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阿楚不太熟练地谢过圣上封赐, 乖乖退回到伏完身后,拿皇帝封赏众人当背景音,仗着自己身材矮小, 躲在人群里,低下头慢慢思考起来。
伏完没有将宦官赶尽杀绝, 一是他性格沉稳不冒进, 二来也是顾虑到皇帝的心情。
他毕竟是个史载可考的汉室忠臣, 就算诛了宦官, 那也是“清君侧”,防止天子受小人蒙蔽而已。
皇帝靠宦官夺权, 幼时便称“张让是我父, 赵忠是我母”, 放任他们乃至亲友横行乡里,倚赖十常侍至此。依照历史,刘宏还有好几年可活,若是现在把宦官杀光,难保他不会为愤怒焦躁, 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条时间线和历史相比已有了重大变动,窦妙此时还未去世, 刘宏当然也就不能将生母董氏接过来做太后。如今十常侍折了大半,刘宏又是个昏庸的, 阿楚毫不怀疑,在这之后会有新一批的宦官来霍乱朝政。
只不过是明显与否的差别罢了。
东汉发展到现在,天子暗弱,外戚一批接着一批, 随之而来的宦官乱政已经成了历史惯性, 宦官集团简直就像韭菜, 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没了五侯还有十常侍,没了十常侍,或许还会有四五六常侍。
不过阿楚和父母不一样,她压根没有除尽宦官的心。
这些人依附于皇权生长,与外戚朝臣间攀扯不歇,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平衡一旦打破,就和历史上的董卓进京一样,无人能把控了。
她还需要时间成长,东汉皇朝还需要再苟几年。
就像方才在中东门抓刘辩回来时,她其实是可以杀了宋典的。
可宋典作为十常侍之一,在皇帝身边待了许久,已扎了根,意义毕竟是不同的。
阿楚想了想,觉得直接结果了他不太划算,便剁了宋典左右手的两根小指,一番威胁,让他留在皇帝身边,为她办事。
刘辩被她先送进宫了,她可以和宋典慢慢商量。
那两根血淋淋的指头被扔到了宋典手里,他这才知道害怕了,两只手抖得不歇,以一种面对怪物的眼神看向阿楚。
阿楚漫不经心地拿袖口去擦剑刃上的血迹,注意到宋典的视线,对着他咧嘴一笑。
宋典瞪大了眼看着她,又低下头看掌心里的指头,手抖得更厉害了。
阿楚心里对剁他手指这件事没什么抵触情绪,她在某些方面对血腥残忍的封建社会适应良好,并且深刻意识到宦官之罪行,因此并没有把他视作与自己相同的人。
她道:“再给你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你现在想死呢,不行,不过死的体验我倒是可以给你。人彘你听说过吗?我家院子很大,够把你放进去。
“要么,你就替我做事。”
宋典满脸苦相:“你……您、您想让我做什么,我我、奴都肝脑涂地!”
系统瞠目结舌:
“……我靠。
你生前接触的都是什么文娱作品啊?”
总而言之,她第一张牌虽然来的慢,效率存疑,但总归是赶上趟了。阿楚能借着母亲的光进宫,再通过宋典将手探进皇宫,哪怕行动受限,也是很大的助力了。
另一位熟人,大宦官高望,下场则要凄惨得多。他之前向党锢中的士族们姿态强硬地商量亲事,野心昭然若揭,早就惹得清流不满了。他自己呢,反应也慢,遇了大事还不知要逃,只想着什么见皇帝。
皇帝自然无暇理他,因此高望就成了最早被杀给猴看的那批鸡,荀彧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阿楚认为高望有罪,他的养女无辜,于是在之后求了母亲,将那女孩从高家接出来,给她笔钱,让她自寻出路。
不想这曾经的宦官之女、高家小姐,也是个极有主见的少女。她知道自己出身微寒,被高望收养,不过是因为美貌过人,可以成为宦官手上的政治筹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如今宦官被打得七零八散,她又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女,那引人的美貌就将成为稚儿怀里的宝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高玥于是向长公主请求,问能否隐姓埋名跟在伏家女郎身后,便是做一婢子也无妨。
阿楚思量再三,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但是她没有让高玥签身契,还许诺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条件足够优厚,高玥当然没什么不满意的。
而阿楚自己和傅公明的婚事,更是因为党锢解除而没了下文。
大概傅氏的目的本就在宦官而非结亲,没有等到伏氏的回应,他们说不定也松了口气。事情的主角默契的隐了身,大家也就不再探讨,渐渐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公元178年5月,雒阳大事总算是结束了。虽然结局不算圆满,颇有些半吊子的意思,但只要局面有所改变,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皇帝信赖的宦官消失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在众人授意下,夹起尾巴做人;
党锢之祸被解除,傅氏得偿所愿,族人陆续回到官场;
被囚禁在云台的窦妙终于获得自由,回到扶风故乡,对着凋敝的家族黯然垂泪;
刘宏生母董氏被接回雒阳,从蕃妃成为太后,取代了窦妙的位置。
本来被罢免的曹操,因为参与剿宦行动而重新回到雒阳北部尉的职位上去;
他的朋友袁绍本也在密谋反宦,可总是抓不住时机,错过了机会落于人后,食不下咽了好几天;
袁术此前受了秦楚的气,眼睁睁看着她灭司徒府大火、寻回皇子刘辩,如今成了亭主,在雒阳声名鹊起,更是不满;
伏均放不下袁术一事,自知理亏,总是避开这嫡妹,依然出入与袁府。
伏完依然是侍中,长公主依然以贵妇身份私下讨论政事。
所有安慰性质的封赏都给了伏家女儿,这个出生为人忌惮、天资不凡有远谋的女孩儿,在解救了皇子后,一跃成了舞阳亭主,在北宫还有一名四指的眼线。
两年后,伏寿出生了。
她的生母樊盈是典型的汉代女性,除了伏完以外就以主母为尊,为人温婉娴静,待阿楚也很敬重,但阿楚可以感觉到,她其实是更亲近家中几个庶出的男孩的。
伏寿却和自己的生母不太像。她从小便对庶女“无条件服从”的规矩感到困惑,从小就有着不弱的自尊心,阿楚因此很喜欢她。
系统认为这也是阿楚的功劳,因为她身边的女孩都已经展露出明显的不同来。
高望的养女高玥也是如此。
大约是年幼便寄于高望篱下的缘故,她大多数时候只会点头应声,却不常发表自己的看法,是非常符合封建社会要求的“贤良之女”。
然而她又分外不同——高玥对于阿楚兵器架上那些武器,表现出惊人的好奇心。
在征得阿楚许可后,她得到了一把自己的长剑,每天寅时便起,在院子里舞剑到卯时。
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已经拔高了一截,皮肤也晒得更健康了。她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脸上有汗水,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亮。
那张依然漂亮的脸蛋上带着和阿楚相似的矜傲,分明没有刻意改变,却和当年那个被高望养在家中的纤细少女截然不同了。
但阿楚自己练剑练枪,是不长个子、也不生肌肉的。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年幼的缘故,然而过了许久依然是发育缓慢,后来就连伏完刘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阿楚发现无论她怎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限制在一个参数范围内,以一种极其平均的速度平稳地成长。
她意识到这是系统的杰作,可每次她追问起来,从它那里得到的答案都只是“无奈之举”。
她出生时高烧不止,痛觉失灵又让她的生活极其危险,系统不得不始终消耗大部分能源,挂着修改器在后台,将她的生命数值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
当然,在外人——主要是伏完为她请来的方士——看来,这是她“碧眼方瞳”的仙人之相所导致的。他掀开阿楚的眼皮,绕着她转了几圈,沉默掐算了好半天,说:
“此女命格不同,有登天之相!”
