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The Witch is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身首分离之人终将成为新的影子女巫,泣出血泪。在这场狩猎之中,她们的自我被恶意吞噬, 只余下恨意与绝望, 无限放大, 抵达顶峰。
推动着她们杀戮,无止境地杀戮下去。
范意看着地上吮饱了血肉的影子, 忽然道:“……是我的疏忽。”
林寄雪:“什么?”
范意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口中微微泛苦。
方才那血腥的一幕就发生在他的面前。
血雨洒落,鲜花盛放,浓郁的香气刺进鼻腔。
他甚至听见了植物被人命浇灌过后, 从而焕发出的勃勃生机。
一想到这朵花究竟是从哪里开出来的,范意就一阵犯恶。
范意闭了闭眼,艰难道:“她体内的种子, 在女巫死后并未消弭。而我没能注意到这点。”
“我说着不要掉以轻心,却忽视了她的状态,如果我再留意一些, 结果也许就不会这样。”
“……”
在场所有人都用某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范意。
叶玫突然唤他:“橘子。”
范意回过神:“嗯?”
叶玫张开胳膊, 抱了范意一下, 又拍拍:“没关系的。”
范意没有吭声。
林寄雪听不下去了。
他语气带笑,可这笑意并未落入眼底,反而传达出深深的不满:“干什么呀?”
林寄雪说:“又不是你的原因, 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怪谈里救不下来就是救不下来,生死只能自己负责。”
静也附和, 同时轻嗤道:“你还挺莫名的。”
“她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静说:“你如果非要这么讲,那地上这么多骨头,你打算一一可怜他们吗?”
“就因为你没及时赶来?”
“……”
叶玫有点无奈, 回头道:“我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林寄雪:“嗯?”
叶玫:“橘子没有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林寄雪:“嗯嗯?”
范意吸了口气,将自己延伸的感知收拢。
他有点不高兴,撇嘴道:“嗯什么嗯,你们想什么呢。”
“我没有把她的死亡归咎于我。”
范意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缓声开口:“我说的疏忽,是指女巫的植物,和女巫的诅咒。”
“种子是女巫的产物。当女巫死去之后,哪怕种子已经侵入身体之中,也会快速坏死,会随诅咒者的消失而消失。”
“然而童沁的种子却仍在继续生长。”
范意:“说明在她体内种下种子的女巫另有其人,这附近还有其他的荆棘女巫在徘徊,在虎视眈眈。”
“而我没能发现。”
说到这里,范意顿了顿,才继续:“同时,女巫死去的时候,也是我们最松懈,最容易被杀死的瞬间。”
“如果当时那名躲在暗处的女巫突然发难,也许死的,就不止童沁一个了。”
“我刚才停下,也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准确捕捉到那个女巫的位置。”
静明白过来。
她问:“所以现在怎么样?感知到了吗?”
范意默了默。
他将目光眺向血线之外,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即径直仰头,不偏不倚地望向旁边一座独栋建筑物的高层。
所有人都顺着范意的目光看去,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楼的阳台之上,正坐着一名头戴鸭舌帽,长发及腰,面无表情的少女。
她的身上攀满荆棘的纹路,分外狰狞,密密麻麻花藤缠在栏杆上,贴着她的脚踝,女巫翘着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
她身边还翩跹着致命的诅咒,血红色的蝴蝶在旁飞舞。
荆棘女巫、黑巫女,小米。
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又是怎样来的。
“又见面了。”范意说。
小米不想听无谓的寒暄。
她抵着脑袋,讥讽道:“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吗?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死亡。”
“你找上了我。”
范意平静道:“不是你,我知道童沁不是你杀的。”
“杀死她的女巫,已经离开了。”
小米笑了:“没事,你不知道也没关系,都一样。”
范意看着她。
小米耸肩:“很正常的事。”
“你能将污染本身烧作烈焰,自然会被荆棘畏惧。她衡量利弊过后,选择放弃你们,去寻找新的猎物,当然情有可原。”
范意问:“你认识她?”
小米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这里的女巫那么多,我可没兴趣一个个关心她们的冤仇,她们的痛苦和死亡。”
“你也看到了,死者能够变成新的女巫,猎物终会成为狩猎者。有时和我一起狩猎的女巫,是我的手下亡魂,而被她狩猎的人,正是她的同伴。”
“就像你们那位朋友一样。”
范意快速瞄了眼地上的影子。
他认为自己和童沁算不上朋友。
他们在此前仅仅在Cold Cemetery有过一面之缘,最多相互知道对方的假名,说熟都十分勉强。
可在这则怪谈里,他们也的确是站在同一边的同伴。
曾是同伴。
范意没有对这个说法进行反驳,只是反问道:“讲了这么多,你是来狩猎的?”
小米:“不然呢,来围观?”
话音一落,小米便撑起身体,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地面花草生长,编织成网,稳稳接住了她。
新生的影子女巫还未正式成形,小米就着月色,毫不避讳地踩着她的影子,一步迈入了血线之中。
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有通灵者在后面惊叫:“等等,她怎么能……”
“我怎么能进来?”
小米瞥他一眼,替他把后面的话补全。
随后,她又自顾自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你们手里使植物枯荣的力量,源自我啊。”
小米似笑非笑地转向静,静不作声。
“药水好用吗?”小米问。
不少人将武器横在自己身前,预备着迎接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范意却从小米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动作,示意其他人冷静,镇定地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小米从范意的身侧擦肩,又略过了叶玫,没有多看旁人一眼。
她径直走向站在人群后方的静,向静张开了手,冷声道:“现在,该还给我了。”
“我同意你割断我的头发,切开我的咽喉,剜出我的眼睛。”
“用我的鲜血活下来,用我的力量对付其他女巫。”
“……”
小米抬起静的下巴:“但我也说过,你如果没法在女巫狩猎前杀死我的话,我会回来要你的命。”
静说:“你回应我祈愿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
她一点也不像被威胁的样子,从身上抽出那几支药剂,轻声道:“你的血,植物的汁液,很有用。”
“好。”
小米唤出植物,从地底生长,带刺的藤条直接抽翻了静手中的药水,全部泼到地上。
方才还能腐蚀绿植的液体,转瞬变成了能够使花草破土生长的甘露。
血线上长开出新的荆棘。
在小米的破坏下,影子女巫终于也突破了阻拦,她的阴影开始慢慢越过静画的隔离圈,向他们贴近。
范意抿了抿唇。
虽然不知道静与小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女巫的注意力目前全在静那边。
要一次性对付两个女巫,对他们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小米自然也清楚这点,冷漠地扫了眼地上的影子。
影子似乎还在消化刚刚吞噬的自我,嘎巴嘎巴地咀嚼着,无声地下咽。
等她吞噬完,就长成了。
不知她心底起了什么样的心思,小米突然出声道:“暂时不被我狩猎的人,可以现在就离开。”
“只要你们能跨过我的荆棘,随便走。”
她将双手举过头顶:“我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
“十秒过后,我将开始全怪谈范围的狩猎。”
她的身上飞出红色的蝴蝶,像绳索一样,捆住她的手腕。
小米说:“这次,我不食言。”
她开始倒数:“十。”
此话落下,原本就紧绷神经的通灵者们立即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叶玫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范意,又朝林寄雪招了下手:“我们也走。”
“去哪?”
林寄雪朝前奔去,顺带问道:“你们是直接去找封印,还是去安全屋?”
叶玫看向范意。
范意斟酌了一下,边跑边说:“要先把受伤的人安顿好。”
“安全屋吧。”
林寄雪:“跟我来。”
几人飞速离开。
虽然小米只给了他们十秒的时间,可对于常常在生死中争分夺秒的通灵者来说,只要小米不耍诈,这个时间非常足够。
范意催动体内灵异值,围住这一片的拦路荆棘瞬间无火自焚起来。很快就空出了一条道路,让他们冲了出去。
小米背着身:“……三、二、一。”
“零。”
最后一个通灵者的背影也踩点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除了静,其他人都跑掉了。
她回过头,放下胳膊,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与静对视。
小米开口道:“你曾在初次进入怪谈时,向荆棘女巫许下愿望,许愿能够存活下来。”
“我回应了你的心愿,赠你我的血液,给予你引渡人的身份,让你在怪谈里畅通无阻。”
“但我不喜欢纯粹的许愿,我不喜欢承担你们的绝望。因此,我把它当作交易,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除非你能够在女巫狩猎之前杀死我,不然,我会亲手回来杀你。”
小米说:“你的遗言呢?”
静冲着小米笑。
童沁的影子延伸到静的脚底。
影子里,新的女巫已经诞生。
*
夜色如水。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通灵者们在一处街道拐角停下。
有人喘着气问:“安全屋……就在这附近了吧?”
林寄雪说:“就是这里。”
他指向面前的一座小院:“记录里离我们最近的安全屋。”
短暂的歇脚之处。
是通灵者协会提供的资料。
女巫狩猎中有一种名为“安全屋”的存在,是他们这些被狩猎者的庇护所。
安全屋散落在怪谈的各个地方,数量不多,大约十来间。一间屋子里,能够容纳数百个通灵者。
在安全屋中,通灵者的气息会被完全掩盖,令女巫无法察觉,无法发现,从而短暂躲过它们的狩猎。
唯一的缺点就是……安全屋同样属于诡物创造的存在。
一个通灵者最多可以在里面得到12个小时的庇护。
12个小时一过,不等女巫杀来,安全屋自己就会将超时的通灵者吞噬。
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12个小时的安全很有帮助。
安全屋的四周极为冷清,和他们过来的一路一样,越接近,就越是不见诡物。
周旁就只有风和月色,树影婆娑,沙沙地响。
其中一个通灵者疑心这是诡物的陷阱,率先问道:“谁去开门?”
