为完美的计划似乎变得漏洞百出。
宜敏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这功法竟然还有这等功效,她如今不过是第四重境界罢了,若是修到最高的第九重,那岂非已经是神人了?
趁着如今头脑前所未有的灵光,宜敏立刻开始回顾自己所做的各种计划,推演着后续可能出现的发展结果,结果心惊地发现其中有许多疏漏之处,有些计划甚至有些想当然了,若是真的按照这样去执行的话,即使最后能够成功,恐怕也会损失惨重,甚至是两败俱伤,被外人捡了便宜。
宜敏伸手抓过一旁的纸笔,开始将自己新梳理好的计划一一落于纸面,她深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万一这会只是功法突破后的灵光一闪,若不赶紧记下来,后面忘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第329章 云集景从(十八)
宜敏埋首书案奋笔疾书,连梧桐二女何时进来掌灯都没注意,自然也没有理会放在一旁的晚膳,她只觉得此刻思如泉涌,平日里令她为难的困惑迎刃而解,往常需要细细谋划许久的布局如今信手拈来,安静的宫室内只剩下笔墨游走的动静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阿姐,阿姐醒醒!”宜敏耳边传来一阵呼唤声,遥远且飘渺,飘飞的思绪缓缓归拢,直到身体轻轻被推动,她才恍然间从沉眠中被苏醒。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凌乱的桌面,四散的纸张堆满桌案上所有的空隙,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她抬眼看向身侧,对上了巴图鲁略带焦急担忧的目光。
刚刚醒来的宜敏思维还有些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胀痛的额际:“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居然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明明刚刚醒来却整个脑子发胀,就好像熬了好几宿没睡似得,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已经是戌时了,阿姐,你这是在忙什么呢?怎么弄得这般凌乱?”巴图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室凌乱至极的纸张,几乎不敢想象这是自家姐姐干的,要知道从小到大宜敏的书房都是极为整齐干净,任何一本书换了位置她都知道,废纸从来都是直接烧毁,绝不会流落任何一张到外头。
宜敏一手撑额,一手随意拿过一张纸扫了几眼,顿时心中一凛,随即面不改色地道:“刚刚心里乱,就想着写字抄书来平心静气,结果越写越烦躁,没想到后来竟然睡着了?”
见巴图鲁一脸恍然的模样,宜敏将手中的纸随手丢在桌子上,一边扶着巴图鲁的胳膊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一边淡淡地道:“不过是些废纸罢了,等会梧桐她们自然会收拾的,你还是快点跟我说说郭罗玛法的情况吧!”
巴图鲁闻言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那些写满蝇头小字的纸张,连忙小心扶着宜敏到一旁的美人榻上落座,一边将信勇公府的见闻说了出来:“我出宫后就直奔信勇公府,可惜郭罗玛法当时并未醒着,郭罗玛嬷又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我只好将那封署名的信给了郭罗玛嬷,然后又找司徒盛问了郭罗玛法的情况,还要了一份脉案回来给阿姐过目。”
宜敏接过巴图鲁递过来的信和脉案,看了眼将那封无署名的信,见上面封口完好,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开始看起那份脉案,看着看着不由得眉头紧皱,从这份脉案上看来,郭罗玛法身体调养的极好,只是从年前开始就陆陆续续的出现不少小毛病,慢慢的开始卧床不起。
她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劲,仙境的果子和药材都是极其富有生机的,若是突发重病或摔跤之类外伤也就罢了,寻常的小病痛基本不可能让郭罗玛法的身体衰败得如此之快。
“你亲眼见到郭罗玛法了吗?当时面色如何?郭罗玛嬷怎么说?”宜敏神色凝重地问。
巴图鲁摸了摸光滑的额头,不明所以地道:“亲眼见了啊,郭罗玛法当时一直睡着,大概是因为病着,面色蜡黄,整个人消瘦得厉害,郭罗玛嬷说他老人家自半年前起就食欲不振,有时候甚至食不下咽,即使用额娘送去的药膳调养也不过缓解一时,就日渐消瘦了下去。”
宜敏手指敲着桌面,眉头紧蹙:“你可有注意到郭罗玛法手腕上的佛珠?就是我小时候送的那串,可还戴着?”那串佛珠里面藏着避毒珠和养灵丹,只要贴身佩戴基本上不用担心被下毒或者年老体虚的问题。
巴图鲁顿时有些懵,他赶紧回想刚刚见到郭罗玛法的情形,好一会才犹豫地道:“因为没有刻意观察,我只隐约记得郭罗玛法手上确实带着珠串,但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你送的那串。”
宜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也是突然想到自己送的那串佛珠,只要没有摘下来按理说不至于出现被下毒谋害的情况,何况郭罗玛法早已不理朝堂事务多年,整日养鱼种草,悠闲自得,一般而言没有人会冒着风险对对付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风险与收益完全不对等。