家人都惊呆了,这话实在不能让外人听见。
否则只有两个后果,一是进掖庭给皇帝当小老婆,二是被人忌惮,给流言催回到更远的地方去。这都是当年父母把阿楚送回琅琊,想要避免的结果。
府中仆役又被整理了一番,为了防止他们嘴巴不牢,伏完还打发了一部分回了东武伏诚家。
但阿楚不在乎这些事情。
她年龄愈长,对修改器的使用方式又有了新的感悟,比如怎么拿“增加物资”谋些不痛不痒的小便利啦,怎么用“超级速度”让自己的战斗力更强啦,于是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了,也不管父母怎么看待道士的评价,每天除了读书习武,就是在荀府和蔡府间来回跑,不过伏家捂嘴捂得严实,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荀彧也知道高望养女现在成了她的侍女,偶尔看见阿楚带着她,还会笑一笑,说:
“彧曾见过她以前的模样,却不知玥娘是爱武的。如今看来,女郎身边或许更适合她。”
这话乍一听有点逾矩,其实阿楚和他都明白意思:当一个不自由、不快乐的宦官家的小姐,实在比不过成为一个自由的侍女。
阿楚是自由的,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是自由的。
荀彧也很习惯她不合理法的观念了,反正阿楚没在他面前宣扬“无君无父”那套思想,他就装作不知道,也欣然接受阿楚的种种不同。
阿楚救过他一命,她自己虽不放在心上,荀彧却始终记挂着这一点。
不过,她还是和蔡琰更亲近一些。除了蔡府过分甜腻的糕点以外,她很喜欢蔡府的一切,包括和昭姬姐姐待在一起时,她讲的故事。
蔡琰则对她身边的婢女很感兴趣——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高玥身份的人,猜得出来这女子曾经的模样,便问阿楚为什么玥娘数月来的变化如此大。
阿楚说:“因为她喜欢舞剑,所以我就让她舞了。”
寻常女孩是接触不到刀枪剑戟的,玥娘如今是阿楚婢女,她为什么会对舞剑有兴趣,蔡琰心里很清楚。
她对阿楚说:“七娘,你让我看到了女子的另一种可能。”
阿楚没有放在心上。蔡文姬能以女性身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本身就已经是种“不同的可能”。即使没有她,蔡琰也会因为自己的才气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人物。
阿楚不想刻意改变谁,她的志向在于改变一个世界,但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还太遥远,在她站得够高、被世人熟知之前,这些都还只是一种设想。
于是,充满“另一种可能”的伏家七娘、舞阳亭主秦楚,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与交往中,长到了十四岁。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哎哎, 孙大,你父亲明日就走啦?”
“不是,他今早就去豫州了。”
“啊, 好快——听说他还做了军官?这么厉害!”
孙策挺了挺胸膛,微微抬起下巴:
“那是当然, 我阿父是最厉害的!”
冬日刚过, 乍暖还寒。三月初的寿春还带着冬末的寒意, 明媚的日光照射在扬州铺着细草的地面上, 略微驱散了冷气。
“他被征召了去豫州,当佐军司马, 打黄巾, 保家卫国。”
今天出了太阳, 气温比起昨日高了些,孩子们围成一个圈,彼此交流着信息,热气蒸腾起来,倒也温暖。
孙策“保家卫国”的话音刚落, 周围的小朋友们纷纷发出“哇——”的赞叹声。
其实,孙坚所担任的佐军司马不过是最低级的军官, 手下将士数都数得过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
不过, 对于十一岁的平民孩童来说,“中郎将”和“佐军司马”听起来差不多,大概都是军官的意思。
在他们眼中,军官分为两种, 一种是“大将军”, 一种是“其他人”, 孙坚如今成了某某司马,那就是排在大将军后面的第二名了。
寿春与富春差不多,都不是很大的地方,不过人口略多点。除了雇佣佃农等必要的事务外,世家大族与乡人接触不多,因此在这里没什么存在感。
孩子们不常见到他们,对于各种官职的了解也就十分有限,乍一听到身边朋友的父亲成了要上战场的将领,心里激动不已,觉得自己离“天下大事”近了一步,有些与有荣焉了。
“佐军司马,好厉害!
孙将军那么厉害,一定能把黄巾赶跑!”
黄巾军动静虽大,却暂时没有波及到这座扬州小县,因此孩童们这时候还能聚在树下,咬着草根讨论着这件大事。
蒋家二郎问:“孙大,听说征召你爹的是雒阳的将军呢,手底下几万几万的将士,是也不是?”
孩子们于是纷纷转头看向孙策。他在孩子堆里很受欢迎,父亲孙坚也很了不起,赶走了好多次周边流匪,所以大家都很爱听他讲家里的事情。
孙策是前几年刚刚搬进来的。这孩子八九岁时就展现出了他在骑射作战上的天赋,常常骑着家里的枣红小马,握着家里大人的红缨枪在田间飞驰,黑色的抹额在脑勺后面飞舞,看起来威风极了。
大家最开始都有点怕他,因为在扬州,会骑马的小孩子看上去是有些不可及的。好在孙策本人爱笑,脾气也好,交朋友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月,就和寿春同龄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了。
蒋家二郎是最先和他熟悉起来的,因为那天孙策穿了身红白相间的短袍在狂野上跑马,抹额却是黑色的。
他盯了许久,忽然把手合起来,卷成小喇叭的样子,大喊着问他:
“你为什么——不戴——
红色的——额带——?”
孙策于是把马停在了他跟前。
“我因为的红色额带送给一个人了。”他这样回答蒋二郎。
蒋二当时没有多问,但孙策又和他聊了几句其他的,比如寿春冬季比吴郡长一些呀,树上鸟巢里的蛋不太大呀,这些都是小孩子感兴趣的,因此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蒋二郎知道孙策说的那个人在雒阳,也知道孙策相较于其他地方,会更关注帝都,因此今日和伙伴们聊天,提到“雒阳将军”时,也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两眼。
孙策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自然地点了点头,回答问话的范家四郎:
“是右中郎将,名字叫朱儁(jùn)。”
“右中郎将!”孩子们不太懂这官衔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们继续惊叹。
孙策头脑聪明、记性好,又会骑马射箭,长得还好看,隐约有些孩子王的意思。他一开口,大家就又惊羡了。
范家四郎:“孙大,你爹真厉害!他如果打赢了,会不会去雒阳领赏?
我听说陈家大哥说,雒阳的大街都铺的是石板,我也好想去见见啊。”
孙策道:“或许会吧,黄巾军有那么多人,也不知道阿父什么时候能回来——哎,算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准备离开。
“哎?!孙大,你怎么走啦?”
蒋二郎见他往回走,作势去拉,孙策感受到他靠近,立马回头,警惕地看着他:“蒋二,你干嘛?”
“你这就走了吗,孙大?太阳还没落山呢,我们还能再玩一会儿。”
“不了,”他回过头,冲孩子们挥手,“我刚刚想起这个月的信还没写,先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谈论话题的主角走了,讨论焦点直接消失,一群半大孩子们只好在原地面面相觑。
除了孙家大郎以外,这里与他关系最好、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蒋家二郎了。
陈家小妹歪了歪脑袋,看着孙策走远的方向:“蒋二,他爹今早刚走呢,他现在急着去给谁写信?”
蒋家二郎只知道一点点内情,但又不敢肯定,看了圈大家好奇的眼神,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说:
“可能……他有什么事情忘记告诉孙将军了?”
陈小妹愣了一下,居然真的信了:“啊,原来是这样,孙将军真是辛苦了。”
……
“阿兄!”
四岁的孙权扑到他跟前,抱住了他的大腿:
“阿父今天不在,阿兄今天回来的好早。”
孙策一使力气,提着脖后的衣服将他拎起来,鼻尖对着他,认真地和小弟对视:“阿父明天也不在。”
“啊……”孙权一瘪嘴。
“后天、大后天、之后的好多天,他都不在。”
“阿兄……”孙权快哭了。
孙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弟弟,拍了拍他的圆脑袋,让他自己去一边玩,自己则向客厅走去。
吴夫人的声音从室内传来:“阿策,你又欺负你弟弟了?”
“我没有,”孙策拔高声音回了一句,“我和他讲道理呢。”
他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屋里,看到吴夫人正低着头,给孙权的新衣服绣花。
孙权前几年出生,因为双眼奇异的色彩引来了不少的讨论,说碧眼儿相貌异于常人,未来或许大有作为。
当时孙策七岁,盯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孙权,一个劲儿地看他眼睛,过了好久好久,才抬头问母亲:“阿楚出生时也是这样吗?”
他还记着这个朋友。
大概是因为告别得太仓促,他对于阿楚这个短暂的童年玩伴有着异乎寻常的牵挂。
孙坚官职变动得很快,常常是从某县的县吏变成另一县的县丞,升迁极慢,还时常需要搬家。孙策虽然性格开朗,也抵不过周围两三年就换一批玩伴,偶尔觉得失落,就会想起阿楚,觉得还是她和自己最合得来。
当时蒋家二郎问他“穿了红衣,为什么不戴红额巾”,他回答抹额已经送给她人,说的就是阿楚。
红色的抹额当然还能再绣,可是他迟迟见不到好友,心下怅然,又不愿意抛弃那段兜风夜游的时光记忆,于是很孩子气地暗下决心,为了纪念阿楚,在重逢之前,就不戴赤色眉勒了。
不过,吴夫人最近也不常给他做东西了,她更多时候在给孙权缝制衣物。
小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能蹿高不少,因此孙权的衣服需要常做常换。孙策于是就只能系黑色那条,但他有时候穿红衣,和这颜色实在不搭,也难怪蒋二郎要问他原因。
孙策对小弟情感复杂,每次看见他的碧绿的眼睛,就不由自主要联想起他远在洛阳的朋友,因此孙权出生时,他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吴夫人对他的心思洞察得很清晰,不觉得他是不满意弟弟的到来:
“阿策看到小弟,是想起谁了吗?”
