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向往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重生之康熙荣妃 > 330-340
    第331章  风起云涌(二)


    宜敏深深地看了康熙一眼,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既然皇上心中有数,妾身就不多言了,一切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只是王佳氏此前一直住在长春宫,是否需要换个地方住?还有,此前永和宫一直是成嫔管着,如今李氏突然跃居其上,怕是有些尴尬,要不要挪个人出来?”


    长春宫是曾经软禁废后赫舍里氏和慧妃钮祜禄氏的地方,可以说是比冷宫还要像冷宫,康熙十几年都不肯踏足一步的地方,王佳氏从入宫起就被分在长春宫,根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真难为康熙能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前世安嫔李氏和敬嫔王佳氏可是风光一时的人物,未来的四妃都被其凭借家世牢牢压制了好些年,当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终这汉军两大将门还是被满洲氏族暗中下手除掉了,李氏和王佳氏自然也没有得了好下场。


    今生宜敏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两个人物,她们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自然也就容易被拿捏住,别的方面宜敏可能鞭长莫及,但是在军中势力方面,马佳氏不逊色于任何人,李氏和王佳氏虽然在汉军旗中响当当,但是在皇帝拉偏架的情况下,终究也只能屈居副职,想要统帅一军的机会太少了,一旦被针对,是最容易被算计背锅的对象。


    如今这两个家族已经暗中依附了马佳氏,那么宫中的李氏和王佳氏自然只能唯宜敏之命是从,有了两大妃位压在头上,底下的六嫔怕是要憋屈死了,虽然这两人都不怎么聪明,但是身边有自己派人帮衬着,怎么也不至于如前世那般连妃陵园寝都进不去,成了个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


    康熙有些不以为然地道:“长春宫没有主位,王佳氏直接搬进正殿住就行了,至于永和宫有了妃位自然是以李氏为主,成嫔刚好专心照顾胤祐。”李氏和戴佳氏是姻亲,两人同住一宫刚好可以互相照应,连带胤祐也更安全些,至于王佳氏不过是刚好家世合适,住哪里不是住?


    宜敏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有些无语地看了康熙一眼,男人的逻辑大概是就是如此简单,也不想想能当家做主谁愿意仰人鼻息?原来戴佳氏是主位,庇护李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如今却反过来被爬到头顶上了,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以李氏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继续住一个宫里,以后怕是连姐妹都没得做了。


    至于长春宫基本上宫里没人想去,都嫌那地儿晦气,住过一个废后,死过一个慧妃,凡是住里面的嫔御基本上都是被康熙遗忘的女人,而且当初赫舍里氏是直接被拖走关进延禧宫的,正殿里的摆设装饰还是皇后的规制,后殿里还堆积着废后当年的嫁妆,因着康熙没发话,谁也不敢乱动弹,封了妃却住在这样的宫里头,谁能高兴的起来啊?


    不过宜敏也懒得管这闲事,但凡有关赫舍里氏的东西她都不想理会:“既如此,就让内务府去将两宫的正殿好生拾掇一番吧,等皇上下了圣旨就先搬进去住着,来年再行晋封礼便是了。”至于没有金册金宝怎么掌管宫务?这就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康熙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即使知道了也无所谓,在他看来将李氏和王佳氏越两级直接封妃那是天大的恩宠,若是还要求这求那的,未免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加上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宜敏再次有孕的喜悦,哪里有空理会其他女人的想法呢?


    “皇上,妾身想要搬回钟粹宫住,马上就要入暑了,这坤宁宫着实太过闷热,妾身住着不舒服。”宜敏拿着帕子轻轻擦拭额头的汗珠,无比想念自己的钟粹宫,她上辈子早就受够了紫禁城的夏天,今生早早让人在钟粹宫各处埋了不少仙境中弄出来的温玉,院子里还种植了许多青竹瓜果,不但冬暖夏凉,空气中还时常浮动着竹息果香,堪称宫中的一处避暑胜地。


    康熙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他对于钟粹宫的风水很是好奇,每年夏天他基本上都要赖在钟粹宫大半天,有时候甚至连奏折都搬到宜敏的书房里批阅,如今即将入暑,天气渐渐燥热,宜敏又有了身孕,他当然不可能反对。


    一说到夏天炎热,康熙就想起一件事,连忙献宝似得说出来:“朕已经着人在玉泉山上围了一块地,准备修建一座园子,等过两年修的差不多了,咱们以后夏天就可以去那边避暑了,不用再大老远地跑去承德行宫了。”


    “皇上可设计好图纸了?”宜敏闻言眼前也是一亮,畅春园终于要开始修建了吗?她上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康熙去畅春园避暑,尤其年纪越大越不耐热,有时候大半年都住在园子里,后来四妃那么干脆地将宫权分了一部分给太子妃,主要也是因为住畅春园实在是太舒服了,地方宽敞又凉快,风景优美,湖光山色,谁乐意留在宫里当管家婆啊?


    康熙立刻命人去乾清宫取来图纸,兴致勃勃地跟宜敏分享起来:“朕打算仿江南山水营建一座避暑听政的离宫,这幅园林设计是叶洮画的,还特地请来江南园匠张然,叠山理水的同时整修万泉河,将活水引入园中……朕还准备在园西面修建一条堤坝……”


    康熙一边指着图纸一边指点江山似得阐述着自己的计划,听得宜敏频频点头,这幅设计图已经极为接近前世记忆中最初的畅春园了,不过还少了以后赐给阿哥们居住的配套园子,大概是因为孩子们都还小,康熙也没想到自己晚年会长住畅春园吧?


    宜敏想了想,指点了几处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问道:“为何此处殿宇如此错落?四周似乎刻意用山石草木隔离开来?莫非是后宫妃嫔的住所?只是这方位也不太合适啊?”她记得此处本该是康熙居住理政的地方,并未分出如此多的院落啊?


    康熙伸出手指划拉了一大块区域,笑着道:“若是有随行妃嫔官员自然都是住在园子外围,怎么可能住在园子中心呢?从这里……一直到那里,都是朕留给咱们一家子住,每个孩子都安排了书房和寝殿,咱们如今都有四个孩子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多,不提前多划点地方,万一住不够怎么行?”


    宜敏面上发热,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什么住不够啊?那一溜儿可有十来栋呢,你当妾身是什么了?”


    “当然是朕的梓潼啊!咱们夫妻恩爱,三年抱俩可不就快了吗?”他是越来越离不开宜敏了,巴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才好,后宫那些女人看久了索然无味,处起来更是乏善可陈,他设计园子的时候甚至没算上后宫其他女人,最后还是在叶洮奇怪的目光中才随便扒拉了一块地方算作妃嫔居住区。


    宜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脸上却放松了许多,看着那设计图纸上的构思,眼中微微发亮,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一家子吗?是啊,将来等孩子们都回来了,可不是一大家子吗?


    康熙偷瞄这宜敏嘴角弯起的一丝弧度,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知道宜敏向来重视亲人,自从毅勇公病重后就经常神思恍惚,就连孩子们都无法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噩耗传来的时候,他真怕她承受不住,幸好腹中的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两人絮絮叨叨地对着图纸讨论了半天,甚至将每一处宫殿、轩、榭、亭台的名字和用途都定了下来,直到孩子们下学回来,宜敏的心情已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承瑞和赛音察浑对着自家阿玛暗暗地投去佩服的目光,还是皇阿玛有办法,前些日子额娘的状态真是把他们吓坏了。


    “阿玛!额娘!大哥、二哥!阿鲁玳回来了——”随着朝气蓬勃的招呼声,一身粉嫩的小姑娘从门外冲了进来,堪堪停在宜敏跟前,不敢像平日里那样冲进额娘怀里,因为大哥说额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阿鲁玳是姐姐,要小心护着弟弟妹妹。


    “额娘,我能摸摸弟弟妹妹吗?”阿鲁玳仰着可爱的小脸,渴望地看着宜敏,一副想摸又不敢动手动模样,叫宜敏的心都快化了,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当然可以啦!不过现在弟弟妹妹还小,没法跟姐姐打招呼哦,等它在长大点就可以了。”


    阿鲁玳满面惊奇地轻轻动着自己的小手,感觉好神奇地将耳朵贴了上去,好奇地问:“额娘,大哥说阿鲁玳也是从额娘肚子里出来的,那我以前是不是也像弟弟妹妹一样住在这里呢?可是我长这么大,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康熙听着女儿的童言稚语,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把将阿鲁玳抱了起来,不让她继续去碰宜敏的肚子:“当然是因为你以前也是小不点呀,在额娘肚子里慢慢长大,后来呆的不耐烦了就自己跑出来了呀!”


    “哇——原来是这样吗?”阿鲁玳听得一愣一愣的,满眼都是惊叹,转头向宜敏确认道,“额娘,真的是这样吗?”


    宜敏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这孩子好奇心特别旺盛,若是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她能缠得你头昏脑涨的那种。


    第332章  风起云涌(三)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用膳,宜敏跟孩子们提了要搬回钟粹宫居住的想法,承瑞和赛音察浑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自家额娘如今怀有身孕,自然是住回更凉爽熟悉的钟粹宫好一些。


    至于阿鲁玳更是拍着小手高兴不已:“太好了,要回钟粹宫啦!大师傅肯定想念阿鲁玳了。”她从出生起就一直住钟粹宫,已经习惯了那里的一草一木,若非坤宁宫有额娘在,她早就呆不住了。


    宜敏看着阿鲁玳开心的笑脸,心中也是一阵柔软,身为公主,本该是兄弟姐妹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偏偏命格古怪,将来前途未卜,她只能竭力为孩子做好力所能及的准备。


    “近日真人教了你什么呢?”宜敏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女儿的功课,如今元灵真人已经给阿鲁玳授课半年,她倒是想知道这位得道高人到底是怎么教导自己女儿的?


    阿鲁玳眨巴了下眼睛,掰着手指道:“晨起跟着老师练习导引术,然后诵读《道德经》百遍,午后先听老师讲解《黄庭经》,然后练习元灵道剑百遍,晚膳后则听《南华经》,老师说什么时候能将道门十二经倒背如流,初通经文释义才算完成第一阶段功课。”


    “嘶——”承瑞和赛音察浑牙疼似得倒抽一口冷气,道门十二经可不是简单的十二本典籍而已,而是指道门十二大类道藏,其中典籍浩如烟海,读书人所谓的皓首穷经不过是数十本儒家经典罢了,跟道门千百年累积下来的道藏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康熙没忍住表情扭曲了一瞬,从小背那么多道藏,长大了怕不是直接给洗脑了,元灵真人这是打算把自己宝贝闺女拐去当女冠不成?


    宜敏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女儿就算天赋异禀,记忆力强悍,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整日埋首在道藏里头,还有多少时间学其他东西?幸好如今那道士每旬才教授是三日,一月下来不过九日罢了,否则她当真要重新考虑老师的人选了。


    “真人教导你修习道门导引术,听说乃是筑基的无上法门,你练的如何?”康熙没忍住问起女儿修炼的道门内丹法门,毕竟向往长生不死乃是帝王的天性,即使是康熙也不例外。


    阿鲁玳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才道:“我也觉得修炼比读书有趣多了,每次都感觉有股暖洋洋的气流在体内钻来钻去,感觉很是舒服,老师说阿鲁玳拥有万中无一的天赋呢,等六岁以后还要教我其他的本事呢!”