说着便开始往四周环顾,想让其他人先替他探路。
可惜,在场的人都不是软柿子,他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有人理会他。
范意看了眼安全屋的大门,眯起眼睛。
他看到门上用血画了一只圆圈,颜色极深,在夜色里并不显眼,更像是刻上去的痕迹。
是通灵古店的标志。
能够封住周围的所有污染,令人无法感知。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这样安静。
范意说:“我去吧。”
通灵者们不说话。
范意上前两步,正要抬手敲门。
然而他刚一接近,面前的门便自然地往后退去,向他敞开。
屋内点着一支红色的蜡烛,幽幽地燃烧着,照亮安全屋的全貌。
第252章 The Witch is
“你来了。”
安全屋内部, 坐在蜡烛后的诡物扶上桌面。
它悠悠站起,火光映照着它枯槁的面容,像被燎过的柴禾, 又干又瘪。
是一只生着人面的兔子。
它探出自己毛茸茸的手, 作邀请状。一双红色的眼睛滴溜溜转, 冲外面的通灵者客客气气道:
“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范意在门口站了两秒, 感知延伸,几秒后,回头向其他人招招手,确认道:“安全。”
通灵者里有人认得范意。
见到范意熟悉的神态, 他立即抱住自己,警惕道:
“你不会又要临时倒戈诡物,来玩我们吧?”
“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着‘没事’, 然后把我们都锁进塔顶的。”
范意:……
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本来就没法洗。
范意叹了口气,有点无奈:“都这个时候了, 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要是不信我的话, 可以自己过来确认。”
“毕竟你们也都在生死边缘徘徊那么多回了, 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吧。”
叶玫掩嘴轻笑:“哎。”
他率先上前,推着范意一块进了安全屋:“走走走。”
“别人不进我们进。”
林寄雪摊了下手, 紧随其后,迈入了安全屋中。
“他说得是。”
眼见着有三人踏进了安全屋中, 后面也有通灵者发声道:“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不论此前有什么仇怨,在狩猎里, 生者就是同伴。”
“甚至连那个疯子云见雪也在这里帮了不少忙,没有捣乱,不是吗?”
林寄雪探头:“喂。”
其他的通灵者对视一眼,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也陆陆续续跟了进来。
连方才对范意提出质疑的人也只犹豫了一瞬,便也踏入了屋内。
他是最后一个,还带上了安全屋的门。
“欢迎。”
桌前,兔身人面的诡物用手护着蜡烛的火光,等到烛火稳定下来,才松开手。
它将蜡烛挪到桌子的正中间,说:“你们可以随便坐。”
通灵者们嘴上应好,实际没有人动作。
在没探清楚这里的情况之前,每个人都表现得十分谨慎,并不会因为这里是安全屋就掉以轻心。
毕竟女巫狩猎上次出现是百年以前,这几百年里,怪谈里的诡物依旧活跃着,甚至有的还逃离了怪谈,这样看来,就算狩猎中发生了什么变化,对活人而言也未可知。
得用人命去探。
诡物笑笑,那张脸生在兔子的身体上,看着极其违和。它点燃第二支红蜡烛,为屋中添了些活人气。
范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
安全屋的内部很大,有可供休息的沙发与床,休闲健身的跳舞机和跑步机,透明的玻璃柜里甚至还存放了水和食物。
屋内喷着好闻的香水,淡淡的,很清新,消去了那股在鼻尖萦绕的血味。
除了光线昏暗些,这里实在温暖舒适,与外面的地狱格格不入。
坐在桌前的诡物转身,从一旁的台子上取下一盒茶叶,又烧了壶水,搁到一边。
诡物说:“喝杯茶吧。”
依然没有通灵者贸然上前。
它笑了声:“害怕了?”
“你们大可放心,这里是安全屋,是女巫狩猎中能够不被影响的栖息之地。”
“我们接受所有活物来此躲避女巫的袭击,诸位可以在这里短暂歇脚,其他诡物无法进入。”
说完,诡物话音一转,语气阴恻恻的,变脸极快:“但请注意——”
“你们只能在此停留12个小时的时间,期间水和食物免费,任何设施都可以自由使用。”
“可一旦你在这儿待满12个小时,或在中途离开这里之后,就不能再进入这个安全屋了。”
和通灵者协会给出的线索一模一样。
范意走到前台边缘,靠着桌角,问它:“通灵古店?”
诡物点头:“是。”
它用浑浊的眼睛盯着范意:“你身上有契约的气息,还有地狱安眠曲的味道。”
“你是我们的人。”
几个耳尖的通灵者立即竖起了耳朵,偷偷听。
范意:“嗯。”
他趴在柜台前,明知故问道:“既然你们是通灵古店,那么你们这里,除了提供食物、休息和安全外,还做别的交易吗?”
“比如——一些不会被污染侵蚀,不会在使用途中,就变回诡物的灵异道具。”
诡物没有否认这点:“你清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
“相信你已经体会过,和我们交易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如鲠在喉。
范意咽了咽口中被咬出的血,尽量平静道:“要交易的人不是我,我不需要你那些灵异道具。”
“但进入这则怪谈的通灵者里,一定有能够支付代价,愿意和你交换,从而确保生存的人。”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必你们也不想看到毁灭的结果。既然如此,不如一早就把代价说清楚,我们开诚布公,好好地谈一谈。”
“谈什么?”诡物问他,“谈谈如何封印女巫狩猎?”
“如果是的话,就不必再聊了。”
诡物无所谓道:“反正封印的法子你们人类一直清楚,数百年来,从未改变。”
“不。”
范意否定了诡物的想法:“我要知道的情报是,解决女巫狩猎的办法。”
“不是短暂的封印,而是彻底地解决。”
“解决?”
诡物笑道:“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灵鬼,而百年前进行封印时,有四个灵异值不比你差的灵鬼最终死亡。你说你要解决,还真是大言不惭。”
范意:“这是你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不是吗?”
“你们是有方法的。”
“是有,”诡物承认了,“可给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它边说,边观察着蜡烛的烛火,眼见着火焰又开始不稳,便拿出第三支蜡烛,再次点燃。
它问:“你们能受得住那么强大的恶念吗?”
“要知道,女巫曾是一种很单纯的诡物,它们不懂你们的情感。”
“是恶意把它们变成了这幅样子。”
范意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诡物继续道:“我们当然想要解决狩猎,想要创造一个幸福的乐园,人间的乌托邦。”
“你们不必死了,能过上好日子了,结果你们又不乐意了,声称要回到现在的生活。”
它反问范意:“既然如此,你们要从哪里得来能够对抗诅咒的庞大祝福?”
讨论的嘈杂声逐渐安静,其他的通灵者一个一个偏过头,状似不经意地偷听着范意与诡物的对话。
范意说:“我知道对付诅咒的方法是祝福。”
他用脚尖蹭着地面,垂下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回忆着通灵古店曾在恋爱都市与他说过的话。
他抬眸道:“污染和灵异值同根同源,相伴相随,对你们而言,这些都是精神力量的具象化体现。”
“所以,灵异值与污染,两者之间才能够互相转换。”
“可现在污染过量的环境下,负面情绪只会越来越多,祝福变得十分稀少。”
“越来越多的灵鬼因此而诞生。”
诡物摇头叹气:“是这样。”
“可是你们人类啊,自己把灵鬼给养废了。”
“那么多的灵鬼,只要成长起来,灵异值会变得很强,原本可以成为突破诅咒的希望。”
“然而到现在为止,进来的这么多通灵者里,居然只剩下了你。”
诡物说:“既然人类不可靠,这世间的平衡,就该由我们决定。”
范意轻轻叩了下桌面:“是吗,你觉得人类不可靠?”
“那你们为什么又要在人间,寻找能和你们签订契约的代理人呢?”
诡物一静。
“他撕毁契约的样子,就是你们最想塑造的样子,对吗?”
范意的声音越说越冷,像刺进骨子里的冰锥。
“活体诡物的诞生,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环。”
叶玫靠在墙边,静静地朝这边投来目光。
诡物转移视线:“你从哪里知道的?”
范意给他掰手指:“恋爱都市的时候,螺旋之塔的时候,清醒梦的时候。最后,是在女巫狩猎里发现安全屋属于通灵古店的时候。”
“据记载,数百年来,能从女巫狩猎里存活下来的人数是零。”
“也就是说,进入这里的人都死了。”
“可是,通灵者协会手里却有很多关于这则怪谈的资料。”
“如果这些资料不来自于人,而是诡物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范意说:“你们一直在行动,并与外界达成了一定协议,给通灵者协会提供信息。”
“这么多的巧合,是你们和协会一起推动的结果。”
诡物:“你还有什么想法,不如一溜说出来。”
范意静了两秒。
最后,他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是当初在高铁上时偶遇陈零时,对方交给他的。
他说:“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特地给小时候时我送一块灵鬼的骸骨。让我直到进入怪谈,才被被通灵者协会发现。”
“是你们做的,是命中注定,你们需要留住灵鬼,给予他们自由生长的土壤。”
“而我,恰好是活下来的那个。”
诡物说:“是。”
范意轻声道:“作为计划的一环,我有权利知道,你们打算利用我做什么。”
诡物深深地看着范意:“即使你们会死?”