七岁的孙策乖乖回答:“想到阿楚了。可是她在雒阳,实在是太远了。”
吴夫人便摸摸他的头,教孙策给她去信。
阿楚家在雒阳,与扬州离得很远了,孙策没办法赶过去拜访她,但是可以写信过去,和她聊一聊身边的事情。
两年前,也就是阿楚从富春回去那年,京师忽然传来消息,说司徒刘郃、侍中伏完等人把宦官杀了一大半,陛下还要赏赐他们,又把好多被关在牢里的读书人给放了出来。
消息穿到扬州,已经是小半年之后了。他一听“伏完”这个名字,心立刻提了起来,赶紧抓住了孙坚的衣摆:
“那阿楚呢?阿楚怎么样了?”
消息从雒阳传出来,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最具体的名字就是刘郃伏完,阿楚那么小一个女孩,哪里能参与进去这种事情呢?
他只好和小狗眼的儿子含糊其辞:
“阿楚……阿楚她应该挺好的。
对了,你母亲不是让你写信给她吗?我让人给你拿竹简,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她吧。”
孙策觉得父亲说得对极了,立刻扭身钻进房间。
他家世代习武,平日避纸笔如蛇蝎也没人管他,难得今天急着要笔墨砚台,家里的仆役看了都偷偷地笑。
从那以后,一晃又是六年过去。孙策和阿楚互通书信的习惯居然也保留下来,好多年没有变。
十一岁的孙策成熟了不少,已经意识到天下永远不可能太平,人与人都是要被时代推着走的,就连他武艺超群、能单挑流寇百人的父亲,都免不了要为此远行。
今岁黄巾军起,雒阳危急,连远在扬州的孙坚都被征辟入伍了,也不知帝都那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孙策今早送别父亲,下午与同伴们闲聊,听到他们又提到了雒阳,心里又有些忐忑了。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卷空竹简,又喊人送了笔墨,盯着桌面走了好一会儿神。
终于,他提起笔,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写下两行字——
阿楚:
见字如面。
……
第34章 无责任番外二:情人节任务发派中
“——这是什么任务啊?!”
“情人节啦, 情人节任务,”系统笑嘻嘻地在她脑袋里转了个圈,“时限24小时, 逾期不候哦。”
阿楚眼皮一跳:
“你一个修改器系统学坏不学好,派发任务也就算了, 这内容也太奇怪了吧?”
系统委屈:
“可是你做了我就能升级耶, 暂停时间的限制能加两秒, 是不是很厉害?”
“这里是东汉, 东汉人不过洋节。”
“可是我可以升级耶。”
“……但是我不想公主抱男人。”
“那就改名叫它主公抱。哎呀,没事, 你只要保证今天见到的前三个人都是女孩子就好啦!”
……
[情人节特殊任务]
状态:已接取
玩家名:秦楚
倒计时:23:57
任务简介:公元195年, 玩家二十五岁的第一个情人节。身为主公当然要给手下送一送温暖啦!
给今天见到的前三位手下每人一个充满关怀的公主抱吧, 保持三秒以上即可。是不是很贴心呢?来,试试看!
任务奖励:时间暂停功能升级
……
阿楚头疼地拍了拍额头,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两年她手下的几个地区都算太平,没什么战事,都在修身养息, 因此还不算忙碌。
昨日熬夜批完公文,睡得不太好, 今早起得略晚些,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也算是难得偷闲了。要不是系统这见鬼的情人节任务,今天本来是个不错的日子。
算了,这任务……接也接了,还有奖励, 她抱几个人不吃亏。
阿楚思忖片刻, 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给系统随机的机会,先喊三个女将过来,藏在屏风后挨个抱一遍就算结束。
她抬高了声音,冲着门外喊:“阿玥——”
没有回应,高玥似乎不在。
“呀,主公今天有些晚啊。”
郭嘉摇着羽扇晃悠悠地拉门进来,毫不客气地往她对面的塌上一坐,笑眯眯地打招呼:
“主公早啊。
方才军营有事,高将军去处理了。嘉来得巧,她说你大概一会儿便醒,让嘉先在门口帮忙看一会儿,没想这就碰见了主公。”
阿楚:“……”真巧啊,第一个。
她幽幽看了眼郭嘉,没有说话。
郭嘉还是笑容满面:
“今日来找主公,是听闻最近我州来了位富商,似乎是想资……”
阿楚依然定定注视着他,面色深沉,晦暗不定。
这表情实在是太少见了,阿楚盯着他时压根没有掩饰视线,看得郭嘉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干脆收了声,慢慢坐直了身体。
见阿楚仍然是动也不动,他摇扇的左手也缓缓停下,僵在原处,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脸、头发,觉得没什么问题,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着。
……没什么问题吧?
他难得有些自我怀疑了。
郭嘉又看了眼阿楚,发现她简直跟被定住了似的,仍然没什么反应。
他又抬起袖子闻了闻,昨天只喝了两口,身上应当没有酒气——何况他早就清楚主公嗅觉不太好,这点气味,她应是闻不到的。
到底什么情况?
聪明人就是容易多想。郭嘉的表情也不太好了,他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知道他饮酒的人不多,荀彧周瑜是正人君子,是绝不会告发他的;高玥离场得比他要早,应该没有看到;马云禄、孙小妹年纪小些,和他无冤无仇,也不会去做这种事;蔡琰……他昨天被骗着吃了她的茱萸蝗虫绿豆糕,不至于后脚就去坑他——不会是孙策吧?好哇,孙伯符这混蛋,不就是几年前收了主公手削的木簪吗,至于记恨到现在吗!
他琢磨着原因应该已经找到了,想起孙策那张看起来毫无心机的脸,狠狠地磨了磨牙。
行啊你小子,不就喝了两口吗,这都要往外说?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了。郭嘉眼珠一转,立刻起身给阿楚作揖,开始狡辩:“主公不知道,昨日是孙伯符一直在劝,嘉才勉为其难喝了两口的……”
“嗯?你喝酒了?”
……完蛋了。
郭嘉僵硬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坦白从宽,没想到阿楚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失策了。
阿楚不明所以地看着愣在原地的郭嘉,不知这狡猾狐狸又在想些什么。她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自己也站起身来。
郭嘉又捡起羽扇,随意摇了摇,半掩住脸,强颜欢笑着绕到她身边:
“没喝多少,主公不必在意。”
阿楚也笑了:“奉孝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好吧,”他认命了,试图在惩罚上周转一下,耍了点心思,刻意挑了阿楚最不会选的那一项,“主公又要怎么罚嘉?今晚多批五十份公文,够不够?”
阿楚够不着他脑袋,只好勉为其难地拍了拍他的肩,摇头否定了他的自罚三杯:
“不必了,奉孝还是少熬点夜吧,罚你什么之后再商量。
等下,你先站着别动。”
郭嘉猜到她会拒绝,听到她这样回答,便知道阿楚的确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惩罚推着推着或许就忘了,心下稍安。
虽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再差也差不过禁酒了,郭嘉自若地恢复了笑容,站在原地,摇摇羽扇,不急不缓地看着阿楚绕到他身后。
忽然,他感觉身下一轻,一双手托在他身下,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阿楚打横抱起。
他听到阿楚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咦,怎么这么轻?”
郭嘉:“……”
郭嘉:“……?”
郭嘉:“???”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变低了的视角,手里的鹅毛扇“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主公???”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头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阿楚还在等三秒时间过去,见他这样慌张,自己反而忘了尴尬,也不计时间了。她掂了掂怀里的郭嘉,感受了一下他的份量,啧了两声,开始对他评头论足:
“奉孝以后多吃点呀,你这么瘦,一拳都能把你打扁啦。”后半句是说她自己。
郭嘉嘴角一抽,欲言又止,话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一句:“呵呵,主公真会开……”
“咦?我当年做的猫头簪你还戴着啊,都这么多年了,你保存的不错啊。他们都说我削的丑,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
“……”
郭嘉感觉耳朵似乎有些发烫,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还好屋里没人,他被阿楚抱起来的场面实在不宜让他人看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坐以待抱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最终还是开了口:“主公不如先把嘉放……”
“——主公!”