    康熙听闻这话才舒心地笑了起来,乐呵呵地赞道:“咱们阿鲁玳的天赋自然是万里挑一的,不过这得感谢你额娘啊,将你们兄妹三人生得这般优秀不是?”说着忍不住用期待的眼神去看宜敏的肚子,一想到很快又要多一个这样优秀的嫡子,他就不可避免的满心欢喜。


    承瑞眼神复杂地看着妹妹,他们兄妹三人哪个天赋不是万中无一?只是这其中与生俱来的究竟占多少还真不好说,毕竟在额娘不惜自身的内力洗经伐髓之下,即使是个庸才恐怕也能拥有不错的根底了。


    赛音察浑则是看着自家傻乐的皇阿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真以为孩子天赋异禀是天上掉下来的?不仅仅是额娘自身优秀,更在于她对孩子的倾其所有,他反倒不怎么希望额娘再生弟弟妹妹了,一想到额娘每回都要为新生儿损伤自己的身体,他就克制不住懊恼的情绪。


    阿鲁玳则是看了眼宜敏,紧紧地闭着嘴,牢记额娘的教诲,绝对不能说那暖流跟从小跟额娘玩贴贴的时候就有了,无论皇阿玛还是老师都不能透露,不然额娘就再也不跟自己玩儿了,那可不行!


    宜敏见阿鲁玳牢记自己的吩咐,心中十分欣慰,她看着康熙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忍不住道:“皇上不必将此话当真,阿鲁玳是咱们的女儿,元灵真人无论如何都要夸赞两句的,孩子还这么小,能懂得什么真气导引呢?大概是元灵真人哄着这丫头呢!”


    阿鲁玳心中有些不服气,老师才不是哄着自己呢,当初她第一天学习导引术的时候,老师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好笑,一点仙风道骨的模样都没有了,才不像额娘说的那样呢!只是额娘说过,阿鲁玳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反驳额娘的话,不然额娘会很没面子的,有异议要私下里才能说。


    康熙被当面泼了冷水,却也不恼不怒,还是满面笑容地替宜敏布菜,毕竟如今敏儿怀孕了,他对于这位祖宗在孕期的暴脾气他已经非常有经验了,自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那就是宜敏的话永远都是对的,即使错了也肯定是自己理解错了。恩!就是这样!


    宜敏对此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安之若素面对儿子们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平日里总是忍着让自己贤惠体贴,这种可以名正言顺耍性子的时候不用来发泄一下,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等一顿饭吃完,宜敏很是干脆地赶人了:“好了,你们两个自己回屋里眯一会,阿鲁玳跟我一起歇息。”儿子们都大了,再跟着额娘也不像话,还有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宜敏心里不舒服,早知道不该让他们知道自己之前内力耗尽的事儿。


    康熙眼巴巴地等着宜敏留人,却见宜敏赶苍蝇似得摆了摆手:“皇上不是过段时间要南巡吗?赶紧处理政务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娘俩歇息了,阿鲁玳午后还要跟着真人学习呢!”


    让康熙带着两个儿子走人,宜敏顿时精神一松,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的位置,这时一双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为她揉着蹙起的眉头,糯糯的童声响起:“额娘乖,阿鲁玳呼呼就不难受了。”


    宜敏看着眼前的女儿,感觉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眉头立时就松开了,眼神宛若春水一般柔和,抱着女儿香软的身子,只觉得满满的幸福感盈满心间,心中那个想法越发坚定起来了,她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拼了命也不会让人带走她,老天爷也不行。


    抱着女儿美美的睡了一觉,宜敏醒来后心情明显好了一大截,脸上也带着慵懒的笑意,她抚了抚女儿浓密的额发,亲自为她盘好发髻,柔声道:“去真人那里上课吧,记得额娘交代的事情,少说多听,真人若是有所疑问,让他来问额娘即可。”


    她从女儿出生至今,一日不曾懈怠地为她打下了牢固的根基,考虑到女子无需出将入相,便让阿鲁玳跟着学了养生功法,这功法虽然进度极其缓慢,但是极为中正平和,加上生机强大,修炼至高深处,达到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容颜永驻也非难事。


    也幸好如此,元灵真人没有发现阿鲁玳修炼过其他功法,只觉得这孩子天赋异禀,就跟她两位兄长一样,以元灵真人的修为,自然能够察觉到承瑞和赛音察浑身负极为上乘的武学修为,却并没有多少疑心,毕竟皇室富有天下,找些高手或武学典籍还不是轻轻松松。


    “额娘放心,阿鲁玳一定会保守好我们的小秘密哒。”阿鲁玳一边点着小脑袋答应着,一边在宜敏脸颊边亲了一下以作告别,就蹦蹦跳跳地出了坤宁宫,带着一串人马往斋宫方向去了。


    宜敏捂住自己脸颊上的一点濡湿,不由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果然还是女儿好,是额娘最贴心的小棉袄。


    莺儿见宜敏心情不错,便轻轻上前禀告:“主子,淑嫔在殿外求见,奴婢告诉她您在午休,她却不肯走,一直在外头等着呢,已经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


    宜敏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冷冷地道:“让她回去吧,本宫不见。”刚出月子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坤宁宫,这是发现事情败露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莺儿闻言立刻出去了,来到待客的偏殿,淑嫔正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看到莺儿顿时面露惊喜,连忙迎上来问道:“劳烦姑姑了,不知娘娘可曾醒了?”她刚刚已经看见六格格往外走了,显然皇后是已经醒了,如今就看这位是什么态度了。


    莺儿行了一礼才面露歉意地道:“主子已经醒了,只是并未同意传召淑嫔娘娘,只说让您回宫好生将养着。”


    话音未落,就见淑嫔脸色煞白一片,身体微微晃了晃,她看着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她只知道皇后拒绝了她的求见,那就表示不会帮助自己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儿怕是留不住了呀!


    想到刚刚满月的孩子可能会被抱走,她的心就宛如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疼得撕心裂肺,她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顾主位的自尊苦苦哀求起来:“求姑姑慈悲,帮我向皇后娘娘说两句好话吧!娘娘向来对我等优容慈爱,嫔妾不求别的,只求见娘娘一面陈情即可,绝不敢多做过份要求的。”


    从得知阿哥所被杖毙了几个奴才之后,淑嫔就知道事情要糟,这些人是郭络罗氏和董氏早些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排进阿哥所的,只是她明明还没有吩咐这几个奴才动手,为什么他们会突然被处理掉,若是损失了一两个顶多算是倒霉犯了事,但是连隐藏得极深的几个都被挖出来处理了,显然东窗事发了。


    偏偏事发的时候她刚刚生产完,月子里根本见不到皇上,根本没办法为此事收尾,而端嫔董氏又是个蠢的,被人稍微一诈唬就露出了马脚,连带着暴露了自己,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至于她怎么知道自己暴露了?淑嫔心中苦笑,她可是连生了两个阿哥,却只得到了中规中矩的赏赐,一看就是内务府按例送来的,上头的两位都没有额外的表示,这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莺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淑嫔,眼底一片冷漠,她原本对淑嫔并无恶感,毕竟这位虽然还算有宠有子,在皇上面前尚有两分薄面,平日里也对自家主子恭敬有加,算得上一位合格的宫嫔,只是自家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她绝不会为一个外人说话。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淑嫔正对的方向,客气地道:“淑嫔娘娘万万不可如此,奴婢诚惶诚恐,不是奴婢不肯通融,而是近些日子主子娘娘心情不爽利,因为什么想必宫里头都清楚,若是您执意请见,奴婢可以再去通报,只是到时候结果如何可就不敢保证了!”


    虽然莺儿说话温声细语,但是内容明显有些恫吓的意味,淑嫔心中纠结不已,皇后的郭罗玛法过世不久,极尽哀荣,瓜尔佳氏又多一尊三等公的爵位,还有两位阿哥亲自到场送行,这一切都是因为毅勇公有位得宠至极的皇后外孙女。


    显然再多的荣耀也无法抹平皇后的丧亲之痛,这时候找皇后求情的成功率无疑是最低的,淑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会被抱给其他人抚养,她只能硬着头皮来了,放下自尊,舍弃脸面,伏低做小地只求皇后网开一面,毕竟这世上能让皇上破例的人只有皇后一人了。


    “多谢姑姑提醒,只是我心意已决,求姑姑再为我通报一次,我绝不会忘记姑姑的大恩大德。”淑嫔连自称都改成了我,显然是不敢在莺儿面前以主位自居,已经将身段放得极低了。


    莺儿叹了口气,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淑嫔显然是被主子这些年的好说话迷了眼,真以为主子那么好脾气吗?若是平时主子倒是不介意施恩于下,毕竟这些女人动摇不了中宫的地位,但是在老爷子过世的这个节骨眼上,连皇上都要小心翼翼地哄着捧着,这淑嫔硬要凑上来能讨得什么好果子吃?


    第333章  风起云涌(四)


    得知淑嫔坚持要见自己,为此一直跪在偏殿里长跪不起的时候,宜敏沉默了一会,面上冷意渐生,淡淡地道:“既然想跪,那便让她跪着吧!只有吃了教训才会长记性。”


    说起来郭络罗氏这个女人无论前世今生都挺顺风顺水的,入宫的时机都不差,性子爽利又对康熙的脾胃,连生三子更是助她一路直上妃位,一直到康熙老年都还有几分薄面,算得上是四妃之中最得意的那个,堪称人生赢家的典范。


    这辈子郭络罗氏虽然没那么得宠,但是胜在知情识趣,对钟粹宫一向恭敬有加,自己也懒得找她麻烦,没成想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了?打起利用自己的主意来,意图陷害皇子阿哥本就是足以诛全族的大罪,不思悔过就算了,居然还敢到自己面前蹦跶?真当自己是个好拿捏的泥人性子不成?


    “是,主子,奴婢绝不会让人去打扰淑嫔的,一定让她跪到底!”莺儿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应声答应了,慢慢倒退着出了宫门,才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奈地看了偏殿的方向一眼,看来淑嫔这回是彻底栽了了,主子看来是打算杀鸡儆猴了,而淑嫔正是送上门的好人选。


    淑嫔跪在清冷的偏殿里,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盘算,到后面的惊惶不安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常年养尊处优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尤其刚刚出月子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康健,跪在冰冷的地上不一会就觉得膝盖又酸又痛,一股寒气从膝盖直往天灵盖钻,全身开始发冷。


    不仅仅是因为跪得难受,更多的是为了皇后的态度,这些年下来她一直很清楚一点,那就是皇后的态度足以代表皇帝的意思,尤其皇后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皇上似乎从未违逆过。显然皇后这是对自己表示不满了。


    后悔了,淑嫔如今当真是满腹悔意。整整两个时辰没有任何人走进这个偏殿,似乎她已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如今她才发现往日里皇后真的待人算是十分和气了,每次请安都很少让她们久候,平日里也不爱拿捏磋磨嫔御,以至于她下意识地用了跪请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方法,觉得这样皇后应该就会心软见她一面,只要见了面总会有机会达到目的,就算不成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结果当真是失算了。没想到皇后此次态度如此决绝,居然不顾自己宽和大度的好名声,硬是是让自己在这里跪了半天。


    实际上坤宁宫的人这会是真的没有功夫理会淑嫔,因为皇后一声令下打算搬回钟粹宫住,如今阖宫上下都忙得飞起,哪里有空去管一个正跪在偏殿里求见的淑嫔呢?


    直到淑嫔跪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最后甚至昏了过去,宜敏都没有松口见她,而正要惊叫着要传太医的依兰则是被莺儿派人掌嘴,哪有妃嫔在皇后宫里看诊的道理?


    若是淑嫔直接装死不肯起来。岂不是还得在坤宁宫给她腾间屋子养病?已经明白宜敏意思的莺儿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命人将淑嫔大张旗鼓地抬回永寿宫。


    等淑嫔醒来的时候,她的事情已经风一般传遍了后宫,紧随而来的就是无限期禁足的圣旨,这还不是让她害怕的,最致命的一击是康熙命人将胤祺和刚出生的小阿哥都送到了阿哥所。


    接踵而来的噩耗让淑嫔直接傻眼了,隔了好半天才骤然崩溃地痛哭起来,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去招惹皇后!明知道皇后心情不虞还非要去碰一碰,结果竟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老老实实呆着,至少小阿哥不会这么快离开自己身边,更不会失去胤祺。


    后宫众人对于淑嫔嘲讽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唯独没有人同情她,毕竟说来说去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明明皇上并未就之前的事进行明面上的处罚,显然就是打算暂时按下此事,若非她想着利用皇后求情,又何至于此呢?