范意:“封印也会死。”
诡物发觉自己拗不过范意。对方嘴上在问,却似乎看穿了它的一切,只欠一个答案。
“也不是不行。”
它干脆坐到桌台上,意味深长道:“载体。”
“是污染的载体。”
“荆棘将刺穿灵鬼的胸膛,影子会与双子共死,而活体诡物与人鱼,终成为海中的泡沫。”
诡物说:“如果你们能够承载这里的恶意,得到审判的认可,感受同等的痛苦。想要解决怪谈,并非不可能之事。”
“当然,成功率微乎其微,几近于零。”
“而如果你们不能承载污染,就会彻底死亡。”
“那个时候,我们和通灵者协会会出手,再次拿走你们的生命,将这里封上几百年。”
诡物朝他们笑:“肆意决定你们的生死,觉得我很不讲道理,对不对?”
“但女巫也不会和你们讲道理。”
“何况我是诡物。”
范意沉默了片刻,才应道:“嗯。”
他说:“我明白了。”
范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把情报间接透露给了其他通灵者,随即望向叶玫,问:“走吗,老板?”
叶玫光明正大地听了半天,听见范意怎么说,挑起唇角,也从墙边起身:
“走呀,你走我就走。”
诡物一愣。
他提醒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安全屋能庇护你们12个——”
范意打断他:“我不需要庇护。”
“我只要……尽快结束这荒诞的一切。”
第253章 The Witch is
“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街道安静如死, 三人快速在大街小巷之中穿过。
范意手里拿着林寄雪给的地图,绕过一片已经彻底沦陷的死地,快速向着第一处封印的位置赶去。
途中, 他们经过了童沁死亡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静、小米, 还有新的影子女巫, 全都不在这里。原本布满枯枝残叶与白骨的街道干干净净,地面的裂缝被重新修补, 植物也失去踪影,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倘若任何生灵在此销声匿迹,都会像这样毫无痕迹。
可血的味道却比方才更浓。
林寄雪故意落后了他们几步,悠闲道:“我出来怎么啦?我也不需要庇护呀。”
“你们都不休息, 我也不想休息呀,我还打算来帮你们的忙呢。”
说到这儿,林寄雪话语一转, 语气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那两个人到底找你们说什么了呀,都不和我们一起进来。”
范意说:“就是关于封印的一些事,还有灵鬼的内幕, 这些东西通灵者协会不可能对外公布, 才单独找上我们的。”
“不过,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林寄雪撇嘴,没有追问:“这就算了, 一听就说来话长。”
他继续道:“在你们离开会议室后,通灵者协会就把我们带到了入口, 大家都进来了。”
“本来是做足了准备,但灵异道具的失灵,让大家始料未及, 资料里也没有相关的记载,多半是这几百年的变化之一,才会这样措手不及。”
“我们应该是先你们一步到的。每个人被传送到怪谈的起始位置都不一样,我那边,就我一个人。”
林寄雪说:“和你们一样,我也是在路上遇见的他们,顺手就救了。”
叶玫“噢”了一声,又扯话题:“那你知道静和小米是怎么回事吗?”
“她俩什么情况。”
林寄雪摇头:“不清楚哦。”
“不过,根据他们的对话,我大致有一点点猜想。”
“因为静参与的第一则怪谈,我也在里面,名叫满天星花园。”
“那则怪谈也在Z市,发生在怪谈‘清醒梦’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和植物有关。”
“她在里面触犯过禁忌,我还以为她会死,但她活下来了。”
“小米也是在那则怪谈之后,进入了大家的视野之中。很快就因为‘渡魂’的手段,被通灵者避之不及。”
“说起来,她和小米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就像那种熟又不熟的样子。”
“也许,静就是在那则怪谈里许了愿望?”
“这样。”叶玫说。
他没过多关心,只是继续跟着范意向前,同时无声息地释放着自己的污染,将弱小的诡物吞噬,扫清前路的障碍。
诡物吃了教训,行动要比先前更谨慎许多敢贸然靠近的越来越少,女巫也得到了情报,尽量避开他们,去狩猎其他的通灵者。
“等等,有新血的味道。”
范意忽然刹住步伐,在一处街道的转角停下:“还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一站住,能在夜色中捕捉到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能听见几道纷乱的脚步正在朝这里接近,细细一听,还有人在喊着“快跑”。
是活人。
听情况,他们应该正被诡物追逐着。
前面有女巫?
“有点奇怪,”范意好好听了一会儿,没轻举妄动,“诡物的气息很杂,但有一道明显的女巫气息,离得很远,没有动。一道追着人,跟得很紧。”
三人相互对视,叶玫率先道:“我去试探一下?”
范意扯他:“一起吧,小心些。”
三人压着脚步,钻进了旁边一条狭小的巷子中,快速朝声源处接近。
这条小巷的内部没有灯光,越跑越深,越跑越暗,随着两边人的不断接近,对面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
“前面好像有人,在往这边跑!”
“有女巫,让他们别过来!”
随后,是一道响亮又清晰的厉喝:“你们走,我断后!”
是南晓雨!
范意当机立断,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从袖中挑出小刀。
刀尖划破手指,鲜血涂在上边,同时再次调动全身的灵异值,“噗”地点燃了周围的污染。
明亮的火花闪烁在整条巷内,他们与另一队人狭路相逢。
对面负责开路的人是神乐。
在两方迎面碰上的瞬间,神乐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一个“别”字。
然而在看清他们是谁后,神乐直接把话吞了回去,立刻刹住了脚步。
擦肩而过的刹那,叶玫给了神乐一个目光。
神乐会意,一把拽住自己身后人的手,将自己拿着的地图往那人身上一塞。
“等等,”对方愕然道,“你做什么?”
神乐让到小巷的右侧,转身跟上叶玫等人:“你带他们去地图上面标志的安全屋!”
“我回去帮忙!”
“回去?你疯了!”
那人在原地剁了两下脚:“没有灵异道具,你能伤得了女巫吗?”
神乐没有回答。
她的身影跟着另一队人,朝着女巫的方向远去。
那人咬了咬牙,转身道:“剩下的人,都跟我走!”
小巷的尽头,撑着黑伞的诡物站在出口,没有步入巷中,一条极长的影子从她的脚底延伸,朝通灵者们袭而来。
影子手握长剪,高高举起,要刺向落在最后的通灵者的咽喉。
“当心!”
南晓雨一把拽住对方,朝后一推,同时手中甩出数枚银针,在地面扎成一排。
南晓雨拧开手电筒,朝地面照去,银针的影子在光线下被拉得很长,短暂阻碍了女巫的动作!
援助紧随而至。
林寄雪从腰包里抽出匕首,用力朝巷口一掷。
诡物反应迅速,将伞挡在了自己身前,匕首刺破伞面,在半空被截住,停在了伞面中间。
下一秒,范意与叶玫同时出手,黑色的污染攀上匕首,女巫手里的伞瞬间被火焰点燃!
他们离得远,看不清女巫的表情,只能看见女巫手里的伞快速烧着,很快就成了几根伞骨,火光令她的影子无所遁形,飞快地缩回了女巫的脚底。
南晓雨回头道:“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急:“太好了,快,青桐还在前面!”
范意飞快朝前奔去:“知道了。”
他的血落在女巫的影子上,火焰开始将伞骨一并焚灼,女巫似乎吃到了痛,即刻丢掉了手里的伞,要回到阴影之中!
叶玫唤了声:“橘子。”
一丝污染顺着女巫的影子,爬上女巫的身体,化作丝线,牢牢捆住了她。
女巫切断丝线,可这几秒的拖延,已经足够范意举起沾着血的折叠刀,快速贴到女巫面前了!
范意高高举起利刃。
女巫扭头,露出童沁那张惨白的脸。
范意动作一顿。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刺进女巫的眼中!
他没法彻底杀死影子女巫,只能重创。
在范意血液的侵蚀下,女巫的头部开始破碎,就像当初开出的花一样,变成血泥,融进了影子之中。
影子和女巫一起消失了。
神乐追上来:“前面!还有另一个影子女巫!”
“青桐拖住了她,还不知生死!”
“就在不远处。”
难怪,前方分明有两道女巫的气息,却有一道离得很远,一动不动。
没有其他的通灵者跟着回头救人,几人快速奔出小巷。
神乐与南晓雨在前带路,范意、叶玫和林寄雪在后,飞快地穿梭在满是狼藉的街道中间。
范意:“这条街上的尸体……”
南晓雨:“都是刚刚的影子女巫做的。”
是吗。
恶意真的会在人成为诡物后,彻底侵染意识。
范意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顾眼前。然而越是朝前奔去,他对于封印的感知力就越强烈。
前面,竟是封印之地。
是他们原本就要去的地方。
终于,几人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教堂。
“到了!”
教堂前是一片没有任何楼栋遮蔽的大片空地,被一座庭院围住,丛生密密麻麻的灌木。
藤蔓缠绕在庭院的铁栏杆上,生出红色的玫瑰。
盛安桐半蹲在大门前。
他的手上缠着一条红色的丝线,绕了胳膊一圈,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地上的影子,深入地底。
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盛安桐略略抬起了头。
“别过来。”
他遥遥开口道:“女巫杀不死我,但是会伤到你们。”
“我是天煞孤星。”
“青桐,是我们!”
南晓雨喊话道:“我们回来帮你了!”