门又被唰的拉开。
郭嘉:“……”
孙策:“……”
他低头看了眼被阿楚横抱着的郭嘉,又看了眼阿楚。
孙策:“……?”
他欲退又止,靠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勉强站在了原地。
孙策有点恍惚,狠狠地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场景依然没有变化。
郭嘉:“……”
阿楚:“……”
孙策:“……”
郭嘉最先反应过来,拍了拍阿楚手臂,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不尴不尬地把他放下了。
她勉强笑了两声,连称呼都忘了,直接变回童年时代的称谓:
“哈,哈哈,阿策,找我什么事啊?”
郭嘉已经完全不想和阿楚共处一室了,趁着她和孙策打招呼的空档,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阿楚还想喊住他,可转头一看,孙策表情古怪得很,盯着郭嘉离去是方向,又像愤恼又像委屈,大概是以为郭嘉说了他坏话,心里不满。
她对这位童年玩伴还是相当宽容的,觉得自己身为人主就应当给予手下足够的信任,很好心地拍了拍孙策的背:“伯符放心,刚才奉孝什么都没有说。”
孙策脸色更加不好了。
但他还分得清轻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把正事捡了回来:
“主公,高玥让我传话来,说马云禄在演武场和人打起来了,请您过去看看。”
马云禄是马超的妹妹,从小在西凉长大,跟着父兄身后,也练就一身不错的武艺,因此脾气也不怎么样,经常和人起争执。
阿楚点点头:“好,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只是现在还不行。在解决完系统任务之前,她随意出门,要是遇到的第三位是吕布典韦那个级别的重量,她可实在承受不起。
孙策听了她的回答,点了点头,扭头便准备走。
“伯符这就走了?今日没有要向我汇报的事情吗?”
孙策凉的声音凉飕飕的,但似乎不是冲着阿楚的,他道:“我找郭奉孝有点事。”
阿楚怕他真的一拳把郭嘉揍扁,赶紧把他喊回来:
“哎,慢着。你过来,我有点事要找你。”
孙策于是又乖乖站回去。
幼年离别后,匆匆又是多少年。
阿楚再见他时,孙策已是史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阿楚摸摸下巴,扫了他几眼,觉得孙策高则高矣,腰却是够细的,她努力一下,应该也能抱个三秒 。
她也不磨蹭了,趁着孙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便一把搂住他的腰,右手向他膝窝伸过去,咬牙提起,吃力地把孙策横抱起来。
孙策是真的沉啊,不愧是武将,看上去分明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都快赶得上两个郭嘉了?
孙策:“???”
他像只应激的猫科动物,猛然被这么一抱,头皮都要炸开来了。他只感觉一双微冷的手环在背后,比自己的体温低了不少,还有些硌,甚至因为气力有限而发颤。这些体验都透过薄薄一层短褐传递给了他,让他觉得这手的存在感分外明显。
他甚至连动都不敢动,表情还有些木木的,一抬头便看见阿楚白皙的下颌,更加不敢说话了,只觉得脑袋发懵。
一、二、三!
阿楚数了数,双腿都有点撑不住了,三秒才堪堪过去。
她立刻把孙策放下。
孙策有些不在状态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多看了两眼泰然自若的阿楚,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阿楚才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放手无情地将刚才一事匆匆略过,把孙策拍回了神,支使道:
“伯符先帮我把云禄喊回来吧,阿玥应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稍后再过去看看。”
方才房间只有她一个,郭嘉来得快,溜得更快,她使唤不动,还好孙策这下没逃。马云禄年龄尚小,体重应是如今府中最轻的,刚好又闹了事,实在是打瞌睡碰上枕头,恰好借她完成了任务。
孙策毕竟是孙策,神经大条了点。她迟疑了两秒,还是把这事放下了,脸颊滚烫地对着阿楚低头拱手,应道:
“喏,我这就去找她。”
……
[情人节特殊任务]
状态:已完成
玩家名:秦楚
任务对象:郭嘉,孙策,马云禄
恭喜玩家,情人节任务圆满完成!
奖励已派发,期待玩家下一次的精彩表现,三国□双帝国版修改器系统祝您情人节快乐,生活愉快,早日登基!
……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阿策:
最近太过忙碌, 忘记给你去信,请不要见怪。
二月的起义规模实在是太大了,朝堂上下震动, 陛下手忙脚乱地设了大将军,让他镇守京师, 又全面接触党禁, 要求公卿捐赠器械马匹, 推举子孙与民间能人参与作战。
不知召集义军的公文是否到了寿县, 我想文台将军一定会参战吧?
话说回来。你是熟悉我的,应当也猜到了我的想法。
昨日父亲上朝前, 我特地早起, 央了好久, 还请了母亲作为说客,在他面前舞了小半个时辰的枪,揍扁了家里的五六个部曲,又对天发了好几条毒誓(但被母亲捂住了嘴),他终于答应向圣上推举我了。
还好这次推举的人员规模庞大, 我听人说,他在朝堂特地含糊地把“舞阳亭主”说得像“舞阳亭侯”, 想让陛下忽略掉问题,结果陛下压根没在意。
袁术当了虎贲中郎将, 最近趾高气扬的,一听到我的头衔被推出来,差点跳起来反对,还好蔡邕蔡伯喈先生站出来及时, 借着推举荀家的荀攸堵住了他的话。
荀攸是文若的侄子, 啊, 文若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颍川的荀彧。小时候去徐州,他还抱过我呢。我以为这也是缘分,因为我刚好要随皇甫嵩将军去他所在的地方,颍川。
文若是掌管御用文物的守宫令,本是不用去战场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忽然让家丁传话,说会和我一同前往颍川。
颍川人杰地灵,我听文若说,颍川有很多奇人异士,每一个都有着非凡的抱负,不知道能否让我遇上呢?
闲话就不再多叙了。
再过不久就要出发,母亲让我先从家中部曲中择选五百人带走,以防朝廷拨的兵马不服我。
此外,我还准备带高玥——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位,热爱舞剑的高望养女——和我一起,我相信她,因为她的武艺并不逊色于我。
今日就写到这里吧,我要去准备了,若能得胜归来,就再给阿策写信。
另:听闻寿春也有不少名士,阿策虽不能和文台将军一起上战场,也可与他们结交,为人为己都是好事。
伏家阿楚
中平元年我家床上
阿楚放下笔,甩了甩手。
汉代写信还用竹简,这东西坑坑洼洼的,再配上软塌塌的毛笔,写个几百字都累得狠。
她和孙策虽然有互通书信的习惯,但频率都不高,次数能减则减,和“不想用竹简写毛笔字”也有很大的关系。
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冲着院子外喊了一声:
“阿妙!”
阿妙拉门进来:
“主人写完了?”