    现今宫中能亲自抚养两个阿哥的唯有皇后一人,而嫔位按规矩只能养着一位阿哥,淑嫔求皇后的目的自然是想自己养着两个阿哥,而至少也要是妃位才有这个资格,明显淑嫔是贪心不足啊!


    犯了大错还能保住嫔位已经是万幸了,居然还敢奢望更多,难怪惹怒了向来大度的皇后娘娘,这下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小儿子没留住,连长子都被提前送去了阿哥所,可谓两头都落空。


    相比僖嫔等人的幸灾乐祸,唯独端嫔董氏心惊胆战,因为之前那事可是她和淑嫔一起做下的,如今淑嫔落得如此下场,那她这个无宠无子的岂不是更加处境堪忧?


    不过端嫔董氏提心吊胆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处置自己的消息,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每日里茶饭不思,不到两个月就瘦得脱了形,与淑嫔天天以泪洗面相比也不知道谁更惨一些?


    与之相反的是承乾宫的德贵人,因为得了宜敏的准话,天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心宽体胖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尤其随着佟妃被贬,端嫔犯错,这承乾宫未来八成要由自己当家做主,更是放下了失子之痛,抖擞起精神准备投入下一场争宠之中。


    经此一事,宫中都知道皇后心情不虞,加上对淑嫔的严厉处置让所有人都收敛起来,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直到两个月后,一个喜讯传遍前朝后宫,驱散了紫禁城上空的阴霾,那就是皇后有喜了!


    时隔多年,已经三十二岁的皇后居然再传喜讯,让所有人都感叹帝后的鹣鲽情深,后宫的女人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却还要强颜欢笑地恭贺皇后大喜,暗地里撕坏的帕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康熙喜笑颜开,每日里都是走路带风,上朝时对待朝臣也是难得和颜悦色,不再动不动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朝中文武都暗暗感激皇后这胎来得及时。


    随着前线战报传来,施琅顺利的占领了澎湖列岛,在越发猛烈地攻势和朝廷的招抚政策双管齐下,郑克塽终于顶不住内心的恐惧,听取了刘国轩的建议,向大清献上了降表。


    历时两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康熙完成了**的夙愿,大清版图终于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众人齐声称颂康熙乃是圣明天子,叫康熙龙心大悦,下令重赏此番有功之臣。


    尤其对施琅更是赞赏有加,曾多次当众言道:“施琅之功甚大。如施琅者,立如此奇勋,必令永秉节钺,荣华以终其身!”


    果然大军班师回朝后,康熙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施琅因功授靖海将军,封靖海侯,他的儿子施世纶和施世骠皆受封赏,荣耀满门。


    因为朝廷宫中喜事连连,康熙心情大悦,很快就颁布大封后宫的圣旨,而册封的人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朕惟赞襄内政、每慎简乎六宫。弼佐王风、务先崇夫四教,眷兹懿行,沛以新恩。咨尔僖嫔赫舍里氏素娴仪矩,久职壸闱,历夙夜以宣劳,兼肃雍而著范。幽闲禀德、爰位号之早膺,婉穆为心、用徽章之晋锡。兹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僖妃。尔其淑慎有加、尚祗承夫休命。温恭益懋、期永集夫繁禧。”


    命侍郎杨正中、持节进封僖嫔赫舍里氏为僖妃,赐住永寿宫主殿。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贵人李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安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命大学士李霨、持节进封贵人李氏为安妃,赐住永和宫主殿。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贵人王佳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敬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命尚书吴正治、持节进封贵人王佳氏为敬妃,赐住长春宫主殿。


    “朕惟协赞坤仪、用备宫闱之职佐宣内治、尤资端淑之贤。咨尔乌雅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礼昭典册之荣、宜加宠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德嫔。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命侍郎额星格、持节进封贵人乌雅氏为德嫔。


    圣旨一下,满宫上下都是惊骇莫名,原本寄予厚望的六嫔竟然只有一位晋了妃位,而且还是原本不怎么被看好的僖嫔赫舍里氏,其余五嫔简直要咬碎银牙,淑嫔和端嫔犯了大错也就罢了,但是其余三嫔也没有上位就让人侧目了。


    得到消息后,即使城府最深的惠嫔都忍不住砸碎了手边的茶盏,温嫔更是将自己殿中的摆设砸了个遍,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居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李氏和王佳氏摘了桃子,简直可忍孰不可忍。


    成嫔则是目光阴沉地看向后殿的方向,看来是她小看了自己这位好姐妹了,若是输给其他几个老对手她也就认了,结果竟然是李氏背后捅了她一刀,她渴盼已久的永和宫妃的名头竟然落在了自家表姐的头上?这能忍?


    想到李氏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做派,心无城府的言谈,看来这位都是装的!居然不声不响一步登天,还真是深藏不露呀!不禁让她升起一股被背叛的愤怒和恶心感!


    不论她人作何感想,接到圣旨的三妃一嫔都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僖妃好歹是从嫔位晋升的,心底本就有些盼头,如今只是喜出望外地接了圣旨,大手笔地赏钱砸了下去,当然她心里最感谢住在对门的淑嫔,若非她得意忘形干了蠢事,这种好事如何能轮得到自己头上?


    至于永和宫的李氏和长春宫的王佳氏就完全是如坠梦中了,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连升两级,直接越过嫔位而得封四妃之一。这种比做梦还夸张的惊喜砸到自己身上,两人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由得拿过圣旨一看再看,直到身边的奴才一拥而上满口恭喜的时候,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顿时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手一挥统统给了重赏,对传旨的人更是毫不吝啬,大把的银票毫不心疼地洒出去,总之就一句话,千金难买本宫今儿高兴!


    至于德嫔乌雅氏的反应就比较正常了,毕竟她此前已经有了准备,于是很是端庄沉稳地接旨,给赏,心中并无那种骤然间身居高位的得意,因为她知道这是用自己那可怜的孩子换来的,唯一让她兴奋的就是自己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让胤禛叫一声额娘了。


    后宫里头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对于宜敏而言并不在意,虽然这次的晋封有些出乎她原本的意料,却比原计划的结果还要更好一些,毕竟可以不用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在面前蹦跶着实是件好事。


    李氏和王佳氏上辈子与自己毫无恩怨,今生又阖家投靠了马佳氏,有她们二人坐在妃位上,对自己而言自然更为省心一些,毕竟她们二人的出身再好也改变不了汉军旗的血统,即使有了子嗣也威胁不到承瑞他们。


    至于僖妃赫舍里氏这辈子只能有胤礽一个孩子,她自己身体又孱弱不堪,难以承宠,加上跟底下几个嫔位都有宿怨,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手,她就会不遗余力地打压几人。


    有了三妃在上头压着,加上新晋的德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东西十二宫能住人的基本都有了主位,以后再怎么闹也到不了自己面前,未来的日子可算是松快几分了。


    宜敏揽着阿鲁玳在怀里,拿了本游记正读给她听,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毫无后宫多了几尊高位妃嫔的紧张感,连带着身边的人也都轻松了下来。


    尚嬷嬷喜笑颜开地指挥着众人重新布置寝宫,什么百子千孙幔帐,麒麟送子图都挂了起来,各种寓意吉祥的摆设也都一一从库房里搬出来。她可没心思去理会皇上怎么册封后宫,自家主子年纪不小了,有了身孕虽然是喜事,但是风险也是极大的。


    宜敏对此只能听之任之,毕竟尚嬷嬷原本已经在家里享清福了,一听到主子再度有孕,立刻包袱款款地进了宫,干劲十足地接手了宜敏养胎的一切事宜,将整个钟粹宫的人指挥的团团转,不过众人都是甘之如饴,喜笑颜开地期盼着又一位小主子的诞生。


    第334章  风起云涌(五)


    康熙二十五年,皇后马佳氏在元宵佳节当晚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康熙大喜过望,恨不得普天同庆。无论洗三还是满月都大肆庆贺,亲口赐名胤祧、胤祾,只待双生子满周岁后,立刻上告宗庙记入玉碟。


    毕竟是中宫所出的嫡子,自然没人敢跳出来传什么风言风语,就连钦天监都是满口称赞,测算小阿哥八字尊贵,乃大吉之兆,康熙对此十分满意,宜敏也真正松了口气。


    帝后二人很早就知道腹中怀的乃是双胎,毕竟宫里头的御医可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顶尖的国手,月份稍大一些就立刻能察觉出不对劲了,一听脉象有两个自然知道缘由,哪里敢隐瞒这种要命的事?


    当场就禀告了康熙和宜敏,宜敏一听立刻不淡定了,她可是知道自古后宫多阴私,双生子更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她不怕别的,就担心康熙也会迷信那种说法,对未出生的孩子有偏见。


    幸好康熙立刻表态自己绝无此意,甚至高兴的不得了,毕竟马佳氏本就有生双胎的传统,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宜敏本就有一对双胞胎弟弟,身为马佳氏的女儿,怀上双胎本就在情理之中,又有什么好惊奇的?


    加上巴克什和巴图鲁这对兄弟天天在御前晃,既是康熙的小舅子,又是心腹发小,两人心性喜好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武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尤其二人心意相通,同时对敌更是战力倍增,这等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一生就是俩,旁人简直羡慕得流口水,顶多说说酸话,哪敢传什么闲话呢?


    钟粹宫


    正殿寝室内,摆放着一架极为精美大气的升摇车,宽大的车身内并排躺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婴儿,长得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样貌看上去有几分宜敏的影子,却有七分像康熙,叫康熙稀罕的不行,更加疼爱两个幼子,每天都要过来看看才满意。


    宜敏坐在摇车旁,目光极为柔和慈爱,伸出手指轻轻逗弄着,只见左边那个原本闭着眼睛的婴儿抽了抽小鼻子,似乎闻到了母亲的味道,睁开眼睛看了看,伸着小手一把抓住宜敏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结果到了嘴边的手指被抽了回去,小娃娃两手不停挥舞,不满地啊啊直叫,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沾湿了枕头,看得宜敏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再次把手伸了过去。


    “主子,您又开始逗弄小阿哥了,幸好十一阿哥脾气好,不然咱们的耳朵可要受罪了。”尚嬷嬷端着一个黄釉刻云龙碗从房外走了进来,一抬眼就看到宜敏正在玩儿子,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生了这对双生子,自家主子似乎玩性大发,每天都要把儿子玩得哇哇叫,说来也是咄咄怪事,两个小阿哥一个爱睡,一个爱玩,睡着的十二阿哥基本雷打不动,怎么逗弄不肯醒的那种,只有饿了尿了会哼哼唧唧地哭两声,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呼呼大睡。至于十一阿哥则是爱玩爱笑,被逗弄急了只会吱哇乱叫,很少如普通婴儿那般哭闹不休。


    宜敏有些心虚地收回手,讪笑着道:“嬷嬷放心吧,本宫有分寸的,长生这不是很开心吗。”由于康熙在孩子出生前就想好了大名胤祧和胤祾,所以她只能将长生和长华给两个儿子当乳名,算是圆了自己的念想。


    看着活泼好动的长生和嗜睡如命的长华,宜敏就忍不住想要去逗弄亲近他们,她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会同时到来,当感觉到腹中有两个微弱的心跳声时,宜敏的震动是难以言喻的,既怕自古皇家不留双生子的规矩,又惧孩子不是前世失去的那个,各种担忧猜测几乎将她湮没,心态几度崩溃。


    幸好康熙还算拎的清,一直将她怀有双胎的消息捂得紧紧的,平日里也是千依百顺,各种安抚宽慰,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不会对双胞胎有意见,这才让宜敏略微安心,但是真正的心结却难以释怀,长生长华前世并非双生,今生这般巨大的变化究竟是福是祸?