听到是他们,盛安桐噤了声。
顿了下,他转口道:“麻烦你们了。”
叶玫观察道:“等一等,他手上的,是同生共死的命运红线,是种诅咒。”
他说:“他把自己的命,和女巫的生死绑起来了,一方死后,另一方也会在三个小时内死去。”
“所以女巫没法轻易动他。”
范意看了下叶玫。
这描述有些熟悉,似乎是曾让叶玫父母“同生共死”的诅咒。
他收了收心绪,说:“也就是说,我们同样没法随意对女巫出手。”
“女巫出事,青桐也会死。”
“除非命运红线解除。”
“不过,为什么他的命运红线没有变成诡物?还能起作用?”
林寄雪歪头,有些好奇。
“不止是命运红线,”神乐说,“他手里的所有道具,全都没有诡物化。”
“这也是他留下来拖住第一个女巫的原因。”
范意感知道:“他的身上有其他诡物的气息,应该是那个诡物,在护住他的东西。”
叶玫说:“是路白月。”
他沉吟片刻,上前两步,污染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流出、漫开:“这个女巫,就交给我来吧。”
“我知道该怎么解除命运红线,解除后,你们找准时机,救下青桐。”
第254章 The Witch is
盛安桐的额角渗出冷汗。
影子女巫的温度太冷, 冻得他浑身发痛。阴冷黏腻的气息附着在他的身上,湿漉漉的,压抑着他, 令他难以呼吸。
叶玫的污染游动着贴了过来。
凉凉的温度缠在盛安桐的腕上, 竟能缓解他的少许痛感。污染顺着红线, 钻进了女巫的影子里。
影子中间生出一道人形。
她的脖子上方空空如也,切口整齐, 怀里抱着自己的头颅。
用如死般麻木的眼神盯住叶玫。
她手中的脑袋开口:“你是活体诡物?”
“是呀。”
叶玫朝女巫的方向张开手,温和道:“马上就结束你们的牵连,请等一下。”
他的污染潜进红线里,覆盖掉属于路白月的污染, 从根本上破坏红线的结构。
灵异道具一寸一寸地开裂,在叶玫的操纵下,从盛安桐与女巫的身上断开。
解除之后, 盛安桐立即抽手。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远离女巫的攻击范围。
女巫也没有贸然上前。
她站在影子上,没有像其他女巫一样撑伞, 脸上的唇角拉得很平, 还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头发, 将十指插了进去。
一个布满杀意的动作。
叶玫问她:“你还打算继续狩猎吗?”
“你应该清楚,这里有人天生克你。”
“……”
女巫瞥了盛安桐一眼。
她用嘶哑的声音说:“我预言你们失败。”
“我预言你们付出鲜血的代价,即便感受到与我同等的, 头颅坠地的痛苦,最终也无法通过审判, 而是崩溃死去。”
落下这话,她飞快地遁回影子里,消失不见。
南晓雨快步过去, 将盛安桐扶起来:“没事吧?”
盛安桐摇头:“没什么大碍。”
他说:“谢谢。”
南晓雨将几支能够清除污染的药物塞给他:“怎么,都合作过多少次了,还谢。”
“非要分那么清的话,也该是我们谢你,拖住了那女巫。”
盛安桐接过药水,没再多说。
现在不是能浪费时间的时候。
叶玫收回自己泄露出去的污染,转头望向教堂,碰了碰一旁的范意:“就是这里?”
“嗯。”
范意挡住右眼,安静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暂时没看到什么危险,但具体情况还不能确定。”
“这里的污染比其他地方都浓,我的视野会受到一定的干扰。”
神乐走过来:“确实。”
“我们一进怪谈,就在这附近。”
“原本聚在这里的诡物很多,通灵者也多,不过我们分三路逃走,带走了一些,还杀掉了很多,才空了些。”
范意说:“这里就是封印之地。”
神乐:“那难怪了。”
她问:“你们现在就要进去吗?”
在场的所有人忽地陷入沉默。
林寄雪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倏然偏了下头,出声道:“有动静。”
他收了自己一惯不改的,漫不经心的模样,扯了扯领口:“有很多诡物在朝这边接近,还有女巫的带领。”
“多半是刚刚的女巫去通风报信了。”
“没办法,”范意上前几步,站在庭院的铁栏杆旁边,“我们没办法轻易杀死她们,这种情况是必然。”
庭院的铁门大敞着。
范意说:“大家先进教堂里看看?后面根据情况行事。”
林寄雪没动。
他从腰包中找出一卷绷带,往手腕上缠:“你们进去吧。”
叶玫:“怎么了,你不一起?”
林寄雪笑道:“我进来有用吗?”
“通灵者协会说,只有他们的高层才掌控着封印的方法,而且最后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将封印的办法透露给我们。”
“他们一直这么对外宣扬着。”
“也许诡物在人间一直有眼线吧,我们来到这里后,诡物第一个发难的对象,就是那些高层。”
“刚刚,也是他们引走的诡物最多。”
林寄雪转着手里的匕首:“可是,那些明白真相的女巫想针对的是谁,又不敢面对的是谁,实在太明显了。”
“我们所有人,都是诱饵。”
他说:“你们去吧,我替你们拦住诡物。”
林寄雪话音刚落,就有一条粗壮的藤蔓骤然从教堂内部伸出,风声凌厉,径直抽向他们!
南晓雨睁大了眼,急忙回身提醒:“你们几个,都让开!”
藤蔓擦着她的肩膀过去,磨破了一大片皮。
“噗滋”!
在植物刺穿林寄雪的心脏之前,神乐果断出手,从中央切断了藤蔓。
趁着藤蔓还未再次生长,范意快速点起火焰,从切口处延伸,一路焚烧至教堂正中。
神乐脸色难看,往教堂深处望去:“是渡魂,荆棘女巫的手段。”
果不其然。
小米就站在教堂的门边,遥遥地朝他们挥了下手。
她问:“既然来了,还顾虑什么。”
南晓雨咬牙:“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小米笑道,“自然是来迎接。”
“迎接你们这些即将步入封印之地的受选者。”
“来吧。”她张开手。
范意和叶玫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互确认过后,率先迈入了庭院之内。
神乐也要跟着进去,然而她刚迈步,脚下顷刻就生长出一排带有尖刺的灌木,阻住了她的去路。
“我说了,我只迎接受选者,你确定要进来吗?”
小米说:“荆棘审判罪恶,无法承载封印之人,踏足此处,不会有好的下场。”
神乐拉下唇角,站住了。
他们目送着范意和叶玫步入其中。
“等一等,还差一个人。”
小米指向一旁的盛安桐:“青桐,没错吧?”
盛安桐扭头:“我?”
小米:“你。”
“你也是其中之一。”
“可惜,路白月在通灵古店的操纵下死去了,不然也不至于只有一半的钥匙。”
她站在原地,轻声道:“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只是弄瞎你,而没有直接杀了你。”
“杀掉当时的你,对我来说非常轻易,而且没人会有意见。”
她叹了口气:“如果路白月没死的话。”
“一把锁只有钥匙能锁,也只有钥匙能开。”
“缺了任何一把都不行。”
盛安桐一静。
半晌,他低下头,用手摸索着冷冰冰的铁栏杆,沿着边缘,毫无阻碍地进到了庭院之中。
而在他进来之后,小米将手一合,大门缓缓关闭。
把另外三人都拦在了外面。
“很好。”
小米回过身,周身出现无数的血红蝴蝶,在空中轻舞。
“是开启封印,还是将封印继续延续下去,我很期待。”
她表面在笑,语气却分外冰冷:
“想通过审判,也要你们有那个能力才行。”
与此同时,外面的女巫携带着无数诡物,如狂潮般朝此处涌来。
门外,神乐抽出长鞭:“行吧。”
“我们就解决这些东西。”
*
教堂内部没有灯火,可里面却并不黑暗,明亮的月色穿过彩窗,落到教堂中间。照亮周边的一切。
小米靠在石柱旁边,在等待三人进入的间隙,用手抚摸着柱子上缠绕的花藤,绕在小指中间把玩。
教堂的正中间横了一副棺材。
一圈蜡烛围在棺材的四周,上边还绘着一些复杂的符号,范意感知了一番,附着其中灵异值已经微乎其微。
是即将消失的封印本身。
随之生长的,是棺材内部愈发浓烈的诅咒痕迹。
范意揩了一下棺材的边缘,蹙眉道:“蜡油?”
“是。”
“八十一支红色蜡烛,”小米开口道,“曾经的通灵者将蜡烛点燃,融化成一滴一滴的蜡油,把最初的女巫活生生凝结成膏。”
小米:“现在那些蜡烛已经全部熄灭了。”
范意问:“你说这么多,不如直接告诉我们,要怎么做?”
小米:“用灵鬼的灵异值燃烧成火,点燃它,就能重新开启审判。”
“审判失败,女巫彻底复苏。”
“审判成功,便会再次封印。”
“确定吗?”
叶玫说:“通灵古店可一直对你们虎视眈眈呢。”
小米:“那也是我们和它们的事情了,与你们生者有什么关联?”
叶玫笑道:“也是。”
看来,小米不会阻碍他们。
不如说,她盼着他们进入封印。
叶玫朝着范意点了下头。
范意点起灵火,蜡烛“噗”地一下燃烧,很快就连成一片,将教堂内部照得更加明亮。
破败的纱帘垂下,红色的蝴蝶飞舞其上,萦绕在叶玫身边。
最后一支蜡烛也被点燃。
在月光和烛光的共同映照下,三人的影子全部被拉得很长很长。
盛安桐微微侧身:“有门打开了。”
范意和叶玫同时仰头去看。
棺材的前方蓦地出现了一扇门扉,就开在台阶上方,似乎有火在门中闪烁着,格外明亮。
“通灵者协会有记,”盛安桐说,“是审判的门扉。”
“……”
范意收手,掐紧了自己的掌心。
叶玫轻轻和范意讲:“加油。”
范意点了两下头,和叶玫相互扣着手,率先往前走去。
盛安桐跟住,这时才问道:“你们就不怕是陷阱吗?”