“写完啦。阿妙替我送一下,还是去寿春的。”
阿妙点点头:
“阿妙明白。主人今日要去荀府吗?婢子让阿谨备车去吧。”
“不用了,我骑马去就是。”
她给孙策的信上写过,荀彧本是没有必要随军作战的,不知怎地,今晨忽然派了人来,告知她说会随皇甫嵩、朱儁一道去豫州抗贼,届时将与她同行。
阿楚不清楚原因,但箭在弦上,军队不日便要启程,她来不及过问太多。此番去找荀彧,更多地还是和他讨论战场局势,好提早做准备。
黄巾军的主力分为三大军,分别是波才领导的颍川黄巾、张曼成领导的南阳黄巾,以及张角领导的河北巨鹿黄巾。
帝都雒阳在中间,三处的黄巾从东南、南面和东北三个方向,对雒阳形成包围之势,局面危险,所以刘宏才会如此紧张。
就连当年伏傅刘三家政变,天子也只是赦免了部分党人,让士人处境有所好转。如今黄巾事起,政权危急,他才全面解除了党锢,让天下能人参与政事。
——这也是荀彧能与她同行的原因。
马行了不久,就看到荀府的大门了。荀家大门是敞开的,两边各守了一名家仆,翘首以待地,不知是在等谁。
党锢虽除,荀爽却拒绝了复官,阿楚常来荀府,发现他大部分时候在闭门著书,也就不叨扰了。
阿楚下马上前,僮仆见来的是她,立刻接过缰绳,将照夜玉狮子牵到马厩去歇息。另一位则迎了她进去,带着她去见荀彧。
阿楚叩门。
里面很快传来了男性温和的声音:
“异人请进。”
异人是阿楚的字。
她八岁那年斗水匪、擒刺客,后来又救下皇子封了亭主,在雒阳很是出名过一阵子。刘华便做了主,十岁诞辰那年就提前给她取了字。
十岁取字的女孩,就算是史书上也不多见。她从小有过人智勇,名字里有含“楚”,与秦庄襄王嬴楚相合,便借了他的字,给阿楚取作“异人”。至于这两字的深意,就留给他人自行体会了。
“……”
阿楚还在回忆,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僮仆以为是她不想开门,极有眼色地替她把书房的绢门拉开。
她这才回过神,对那僮仆略一点头,走进了房门。
房中熏香已经提前熄灭了,只留下袅袅残香,阿楚对荀彧笑了一下。
“异人日安。请坐吧,舆图已备好了。”荀彧对她轻轻点头。
蔡侯纸在东汉还未完全普及,质感粗糙易洇墨,因此不适合用来策划地图。世家大族测绘地图,往往是先刻在木板上再进行修改,等上交到主人手中,才是誊抄工整的缣帛。
皇甫嵩与朱儁分别是左中郎将与右中郎将,职位很高,起兵备械、路线调配的权力都在二人手中,她和荀彧具体要前往颍川哪处,还要等到行军后半段,根据具体情况才能决定。
不过有备无患嘛,她想,以荀彧的才智,应当是不会翻车的。
阿楚坐上榻,撑着下巴去看这张由颍川荀氏测绘的地图。
荀家本就在颍川,对附近地形多有了解,因此绘制出来的地图,与阿楚家中那份相比,实在详尽了不少。
“从上次说到的地方开始吧。”
“好。”荀彧点点头。
“异人看这里,
波才军在东南方向,麾下将士主要为平民与流寇,人数众多,威胁性强。”
荀彧修长的食指按在了地图的右上方,阿楚就跟着看过去。
“鄢陵靠近黄河,水源充足,又有粮草做后盾。县令王悍被杀后,这里就是他们的主要根据地。”
阿楚很快进入了状态,闻言若有所悟。
颍川十七县,鄢陵在最东北角落,如果要攻打,一路从更东方的陈留国起,两面包抄,胜算应该不低。
荀彧明白她心中所想,微一颔首:“陛下此番派了皇甫将军与朱将军,又带了五校三河,兵分多路理所应当。”
五校三河,指的是五校尉与三河骑士,虽在后世名气不大,但在当时,是受过长期训练的精锐了。五校分别是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而三河则是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近畿之地的士兵。
不过她年纪太轻,除了家世以外并无拿的出手的军工,这些精兵基本是没有可能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无精打采,把视线从舆图移到荀彧脸上:
“剩下那些应当是皇甫将军他们该讨论的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考虑。
文若,我们这——好吧,只有我。我这样的‘关系户’,应当只会被分点新兵,派到偏僻点的地方去吧?
我听母亲说,朱将军知道我要随行,连喊好几声不成体统呢。”
她一边说,一边瞅了眼淡然的荀彧。
这位少有才名的世家子,真是从小就把“君子气度”刻在了骨子里,当年显些被埋在司徒府的火海里,阿楚磕磕绊绊地捞他出来,他也没多吭一声。
荀彧不知道阿楚在暗暗注意他,听到“朱儁说不成体统”时,微微蹙起了眉:
“公伟将军性格刚猛,重义轻利,在军营深受爱戴。
只是他未见过异人,乍听得你要随军出战,害怕军心受扰,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或许,见过你之后便不会这样想了。”
“如果文若与我未曾相识,是否也会有和朱将军一样的想法呢?”
“这……”荀彧一怔,有点无奈地抬眸注视她,浅笑着摇头,“彧不好乱说。我与异人相识已久,你是怎样的人,我心中是有数的。
要假设我未见你而去评价你,无论是对彧还是对异人,都是种不公平啊。”
“好吧,是我刁难文若了。”阿楚叹了口气,“我问这话,也是顾虑手下将士。”
“不必忧心,不其侯让你带上家中部曲,应当也是考虑到了异人的身份。”
阿楚回忆了一下,发现这的确是此行父母唯一的要求。她笑了一下:
“文若说得对,无论如何,私兵总是会听从我的。有了他们作为保障,至少不会让那些不服我的雒阳兵不听话,发号施令不会那么困难了。”
荀彧沉思片刻:“……倘若真的有问题,彧也会在你身边,从旁协助的。”
其实阿楚真正的心结不在这里,但又不方便讲给荀彧听,只好回答:
“我明白的,还要多谢文若啦。”
她是在想,现在自己身只边有一个玥娘要随行,倒也还好。
可是,如果想要光明正大地以女性身份上战场,连她都要仔细考虑面临的风险,如果她日后要栽培女子为将,是否会让那些姑娘们面临和她一样的境地呢?
阿楚自己倚仗着阶级,能靠着家中私兵解决问题,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家世啊。
她这样想着,心情又有些低落了。
荀彧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情绪有异,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又把方才的话换了个说法重复了一遍:
“异人之骁勇,定能服众。若是情况有变,彧受长公主不其侯所托,也必设法护你周全。”
阿楚呆了一呆,看了眼他:
“……多谢文若,不过我父母多心了,阿楚暂时不用谁来保护。”
算了,她的想法对于古人还是有点超前。还是先己后人吧,现在想这些还有些早。
等到东汉政权崩溃,她真正成为了首领,掌握了实权,或许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至于现在,还是想一想出征的问题吧。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初春, 天暗得早,阿楚结束了和荀彧的对谈,扭头去看窗外, 发现天已昏黄了。
她拒绝了荀彧请她留下用餐的提议,乘着马溜哒回了家。
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汉朝的饭菜太寡淡了。
阿楚这几年逐渐熟悉了系统各种功能的底线, 发现吃饭时只变出自己的食物是完全可以的, 因此不少时候都是躲在房间里, 屏退所有仆人,仗着系统还兼职外卖骑手,一个人偷摸着开小灶。
系统:“……”我的修改器不是让你做这……算了, 行吧。
在刘宏还没嗝屁的日子里, 她就指望着这些过活了。
阿楚一边拉房门一边想,今天周四, 两千年后将会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 在神州大地上开满名为开封菜的快餐店,周四是它每七天里最盛大的日子,因为老头在这一天疯狂……啊,今天想吃薯条。
“啊呀,主人回来了。”阿妙看见她来, 立马起身迎接, 指了指桌上, “蔡娘子知道主人要走,还特地送了糕点来慰问呢。”
阿楚闻言一顿, 觉得今晚可能吃不了快餐了。她将视线移到了食案上, 左看右看, 也只找到一盘卖相微妙的糕点。
她缓缓瞪大了眼。
这东西外型还算齐整, 捏成了后世常见的圆蛋糕模样,然而色彩暗沉,表皮上还可以看到点点咖色颗粒,配上旁边那一小碟深色的菽酱汁,实在是有些怪异。
“……”
她是穿越过来的人,这些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虽不说有多八风不动吧,大部分时候也还算镇定。可是……
“——这、这是什么?!”
可是这真的有点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了。
“花椒蜂蜜鸡蛋糕,”阿妙流利地报上才名,“蔡娘子说了,要沾菽酱汁吃最佳。”
菽酱汁就是酱油。
阿楚沉默了,她试着咀嚼了一下“花椒”“蜂蜜”与“酱油”三种调味品之间的联系,还没思考出来要如何评价这道新式菜品,系统已经开始在脑袋里尖叫起来: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东西!!”
……蔡家菜吧。
阿楚看了眼盘子,里头整齐地摆了五块蛋糕,份量不多,不太像蔡琰平时的风格。她小心翼翼地问:
“就这么多吗?”
阿妙有点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摇摇头:
“自然不止了。蔡娘子往日送的大多是三盘的份量,只是过两日主人要走,这次便多送了点,给了五盘,算是替小主人饯行。”
阿楚:“……!”太客气了,真的没必要!
系统的计算器转了起来,程序输出五乘五得二十五,它也陷入了谜之沉默。
这不是阿楚第一次收到蔡府的黑暗料理了。
蔡邕虽也开明,但毕竟没有伏完刘华那样的底气,因此蔡琰虽也读书作曲,亦可偶尔外出,却是不能和阿楚一样,四处走动的。
人总是待在家中,难免无聊,蔡琰的文学造诣与音律功底又太高,进步空间实在有限,因此便开拓出了新的爱好——没错,就是钻研食谱。
贵族小姐当然是不用亲自下厨房的,但是她会自己写方子,再交给婢女,让她们做出来,再找人试吃。
阿楚相信蔡琰的试吃名单里一定有自己的名字。
她又看了眼蔡琰的花椒蜂蜜鸡蛋糕,觉得自己确实不太理解她。
阿楚觉得,再等一等,再给蔡琰和她的小厨房一些时间,颍川的黄巾军或许就可以通过先进的化学方式被全部放倒。
“什么是化……学方式?”