    多亏了宜敏之前因祸得福,养生功法有了新突破,体内生机勃发,气血极为强盛,加上腹中胎儿十分乖巧,这才让她在胡思乱想中熬到了生产。在所有人的严防死守下,宜敏这一胎生得十分顺利,不过两个时辰,两个儿子就迫不及待地出生了。


    听到孩子呱呱落地的声音,确认生的是两个儿子后,宜敏的心放下了一半,强撑着满身疲惫,迫不及待地让人将孩子抱到跟前,颤抖着手掀开襁褓,翻开新生儿的手脚查看,果然在它们的手心和足底发现了与前世同样的胎记,不由得喜极而泣,无尽的担忧都化作了泪水流走了。


    这是她的孩子,没错!是她的长生和长华,无论胎记的位置还是形状全都一模一样。


    自从阿鲁玳的命格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偏移之后,宜敏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她生怕是因为自己推迟了阿鲁玳原本的出生时间才引来种种变化,最为直接的生辰八字的改变导致女儿命格与前世完全不同,最终导致女儿可能不到二十岁就要离开人世。


    虽然她自我安慰老和尚口中的不容于世是指阿鲁玳会前往另一个世界,但是事实如何又有谁知道呢?是活着离开还是死后转世?都改变不了自己即将失去亲生女儿的事实,如果阿鲁玳真的因此出现意外,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只是任何的后悔都无济于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即使是仙境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到荣宪前世出生的那个时间点,事情已经发生了,自怨自艾并无用处,她只能安慰自己得知我幸失之我命,然后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幸好三子、四子的出生给了她希望,即使变成了双胞胎,但是那依然是自己的孩子,他们真的回来了,孩子们与自己的缘分没有断!这样的认知让宜敏的内心得到了救赎,没有因自己的自以为是而亲手毁掉孩子回来的可能,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仍然能够补救。


    卸下了内心最沉重的负担,宜敏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豁达心性,甚至平日里连与康熙相处都不再那么紧绷了,心中轻快的宜敏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陪两个幼子玩闹,逗两个孩子变脸成了宜敏最大的乐趣,连坐双月子的煎熬都显得格外轻松一些。


    如今承瑞和赛音察浑都已经长大了,不但要每日学文习武功,时不时还要被康熙叫到御书房整理奏折文卷,提前熟悉朝廷的各项政务,弄得赛音察浑每日里唉声叹气,他最烦帮自家阿玛看那些啰嗦无边的折子,简直考验他的忍耐力,经常抱怨读书人怎么如此喜欢废话连篇?


    至于阿鲁带就更别提了,在过完六岁生日之后,她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随元灵真人回山居住,接受正统的道家传承,而回宫还堆积着大把的功课等着她学习,几乎连点玩乐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当自己的贴心小棉袄了。


    幸好这时候钟粹宫多了两个新生的小家伙,让宜敏没空去胡思乱想,两个孩子的出生几乎占据了宜敏九成的注意力,即使出了月子也没把宫务接回来管,毕竟内务府几乎都是她和康熙的心腹,后宫任何人想要做任何事都要经过内务府那一关。


    加上安妃和敬妃都是知恩图报的性子,明白若非马佳氏相护,恐怕后宫这些女人的家族非得把王佳氏和李氏满门弄死不可,于是很是自觉地担当起她左膀右臂的工作,既不会刻意弹压六嫔,也不去扶持新进宫的秀女,反而学着宜敏的做派不偏不倚,颇有几分得人心,因此后宫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操心的,宜敏自然也乐得清闲。


    她本就不是什么热衷诠释的性子,过去揽权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跟孩子们,如今她后卫稳固,膝下儿女成群,加上目前后宫的格局已经是她所能安排的最佳选择,三妃与六嫔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拉拢与敌对交织,这种情况下的局面反而最稳定的。


    不过很快宜敏就不得清闲了,因为莺儿匆匆进了寝宫,轻声禀告道:“主子,刚刚太医院来报,说是今日例行请平安脉,永和宫的德嫔,翊坤宫的通贵人,永寿宫的郭贵人都查出了身孕。”


    这个消息让宜敏微微楞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得失笑,看来康熙这是憋坏了呀?从去年查出自己怀有双胎开始,康熙每日里都紧张兮兮地守在钟粹宫,除了必要的上朝和处理政务之外,几乎不往后宫里去,直到两个月前她平安生产之后,康熙才将紧绷了一整年的心神放松下来。


    在宜敏坐双月子期间,康熙又重新恢复了留连后宫的作风,相应的成果也是斐然的,这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后宫里立马多出了三个孕妇,也许之后还有更多也说不定?


    不过对此宜敏只是一笑置之,并不会如过去那般慎重其事,毕竟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正如自己的长生长华,其他女人只要不是彻底失宠,原本的孩子也终究会来的。


    她过去不会跟那些女人争风吃醋,如今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她已然达到后宫女人所能成就的顶点,只要不自己找死,基本没人能动摇自己的地位,如今后宫传出喜讯对自己反而更加有利,更显得自己贤惠大度,有容人之量。


    “本宫知道了,后宫里头已经很久没有好消息了,吩咐内务府按照惯例加三层赏下去,太医院三天一轮平安脉,务必保证皇嗣平安降生。”


    不但宜敏十分淡定,就连站在一旁的尚嬷嬷也不像过去那样紧张了,毕竟自家主子已经有了五个嫡出子女,就算后宫出生再多的阿哥格格又如何?庶出终究入不了皇上的眼,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莺儿闻言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出去了。


    “莺儿这丫头越来越能干了,还是主子会调教人,身边几个贴身婢女随便一个都能独当一面。”尚嬷嬷笑眯眯地黄釉刻云龙碗送到宜敏面前,一边说话一边不忘盯着她将里头的补汤喝下去。


    宜敏苦着脸端起碗,整整喝了两个月的补身汤水,她简直腻味透了,可惜这方面无论是额娘还是尚嬷嬷都格外坚持,认为生了双胎就是双倍的损耗身体,必须加倍补回来。


    天知道她的身体早就恢复如初了,喝这些补药还不如自己运转一周天养生功法的效果好,可惜这种话她压根没法说出口,老人家的传统观念固执得很,让她们相信练功比坐月子管用,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嬷嬷,本宫都已经出月子了,补了整整两个月,我都胖了一圈儿了,您就饶了我吧!”闻着扑鼻而来的鲜香味道,宜敏却只想作呕,再好的手艺也改变不了千篇一律的食材,她求饶似得看向尚嬷嬷,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尚嬷嬷看着自家主子眼里的抗拒,心中忍不住动摇了,想了想还是松口了:“罢了,既然不喜欢就先放着吧!老奴已经让大师傅准备了一些主子喜欢的小食,等会就着喝一点,待明日问过沈院正,若是他觉得可以,那便停了这些药膳,如何?”


    “还是嬷嬷最疼我!一切都听您老安排。”宜敏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答应了,只要能摆脱这种酷刑,让她干什么都好!一想到这是最后一盅药膳了,宜敏顿时不难受了,也不等小食送进来,直接端起碗来直接几口闷完了,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该死的味道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了。


    “敏儿这是怎么了?苦着一张脸?”康熙慢腾腾地踱步走了进来,就看见宜敏皱着眉头喝汤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这两个月他没少见宜敏这幅受刑的模样,天知道那小小一碗里头添加了多少名贵的补品,都是普通官宦人家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好东西。


    第335章  风起云涌(六)


    宜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真是明知故问,再好的东西连喝两个月都跟毒药差不多了。


    康熙早已经习惯了宜敏的坏脾气,非常有耐心地上前拍背劝哄,等宜敏转怒为喜之后,才去看升摇车里的两个儿子,却正好对上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是嗜睡的长华难得醒了过来,正跟哥哥一起吐着泡泡看人。


    “哟,咱们的小十一醒了呀!快让皇阿玛抱抱。”康熙顿时稀罕得不行,立刻伸手抱起这个小儿子,只见它乖乖地待在康熙怀里,嘴里依然吐着小口水泡,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显然机灵得很。


    宜敏也看了过来,轻轻哼了一声:“真是个小白眼狼,额娘赔了你大半天都不理人,这会倒是醒得快!长生乖,额娘疼你,咱们不理小十一好不好?”


    小长生哪里懂得大人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被宜敏抱在怀里顿时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抓着宜敏的衣襟,显然开心得很了。


    小长华呆在康熙怀里原本还乖乖的,一听到哥哥的笑声立即转过头去,两只小手伸了出去,呀呀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跟哥哥在一起,还是也想要额娘的怀抱?


    眼见宜敏不理会自己,只顾着跟哥哥拉手玩,小长华显然委屈极了,小鼻子抽了抽,眼里慢慢涌起水花,却又不大声哭闹,只是小声地抽泣着,眼巴巴地看着宜敏的方向。


    眼见小儿子这小可怜的模样,康熙顿时心疼了:“不哭不哭,皇阿玛带你找额娘去。”嘴里一边安抚着,一边抱着儿子凑上去,“敏儿快抱抱这小祖宗吧,真要哭起来那可就不是半天的事儿了。”


    宜敏早就心软了,这会也顺水推舟地坐到床上,将长华也揽进怀里:“真是个小天魔星,这么小就知道装可怜争宠了?等长大了怕不是个霸王性子?”


    别看小长华整天睡觉,只要一醒来必然要霸着宜敏的,有一次宜敏没注意到他醒了,一直抱着长生逗弄,结果把这小祖宗惹急了,扯开嗓子大哭起来,说魔音穿脑都是轻的了,而去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最后把康熙都惊动了,连沈行济都被抓过来救场,结果都无济于事。


    直到这祖宗自己哭累了,睡着了才消停下来。只是那时候整个钟粹宫都已经人仰马翻了,任谁都想象不到一个平时安安静静的小奶娃居然能哭整整两个时辰不带歇的,简直吓坏了所有人,要不是沈行济检查后说没问题,宜敏简直都要自责死了。


    从那以后,这小祖宗只要一开始有掉金豆子的趋势,奶娘立刻就会紧张兮兮地报告宜敏,不过试过几次之后,宜敏发现这小子并不是每次都要自己抱,只要自己不抱着长生,就算不去理会他,他也会乖乖地呆在摇车里自得其乐,不会出现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幸好小长生是个好性子,跟弥勒佛似得成天乐呵呵的,就算这会被弟弟抢了额娘怀抱也不生气,反而咿咿呀呀地冲着弟弟笑,然后两个小奶娃就会用自己的语言进行交流,即使被放回摇车里也不闹腾了,反而咯咯地笑得开心。


    帝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第一次知道一胎生两个娃的难处,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来到外面的花厅落座。


    康熙忍不住感慨道:“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小十一这会就能看出厉害了,以后怕是要把小十吃得死死的。”两个月大的娃儿就懂得争宠了,他可真是长见识了,之前几个孩子都是一胎一个,即使承瑞和赛音察浑只差一岁,却也没这么古灵精怪啊?