“不至于,”范意说,“最后了。”
他站在门前,短暂地停住,明知道盛安桐看不见,却还是偏过了头,看向对方。
范意很认真地问道:“如果你疑心是陷阱,又为什么要跟上来呢?”
盛安桐静了下。
两秒后,他才回答:“总要有人死,这个人可以是我。”
叶玫:“哎。”
“听着还挺伟大的。”
他比了一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风光嚣张了,还拐弯抹角地威胁我跟橘子,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又秒怂。”
盛安桐:……
这个时候扒人黑历史是什么意思。
他加快了步子,和两人一块儿走进了门中,被火光吞噬。
范意听到盛安桐说:“毕竟,我拥有太多我不该拥有的东西了。”
“也……对不起太多人了。”
“就这样谢罪吧。”
第255章 The Witch is
范意与叶玫相牵的那只手倏地一空。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微凉的温度。范意静了两秒, 偏过头,发现叶玫和盛安桐的身形都已消失不见。
看来,每个人要历经的审判都不一样。
范意重新转身。
他要面对的是一片烈火。
热浪一阵一阵地往外扑, 火舌舔舐着这里的所有, 时不时传来“噼啪”的炸裂声。范意站在火前, 面庞被映成金黄。
他挡住右眼,向火海深处看去。
一具被烧干了水分的枯尸被钉在火海中心的铁柱上, 铁柱内部镌了看不清楚的纹路,向外散发浓烈的香气。
他听见女巫正向他发出呢喃低语。
“你是来接受审判的吗?”
“迷途的羔羊。”
“若你考虑好了,就上前来。”
“就请许愿。”
“代价会给予你指引。”
范意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他将自己的全部灵异值都引到体表,形成一个温凉的保护圈, 能暂时抵御这片过盛的烈火。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向着铁柱的方向走去。
他以为自己会被焚烧,会感受到炽热焚灼胸膛的, 与女巫等量的疼痛。
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
这片火焰仿若一个虚像,似乎只有表面滚烫, 内里竟暖和如春。
就像一双温柔的手, 邀请着他, 将他拥进了怀里。
吸引着他前进,沉溺。
这里是怪谈。
范意咬住舌头,用疼痛令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刚刚产生错觉的刹那,灵异值形成的保护圈瞬间被火焰撕开了一道小口, 将他外表的衣物烧出窟窿。
范意吃到痛,按住了受伤的位置。
这片火海……会直接麻痹他对外物的感知,松懈他的戒心, 以此来达到目的。
他疼得弯腰吸了口气,在香气的掩盖下,呛进不少没来得及往上跑的浓烟,可捂嘴也咳不出来,这场火已经烧了数百年,吸气只会更加严重。
越往深处去,有毒的烟雾就越多。
在这里涌动的污染也顺着烟雾钻入肺部,侵入他血液之中。
范意闭住气,小心地喘着,向着火焰中央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铁柱上僵硬的枯尸睁开眼睛。
它的眼眶里空无一物,范意却突然浑身一疼。仿佛真的有一道带着尖刺的视线落下,扎在了自己身上。
范意的衣角烧起来了。
火势很快朝他身上汹涌,将范意的身体点着大片。同时,火辣辣的剧痛开始折磨起他的意识,让他无法专心维持住灵异值。
在热浪的影响下,视野也变得模糊。
在审判的门扉之中,他调动全身力气支撑起来的保护层,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还没抵达封印,便已千疮百孔。
力气在疼痛的作用下一点点流失。
范意摘掉左眼的单片镜,扔到地上,其中蕴藏的灵异值立即被高温被蒸尽,“咔咔”迸裂,碎片飞进范意的小腿,刺了进去。
范意依然没有停下。
火很快燎过了他的全身。
这火他不可能扑灭,现在采取措施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范意只能尽力拖着身躯,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前,继续往前。
他的意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灵活清醒。
身体越是疼痛,越是无法动弹,思维就越是活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发生的所有变化,并放大数倍。
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范意听到了女巫传来的碎语。
这里的每一寸土壤,每一样在燃烧着的物件,以及坐在房屋中间的,将死者无助的悲鸣,全部剪入到范意的耳中,试图去影响他。
女巫说:要他们体会到与自己同等的痛苦,才能通过审判。
女巫说:
“给我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要让我们戴上异端的帽子。”
“如今,我们并不奢求什么,也不渴望什么。”
“毕竟世界上的人啊,都是一样的,是一种名为欲望的载体。”
“我们也是。”
范意整个嗓子都被毒烟堵住,发不出声腔,生理性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滚落,不等坠地便化作水汽,消失不见。
他在活生生地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迷途的羔羊。”他听见女巫说话。
“你听过鹅妈妈的童谣吗?”
枯尸主动挣开了铁柱,那些将它钉住的,生了锈的通红的铁钉摔在地上,清澈响亮。
它往前走,往火中走,走到范意身前,拖起范意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
枯尸把范意一路拖到中间,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挂在了铁柱上。
随后,枯尸从地上捡起铁钉,将其一根一根,穿进范意的骨中。
令他与滚烫的柱子相连。
刺骨的痛与火烧的痛不同,范意的身躯起了一点挣扎的反应,又被枯尸按着,狠狠烙在上面。
枯尸浑身是火,用已经成为骨头的手,抬起了范意已被烧烂的下巴。
“能进到这里,你是来封印的吧?”
枯尸没有开口,可它的声音一点一点落进范意意识之中,无比清晰。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枯尸说,“哪怕你的躯体彻底腐烂,烂到成为了泥土,只剩一副骨架子……只要你的精神没有崩溃,最终也是不会死的。”
“而在这里,身体的痛苦,会千倍百倍地加诸精神之上。”
“要把人逼疯。”
“回答我,羔羊。”枯尸问范意。
“你是带着谁的意愿,经了谁的哄骗,才会忍受苦痛,来此赴死的?”
“……”
范意同样致以无声的回答,在脑海中回应了大公:“我不是来赴死的。”
如此坚定而确信的回答,说实在话,有点出乎枯尸的意料了。
它说:“你确定吗?进入这里的下场,只有死。”
“灵魂会被封存在这里,永恒烧灼。”
范意定定道:“可你不是女巫,你是灵鬼。”
“用灵魂束缚住荆棘女巫的灵鬼。”
枯尸:“是。”
在无休止的烈火下,他的灵魂已经磨损到了极点,却又无法燃尽。
除非有人能够替代他,将封印继续下去,否则,他将不得解脱。
现在,这个人终于来了。
枯尸问:“你说你不是来赴死的?”
范意回答:“我来扑灭这里的火。”
“彻底的扑灭?”
枯尸没有立刻否定范意,它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面前被钉在石柱上的身体没有半点反应,还在不停地掉泪。
枯尸等了几分钟,才动手将最后一枚钉子刺进范意的心口。
“我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枯尸说。
“我来暂且将女巫封印,然后给人类一些时间,让他们收集祝福,解脱我的痛苦。”
“我满怀着希望,忍受着一刻也不停歇的烧灼之苦,就是为了离开。”
“可人类给了我什么样的答卷呢。”
“几百年,一点一点,把我的信任磨灭。”
“诡物越来越强,我承受的痛苦越来越多,所有的污染累加起来,成为一道枷锁,捆绑在我的身上。”
“你以为这些火焰是女巫的憎恶吗?”
“不,她们是绝望的化身,绝望高于一切,对人类本就没有恨。”
“驱使她们行动的,从来不是她们本身。”
“倒不如说是人的贪婪、人的欲望、暴力和迫害,才是烈火熊熊不熄的原因。”
范意问:“你想表达什么?”
枯尸说:“你的身体已经坏了,很快就会死,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成为封印,留在这里。”
“我每天都在许愿,有人能来救我,取代我的位置。”
“可既然你连这种程度的火焰都无法抵抗,又如何能妄言得到祝福,扑灭狩猎的烈焰呢?”
“你甚至连真正的审判都无法进入。”
火中忽然传来某种东西开裂的声音。
这声音近在咫尺,不像是火海里该有的动静。
枯尸扭过头,肩头却倏然一沉,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出现,正搭在它的肩膀上,碰到皮肤下面的骨头。
分明只是普通的体温,可枯尸在火海中炙烤久了,整个身体都接近火的温度,于是所感受到的便成了冰凉。
它听见范意重复着它的话语:“连这种程度的火都无法抵抗吗?”
与此同时,被枯尸钉在铁柱上的身体蓦地如一张皱巴巴的皮般瘪了下去,火将其燃作灰烬,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枯尸扭动头颅,艰难地转向范意所在的方向,脑中的声音传达到范意的意识之中。
“你?”
范意垂下眼睛:“我?”
“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掌心正攥着一块开裂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理应是不祥之物,它是灵鬼被抽出的骸骨,是血和泪,是通灵者协会哄诱话术与压榨。
可是现在,也是这枚护身符在静静地护佑着他,替范意挡下所有名为恶意的火。
残留在护身符中的灵鬼力量被火焰凝聚,在范意的糅合下,化作一张新的皮囊。
也正是方才被枯尸钉在铁柱之上的封印之躯。
范意说:“那具身体都焦成了那样,你如何能肯定它的身份。”
“怎么会想当然地以为,它是我呢?”