阿楚一愣,才发现自己把心声说出来了。她向阿妙摆摆手,随便糊弄了两句:
“就是‘文明开化’的学习方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阿妙一脸崇拜:“主人的志向真是远大。”
阿楚想了想自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儒学水平,决定闭上嘴。
她招呼阿妙:
“昭姬姐姐送了这么多鸡蛋糕,我一人吃不完。阿妙来也尝一尝——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阿妙:“啊……我也要吃啊。”
阿妙的星星眼不闪了,她面露难色地看了眼食案上色彩诡异的花椒蜂蜜鸡蛋糕,少见得不说话了。
阿楚:“……”原来你也看得出来这东西不能吃啊。
不过秦妙很快找到了解决方式,她摸了摸下巴,盯着那盘来自蔡府的黑暗料理,思考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玥娘呢?今天都没看到她。”音量不大,阿楚刚好可以听到。
要死一起死。
系统噗地一声笑出声,阿楚也有点忍不住了,她道:
“我去看看吧,刚好有事情寻她。”
不过,阿楚是真的有事要和高玥商量。
本想用饭后再找她的,一回家被蔡琰的盛情打了个措不及防,她都快忘记自己要找高玥了。
再两日就要离开雒阳,前去颍川了。
阿楚心里早有准备,明白这与以前在自家的小打小闹不同,军旅生活艰苦,此行又是大战,她能混进去已是意料之外,谁会在乎她们是否能够适应呢。
因此,无论是为了高玥本人还是她自己,阿楚都有必要给高玥打一剂预防针。
就像她和荀彧说的,黄巾乱起,颍川起义者人数众多,波才军来势汹汹。
皇甫嵩与朱儁都是勇武威猛的将才,所带士兵除了新招纳的那些以外,也都是经验丰富的精兵。阿楚顶着“舞阳亭主”的虚名,以十四岁少女的身份加入其中,哪怕随同人数不少,也是格外显眼的。
朱儁耿直豪爽,因此能直言她加入“不成体统”,然而其他没有发声的人呢?他们不开口,就一定信任她吗?
哪怕带上家中额外的五百部曲,再加上荀彧的承诺,她能保证的最多也不过是手下士兵可以听令,然而其他将领如何想……这就不好说了。虽然阿楚自己不太在乎,可身边的人却未必是这样啊。
高玥希望随她出征,那就是担任她的裨将了。有些事情,她需要提前与她说清楚。
高玥在院子里练剑。
她身量高挑,肤色略黑,五官生得极端正,即使穿的是粗布麻衣,舞的是最常见的铁剑,也是剑如飞风,看上去分外养眼。
见到阿楚过来,她将最后一剑刺出,流利自若地收回长剑,对着阿楚低头拱手:
“主人回来了。”
阿楚道:“玥娘剑法又进益了,你学得真快,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高玥有点羞赧地摸了摸鼻子:
“主人的刀枪剑戟均用得流畅,使得灵巧迅疾,阿玥入门晚,只能勤练,比不过主人。”
阿楚不置可否,招手喊她:
“玥娘随我来,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高玥不明所以,被她拉着走,最后坐到院里柳树下的石凳上。
阿楚难得严肃:
“玥娘,这事我此前不曾和你细说,但你应该也能猜到。
高玥“啊”了一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阿楚道:
“玥娘听好了。你我此去颍川,都是带着理想去的,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
“前几日,朱儁听说‘舞阳亭侯’原来是‘亭公主’,知道我是未及笄的女孩,心里愤懑,以为我只会动摇军心,拖大家后腿。
“他是直爽的人,因此直接说出来了,可是其余人又会怎么想呢?我是世家女,他们尚且不能奈我何,可玥娘不仅没有家族庇佑,还曾是宦官养女,或许会承受更多的恶意。”
高玥抿着嘴听她讲话,低着头,睫毛一眨一眨的,看不出情绪。过了许久,才抬头对上阿楚的目光。
她以前在高家,养父性格古怪,不常归家,她也只能闭门不出,因此养成一副怯懦的性格。如今离了高家,多少有些好转,可是依然习惯闭口不开,闪避其他人的视线。
她与阿楚对视,说明是很认真的态度。
“主人是想让我不要去了吗?”她轻轻问。
“……啊,”阿楚反而愣了一下,想起她是这样敏感的性格,立刻否定了她的猜想,“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只是人言可畏,如果玥娘担忧他人言语,不愿随我远去,也可以和阿妙一样,留在家中。我与母亲打了招呼,谁都不会来打扰你们的。”
“我不怕。”
阿楚也猜到了她的回答,心中并不奇怪。
她道: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玥娘和我一样,是以女子身份从军的。那么我们就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扰,它会比你我之前所遇到的一切问题更加严苛,甚至会扰乱你的意志。”
高玥了然地点头,她大约可以猜到是怎样的情况。
阿楚还在斟酌词句,希望她能抵抗住将来的流言蜚语,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高玥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坦诚地问:
“扮成男子就可以避免它们了吗?”
阿楚一愣,没想到她直接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根除后患。她老实回答:
“……或许可以。
虽然不可能完全规避它,但困难会少很多。”
“如果是这样,玥娘愿意扮作男子。”
阿楚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全部梗在喉中。她虽名义上是高玥的主人,却是没有立场劝阻她的。
阿楚自己愿意承受种种风险,在父母支持下倔起脑袋以女子身份上战场,也是因为系统的存在。
然而她始终忽略的一点是,她这样的底气,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这残酷的时代啊,能改变它、想改变它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人们就习惯依照它的规则,去改变自己。
她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明白玥娘的意思了。”
她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自己似乎总缺乏一些面对它的勇气。阿楚在心中反思,觉得或许是她把自己摆得太高,把这世界看得太友好,才会觉得自己的做法才是正常的。
阿楚准备离开,高玥又抿了抿唇,无言地看着她转身,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发了声,在背后喊住她:
“主人不必因婢子的选择而改变自己。
阿玥知道您有宏远的理想,那是我们企及不到的高度,也请您不要动摇。
如果阿玥换上男装、自称男子,可以让婢子自己、还有您的前路少一些障碍,那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
阿楚脚步一顿,转过头对她微笑,两颗尖尖的虎牙又露出了出来:
“我知道的,谢谢玥娘。还两日便走,你就好好收拾吧。”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高玥:
“对了,蔡府送了鸡蛋糕来,你同我去吃吗?”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黄巾来势汹汹, 声势浩大,一路势如破竹,刘宏心中慌乱, 火速下诏让各地准备御敌,又启用了不少武将,让官军快马加鞭前往颍川等贼乱最盛处。
天子派人出征, 都是要先封官职的, 皇甫嵩就由北地太守迁为了左中侍郎。荀彧是世家子, 出生自带声望加成,又有何颙“王佐之才”饭的评价,因此也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中监军。
阿楚知道自己能混进来都算是天大的运气了, 要是再来个什么司马什么校尉的名头, 恐怕遭受的非议更多,因此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没有加封的事实了。
她在心里发狠:等我以后发达了, 再把你们都吓死!