    宜敏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们兄弟俩能处得来就成,咱们就别操心了,有小十一在,小十吃不了亏。”长生的性子这会就能看出来顶顶的温和宽厚,至于长华怕不是比赛音察浑还要霸道几分,不过将来护着哥哥正好。


    康熙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儿子霸道点怎么了?作为皇帝的康熙本身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霸道性格,所以他向来宠溺赛音察浑,因为他的性子更像自己,如今有了更有个性的小儿子,康熙就更喜欢了。


    “对了,还没有恭喜皇上呢,如今后宫又传喜事,还是三喜临门,皇上好福气,合该好好犒赏一番功臣才是啊!”宜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凤眼微微眯起,瞥了康熙一眼,突然转了个话头开口恭喜起来,倒是让康熙心里惊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宜敏的脸色,见她神色淡淡的,既无怒色也没多欢喜,不由得心中打鼓,试探着答道:“敏儿按着惯例赏赐便是了,绵延子嗣原就是她们的本分,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宜敏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凤眸上挑横了他一眼:“皇上当真如此认为?就不怕美人伤心落泪?”


    “谁伤心落泪了?给了赏赐还不满足吗?”康熙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反问道。


    宜敏仔细审视了一番康熙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明所以,忍不住扶额叹息:“皇上觉得今儿查出有孕的这三人都能平安诞下子嗣吗?”他倒是是真傻还是装傻,就郭贵人和通贵人那点脑子,若康熙没点表示,怕是只能是重蹈覆辙的下场。


    康熙闻言顿时一愣,忍不住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缓缓地道:“敏儿的意思是之前淑嫔和温嫔会从中作梗?”


    “皇上觉得呢?”宜敏看着康熙反问道,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郭贵人前年怀过一胎,可惜她硬是藏着掖着不肯叫人知道,结果出门不小心滑了一跤,直接没了,因为太医院没有喜脉的记录,最后只能草草了之。


    至于翊坤宫除了良贵人之外,其他小主基本就没有开怀过,唯独通贵人之前生过两个阿哥,若是这一胎能平安诞下个阿哥,皇上觉得温嫔能坐得住?还是惠嫔能忍得了?”


    “……”康熙直接被宜敏问住了,他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这几个女人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成?


    “敏儿觉得当如何处理?”康熙无奈地看向宜敏,他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那几个女人他也挺烦的,这几年基本不怎么往她们宫里去,偏偏她们膝下都有儿子傍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总是要顾及儿子的脸面啊!若论如何对付后宫这些女人,还是得自家皇后出马,比起他的雾里看花,宜敏对这方面洞若观火。


    宜敏轻哼一声:“若非她们不知收敛,本宫才懒得过问,不过一年多不管事,这宫里头的风气都被带坏了。郭贵人是个没脑子的,继续在永寿宫待下去怕是会被淑嫔拿捏死,干脆挪到长春宫去,若是生了阿哥就抱给敬嫔养着。


    至于通贵人倒是有点本事,只是温嫔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如挪到延禧宫去,那里还没有主位妃嫔,若是能生下个阿哥,就让她先享着嫔位的待遇,暂时管着延禧宫。


    至于德嫔是个有手段的,又出身内务府包衣,如今管着承乾宫,若是这般还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这个一宫主位她怕是担不起了。”


    康熙闻言若有所思,缓缓地点了点头,冷肃的表情缓缓解冻,拉过宜敏的手拍了拍:“敏儿果然是朕的贤内助,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到,若非你提醒,恐怕朕又要失去几个孩子了。”


    宜敏轻轻叹了口气,回握康熙的手,轻声道:“皇上爱重信任于我,妾身自然希望为皇上分忧,皇家讲究多子多福,这后宫看似繁花似锦,却人心难测,个个都想着将别人踩下去,最终遭罪的都是那些无辜的孩子,妾身心有不忍罢了。”


    康熙心中一震,面上也有所动容,柔声道:“敏儿心善,朕能娶到你这般贤内助简直三生有幸啊!”


    宜敏微微一笑:“不过是妾身份内之事罢了,此番动作也算是给她们一些警告,让她们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她们能因此警醒收敛一二,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妾身便睁只眼闭只眼。但是……”


    剩下的话语并不需要说完,康熙已经心领神会,立刻接口道:“敏儿说的极是,若是她们还是如此不知悔改,朕绝不姑息!”心中暗暗想到有这样的生母只会带坏朕的儿子,与其等她们闯下大祸连累儿子,还不如趁早处置了为好,还不伤孩子的体面。


    宜敏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岔开话题,说起其他事情来。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过犹不及的道理她懂,看着康熙眼底渐渐涌起的寒意,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康熙不见得会狠下杀手,但是让她们彻底失宠还是没问题的,在这宫里只要没了皇帝的眷顾,那就真是什么都不是了!紫禁城的奴才可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一群人,他们能让你变成睁眼犹瞎,张耳如聋。


    第336章  风起云涌(七)


    “皇上,听说今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而且还是位女子,可是真的?”宜敏有些好奇地看着康熙,虽然她身在后宫,但是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当然从暗中的渠道她知道的甚至要比任何人都多。


    康熙闻言顿时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飘忽了一会,无奈地点了点头:“不错,今儿上朝的时候,朝阳门外登闻鼓被敲响,值守的官员来报,是一位老妇敲的鼓,却不肯说明身份来历。因为看那老妇年纪不小,若按规矩打三十板子,怕是连上堂申诉的机会都没有,便来禀告于朕。”


    宜敏眼神闪烁了两下,语气平静中略带好奇地追问道:“那皇上是否网开一面?既然是老妇告御状,想必定是有大冤屈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敲登闻鼓吧?”


    康熙轻轻咳了两声,有些赧然地道:“朕既然立下规矩,敲登闻鼓者先打三十大板,自然不会随意破例,否则将来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朕怕是天天都有断不完的案件了。”


    看见宜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康熙连忙解释道:“朕虽然没有破例,但是暗示了执刑者手下留情,那三十大板顶多只是皮肉伤,绝对不会伤那老妇性命的。”


    见宜敏微微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康熙微微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让宜敏觉得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连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都不放过,他接着道:“那妇人倒也硬气,挨了三十大板也曾不哭喊一声,不过最后还是晕了过去,朕便让人将其先送去治伤,待其醒来再行问案。”


    “也就是说皇上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何身份,又因何事告状?”宜敏有些无语地看着康熙,她早就想说了,登闻鼓这种东西本就是让老百姓有冤屈时可以上达天听,也是对天下贪官弄权之辈的一项制约,偏偏弄了个先打三十大板的规定,无论好赖都先打一顿是个什么鬼?


    为了伸冤老百姓或许愿意豁出命去,但是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青天大老爷”给打死的话,那不是妥妥的自投罗网吗?最终只会让登闻鼓形同虚设,原本收买人心的利器成了天大的笑话,她着实不明白康熙是个什么想法?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宜敏那无语的目光,有些尴尬地道:“朕看史书时,前朝曾有刁民为丢失一头猪去敲响登闻鼓,朝廷为了颜面不得不赐予千钱处理此事,此风断不可长。”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要捏着鼻子去断那些鸡鸣狗盗的案子,就忍不住血气上涌,真不知道当时宋太宗是何心情?


    宜敏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覆在康熙手上,柔声细语道:“皇上通读史书,当知千金买马骨之意,宋太宗断猪案焉知不是其收买人心之举?据妾身所读史料记载,宋太宗时期乃是冤假错案最少,清廉之风最盛之时,只因百姓有了上达天听之路,明白天子能真正为民做主呀!”


    康熙闻言心中震动,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是啊!升斗小民再如何胆大包天又岂敢故意耍弄当朝天子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宋太宗想要借此收买人心,虽然稍微有损天子颜面,却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后人读史时无论作何想法,宋太宗广开言路,言而有信的美名却是实实在在的。


    宜敏见康熙有所动摇,继续劝说道:“妾身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但是劝说皇上设此‘击鼓者先杖责’规矩者着实居心不良,此乃掩皇上耳目,堵塞言路之举,所利者非民,实则自绝于天下。”


    “多亏敏儿博闻强识,否则朕被蒙蔽尚不自知,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着实叫人羞愧无地。”康熙握紧宜敏的手,脸色有些难看,他可以不当百姓的青天,但是不能容许底下的奴才试图操控他。


    “皇上要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些许小节难免一叶障目,若非此次有老妇冒险击鼓,妾身也不会想到此处,说来倒是谢她才是呢!”宜敏抿唇一笑,尽量让话题轻松起来,以免伤了康熙颜面,让其迁怒那老妇。


    “敏儿说得有理,那老妇是朕登基后第一个敲响登闻鼓之人,若非有她,朕怕是真要当个糊涂虫了,便是为了此功,朕也要好好审审她的案子。”康熙被说服了,若非今日之事他根本没意识到还有登闻鼓这个东西,毕竟他有太多的大事要做,这种十几年没派上用场的东西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皇上圣明,妾身对那老妇的故事颇有兴趣,待皇上审完可与妾身说道说道。”宜敏妩媚的凤眸透露出一点跃跃欲试的好奇,语气娇柔婉转,能叫人酥到骨子里。


    面对那越发美艳不可逼视的容颜,即使朝夕相对到康熙也忍不住晃了晃神,哪里能说出拒绝到话,自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好好,朕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非那老妇状告之事可能涉及朝廷,他都有种带着宜敏去现场看审案的冲动了。


    康熙并不介意宜敏知道朝廷事务,他平日里也时常与她讨论一些困难的决策,而宜敏的博闻强记时常能给予他新的思路,而去她十分懂得分寸,从不在不该参与的事情上开口,若非不希望有人找借口非议宜敏干政,他恨不得上朝都把宜敏揣口袋带着。


    这时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告道:“启禀皇上,那老妇醒了,坚持要见皇上告御状,这会正在殿前广场外跪着呢!”


    “这就能下床走动了?”康熙惊讶得眉毛都扬起来了,他着实有些佩服这位老妇了,寻常男子挨了30板子都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他都打算明天让人将她抬上大殿了,而这位却能活蹦乱跳的地跑到殿前跪着,真能称得上一句巾帼豪杰了。


    宜敏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强忍着不叫人看出端倪,轻轻推康熙一把:“既然如此,皇上就快去吧!能让一位老人家如此不顾生死,想必是有大冤屈的,皇上可要为民做主啊!”


    “罢了,看来朕今儿是要扮一回青天大老爷了,不过午膳记得给朕留一份。”康熙无奈地看了宜敏一眼,眼底满是纵容,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带着李德全走了,刚刚才被宜敏提醒登闻鼓不该荒废,如今自然要做给天下人看。


    宜敏拿起帕子掩住唇边的笑意,摆了摆手道:“皇上放心,妾身等着您回来一块儿用膳。”


    目送康熙离开钟粹宫,宜敏脸上的笑意并未收敛,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那位可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这辈子没有早早因病去世,自然不会容许有人踩在自家炕头上蹦达,尤其那一家子可都是真正的高手,真要暴起怕是那些文臣武将没几个能挨得住。


    这时乾清宫正殿一片寂静,冷肃的气氛压抑全场,康熙端坐龙椅之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老妇,几乎想要掏一掏耳朵,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你说你是谁?”


    跪在大殿之中的是一名满头华发的老妇,身量比普通女子要高大得多,满面风霜却精神矍铄,穿戴整齐却看得出是陈年旧衣,她昂着头中气十足地回道:“民妇姚启圣之妻何氏,今为夫伸冤,状告纳兰明珠、徐元文……等二十七人上下勾结,招摇纳贿,争利害民,指使当地官吏欺上瞒下,诬陷忠良,陷我夫于不义。”


    满堂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姚何氏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她所状告的二十七人大多是三品以上朝廷大员或者封疆大吏,哪个不是权重一方的人物,她居然敲登闻鼓将之一口气全部告上去,这是真不怕死啊!


    康熙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他一听到姚启圣三个字就满腔怒火,那个恃才傲物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的老匹夫,当年为了收服台湾,他对姚启圣可谓是有求必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将整个福建沿海的军政大权全部交托于他之手。结果他是怎么回报自己的?如今居然还敢指使老妻来敲登闻鼓告御状?简直岂有此理!