“此事我心里有数了,明日我会指派御医去一趟信勇公府,若真是老人家寿数到了,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尽量让郭罗玛法走得安心,若是……”宜敏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要是有人敢对郭罗玛法下手,即使是瓜尔佳氏的人,也别怪她辣手无情。
“阿姐,你要保重身体啊,郭罗玛法这些年很是悠然自得,每次见到他老人家都是乐呵呵的,你别想太多了。”巴图鲁心中叹息,郭罗玛法每次念叨最多的就是入宫的姐姐,遗憾这辈子哎怕是没机会再见到乖孙女了,只是这些事他不可能说出来给宜敏添堵。
宜敏勉强自己露出一点笑,却没忍住哽咽道:“我知道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环,郭罗玛法已经算是高寿了,早晚会有那一天,但是心里总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郭罗玛法能像乌库玛嬷那样长命百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巴图鲁闻言也是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和巴克什乃是瓜尔佳氏的嫡幼子,而且是一胎双生,从小就得到所有人的纵容宠爱,与郭罗玛法的感情也是极好的,一想到那位对外严厉,对孙辈却无比宠溺的老人家即将离去,也忍不住心中伤感无比,何况是与郭罗玛法最为亲近的长姐了。
“姐,你放心,我回家就跟兄长们商量一下,每日轮流去信勇公府探望,将郭罗玛法的情况日日报给你知晓,你就放宽心等消息吧。”巴图鲁脑子一热,突然就想了这么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办法。
宜敏听了倒是颇有些意动,想了想却还是摇头叹息道:“不必如此,郭罗玛法自有儿孙服侍,额娘回家侍疾还情有可原,咱们马佳氏儿郎日日上门探望算怎么回事呢?没得让舅舅他们心生嫌隙。”
尤其是瓜尔佳氏和马佳氏都是八大氏族之一,在军中势力强盛,原本唯一的联系就是宜敏的额娘出自瓜尔佳氏,如今若是两大家族的小辈依然往从过密的话,恐怕会惹来康熙的忌惮和猜疑,更会引起其他家族的攻歼陷害。
宜敏收敛了心中悲意,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幼弟:“今日你前往信勇公府乃是奉我的懿旨,明日我再派遣御医,赐下各种药材,这是皇后的孝心,外人便不敢妄言,但是家中兄弟却不可再频繁上门了,此乃自保之道,务必谨记。”
巴图鲁立刻拍着胸膛表示一切都听长姐的,惹得宜敏露出一丝笑意,她摆了摆手道:“行了,夜深了,你快回班房去吧,明日御驾回宫,你将此事跟巴克什通个气,统一一下口径,免得有人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巴图鲁口中连连答应着,担忧地看了一眼宜敏才退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殿宇中,宜敏终于不用再强装镇定自若,卸下了坚强的面具,她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有预感自己真的要失去最疼爱自己的郭罗玛法了。
一夜枯坐到天明,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奉先殿的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影,轻轻地敲门声传来,宜敏才恍如隔世一般惊醒过来,声音嘶哑地应了一声。
梧桐二婢捧着梳洗用品进来的时候,被宜敏双眼红肿如核桃,满面憔悴苍白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梧儿连忙冲出门打算回坤宁宫取消肿的药膏,桐儿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宜敏净面冷敷。
很快莺儿、雀儿、连同梧桐檀楠四位大宫女都到齐了,几人各司其职地服侍宜敏梳妆打扮,莺儿和雀儿则是捡拾起四散飞落的纸张,目不斜视地将之整理好收入一个木匣子了,顺便上了锁,她们从小服侍宜敏,自然知道主子只言片语不得外流的习惯,任何带字的纸张都要亲自过目销毁。
宜敏经过一夜的发泄,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雍容华贵,全套皇后朝服穿在她身上更显明艳端丽,她带着人走出了奉先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东方天际,一轮金乌已经跃然而起,绽放着万丈光华,为大地万物带来光明与温暖。
闭目沐浴在阳光下,宜敏只觉得心中的压抑和阴霾都仿若冰消雪融一般,慢慢地消失无踪,她静静地等待着康熙的归来,一如过去许多年那样,只是她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供奉列祖列宗的奉先殿门前,而非只能在后宫一隅静静守候。
远远地明黄色华盖出现在视线中,康熙带着大队人马步行而来,宜敏过人的目力已经先众人看到了紧跟在康熙身边的儿子,身着皇子服侍,身量已经快要跟康熙一般高的少年,踏着晨曦之光向她大步走来。
宜敏眼中绽放出真切的喜悦,那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今生的希望所在,为了他们,她可以无惧一切!