军队疾行了几天, 一路除了夜间扎营歇息,压根没有停过。
阿楚仗着自己痛觉失灵,还有系统打发时间,每天就让它在脑袋里放歌,自己就趴在马背上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累了闭目养神。
照夜玉狮子不愧是系统派发的名马, 聪明又灵性, 耐力也极强,驮了一个她, 又在身上挂了好些物资, 居然也能不太颠簸地走下来。
连着好几天下来, 阿楚不说容光焕发, 也得是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看得朱儁都吓了一跳,生怕是这姑娘被颠过了头,这脸色其实是回光返照。
话是这么说,她这样一声不吭安心赶路的模样还是很有欺骗性。也不知同行的两位将军私下脑补了什么,朱儁对她的观感好了不少,连带着底下将士也不多说什么了。
阿楚这一趟被派去的是阳翟县,位于颍川西部,靠近司隶州,算是很安全的地方了。
正如荀彧所说的,鄢陵令王悍守城不利,已被杀害,只有少量义军还在顽抗,效果甚微。大量黄巾聚集于此,以鄢陵为据点攻占别处,可以说以鄢陵为主的颍川东部,才是此行的重点。
长社县与鄢陵县靠近,也是黄巾汇集的地方,波才军在颍川东北部作乱,大概也是想从此出发,直捣黄龙,一举攻入雒阳。
因此,两位大将各自守了一处,鄢陵由朱儁驻守,皇甫嵩则担任长社守将。
不过皇甫嵩也是个实诚人,虽然阿楚去了相对安全的阳翟,基本与划水无异,他还是拨了一千五的将士给她——当然,为了作战效率考虑,其中可能有一千四百九十人是新兵。
不过阿楚对此非常满意:新兵没上过战场可以慢慢训,老兵对于主帅的服从性却是很难一时改变的。
如果分给她的是一群非中年男将不可镇住的老油条,看到她年轻脸嫩就阳奉阴违,那才是真的要命。一个两个她尚且能够处置,可是这风气一旦涨起来,手下都一个德行,那才是大麻烦。
三日前,官军已入颍川境内,只是东部两县情况危机,刻不容缓,朱儁皇甫嵩已带人先行了,阿楚便也只能带着一千五的新兵与五百的私兵继续前行。
波才军势大,抗击的将领是不能胡来的,朱儁皇甫嵩在接诏受封的当日就已向各地征召有能力的将士,听闻孙坚也在此列,不知真假。
阿楚要和这些能人一同作战,站进去一看,画风格外不同,也难怪朱儁一开始没给她好脸色了。虽说她自觉本事不差,但是光看脸的话——行吧,朱儁是典型大男子主义的汉代男性,大概觉得她比较适合出现在掖庭而不是军营。
她拍拍马背,夜照玉狮子便向身旁的荀彧靠近了:
“文若,你看怎么样?”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不过荀彧很清楚她的意思。
这位未来的王佐之才闻言侧过脸来,乌黑和悦的桃花眼微微下垂,对上阿楚的杏眼。他微微一笑,毫无保留地夸赞道:
“异人有能力让将士们甘愿听令,是你的本领啊。便是朱公伟将军在场,也要感叹一声吧。”
虽然有部曲作势,士兵们又都是新人,但阿楚以十四岁少女的身份使他们折服,的确是不错的成绩了。
至于是为什么……
“将军,今日也——”
身后有士兵拍马追上来。
皇甫嵩拨的一千五新兵里,有不少对军中规矩一知半解,没什么眼色,看着将领和监军聊天,竟然也凑上来打断。
阿楚看了眼他,欲罚又止,觉得现在还不到教规矩的时候,现在还得把树立威望放在第一位,于是答道:
“明日下午就到阳翟,我也不为难你们了。若是还想打,扎营前挑三个最强的一起上吧。”
……就是靠打。
荀彧默默闭上了嘴。
六年了,虽说他和秦楚不是天天见面,但七日一见总是有的。即使是这样的频率,他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孩子从当时那粉雕玉琢的稚童,变成现在这个……一枪挑一群的少女。
阿楚浑然不觉他的复杂心情,抬手一挥,对那将士道:
“你先下去吧,别打扰我了。”
那士兵连忙应声退下:“喏。”
正如伏完刘华所预料到的,在接手军队的最初,阿楚是不被这些新兵放在眼里的。
这些将士大多出自雒阳周边的平民家中,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阿楚的“舞阳亭公主”之称是如何得来的,因此乍见得队首白马上那张明眸皓齿的脸庞,还以为是将领在开玩笑。
好在朱儁皇甫嵩对她携带私兵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他们还挺欢迎,总之,有了五百部曲作倚,局面姑且还能控制下来。
不过这些新兵,虽说没怎么动手动脚,勉强算是安分地站在原地,可嘴却是没有停下的。
阿楚当时和高玥说“人言可畏”,不曾想这么几天的工夫,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阿楚闭口不语,绕着军队方阵前后绕了几圈,听着他们从窃窃私语变成大声议论,挑出来几个起哄最凶的,抓出来在众人面前列成一队,暴打了一顿。
她虽不能说是力大无穷,但也是从小习武长大的,自然和这些士兵想象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同。她有天赋、不怕疼,还有系统的加速器做担保,打起架来比谁都有底气。
那几个不长眼的新兵,仗着朱儁皇甫嵩不在,以为没人能奈何他们,聚在一起指着阿楚和高玥说荤笑话,字句不离“帐中”“塌上”。
高玥现在是男子打扮,可生得太漂亮,又是阿楚自带的裨将,总不离她身边,因此也逃不过被议论,被那些作死的新兵说成是阿楚那年长的小白脸了。
高玥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往日在家中听到这话,是要翻来覆去想很久的,只是这作战盔甲套在了身上,她居然不觉得伤心,只感到血气上涌,手都已经握在剑柄上了,若不是荀彧拦着,她差点冲出去。
没想到阿楚比她冲得更快。
那几个士兵被她一脚踹在小腹上,差点跪下去,又被绕到后面的阿楚顶向前,头晕眼花地踉跄了下,又感觉到拳头雨水一般落在了脸上。
其他新兵:“……”好家伙。
目瞪口呆的荀彧:“……”
捏紧拳头的高玥:“……”
远在雒阳的袁术打了个喷嚏。
只有系统是最了解她的,一早就知道她要杀鸡儆猴,憋着一肚子气,摩拳擦掌等了好一阵,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阿楚把几个嘴巴不干不净的小兵打得鼻青脸肿,开心得在她脑子里即兴点播了几首土味背景乐。
等到阿楚脑袋里的“自信放光芒”唱完了,周边的杂音也终于止住了。
阿楚抱臂看着他们,冷笑一声: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高玥站在她身旁,试图忍住嘴角的笑容。
一顿打不乖,就打两顿,两顿不行就三顿,一直不听话就一直打,打到听话为止。
……荀彧总算是听懂了她当初那句“不需要谁保护”的意思了。
军营不比朝堂,没有世家大族那些根盘错节的利益关系,不需要步步为营,更不需要在行动前计算所有的可能性。男女也好,老幼也好,这些是不重要的。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些人都只能乖乖服从她。
在雒阳给袁术一巴掌都要母亲出面才算揭过,但在军中却没这样的规矩,“谁拳头硬谁是老大”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让她感到非常愉快。
阿楚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与荀彧的谈话被打断,她也没有特别不快,打发完将士,又笑眯眯地凑回到荀彧身边,重新开启了话题:
“文若呀,我早就听闻颍川有不少人才啦。如今黄巾四起,不绝如缕,朝廷危难,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荀彧刚从回忆里抽回思绪,便听到阿楚难得好声好气地讲道理。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他轻笑了一声,反而给阿楚出了道难题:
“彧的确有一友人在阳翟……只是他在信中提及,前阵子迁了住址,已去了深山隐居。”
“连你也不知道吗?”
他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又浮现出无奈的表情:“彧这些年都在雒阳啊。”
阿楚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
“对哦。不过,既然是文若的朋友,我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见一见的。”
荀彧噙笑看着她。
“……嗯,如果能请他出山,那就再好不过啦。”阿楚道。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阳翟气候温暖湿润, 山区丘陵众多,又有颍水穿境而过,与东武富春有所不同。
颍水生奇士, 这并非只是流传在颍川士人中的说法。颍川士人掩藏才华,蛰伏等待良机,便隐居山林, 偶尔也帮助困顿百姓, 给他们提些主意, 或者施些粥米,这是路边采桑的孩童也听过的。
阿楚带着两千士兵打马行过,刻意避开百姓田地, 一路看过去, 只觉得这里确实不太像战争地区。她想,真是辛苦皇甫嵩了, 黄巾这样浩大的声势下, 居然也能拨出块还算安稳的地方给她划水。
她低头看平民,百姓自然也抬头看她。
因今日进城,阿楚也就未穿盔甲。高玥怕她受冻,给她戴了披风。骑兵跟在她身后拥着走,再后头就是持长槊的步兵。
此行仓促, 沿途几县的情况各有不同, 阿楚忙着与荀彧商讨形势, 没能好好训练士兵,就让高玥代劳。没想到她也是有想法的, 抓住了行路的那点时间, 边走边训, 居然也有模有样, 不太露怯了。
她围了猩红披风,脸颊边发丝稍乱,不掩傲色,昂首策马,左右监军裨将,一文一武,身后士兵步伐齐整,乍一看也有点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
百姓们看着她策马走在最前,年龄性别实在不寻常,窃窃私语起来。阿楚多少知道人们的想法,也不刻意去听他们交流的内容。
阳翟令陈佑站在城头,看着阿楚的兵马近了,连忙下了城楼,让士兵敞开城门,迎官军入城。
唇亡齿寒,这点道理是乡野孩童都明白的。波才军聚集在颍川,虽然东部还有鄢陵长社作守,但贼人来势汹汹,两座县城未必能支撑得了多久啊。陈佑日盼夜盼,每天都要登上城头看一看原处,只等着官兵入境,好让他能睡得下觉。
他是颍川陈氏的旁支,在主家是说不上什么话的,能当上县令也都靠自己,是干实事的人。
他心里明白,如果外援迟迟不来,波才又攻下了鄢陵等县,直打到颍川西部阳翟城下,那便是真的大祸临头,因此一早就贴了告示,招募乡勇,又派都尉紧急训练县兵,甚至连家中部曲也拨了出来,零零总总凑起来,也有了三千人,勉强能奋力一抗。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雒阳官兵一天不来,他的心便一天放不下。今日登楼,看到兵马上前,军容整肃,就知道是雒阳来人,他心中雀跃,立刻让人迎了进城。
待官兵进城,他才看清了领头人,不由一愣。
他试探地对阿楚喊了句:“…将军?”