    他深吸了口气,按耐住心中怒火,淡淡地道:“姚何氏状告之事,诸位爱卿有何看法,不妨议一议。”他厌烦姚启圣,却不会迁怒其家人,这个姚何氏他有所耳闻,前些年带着宜敏和孩子们出游之时,遇到姚启圣之子半途截道徐乾学之事,惊异于姚仪的勇武,他后来命人查了一下才知道姚启圣的发妻竟然也是个奇人,出身江南,力大无穷,能够轻松地举起石臼,听闻形似“壮汉”,所生数子皆有勇力。


    这时站在殿前的纳兰明珠却是面色骤变,他跟姚启圣的恩怨那是罄竹难书,好不容易拉拢了施琅抢先一步请功,又联合徐元文等人弹劾其七项大罪,这才把他彻底打压了下去,当年不是听说那老家伙旧疾复发,已经时日无多了吗?难道如今还活着不成?


    他微微侧头看向底下一人,只见一身着紫袍的官员出列,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左都御史徐元文,他面向康熙施了一礼,开口道:“臣有言欲问此妇。”见康熙点头应允才转向跪在下方的姚何氏,冷冷地道,“姚启圣当年未经请旨就尚自开司库借银十余万两,养寇自重,阻挠海坛进军,又恣睢放诞,举荐施琅为将却又常常与之意见相左,督闽三年靡费百万之巨,修造船舶、军械虚报帑金四万七千两。皇上念其收台之事上尚算劳苦功高,已下令免于追缴。尔等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如今还不依不饶上惊圣听,该当何罪?”


    第337章  风起云涌(八)


    何氏看了徐元文一眼,眼神带着明显的蔑视和不屑,虽然她跪着但是气势却丝毫不弱于人,昂起头对着康熙道:“皇上,民妇是个俗人,舞刀弄枪信手拈来书却没读过几本,听不懂这位大人那套弯弯绕绕,但是民妇却有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想说,不知皇上可否恕民妇直言?”


    康熙听了这大白话不由得一怔,心中的不耐和抵触不由得消退了些,甚至涌起一些好笑的感觉,于是宽容地道:“汝尽管道来,朕恕你无罪便是。”他知道何氏说的是大实话,姚启圣这位夫人虽然称不上目不识丁,却也着实没多少学识,让她跟徐元文这种大儒辩论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徐元文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原本胸有成竹的质问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根本不接你的茬,甚至坦白说她听不懂,难道他还能抓着一个愚妇说教不成?微微转头看向纳兰明珠,见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也没想到这何氏竟然不按牌理出牌。


    何氏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声音铿锵有力地道:“民妇虽然看不懂朝廷给我家老爷定的那一大串罪责,但是基本听懂了一些内容,大致是说我家老爷贪墨军饷库银,蓄养私军,与施琅关系不好,还强纳同僚女儿为妾之类的,是吧?”


    “咳咳……”康熙猛不丁听到这么不客气的大白话,忍不住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不错,大致是这么个意思。”虽然姚启圣犯的错不单单是这么几条,但是以何氏的学识能理解到这些内容已经算是全面了,他也没打算给她解释太多。


    得到康熙的回答后,何氏脸上浮现了奇怪的神色,她又问道:“既然我家老爷贪墨了那么多钱,为何民妇却发现家中越发穷困潦倒?原本姚氏一族在江南也算博有名声,祖上数代经商倒也颇有余财,自从老爷当了官儿之后,民妇只见到老爷不停掏家底往外填补,却不曾进账一分半钱,甚至连俸禄都不曾往家中拿过。


    尤其当了闽南总督之后,老爷更是变本加厉,先是变卖家中产业,后来又四处筹钱借款,原本住着的宅子都抵了出去,若非族中长老以死相逼,怕是连祖宅都要当了去。从家有余财到家徒四壁,连旧疾复发都无钱看病买药,民妇只问皇上一句,朝廷口口声声说老爷巨贪,试问有老爷这般越贪越穷的官儿吗?


    至于强纳下官之女为妾?呵,老爷自从到了闽台一带,哪天不是风雨来雨里去,不是在军营里训练士卒,就是在海边劝说百姓迁居,偶尔回到家中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就会立刻被叫走,纳妾?纳回来吃光余粮,然后跟着全家一起饿死不成?”


    康熙听了这再直白不过的血泪之言,心中也是难免触动,他自然知道姚启圣没有贪墨,甚至还自掏腰包补贴了不少,所以他才会在徐元文等人弹劾之后按下不表,甚至没有给予任何实质上的处罚。只是他真的没想到姚启圣会做到这等地步,竟然将自己搞到家徒四壁,几近饿死的凄惨境地,也许当初真的是自己太过苛刻了吧?


    “姚……姚卿如今身体如何?旧疾可曾痊愈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康熙对姚启圣其实早已淡忘,如今想来当初将靖海侯封给施琅,而未对姚启圣有任何封赏又何尝不是最大的不公呢?这意味着姚启圣多年的辛苦筹谋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不但落得一身伤病,甚至还要被泼上一身的污水,背负着骂名死去。


    何氏脸色一暗,身形微微颤抖了下,声音略带哽咽地道:“还能怎么样呢?战场上留下的伤,事后有没有时间好好调养,创口反复崩裂留下暗疾,若非还有一些亲朋故旧时常接济,怕是早就走了。老爷如今说难听点就剩下一口气,心头还有那么一点不甘,所以民妇才会冒死来敲一敲登闻鼓,替我家老爷问一问。”


    康熙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过去知道姚启圣重病将死,他心中只有解气,甚至觉得他是自作自受,如今看着殿下那满头华发的老妇为姚启圣鸣不平,他再无半分怒气,甚至油然而生几缕愧疚之意,只是这点愧疚不足以为姚启圣翻案,因为这攸关朝廷的信誉和天子的颜面,已然盖棺定论的局面若要掀翻,牵连重大,首当其冲的便是靖海候和明珠一党。


    显然明珠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一个姚启圣掀不起风浪,更何况是姚何氏这么一个妇道人家?徐元文淡淡地站在那里,对何氏的泣血上告毫无动容,反而不屑地道:“姚启圣身为福建总督,本就该为民谋福祉,他却大肆扰民,拿着银钱邀买人心,若是按着朝廷的谕令行事,立身持正,与同僚同进同退,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何氏闻言却是冷笑连连,转过头利箭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徐元文:“这位大人既然这般大义凛然,想必是清官了,不知家中可是过得比我家老爷还要清苦些?哦,听说您在老家资产巨万,良田千顷,不知作何营生这般豪富,民妇倒要让老爷好好学一学!”


    徐元文脸色青青白白变换了一遍,一甩袖子干巴巴地道:“本官出身昆山徐氏,祖上还算薄有资产,平日少有花销,自然无需为生计发愁。”他背后几乎要被冷汗浸湿了,若是换了姚启圣在这里,他还能引经据典将其驳斥得体无完肤,但是遇上这么一个满口大白话的愚妇,什么话都敢讲,他与之多争论一句都嫌失了体面。


    何氏轻哼了一声,她虽然学识不丰,但常年混迹市井,对于这昆山三徐自然是如雷贯耳,以清流名士自称的三兄弟在昆山老家的名声可不怎么样,说徐氏横行霸道还是轻的了,简直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家族田产几乎占据整个昆山的大半,对名下佃户生杀予夺,无所不用其极。


    “皇上,民妇自知口舌笨拙,无法与朝廷大员相争,身上有老爷亲笔书信一封,恭请圣上御览。”说完从怀里暗袋中掏出一份厚厚的纸包,高举过头顶。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李德全微微点头。李德全走下丹陛,来到何氏面前,接过了她手上的那个纸包,将之放在托盘上,拆开了细细检查,确认里面只有一叠写满字的纸张后,才将之呈到御前。


    康熙接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姚启圣的亲笔,足足三十几页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馆阁体,于是拿出几张略微翻阅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非为自己的冤屈申诉或求情,反而是福建各地的山川水文图纸,以及对台湾及沿海的发展规划,康熙不过看了几页便差点沉迷其中。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殿下的何氏,略微抬头道:“何氏平身吧,姚启圣一片为民之心朕明白,他那脾气太过刚硬耿直,并不适合朝堂,也许是朕太过责备求全了,朕会派人送汝回江南,让他安心养好身体,朕等着他亲自实现这份构想。”姚启圣是有大才的,就这么没了确实可惜了。


    何氏蹒跚着站起身,粗布衣裳的背后已经被鲜血渗透了,一片暗红色血渍缓缓扩散开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咧嘴笑了笑:“多谢皇上,有您这句话,我家老爷也算有些活头可盼了,只是回江南之前,民妇尚有一事未曾了结。”


    徐元文一听这话,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突乱跳,转过头死死盯着何氏,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特别针对自己,这回怕是又要攀扯自己了。


    “自江南一路行来,民妇盘缠用尽,多亏沿途各方乡亲接济,曾途径昆山地界,受当地佃户之托送万民血书一份至御前,还请皇上御览。”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整个朝堂都不淡定了,嗡嗡之声四起,万民血书啊!这是什么概念?唯独民怨沸腾到无法遏制的情况下,老百姓才会铤而走险写这种血书,因为署了实名就有可能被顺藤摸瓜铲除掉,往年都是试图拦御驾告状之人的手笔,没想到这回居然另辟蹊径,竟找了个敢上京敲豋闻鼓的强人。


    徐元文此时已经脸色发白,垂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一提到昆山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那可是他的老家啊!而且自家族人是个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是根本经不起查的那种,他眼神游移不定,很快落在纳兰明珠上的身体,眼中露出乞求的目光。


    面对徐元文的请求,明珠只觉得脑门青筋突突直蹦,心中暗骂:早就叫你管束好门下,结果你不听就罢了,护起短来还没玩没了,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护着,结果这下好了,万民血书这可是个大杀器,一旦皇上追求起来,昆山徐氏怕不是要被人家给一锅端了。


    第338章  风起云涌(九)


    果不其然,康熙看了那血书勃然大怒,根本不给徐元文自辩的机会,直接下令两江总督彻查昆山徐氏一族,若查证属实,则依律从严从重惩处。


    当日庭议结束后,康熙带着姚启圣的信件来到钟粹宫,将何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宜敏,唏嘘道:“朕本以为姚启圣乃恃才傲物,罔上欺下之辈,辜负了朕的信任重用,没想到他落到这步田地依然不忘家国百姓,当初是朕一叶障目,以至于叫他受了冤屈。”


    宜敏听完对姚启圣她并未开口评价,反倒对于何氏啧啧称奇:“何氏当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不畏生死为夫婿做到这般地步,集坚毅、果敢、忠贞于一身,叫妾身感佩不已,若有机会真想亲眼见见这位奇人。”


    康熙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论他对姚启圣观感如何,至少何氏给他的印象极佳,他开口道:“敏儿若想见她倒也不难,朕打算恢复何氏二品夫人的诰命,到时候你就可以召她入宫了。”


    “皇上所言极是,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子可为天下楷模。她如今有伤在身,又年事已高,也不好再舟车劳顿,不如就将她安置在妾身的别院里休养吧,如此也能避免不少麻烦。”宜敏很是欣赏何氏,打算护她一二,免得有人狗急跳墙干出点不当人子的事情来。


    康熙想了想也同意了,虽然纳兰明珠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也不至于睚眦必报到针对一介妇孺,但是徐元文三兄弟可就不一定了,这次昆山徐氏被打得措手不及,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宜敏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边一得了康熙的允许,立刻就派人将何氏送走了,等明珠一党反应过来的时候,驿馆里早已经没有了姚启圣夫人的踪影,私底下一查得知是皇后派人接走的,瞬间脸色都无比难看起来。


    “公肃,何氏之事就到此为止吧,皇后既然出手相护,必然是得了皇上的授意,你若是还不依不饶,恐怕连最后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明珠叹了口气,对一脸颓丧惊怒的徐元文摇了摇头。


    徐乾学坐在明珠下手,眉头紧紧皱着:“依明相看来,这何氏突然对我徐氏发难,当真只是为报当年舍弟弹劾姚启圣的一箭之仇?这背后会不会还站着其他人?否则仅凭她一介妇人,如何能恰巧得到万民血书这种东西?”