第330章 风起云涌(一)
康熙二十三年初,一等信勇公瓜尔佳·赫勒卒,享年九十六岁,乃开国五功臣费英东之嫡长子,及皇后马佳氏之外祖。皇帝为其上谥毅勇,着其二子承爵,又命皇后嫡长子、次子一同前往拜祭,恩荣以极。
坤宁宫正殿,康熙揽着宜敏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劝慰着:“敏儿,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切不可哀悔过甚,外祖他无灾无病,在睡梦中含笑而去,乃是喜丧,你该好生保重自己才能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啊。”
那日听到宫外传来的丧报,他就担心宜敏承受不住,连忙亲自过来,果不其然宜敏突闻噩耗直接晕厥过去,吓得所有人手忙脚乱,连忙招来御医诊脉,这才发现宜敏居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加上精神上受到了刺激才会晕厥。
康熙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皇后有了身孕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偏偏皇后外祖新丧,他要是敢露出一丝半点的笑意,怕是宜敏饶不了他,最后他只能强行按耐住满心狂喜,先压下这个消息,打算等着宜敏坐稳胎在对外公布。
宜敏面色淡淡,眼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戚,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段时间操心的事太多,居然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一无所觉,即使已经诊出喜脉,她也没有什么真实感。
因为这一胎实在是太安静了,连一点点孕期反应都没有,若非受到刺激晕倒,恐怕还要更长时间才能发现自己有喜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如今体内生机盎然,足以孕育一个小生命所需,所以才会这般平静祥和吧?
“皇上,如今我有了身孕,怕是一年半载都没心思管事了,这次后宫晋封人员众多,各等礼节皆是繁琐,妾身恐怕有些力不从心,不如您看着安排或者让几个主位协理宫务,如何?”宜敏微微蹙起眉头,对着康熙直言不讳地准备撂挑子,她可不想大着肚子还要为一堆女人劳心费神。
康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那就先不晋封了,万事都没有你跟孩子重要,后宫事务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来,各宫主位管着自己的宫苑,内务府各司其职,每月向坤宁宫报一次结果就是了,你身边的大宫女各个能干,让她们帮着处理即可。”
这半年来看着宫里头的群魔乱舞,康熙简直头大如斗,他从来不知道那些平日里乖顺可人的女人竟然能够如此花样百出,为了上位居然还有人敢把手伸进阿哥所,直接触了康熙的逆鳞,他几乎想要一竿子将这些人全部打翻入水,还是宜敏劝住了他,毕竟敢动手的都是阿哥格格的生母,若是黜落她们的位份,孩子们也没脸在兄弟姐妹之中立足了。
康熙本身还是颇有几分慈父心怀的,为了孩子终究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是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晋位的圣旨一改再改,原计划的四个妃位几乎全部他自己否了,偏偏六个嫔位占满了,又个个都生育过皇嗣,总不能将她们拉下来给新人腾位置吧?
就这样大封后宫之事整整拖了大半年,直到宜敏爆出喜讯,康熙顿时心中一片晴空万里,晋位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了,他恨不得把宜敏供起来,哪里舍得拿那些琐事让她费心呢?
宜敏摇了摇头:“大封后宫虽是皇上家事,却也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妾身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的身孕,总不能为此拖延大半年吧?怕是前朝后宫都要怨声载道了,内务府早已准备万全,晋封礼可以暂缓,但圣旨却该下了,总是悬在天上反倒容易让众人想入非非,引来不必要的算计。”
她好不容易让后宫那些女人自露马脚,可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一旦时间长了,难保康熙又会渐渐淡忘她们的作为,如今正是要按着牛头强喝水,将一切都定下来,依着康熙的性子,凡是他不情不愿去做的事,最终都会被秋后算账,从各方面讨回来。
果然康熙脸色有些阴沉,将头埋在宜敏肩窝,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朕真的不想下这个圣旨,本以为淑嫔是个爽利的,结果她居然跟端嫔沆瀣一气,对着胤禔和胤礽暗下黑手,还有那温嫔出自钮祜禄氏,却半点没有名门贵女的大气端庄,竟学了一肚子腌臜心思。
惠嫔和僖嫔终究小门小户出身,竟学那抓发挠脸的泼妇行径,就算背后有纳喇氏和赫舍里氏支招,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朕瞅着胤禔和胤礽就是被她们带坏了,这才整日里跟乌眼鸡似得斗得不可开交。若是让她们更进一步得了妃位,朕怕她们怕是要得寸进尺,对阿哥造成不好的影响!”