他轻轻道:“你连我究竟在哪里都辨不清,又凭借什么来否定我。”
在污染的侵蚀下,范意手里的护身符终于承受不住,彻底粉碎。
失去护身符的庇护,范意身边火焰开始疯狂反扑,很快就吞掉了范意的全身,只能看清光亮中的一道影子。
范意向铁柱走近:“其实,我很佩服你。”
他带着满身的火,忍受着皮肉的苦痛,与枯尸擦肩而过。
想法也在这片金红色的汪洋里,灌入了枯尸脑内。
“我佩服你,作为最初的灵鬼,能在当时的环境下,坚持着自己的封印,守住女巫狩猎,守了这么久。”
“直到现在,你也还在守着。等我来到这里,你才从封印上离开。”
枯尸低语:“即便我已经后悔,对当初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你口中的封印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无所谓的习惯。”
习惯了从痛苦之中醒来。
范意来到铁柱面前。
他说:“你会后悔,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为这个故事太过漫长。”
“几百年的光阴,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倘若希望太过渺茫,解脱之期看不到边界,谁都会自我怀疑,自我动摇。”
“因此,就算你提前放弃封印,释放女巫,也没人有资格去苛责你什么,包括我。”
“可是啊……”
范意话音一转:“请你不要急着失望。”
“因为人类的答卷还没有交完。”
“今天,我来到这里,不止是因为我有意愿解决此事,也是为了给你带来答案。”
“给你来自人类的答案。”
他的灵火与审判的火焰交错在一起,烧得更加炽烈旺盛,一时之间,分不明白纠缠不清的是谁与谁。
枯尸的身体在一点点变成灰烬。
它离开了维系自己灵魂的铁柱,本就无法留存太久。
现在,铁柱的封印还没有新的灵鬼替上,被闭锁在内里的女巫很快就会苏醒。
这是范意的目的吗?
只有女巫醒来,才能进入最终的审判。
范意戴上手套,用手指揩过封印的石柱。
他说:“我祝愿你能够安息。”
“带着我给你的祝福。”
这是枯尸彻底消散以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范意吐出了一口气。
在审判之前,他还要再做一件事。
范意的袖口已经被火烧得差不多了,连手臂也开始变形,露出了上方鲜红的数字“1”。
随后,这个数字缓缓融化,扭曲重组之后,成为了“365”。
紧接着它像是不稳定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数字又跳回了“1”。
那是通灵者进入怪谈的次数。
范意将怀中一份被灵异值保存完好,没有被火焰影响半分的合同取出。
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他与通灵古店的契约。
范意的左眼红得似要滴血。
他不喜欢通灵古店,却一直留着这份契约,保留身份,就是为了这一刻。
范意将合同折了两下,丢进火中。
他低吟道:“诸位来自阴间的……自诩为阴阳的平衡者们。”
“我是通灵古店人间代理人,在这里以契约为证,联系你们。”
“我要向所有的通灵古店提出交易,发出征集。”
“请所有的活人与诡物,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经历以故事的形式分享,或贩卖给通灵古店。”
“你们的故事不必轰轰烈烈,也不必有多番曲折,更不必与苦难挂钩,只要一道家常的菜肴,一句生日时的祝贺,一份朋友间的礼物就好。”
“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回味一番当时的快乐,付出真心实意的祝福。”
“我会给予你们应有的报酬。”
“以灵鬼之名。”
第256章 The Witch is
失去了最关键的封印, 最初的女巫睁开双眼。
是荆棘女巫。
她从棺材中苏醒,目光转动,身边是填满整个棺材, 将她封存的蜡油。只要她有所动作, 封印的锁链就会扯住她的灵魂, 让她清醒地感知火烧的痛苦。
女巫轻飘飘地发出一声喟叹。
如一声召集的低吟,怪谈天空的云翳群聚, 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月色,给整片土地带来纯粹的黑暗。
而怪谈之外的现实,雷声阵阵,暴雨越来越大, 污染外泄,恶意的水逐渐淹没一层建筑,掀起泛滥的洪流。
出行救人的船只, 也被巨浪掀翻,冲成一片片残破的碎块。
不少设施为了安全已经断电,无助的受困者困在高楼, 电梯停运, 脚底的水越涨越高。
人们哭泣, 人们绝望。
人们相互鼓励,人们抹去眼泪。
一份份源自通灵古店的契约被折成纸船,顺着洪水漂流, 流到一个个人的身边,并打转停留。
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拆开了纸船。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与此同时, 封印的门扉、审判之地内。
属于影子女巫的刑场里,盛安桐蜷跪在处刑的台上,他的脖上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 眼眶中空空如也,流出血来。
他双目前的纱布被磨得破破烂烂,滑落在了一旁,已经彻底染红。
他的手脚全部被刀雨切下,身上的伤口又碎又多,鲜血淋漓。
他的肉被削下一片一片,掉了一路,这折磨几近凌迟,惨不忍睹。
盛安桐只能蠕动着仅存的双腿上前,在这等痛苦之下,居然还有力气动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抽噎。
没有脑袋的行刑者高举着手中的刀刃,将要砍下他的头颅。
盛安桐能听到悬在头顶的死亡之音。
他咽下身上所有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想象着其他人将历经的苦难,用尽最后的力气上前,用身体堵住了封印的一角。
他的血流进封印的纹样之内,很快将封印的凹槽填满,与之融为一体。
行刑者踩住盛安桐的小腿,在伤口上碾过。
盛安桐问:“够了吗。”
行刑者:“不够。”
它的语气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我说过了。”
“你要经历与女巫等量的痛苦,才有资格用自己的命来填补封印,这也是你来到这里,必须要经历的。”
“在下一个封印者出现之前,你会永远保持着这样的痛苦,不得解脱。”
他是数百年前,负责封印影子女巫的命运之子。
命运似一个轮回,他曾经封印了女巫,如今,要亲手送他的接替者,来填上自己的位置。
行刑者说:“现在,我要割下你的头了。”
“你还有遗言吗?”
盛安桐无动于衷。
他慢慢想,在怪谈“生日快乐”发生时,路白月曾在死地的刑场里,一次次受刑。
路白月把自己杀死,又一次次将自己埋葬。
很多很多次,天空落下刀雨。
就像现在。
这才哪到哪。
他受过的苦,远远够不上旁人替他承受的一切。
这些想法,在盛安桐的思维中萌生时,也灌进了行刑者的意识里。
它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觉得盛安桐的想法很可笑,发出令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声响:
“你是在认同某些本不该存在的苦难吗?”
盛安桐:“……不。”
“也许是苦难造就了我们,可苦难本身不值得被人感谢。”
“但这是我欠别人的,如果我的死有意义的话,这是我的赔偿。”
行刑人:“那么,就如你所愿。”
断头的巨刃落下。
可当受难者的枷锁将触到盛安桐脖颈的一刻,某种诡异的力量猝然贴住了行刑者的手腕,巨大的气浪旋即掀起,将刀刃狠狠弹开!
尖锐的一角刺进地里,没入极深。
“自作主张。”
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盛安桐耳畔:“谁许的。”
路白月突然出现,掐住了行刑者的手腕。
他手上用力,一把将对方的整条手臂扯断,丢到血泊之中。
行刑者的身体向手臂处偏了一下。
它没有头,露不出自己的表情,只得感受着路白月身上的气息,疑惑道:“外来者?污染的造物?”
“你不该踏入此处,是如何进来的?”
路白月嗤笑一声:“怎么,你们就没发现吗?”
“我一直都在。”
“不然你们猜猜,这么多人里,为什么独独他的灵异道具没有受到污染。”
“你们觉得,是谁护住了那些东西?”
说话间,刀雨切下路白月的小臂,污染化作黑水落下,绽放鲜花,随即又在切口处生出新的肢体。
“如此,”行刑者明白了,“原来你一开始就附身在他的身上。”
“毕竟你们的气息实在太接近,确实不好分辨。”
“原来是命运共同体。”
路白月不喜欢这个说法,却也没有反驳。
他活络了一下自己的腕子,说:“这家伙的债主是我,轮不到你来杀他。”
盛安桐扭过头。
路白月说:“同样是钥匙,要封印,也是一起封印。”
“……”
行刑者的身体开始开裂、分解。
它离开封印太久,已经出现了支撑不住的迹象,而新的范封印还没有补上。
于是行刑者探出另一只手,从地上拔出刀刃,对准了路白月。
它说:“有一点我需要纠正。”
“你们不会死,哪怕失去头颅,也会像我一样。”
“只有灵魂会永远留在这里。”
“在那以前,我会完成我应尽的责任。”
*
审判之地,海的深处。
海中小小的气泡向上方漂浮,接触到水面之后又立即破裂。
地上有不少鲤鱼娃娃,被埋在枯地之中,有的试图摇摇晃晃地向外游动,被女巫一把抓了回来。
叶玫看向深海女巫的眼睛。
这里是他曾来过的地方,是Cold Cemetery的最深处。
也是海中最大的气泡,深海女巫的栖息之地。
这是世大多数世人都不知道的事实——深海女巫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苏醒,逃出了“女巫狩猎”。
毕竟最初构成审判的女巫只有两位。
深海女巫并不在其列之中,她并不承受人类莫须有的恶意,也不会被恶意蒙蔽。
她只是遵循女巫的规律,不停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实现许愿者的愿望,然后收取代价。
针对她的封印,自然也会薄弱一些。
叶玫说:“又见面了。”
女巫披散着长发,安静地回过头。
她说:“又?我们应该没有正式见过。”
叶玫说:“但是,你应该一直在看着Cold Cemetery,看着我们吧?既然如此,你多半也清楚,我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女巫抿了抿唇。
【可最初的女巫是绝望的化身,她收取灵魂当中的希望,为所有生灵实现愿望。】
【而在某次实现愿望之后,女巫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最终受到体内失衡的影响,临死前,诅咒了那条逃避代价的鱼。】
当年的深海女巫已然陨落,现在的她们,是堕落的绝望人鱼。
她慢慢道:“是,我认得你,还有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
叶玫:“你是说临昕橘?”