    “不错,整个昆山都在我徐氏眼皮子底下,万民血书这种大动作居然能瞒过我等的耳目,还悄无声息地上达天听,绝不是姚启圣这么一个将死之人能够做到的,恐怕背后还有大阴谋,明相三思啊!我徐氏倒下之后,焉知下一个目标不会是您呢?”


    徐元文早已不复端方君子的做派,面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色,他在御前行走多年,对于皇上的心思多少能把握几分,今日大殿之上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皇上眼中的杀意,这才是他惶惶不安的根源所在,明珠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只能死死地抓住不放了。


    明珠沉吟不语,他心中同样有所怀疑,这何氏告御状太过突然,着实让人反应不及,本以为就是为了姚启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想到最后居然剑指昆山徐氏,若是仅仅徐元文一人便罢了,但是后续要是当真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昆山三徐”可就全栽了。


    如徐元文三兄弟这样既有本事,又有家族底蕴的手下可不多了,何况他们兄弟都是三甲进士出身,才学方面堪称士林领袖,这些年帮自己招揽了不知多少贤才,若是这等关键时候拉他们一把,将来必定对自己死心塌地。


    明珠左右权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他面无表情地道:“昆山一带乃是你们兄弟的地盘,立刻传讯回去收拾善后,务必不能留下丝毫把柄,何氏呈递的万民血书若是连一个正主都找不到,那就是假的,欺君之罪可是足以诛九族的。”


    徐秉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明相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绝户计,万民血书虽然并不是真的有上万人,但是千把人还是有的,真要行指鹿为马之事,到时候连同这些人的家眷恐怕要死上万人都不止啊!


    “明相……此事是否从长计议?如今皇上已经派人往昆山而去,若是在这等风口浪尖上大动干戈,与不打自招有何区别?到时候我徐氏才真的再无翻身之地啊!”


    明珠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因此生气,反而抚须赞道:“彦和乃是谦谦君子,有此顾虑乃是人之常情。本相并非要你徐氏大开杀戒,此乃取死之道。”


    徐秉义闻言脸色稍缓,却听明珠淡淡地接着道,“不过人祸可免,天灾难逃啊,昆山一带突发瘟疫,徐氏一族善亲悯下,施粥赠药,然疫病来势汹汹,以至于十室九空,连徐氏上下都损失惨重,竟连钦差大臣都没有幸免,当真是可惜,可叹啊!”


    此言一出,顿时满室寂静,徐家三兄弟都陷入了呆滞之中,就连最为焦虑的徐元文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眼神惊恐地看着上首面带微笑的明珠,如同看到恶鬼一般,瘟疫啊!而且是在自己老家施放瘟疫,这是真正的绝户计啊!


    “明……明相!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啊!!”徐元文几乎是尖叫着跳了起来,他打破脑袋都不敢想象那等场景,徐氏在昆山扎根百余年,可以说与整个昆山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昆山的人死绝了,他们兄弟三人就是徐氏的千古罪人,死后也不敢入祖坟的孤魂野鬼啊!


    徐乾学脸色青白的吓死人,他目光幽冷地看着明珠,声音冷得瘆人:“明相当真作此想法?我兄弟三人为官乃是光耀徐氏门楣,可不是为了灭门绝户的。”瘟疫可是不认人的,莫非明相欲借此将我兄弟三人灭口不成?


    徐秉义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明珠,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了一样,身为正统儒家士子,纵然他们兄弟贪图荣华富贵,立身不正,但是最基本的道德底限还是有的,至少明珠所言就已经突破了他们的容忍限度。


    明珠看着面前三人如见鬼魅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原一、公肃、彦和不必惊慌,本相刚刚不过是玩笑之语罢了,岂会真的行此泯灭人性之事?”


    见徐氏几人面色依然难看,他安抚道,“本相只是想告诉你们,此事既然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关注,除非拿出鱼死网破的觉悟,否则是绝无可能掩盖下去的,一动不如一静,你等不过对族人疏于管教罢了,即便一时起落也无伤大雅嘛!”


    徐氏三人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徐元文苦笑一声:“明相有话直言就是了,何必作如此吓人的言论?下官即便真的去官罢职,大不了回乡当个教书先生,培养下一代子弟,我徐氏书香门第,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若是……”后面的未尽之言在场众人都懂得,若是家族连人都没了,就算位列冢宰又有何用呢?


    徐乾学和徐秉义同时点头,他们徐氏自前朝起就是书香门第,在科举方面向来无往不利,没了他们三兄弟虽然暂时失去了朝堂上的话语权,但是却称不上伤筋动骨,只要家族还在,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经此一事,徐氏三兄弟再无闲谈的心情,很快拜别明珠。回到徐元文府邸,兄弟三人相对而坐,唏嘘不已,被明珠的绝户计下了个半死的徐元文叹息一声:“罢了,此事因我而起,当初弹劾姚启圣虽然是明相授意,但是而后对其穷追不舍确实过了些,有此报应并不冤。”


    他与徐乾学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了心中所想,对徐秉义道:“三弟,你夙行优良,秉心持正,与明相并无多少往来,在朝在野都名声极佳,想来不至于受到太多牵连。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由我与大哥一力承当,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我徐氏十数年内将无人可立金銮殿矣。”


    “兄长……明明是明相和余国柱私底下卖官鬻爵,你们才不得不与之虚以伪蛇,保住了不少有为的官员,否则这朝廷的官位都快被他们卖完了,一个个素位尸餐,甚至连大字不识几个都能位列朝官之列,何其可笑?”徐秉义握紧了拳头,心中不甘,那明珠如此骄横毒辣,却偏偏得到皇上无比的信任重用,清流官员几无立锥之地。


    徐乾学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明珠乃是八旗大族出身,除非涉及谋反大罪,否则很难将其彻底扳倒。一旦打蛇不死必遭反噬,我们无论如何只有忍!我徐氏在世人眼中乃是明珠死党,此次既然有人针对我等开刀,想必明珠的好日子也不远了,正好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冷眼旁观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徐元文缓缓地点了点头,只是单纯去官罢职怕是不够的,明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幕后之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也许该是自己为家族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康熙二十五年末,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经多方查证,上表弹劾徐乾学及其弟徐元文不法之事共十五款,二徐皆被解职。翌年,徐元文就因惊悸呕血而亡。


    康熙闻讯唏嘘不已,诏其兄徐乾学许以原官解任,专任修书总裁官。言其弟徐秉义文行兼优,并无不法行径,此前乃受其兄所累,复擢其为内阁学士。


    第339章  风起云涌(十)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恭请娘娘圣安。”何氏一身二品诰命服饰,恭敬地向着宜敏俯身行礼,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夫人无需多礼,来人,赐座。”宜敏端坐上首,微笑着看向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夫人,也许是生活的摧残让其华发早生,老态毕现,但是骨子里的坚韧却并没有被消磨,反而被磨砺得愈发光华夺目。


    “多谢皇后娘娘。”何氏并未推辞,而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身姿挺拔端正,目光清正地看着宜敏,由衷的赞叹道,“臣妇对皇后娘娘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宜敏对于各种奉承之言早已听得耳朵生茧,但是眼前之人的肺腑之言依然令她感到愉悦,她眉眼舒展,放松地靠在扶手上,语气极为亲近:“夫人谬赞了,自从得知夫人当日之举,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我辈女子楷模。本宫心中感佩至极,恨不能亲身在场一睹夫人风采。”


    何氏爽朗一笑:“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善亲堂自娘娘手中发起,十数年来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大江南北,不但收容鳏寡孤独无数,每逢灾年更是施粥赠药,真正有恩于天下万民,臣妇虽然远在江南也能知晓皇后美名,经常叹息无缘得见娘娘一面,没想到如今竟是这般方式如愿以偿。”


    她起身双膝跪地,竟是对宜敏行了磕头大礼:“还未谢过娘娘救命之恩,还请受臣妇一拜。”


    “快快请起,本宫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宜敏连忙命人将其扶起,甚至亲自起身执其手,让其坐到自己身边,略带调侃地道,“夫人本是洒脱之人,金銮殿上面对天子尚且侃侃而谈,为何却对本宫该如此多礼?”


    何氏笑而不语地看了看左右,等宜敏会意挥手摒退宫人,才郑重道:“臣妇这一拜乃是替我家老爷所行,当年台湾初定,老爷沉疴难返之际,是娘娘出手相助,才帮老爷捡回一条命,我姚氏受皇后救命大恩又岂是区区跪拜可以回报的?临行前,老爷让我给娘娘带句话,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宜敏闻言略带惊讶地挑起眉毛,轻笑一声:“忧庵先生如何得知是本宫授意?”她明明刻意绕过来善亲堂的人手,另外派人救了姚启圣一命,毕竟这位可是真正的贤才大能,文武双全,一人可抵百万兵,若是就此陨落着实太过可惜了。


    “娘娘这般说可就有些小视老爷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田上,除非老爷不想知道的,否则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江南豪商苏三味原本与老爷素无交情,却肯在姚氏陷入绝境之时拉扯一把,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须知自古民不与官斗,苏三味敢冒着偌大风险在明珠一党眼皮子底下保住老爷的命,还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背后定然有偌大靠山,经老爷多方查探,意外察觉他是江南善亲堂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如此方知真正的救命恩人竟然远在天边。”


    宜敏畅快一笑,也不藏着掖着:“没想到忧庵先生人虽然病着,这脑子却还是那么好使。不错,苏三味是本宫门下奴才,也是本宫让其在江南帮衬着点,毕竟战火一起,遭难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善亲堂虽然能做的不多,但是为姚氏提供些帮助还是没问题的。”


    何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却仍是追问道:“不知娘娘为何看重我家老爷?他就是个锥子脾气,官儿越做越小,脾气却一点没收敛,朝廷上下几乎都得罪了遍,一旦出事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连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臣妇说句不客气的话,老爷这种人招惹仇家的本事可比他做官的本事强多了。”


    宜敏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本宫虽然身在宫中,但是家中子弟大多在行伍之中,平三藩、收台湾虽然是许多人的通天之路,但是功勋显赫之下乃是累累尸骨,施琅虽然是难得的水军大将,但是若无姚启圣早些年多方筹谋,软硬兼施,单凭他可立不了这泼天大功。


    姚启圣在朝廷官员看来就是个不合群的刺头,甚至在皇上看来也是个狂悖无礼之徒,但是他却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与其说本宫看重姚启圣,不如说是看不惯一个真正爱民的好官,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能闻娘娘此言,老爷定然浮一大白,将您引为生平第一知己。”何氏闻言动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老爷为**可谓殚精竭虑,可朝廷是如何待他的?唇枪舌剑,多方刁难!皇上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下旨申饬,让老爷悲愤呕血,几乎立毙当场。”


    “**那一日老爷高兴得跟个孩子似得,拉着仪儿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大睡三日之后方才出发,打算上京报喜。”似乎想起了那段苦痛不堪的日子,何氏这般坚韧的女子竟然泪如雨下,“谁知施琅却早已伙同明珠等人,连夜走水路进京,先一步将功劳揽于己身,若只是贪功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倒打一耙,弹劾老爷贻误军机等罪名,竟是打算将老爷置于死地,何其可恶!何其可恨啊!”