宜敏拨弄着康熙后脑勺的金钱鼠尾,漫不经心地道:“这六嫔几乎都被你数落个遍,难不成你打算只晋成嫔为妃不成?依着成嫔的出身和心性,怕是担不起这份厚爱啊!”到时候其他几个女人怕是要表演一番手撕成嫔的好戏了,宫外的戴佳氏大概也顶不住其他家族的围攻。
康熙显然被宜敏的话给噎了一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成嫔就是个没脑子的,跟端嫔一样只能给人当枪使,朕就算给了她妃位也守不住,怕是还要拖累胤佑,到时候朕岂不是更丢脸?”若是她有佟妃的家世和脾气也就罢了,就算是个蠢货也还有些用处,偏偏既无家世又无本事,当初若非为了补偿李氏,哪能轮到她初封为嫔?
宜敏无奈地叹息一声,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火气:“这也不行,那也不愿,那皇上打算怎么办?妾身突然发现这宫里头居然连个拿得出手的也没有了?莫非这些年我辛辛苦苦选秀进来的都是些绣花枕头腹中草不成?”她每回选秀都是用了心的,能通过大选的秀女都是美貌与才华兼具,康熙个个看不上岂不是暗指自己没本事?
康熙一听这话味儿有些不对,顿时头皮一紧,连忙抬头赔笑道:“敏儿选的人无论品貌才华当然都是好的,只是这人都是会变的,进了宫难免会被繁华迷了眼,若是再生下子嗣,自然滋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这都是她们自个品行不端,如何能与敏儿扯上关系呢?”
说到这里他心中也有些叹惋,这些女人能坐上一宫主位,曾经都是得宠过一段时间的,身上自然有着优点和不凡之处,只是这世上完美的女人哪里有那么多?随着新鲜感过去,接触越多暴露的缺点就越多,自然而然的就失宠了,能够圣宠不衰的至今唯有宜敏一人而已。
宜敏听了这话还算顺耳,便按捺下有些不耐的烦躁,淡淡地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后宫争斗从未断绝,那些女人不过是受利益所驱使罢了,若是不将被人踩下去,那失宠的就是自己了,康熙若是既希望一个女人出身高贵,满腹经纶,又希望她与世无争,善良大度,那只能是梦中情人了,就连宜敏也不敢往自己身上套,因为那样的女人在后宫活不过三天。
康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了一下才道:“朕打算越级晋李氏和王佳氏为妃。”说完他偷摸着看着宜敏的脸色,却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出现的生气表情,反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打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敏儿可是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简直太妥了好吗?宜敏面上绷得紧紧的,强忍住不要让自己的嘴角往上翘,她真不知道康熙是怎么从这么多贵人里面把王佳氏扒拉出来的,明明她只提过李氏而已,因为以李氏的家世背景根本无法隐藏,而王佳氏这辈子一直低调行事,怎么就入了康熙的眼呢?
“皇上这是打算让汉军旗贵人越级晋封妃位,凌驾于满八旗贵女之上?而且还是一封就两位,您可曾想过满洲氏族的反应?”宜敏有些奇异地看着康熙,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他向来注重满蒙汉八旗势力的平衡,为何这次居然大力提拔汉军旗出身的贵女?
康熙见宜敏并未生气,心底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朕原本打算按照老规矩家世高者、生育有功者为先,只是六嫔太让朕失望了,朕不得不考虑这是不是她们背后的氏族有恃无恐,觉得朕必然要抬举满八旗?朕偏偏不如他们的意,李氏和王佳氏都出自汉军将门,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家族在军中颇有底蕴,抬举她们也不算太出格,正好给六嫔和她们背后的实力一个警告和教训,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无论是平三藩还是收台湾,汉军旗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军力,之前满洲氏族已经占据太多的功劳和爵位,若是不给汉军旗一些好处,如何让将军用命?士卒效死?当然六嫔的所作所为也是一大因素,让他不得不狠下心打压一番这些世家大族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