“对,”女巫说,“临昕橘……他把鲤鱼娃娃交给了我,让我杀死了悲剧的起源。”
“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你想要做什么,就直说吧。”
她还保持着理智。
叶玫说:“我说要将你重新封存到海底,做得到吗?”
女巫说:“无所谓,但封印早就没有了。”
“我不会出去的。”
她又抓住一只企图逃跑的鲤鱼娃娃,放在手里捏着:“你也看到了,与另外两位女巫不同,海中的女巫已经迭代多位,且世上只存在一个。”
“我也是在诞生后,才得知了如此久远的真相。”
她说:“你和临昕橘见过我,到现在理应明白,你们想封印的女巫并不是我,针对过往者的方法早已失效,最后的封印永远无法达成。”
“连通灵古店也被蒙在鼓里。”
女巫问:“但你们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为什么?”
叶玫说:“因为我们追求的最终的结果一致。”
“我们需要的是这场灾难的终结,而不是拖延时间的封印。”
“只会令情况更加恶化。”
女巫转身:“抱歉,这点我帮不了你。”
“人鱼早就受了女巫的诅咒,就算你杀了我,也会有新的人鱼承载绝望,成为女巫。在这条命运的道路上反复循环。”
“女巫是死不尽的。”
叶玫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要女巫死亡。”
“我需要你的帮助。”
“也只有你有能力帮我,帮我们。”
“同时,我也答应你,帮你解脱。”
女巫:“你想要做什么?”
叶玫笑了笑,轻声道:“当然是……”
“女巫,我向你许愿。”
女巫:……
她张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到叶玫认真的神情,她憋了回去。
你许下什么愿望,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点,叶玫不可能不知道。
叶玫说出了他的愿望。
庞大到女巫都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要承担多少的绝望,才可以容纳如此炽烈的希望?
*
另一边。
怪谈“女巫狩猎”,承载封印的教堂之外。
至深的黑暗已经笼罩下来,无法被灯光穿透,作为诡物最好的保护色,黑夜遮蔽了每一个通灵者的眼睛。
诡物穿梭在这里,拼命地撕咬着每一个在此抵抗的人。
神乐收回长鞭,粗粗地喘着气,接连不断地应付诡物,已使她的身体分外疲惫。
她的背抵着庭院的铁门,身上满是被诡物割开的伤痕。
又有荆棘爬上她背后的铁栏杆,又冲她的伤处刺了下去。
神乐咬牙,拔出身上的尖刺,撬开南晓雨扔给她的药剂,一口气喝下。
再次拉直了手中的鞭子。
“这种药不能过量喝,”南晓雨将银针穿进诡物的头部,顺带提醒她,“身体会撑不住的。”
神乐:“我知道。”
“不用也是死。”
“别分心,小心女巫!”
一把刀横空截在南晓雨的面前,刺穿了一只扑到她身侧的诡物。南晓雨紧急避开,同时洒下专门针对毒药,腐蚀诡物的身体!
林寄雪摸向自己的腰包,神色分外难看。
在诡物的消耗下,他带来的匕首已经不剩多少了。
即使他及时回收也无济于事,刀刃崩断的速度太快了。
何况,在黑暗的影响下,他们现在的可视范围已经变得极小。
要很艰难,才能辨清诡物出现的方向。
再这样耗下去,死的只会是人。
冷风倏然刮过,刺得三人后颈发凉。
“还抵抗啊。”
荆棘女巫的话语从他们背后响起。
“不自量力。”
她的身形如同鬼魅,一晃便来到了三人面前,高高抬手。
刹那间,教堂门口的地面大幅开裂!
粗壮的植物从地里破土,疯狂生长,不出一秒就死死缠住了在门口抵御诡物的三人,将他们捆到空中!
“不好!”
南晓雨将沾了毒的银针刺进藤蔓之中,可是植物腐烂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生长的速度,还在继续延长!
女巫接近他们,仰头:“几个只活了20来年的活人,能够坚持到现在,是很厉害。”
“可惜……”
“你们存在了多久,我们又存在了多久?”
女巫收手:“死吧。”
藤蔓立刻收紧,掐住腰际,巨大的力道似是想将人活活勒断!
连从来在笑的林寄雪脸上都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虽然只有一刹。
“等等!到了!”
“嗖”!
一支带着火焰的利箭带着风声,骤然袭向站在空地中间的女巫!
女巫回眸一瞥,快速避开,而第二、第三支箭紧随而至,带着最令她憎恶的烈火!
火擦着荆棘女巫的脸颊而过,灼伤了她植物编成的皮肤。
女巫蹙眉。
这一分心,藤蔓的力道便松了下去。
林寄雪抓住机会,当即甩出刀子,割断了缠在他们身上的藤蔓。
三人稳稳落地。
他努力望向远方,试图从黑夜中看清来者:“这是……”
“我们来了!”
“我们来帮你们!”
他们看清了。
远处,竟有乌泱泱的一大批人朝这边奔来,他们手中还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道具,发出明亮的光芒,杀死周边的诡物。
“动手!”
捎着火焰的弓箭连发,射向女巫!
南晓雨说:“是先前往安全屋逃离的那些人!”
他们竟然都提前出来了。
而且,还从通灵古店的手上换来了有帮助的东西。
道具上附着的火焰,贯穿了黑暗。
*
另一边。
教堂内部,荆棘女巫的审判之地。
范意割开自己的掌心,用灵鬼的血打开了最后的封印。
他将自己靠在铁柱上,安静地燃烧着,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枯朽,等待着女巫的到来。
棺材内部,无法动弹的女巫解不开身上的枷锁,只得再次闭上双眼。
还差一点。
只有灵鬼历经了审判,她才能完全苏醒。
她的灵魂附着在铁柱之上,女巫在火海中伸出手,虚虚地抱住了眼前用血唤醒她的人类。
于是范意坠入到封印之中。
坠入女巫的梦里。
第257章 The Witch is
“你听过, 鹅妈妈的童谣吗?”
“那是十只兔子的故事。”
*
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
雨声哗啦哗啦地吵着,屋顶漏了水,一滴一滴地渗进狭小昏暗的房内。
用来接水的木盆倒了好几次, 每次开门, 都有风穿进屋内, 吹倒了桌上的半截白蜡烛。
炉子里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子,似乎刚刚熄灭。
没有多余的柴禾供这户人家烧了。
孩子们啃着硬邦邦的黑面包, 为了避开屋顶漏下的雨,蜷缩在房屋的小角落里,被打湿了裤脚。
也是在这样的风雨夜,范意披着一件雨衣, 叩了叩这间小屋的门。
“您好,里面有人吗?”
“可以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吗?”
“……”
屋子里没有动静。
范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一座靠海而生的小渔村,附近不止这一户人家。海风和雨水扑面而来, 打湿范意的全身。
今天的雨很大,范意一路走来,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内部一片黑暗, 只有零星的几间屋内会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像是油灯。
但等范意接近的时候,屋里的那点火一下便熄灭了。
像是在拒绝他,恐惧他。
这里就是女巫的审判之地。
范意收回目光, 继续叩着面前的门。
“您好。”
他继续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尽量挤出一种可怜巴巴的语调, 委屈道:“我是一名过路的旅人,我迷路了,钱袋也丢在了路上, 外面的风这么大,可以让我留宿一晚吗。”
“……”
屋内依然没什么动静。
范意说:“求求你们了,就一晚,我很快就会走。”
“……”
片刻后,房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过了几秒,范意面前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门没有全开,里面拉着一条简陋的链子,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女孩正透过缝隙,观察着他。
看身高,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女孩盯了范意一会儿,小心道:“是贵族吗?”
她说的并不是范意所熟悉的语言,但范意竟奇迹般地听明白了。
而且,她的话语里,还掺杂着被隐隐压抑住的恐惧。
范意静了静,否认道:“不是。”
他说:“我不属于这个国家,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可别的人家都不肯开门。现在雨太大了,拜托你们行行好,可以吗?”
“我不会太打扰的,等我找回了钱袋之后,我会给你们报酬。”
女孩似乎在犹豫。
范意耐心地在门口等待着:“我可以给你们一些东西,当做抵押。”
半晌,女孩做出了决定,她脆生生地开口,将门打开:“外面冷,你进来吧。”
“多谢。”
范意走进屋中。
这间房子很小,也很挤。地上很湿,还积累了不少水坑。
家中的孩子们聚在木桌旁边,见有人进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范意。
他们身板瘦削,一见就营养不良,弱不禁风。
女孩说:“这是来借宿的旅人,明天就会离开。”
这话也是说给范意听的。
范意默数了一下。
算上给他开门的女孩,这里一共有五个孩子。
女孩搓了两下手,踌躇了一会儿,从灶台旁边拿起火柴,要点燃桌上的蜡烛。
“不用,”范意按住她,“还看得清。”
这支蜡烛,多半是这些孩子手里唯一的光源了。
这么暗,都不舍得用。
女孩点点头。
她又问:“你要吃面包吗,我可以分一块给你。”
说完,她又有点忐忑。
虽然范意声称自己是名旅人,可他身上的衣物用料讲究,款式也是他们没有见过的设计,一见就价值不菲。
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将范意认作贵族了。
听到女孩要把食物分给外人,桌旁坐着的一个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满地出声,喊了句:“姐姐。”
这话刚出口,他就被旁边的两个孩子按住。
“别这样。”
“爸爸妈妈说了,我们要知道分享。”
男孩不高兴地反驳:“可是我们的食物怎么办,爸爸妈妈也没有回来啊。”
范意垂了垂眼。
他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饿,而且我有食物,你们吃就好。”
他摘下自己的背包,在里头翻了翻,找出了几只个大饱满的橘子。
他说:“这个给你们,吃过没有?”