    “偏偏皇上竟然真的信了,明明老爷上表自辩,内容写得清楚明白,只要稍加查证就能得知真相,可他竟然就那样轻飘飘地视而不见,甚至下旨申饬,给了老爷最致命的一击。”


    何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愤恨几欲焚天,“臣妇从未见过老爷那般万念俱灰的模样,即使当年被贬去喂马他也是挺直了背脊的,但是皇上所作所为却打断了老爷的脊梁,将他的一片赤诚踩了个稀巴烂!”


    宜敏闻言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怒意,心中冷笑,跟皇帝谈赤诚?那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康熙本就是利益至上之人,视官员如棋子,视百姓如蝼蚁,他所思所想皆是稳固皇权,何曾会在意一个已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将死之人呢?


    康熙的耳目遍天下,朝廷大员身边更是不会缺少钉子,尤其是姚启圣这种封疆大吏更是逃不过他的监视,也许对于姚启圣的真实情况康熙比他自己都要清楚,可是他依然决定舍弃姚启圣,转而扶持施琅。


    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因为施琅这个人贪念权势富贵,跟台湾郑氏有弑亲之仇,比起不慕权贵不贪名利的姚启圣要更好控制得多。尤其姚启圣总督福建多年,在当地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一旦给了姚启圣这份军功,必然不是区区一个靖海侯能够封赏的,他当然不愿意好不容易除掉了台湾郑氏,却换来一个更加尾大不掉的姚氏了。


    宜敏看着何氏风霜苍老的面容,拉着她的拍了拍:“夫人莫要动怒,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端看汝之前在金銮殿上应对,想必忧庵先生已经回转心意,懂得了过刚易折的道理?”她看过姚启圣给康熙的那叠书信,当真是字字是忠贞,句句都诚恳,字里行间无不挠到了康熙的痒处,如姚启圣这般顶尖的智者一旦放下无谓的自尊,那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啊!


    何氏呵呵一笑,面色冰冷讽刺:“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是他还不懂得这个道理,民妇宁可陪他老死江南,也不会来京城淌这趟浑水。既然当今皇上不懂得善待贤臣,那也不能怪贤臣择主而事了,对吧?”


    宜敏闻言神色一凛,仔细端详着何氏的神情,有些不确定地道:“夫人此言似有所指?”姚启圣居然这么刚的吗?被康熙摆了一道之后居然直接甩了他,这是打算博一个从龙之功了?


    何氏握紧宜敏的手,眼中精光熠熠,坦然言道:“民妇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但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道理还是懂的。老爷说过,皇后母仪天下,膝下皇子既嫡且长,他准备好好养着身体,替大阿哥守着南边那块地儿,坐等天下易主的那一天到来。”


    宜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这姚启圣居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不成?不,不可能!自己的心思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姚启圣再怎么才智如妖也不可能无中生有猜到自己的布局。


    她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须臾间已然压下了心中的波动,她抽出了自己被何氏紧紧握住的手,复又缓缓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面色坦然地道:“本宫替承瑞多谢忧庵先生看重,既然尔等有此心,本宫也不会矫情推脱。当今皇上处事确实有所偏颇,先生心中有怨也是人之常情,无论作何报复都是应当应分。


    但是本宫有言在先,本宫欣赏的是那个爱民如子的忧庵先生,无论他作何打算,唯独不可因此累及无辜,伤及百姓,否则即便姚启圣将来重回一品大员之列,本宫也绝不会留这等人在承瑞身边的,如此可知否?”


    何氏闻言不但不生气,反而爽朗大笑起来,她连连点头道:“皇后娘娘大义,果如老爷所言,乃是真正母仪天下之人,您放心便是,老爷此生为官只为一事,那便是护佑一方,为民请命。若违此愿,生又何欢?死有何惧?”


    第340章  风起云涌(十一)


    宜敏与何氏相谈甚欢,两人皆是气魄与胆识兼具的女子,为人处世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何氏本身就是天赋异禀之人,家学渊源令她习得一身好武艺,又嫁给了姚启圣这么一位异类,年轻时二人携手游历天下,凭借手中三尺青峰行侠仗义,即使后来姚启圣科举入仕当了官,夫妻二人依然不改往日初心。


    “今日与夫人一见如故,若非忧庵先生尚在福建养病,本宫恨不得日日与夫人促膝长谈。”宜敏看着何氏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经过一番交谈,她对何氏的欣赏更甚,她行事洒脱随性,谈吐风趣幽默,对各种江湖轶事和民俗风情信手拈来,让两辈子都困居宫中的宜敏大开眼界。


    何氏看着宜敏的眼神也是越发温和,比起一开始的感激敬畏,如今更多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亲切:“臣妇亦有同感,说句不好听的,在今日之前,臣妇向来是看不上京城那些贵妇人的,以夫为天并不是错,但是因此扭曲甚至失去自我就太过愚蠢了。”


    她看得出面前这位皇后娘娘有颗向往自由的心,可惜她出身满洲高门大族,如今更是贵为皇后,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轻易出不得这紫禁城,纵有凌云之志亦是惘然。


    不过这并不妨碍何氏对宜敏的欣赏,本来她对于老爷打算站队大阿哥之事颇为纠结,在她看来皇家人都是一路货色,纵然换了一个皇帝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即使皇后是个心怀百姓之人,但后宫不得干政乃是铁律,又能对前朝有多少影响呢?


    如今真正与宜敏接触之后,何氏才算是心悦诚服,感叹自家老爷眼光还是那么毒辣,竟能从苏三味与善亲堂的隐秘关系上推断出如此多东西,难怪他果断让自己进京敲登闻鼓,借告御状之名投石问路,若是皇后有意自然会施恩于己,只要她肯出手自己定然安全无虞,若是不幸猜测错了,老爷也给自己安排了其他退路,虽然会吃点苦头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就是了。


    “罢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能得夫人这般志同道合的知己已是幸事,若是强求反倒不美。本宫已经安排好车架和随行人员,夫人随时可以启程,沿途驿站的文书也都准备好了,夫人若是不着急赶路,不妨多欣赏一番沿途风光,顺便帮本宫看看各地善亲堂的情况,免得因为个把蛀虫坏了善亲堂的名声。”


    宜敏知道何氏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挽留,反而贴心地准备好了一切,还给了何氏一枚监察令牌,让其暗中探访沿途的善亲堂,毕竟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善亲堂摊子越铺越大,其中人员难免良莠不齐,虽然核心事务都把握在宜敏的心腹手里,但是人心易变乃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如今难得有了何氏这么一个江湖阅历丰富兼且武功高强的人才,宜敏当然是不客气地顺手用上了。


    “皇后娘娘放心,此事包在民妇身上便是。”何氏摆着胸脯保证着,满不在乎地道,“老爷这两年闲赋在家,没有那么多事务烦扰,身体已经修养得还不错,身边又有小辈承欢膝下,有无民妇皆无大碍的,民妇也正好松快松快。”


    宜敏忍不住掩嘴而笑:“夫人这性子当真叫人喜欢,本宫可是羡慕得很。”嬉笑怒骂皆出己心,无需狡言伪色,也不必虚与委蛇,心怀宽阔行天下,何等的潇洒随性,是她两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自在人生。


    何氏被宜敏真心诚意的夸赞弄得有些赧然,连连摆手道:“民妇不过是学得两手庄稼把式,混迹江湖的野路子罢了,哪里值得娘娘这般赞许?您在民间那才是真正的万家生佛,民心所向。尤其是南边儿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心中更是将您奉若神明,凡遇善亲堂行救济之事,那真是云集景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人人争先。”


    何氏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有些收不住口了,历数她从福建沿海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对于善亲堂是赞不绝口,看着宜敏的目光越发的尊敬灼热:“犹记得十多年前善亲堂刚刚成立的时候,无数人冷眼旁观想要看笑话,说实话当初民妇甚至还和老爷打赌,这善亲堂能支撑多久不倒?”


    宜敏顿时来了兴致,笑问道:“不知赌了什么?谁赢谁输了?”对于善亲堂被拿来打赌的事一点都不生气,毕竟她知道民间这种善堂时常会有,都是富贵人家或官员权贵夫人想要积攒名望时的惯用伎俩,一旦达到目的立刻就会失去兴趣,而没有了后续钱财的支持,善堂也会很快关门,甚至沦为罪恶之地。


    何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赌注并不重要,重点是我和老爷都输了,因为我赌一年,老爷则说三年,结果我们都错了,因为我们都低估了娘娘的心胸气魄。”当时老爷说贵妃再有钱也顶多支持三年,一旦摊子铺大了没准还更短一些,嘲讽宫中贵人不过是为了博取声名好上位,等目的达到了肯定就舍不得这般花钱如流水了。


    宜敏昳丽的面容上带着笑意,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翘起:“其实本宫当初成立善亲堂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给那些无辜被拐卖的妇孺一个栖身之所罢了,所费钱财对本宫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却能够给这些走投无路之人一点希望,又何乐而不为呢?”


    何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叹,我滴个乖乖,这皇后娘娘到底多有钱?如今全大清这么多善亲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说有各地豪商巨贾慷慨解囊,又有地方官员通融协助,但是光维持基本的日常开支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而且这可是只出不进,没有任何盈利的行当。


    “夫人不必如此惊讶,其实全大清的善亲堂除了一开始成立时的花费之外,平日里收到的善款已经足以支撑日常开销,甚至有些富裕的地方还能有所结余,本宫一开始就定好了章程,会定期派人监察这些善款的收支情况,各地互通有无,若逢灾年则成八方支援之势。”


    宜敏耐心地解释着善亲堂的运作模式,让何氏知道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富可敌国,“所以无论大清各地新增多少善亲堂,本宫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出初始经费和人手,一切照章办事,等善亲堂真正开始运作之后就可以功成身退,只派人定期巡察即可,想来那些官员富绅也不敢对本宫的产业下手。”


    何氏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语地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语,看着面前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心中之震撼难以言表,她可不是真的升斗小民,姚何两家曾经也是一方豪富,家中田庄产业亦是不少,她打理起来都觉得颇为吃力,尤其底下的管事若是要弄鬼简直防不慎防。


    比起皇后遍及大清十八行省的善亲堂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偏偏人家就如同耍弄指尖玩具一般轻松自如,所有人都觉得皇后为了维持善亲堂定然是要大出血的,没准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呢?结果人家告诉你根本就没啥花销,九牛一毛而已,这还能玩?


    “本宫虽然对善亲堂的监察十分有信心,但是世上总有一叶障目或者灯下黑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想要劳烦夫人替本宫去民间看一看,听一听,本宫想知道真实的善亲堂究竟是何模样?”


    宜敏神色依旧温和从容,言语中却带着淡淡的担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自古以来多少善事最终却带来了恶果,多少善堂最后沦为罪恶之源,本宫不希望善亲堂也步上这等后尘。正因为本宫站的太高了,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如今全大清拥有一千零八十九处善亲堂,一旦有所疏漏,本宫纵使万悔亦难赎其疚。”


    何氏闻言肃然起敬,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袍,郑重地躬身一礼到底,起身后斩钉截铁地道:“刚刚是民妇狭隘了,未曾理解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此行向南必定用心做好此事,决不辜负娘娘所托。”


    她此时心情再不复先前的轻松随意,只觉得千钧重担在肩头,因为她明白皇后所托之事关系重大,绝非先前所言的顺路暗访那般简单,定然是察觉到了某些不妙的苗头,这才会托付于自己,或者说是托付给自己背后的老爷。只是她并不后悔接下此事,因为只要想想皇后麾下那一千多处善亲堂若是真的出事,带来的后果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宜敏起身走下凤座,走到何氏面前,欣慰道:“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了,不仅忧庵先生忧国忧民,夫人同样巾帼不让须眉。”她从腰间解下一枚玉坠挂饰,放到何氏掌中,低声道,“此乃本宫信物,凭此可到任意一家如归客栈入住,若有需要可将信件交与客栈掌柜,到时候本宫自会收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