女孩愣了一下,怔怔地望向范意。
范意说:“我也不能白住你们的。”
几个尚还饿着的孩子眼睛都亮了。
女孩看了看弟弟妹妹,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那,谢谢了。”
范意也没有带太多。
孩子们小心地把橘子掰成几瓣,塞进了嘴里。
“好甜。”女孩说。
范意趁机问他们:“你们的父母呢?”
女孩没出声。
她旁边的男孩却开了口:“都被带走了。”
他撇着嘴:“我们的姐姐也被带走了。”
范意“哦”了一声,轻轻搓了搓手指。
食物在这里是非常可贵的东西。
没想到,几只小小的橘子,就能轻易博得孩子们的好感。
“怎么回事?”他接着问。
“……”
女孩深深地看了眼范意。
她说:“这些和你没有关系。”
“是,”范意笑了笑,“我就是好奇而已,毕竟你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还有姐姐,家里平时一定很热闹。”
“嗯。”
女孩点点头:“他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她说:“我们本来是被遗弃的孩子。”
“在我们这里,常常会有人生下孩子,却遗弃不管,弃婴有很多很多,而爸爸和妈妈在生下姐姐后,也收养了我们六个。”
“虽然家里小,也经常吃不饱,但是……爸爸妈妈会努力给我们最好的,我们也会互相帮忙,我很喜欢这个家。”
范意笑道:“那是挺好的。”
挺……平常的。
男孩舔了舔唇,忍不住插话道:“可是,半个月前,几个穿漂亮衣服的人来到了这里。”
“他们非要说爸爸包庇女巫,把我们的家人带走了。”
“爸爸,妈妈,和姐姐。”
男孩低下了头。
剩下的故事不必多说。
迟迟没有等到家人归来的孩子们,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一点稀少的食物,相互鼓励着,日日期盼着,希望离开的家人能够回来。
他们偶尔也会出门打听家人的下落,也会去抓鱼,去卖布维生,尽量保持着家的原样。
他们或许哭过。
范意起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问:“你们平时在哪里睡觉?”
女孩说:“你要休息了吗?我们一般睡在右边的房间。”
“睡觉的垫子放在柜子里,铺起来就好。”
说着,女孩局促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毕竟他们这里实在太简陋了。
范意说:“谢谢。”
他走进卧室里。
如女孩所言,这个房间很小,小到有些拥挤,里面没有床,地上铺了些稻草,在雨夜里受了潮,摸着冰冰的。
范意打开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张打了补丁的大毯子。
女孩说床垫在这里面。
难道毯子就是床垫吗?
范意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些东西不是关键,把毯子放了回去。
柜子里没有其他东西了,竟连枕头和被子都找不着。
都是拿衣物盖在身上,当作被褥的吗?
范意又在小房间里看了一圈,四处翻了翻。
可惜,这里的东西实在太少。
少到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九个人共同居住的地方。
范意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转身。
而就在他回过身的刹那,一道闪电自长空划过,将整个房间照亮了一瞬,正映亮了女孩那张死白的脸。
也让范意看清了女孩的眼睛。
她就站在房间门口,眸光深邃,直勾勾地看着范意,不知看了多久。
“你不休息吗?”女孩率先开口,“我还以为你要睡了。”
“不睡,”范意说,“我只是想看看。”
“来看看?”
女孩说:“来看看需要翻箱倒柜吗?”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我刚刚就觉得你奇怪了,总在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你到底在我们家里找什么?”
听到姐姐的话,几个孩子纷纷朝这边看来,同时快步赶到门口,站在女孩身后。
先前提出不满意见的男孩紧张地找来了一根扫帚,抱在怀里,比他人还要高。
范意:“我在找女巫。”
“!”
“又是那些人!”
“我们这里没有女巫!”
这是他们悲剧的源头。
“滚!”
范意一把截住小男孩用力挥来的扫把,轻而易举地从对方手里抢过,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男孩被范意的力道带着,摔倒在一旁,掌心都蹭破了。
他强忍着才没有哭。
范意半蹲下,正迎上女孩阴沉的目光,霎时又有一声惊雷作响,让女孩看清了范意的左眼。
一片血红。
范意说:“女巫,我现在找到了。”
刚刚摔倒的小男孩立刻爬起来,抱住范意的腿。
“他是来带走姐姐的!他要诬陷姐姐是女巫!要害姐姐!”
小孩尖叫道:“别让他走!”
其他小孩也扑上来哭:“别带走我姐姐!”
范意说:“你们拦不住我的。”
“你们的家人已经死了。”
“他们半个月没有回来。”
“而他们在乎你们,爱你们,拼尽全力也会给你们一个消息。”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将他们的死讯带给你们。”
“只有我能救你们。”
女孩咬牙,她的手腕被范意攥住,挣扎了起来:“你骗人……”
“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范意轻声说,“若非如此,你怎么会许下愿望呢。”
“怎么会成为女巫呢?”
【她祈祷一个能够阻止这场狩猎的人出现,请求所有不得安息的灵魂阖上双眼,希望烈火能够焚尽贪婪者的罪恶。】
就在刚刚,他和女孩对视的时候,从女孩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被凌迟折磨,被火烧灼,被沉尸海底的自己。
女孩在审判他。
而现在,她还在否认:“我不是女巫……”
范意直截了当地问:“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刑场?”
“一段不美好的,风雨交加的,惴惴不安的过往吗?”
“还是因为,这是你听到噩耗的前夜,仅存的希望被彻底打碎的那天呢?”
听到范意不容置喙的语气,知晓自己再装也没有用,女孩也不再挣扎,她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平静。
她低声道:“是你逼我的。”
下一秒,她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贯穿了范意的胸膛!
周围的孩童全部开始融化,蜡烛无火自燃,点着了残破的木桌,在冷雨里,疯狂燃烧起来。
范意抓住女孩的手臂。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咽下嘴里往外涌的血。
“你不是要审判吗?”
“我来了,我接受了。”
女孩收了收手,掐住范意的心脏,冷声道:“你的命,被通灵古店绑定了?”
她居然无法拿走。
范意说:“这很重要吗?”
房屋开始分崩离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雨水穿透屋顶,砸在范意的身上,还有女巫的身上。
范意说:“我听到了。”
“这里真实的声音。”
“你真实的故事。”
*
“这是鹅妈妈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某个平凡的一天,年轻漂亮的姐姐正坐在毯子上,耐心教着她的弟弟妹妹们数数。
她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却又没有那么不一样。
不管怎样,都是家人。
女孩念着童谣,举手问姐姐:“姐姐,大兔子为什么会生病了?”
姐姐揉揉女孩:“因为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人生病呀。”
“兔子也一样。”
“很正常的。”
姐姐想了想:“而且生病也不见得坏事呀,是我们的身体在保护自己,也会得到亲人朋友的关心、照顾。”
“就像,爸爸妈妈这两天去看望生病的朋友一样。”
女孩没懂,但她“哦”了一声,假装自己听明白了:“这样啊。”
“哈哈。”
姐姐转向其他的孩子:“我给你们讲完故事,也要去帮忙送药啦。”
“所以你们要早点睡着呀。”
“……”
然后。
“五兔子死了。”
朋友背叛了父母,在狩猎之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子,为了洗脱自己莫须有的罪名,而构陷了别人,也就是女孩的家人。
等女孩被第二次闯进家门的人带走,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时,他们便已经连尸体都不剩下了。
只有白纸上冷冰冰的名字,宣告着他们的死亡。
随后,女孩也被戴上枷锁,被推倒在暴雨之中。
她看见自己的家在被火烧。
因为有人说,这一家子都是女巫的包庇所。
她的弟弟妹妹们,被活活困死在屋中。
而她也是在那时,才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女巫。
因为她想要许愿。
诡物皆为意识的载体。
她被拖往刑场,要当着众人的面被火烧死,除她之外,现场还有不少人发出悲鸣,祈求拯救者的出现。
而在无数哭泣者的影响之下……
女巫应召女孩的愿望而来。
最初的女巫,因构陷而生,为祈祷而存。
*
对女巫来说,审判意味着什么?
不壮烈,不盛大,甚至没有一处像样的场景,强行加身的苦难,刻意的折磨。
“审判是普通人平凡的一日。”
“也许她们的家庭并不宽裕,生活并不顺利,甚至过得分外艰苦,要拼尽全力才能存活下来。”
“但那也是她们原本该拥有的,不完美的一天。”
而非死于火中。
死在毫无来由的陷害里。
审判是一段回不去的旅途。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每天都在上演,而她只是在这片汪洋里不被看见的一滴水,也正因如此,狩猎的反扑才如此强大。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是一道名为“恶意”的缩影。
*
火势很快和雨一起,烧到了女巫和范意的身边,又烫又冰。
“既然如此……”
女巫说:“我便实现你的愿望,审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