阿楚现在是没有职位、也没有功绩的。她人生的高光时刻,迄今为止也就是揍了几个陆上的水贼、抓了个典韦,打了个宦官,人数加起来,勉强才能凑到十个。
不过她还是大言不惭地受下了这个将军的称呼,一撩披风,滚鞍下马,昂起头落落大方地应了:
“是我。”
荀彧跟着下了马。
他的六艺大概学得不错,既没有武官的皮糙肉厚,也没有阿楚逆天的承受力,在马上行了这么多天,居然也一声苦没喊过。
荀彧对着陈佑一拱手:“陈县令。”
阿楚当年那些事迹,说起来再厉害,也都不算太大的事情,在雒阳流传过一段时间就罢了,真要传到各地,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陈佑虽然没有听说过在雒阳的阿楚,毕竟是颍川大族陈氏的一支,荀氏主家的子弟也是知道的。更何况,即使不久后去了雒阳,荀彧少时的才名还是在颍川远扬着的。
陈佑一见荀彧,立刻把对阿楚的困惑放在了一边,对他回礼:“荀公子。”
荀彧不点头也不回应,先介绍阿楚:“这位是陛下派来颍川的舞阳亭主,伏楚。”
“亭主”是诸王女儿的的爵位,且雒阳的伏氏只有一家,正是阳安长公主所入的那一家。长公主与藩王地位相近,陈佑略加思索,便明白了眼前少女是何身份,连忙拜道:
“见过亭主,亭主请往这里走。”
阿楚来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本以为自己会受些刁难,不想陈佑居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引她进了治所。
高玥对阿楚点了点头,也领着士兵去安顿了。
阿楚本还担心她会不适应,没想到她的接受能力比阿楚自己都好了不少,短短几天,竟就把手下士兵们管得这样服帖。
事情到现在为止,发展得过分顺利了点,阿楚对高玥回以一笑,看着陈佑的背影,心中也略微放松下来,带着荀彧进了府衙。
颍川不愧是世家林立的地区,连小小阳翟的县衙都比富春宽敞不少。正厅中央置了长案与木榻,应是供于议事的。
“亭主请坐,荀公……荀监军请坐。”陈佑唤人上了热茶,将敞口小盏向二人递了来,便开始讲述局势。
“二位应当对颍川的局势有所了解,如今波才率黄巾八万人,自东方起兵,盘踞鄢陵,正在向长社进攻。除此以外,各县周围还有四起的少量黄巾,虽不成气候,也扰人心烦。”
阿楚皱眉:“八万人?”
依她的记忆,黄巾军主要由寇匪百姓组成我,除了正儿八经能作战的青壮以外,还有妻儿父母等老幼随行,并且后者人数是远多于前者的。
荀彧本想开口,偏头看见阿楚这般神色,便闭上了嘴,让她先说。
阿楚想了想,又问:“陈县令见过波才军吗?”
陈佑闻言一怔,还是摇头,老实回答:“佑不才,到现在仅仅指挥县兵击退过两波黄巾杂兵,人数不过一两千而已。”
“黄巾是农民起义,与官军不同,数量虽大,却有不少是拖家带口的。波才报数八万,实际上有战斗能力的人,恐怕不到一半吧?”
陈佑愣了一愣,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然而他是求稳的人,在真正见过波才军前,也不敢立刻判断,只好笑着称赞:
“亭主眼光犀利。只是事关一县存亡,佑不能轻易下定论。”
阿楚微笑:“没关系。陈县令谨慎行事,于阳翟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还有一事,于我是重中之重,请您务必诚实作答。”
“您是说?”
“阳翟城内,现在可用的将士到底有多少?”
……
“啊——”
阿楚扑到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把披风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两个滚。
高玥看她放松下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一边解下身上盔甲,一边转头看向阿楚:
“主人很开心?”
“是啊。阳翟士兵三千人,其中至少一千五是上过战场、可用的精兵,这已经很超出我的预料了。
而且,陈佑也太大方了,说为了抗贼可让我随意调动他们,我现在相信他是个好官了。”
阿楚在雒阳的那些年,其他长进未必有多大,却是见过不少次世家的贪婪嘴脸,对这些特权阶级的滤镜早就碎了个干净。
陈佑这个等级,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切切实实掌握了实权的。以她对大部分(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官员的了解,危难当头时做做表面工夫是最基础的,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拿下点什么,就费点功夫了。
眼下时局不定,粮草兵马是最重要的东西,陈佑割让县兵已是不易,还连带着倒贴了自己的私兵,这种做法,就是在寒门出身的官员中也不常见,更何况他还姓陈。也难怪阿楚称赞他是好官。
高玥虽然不懂其中关窍,但对阿楚的结论表示赞同。她点点头:“主人说得是。阳翟附近虽然空旷,但百姓生活不算太困难。”
高玥是被宦官收养的,在改姓之前,应是见过不少民间的困苦景象的。即便是帝都附近,贱民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有秦妙的经验在前,阿楚可以猜到她都经历了什么。
因此,高玥说阳翟百姓生活尚可,那应当就是真的可以了。
想到这里,阿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玥娘,明日先替我看一看班吧?”
“看班……?”她迟疑了一下,对阿楚突然蹦出的生僻用词有些不理解。
“嗯,就是替我坐镇。城内有校场,你可以在那里训练士兵,有什么情况可以和文若讨论。”
高玥明白了,但她又抓住了另一个信息点:“您自己呢?”
“我听陈县令说,四日前他打退一波黄巾,到现在都无人来犯,现在还算安稳,所以想外出看一看。”
阿楚低头摸着披风,一点一点抚平上面的褶皱,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东部波才军应该已对上了公伟(朱儁)将军他们,暂时不会往西。附近的杂兵连陈佑一人都能击退,算不上问题,玥娘和文若一定也能解决。”
“所以,您是要……?”她有点固执地追问。
阿楚对她有收留知遇之恩,她对此心怀感激,因此更不愿意阿楚犯险,才会多问几句。
“玥娘不用担心,”阿楚放下披风,站起身,走到窗边铜镜前,看了眼映出的人影,嘴角勾起了笑容,“我只是想看一看,阳翟是否有什么能人异士,可以为我所用。”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守将已经到了?”
“是, 郎主,昨日傍晚入的城。
听山下郑大说,那日他们去看官兵进城, 发现领头的是个骑着白马的年轻女郎,稀奇得很。”
郭嘉闻言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手中的陶坛,里头粮酒还未饮尽, 只剩下小半坛微浊的酒液, 于是提起坛子, 仰起头将它一饮而尽。
仆僮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他喝完, 抬手将唇边余液擦进, 才问:“郎主今日下山吗?”
“不下。”
“您不是说要造访广元先生吗?”
青年拢了拢外袍,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 打了个哈欠:
“近日有客来访, 哪能轻易离家。”
……
白马前蹄踏过杂草,缓缓停在原地。
“前面是山路,你不好走,就在这里停下吧。”阿楚跳下马,拍了拍照夜玉狮子的背脊, 替它理了理鬃毛, “你就在这里, 我马上回来。”
白马温顺地看着她,拿脑袋顶了顶阿楚的手, 是听懂了的意思。
阿楚顺手薅了把它光滑柔顺的马尾鬃:
“有人来牵你, 你踹他便是。
好啦, 我走了, 你乖乖呆在这儿。”
照夜玉狮子晃了晃马尾,阿楚笑了一声,摸摸马头,转身向山上行去。
据荀彧所说,郭嘉迁入山林也是半年之内的事情。似乎是在外出时察觉到了黄巾的蠢蠢欲动,从而推测出起义的可能,立刻收拾了东西,带着仆僮隐居起来了。
阳翟境内共两座山,荟萃山位置偏远,离城门有一段距离,而另一座三峰山则近得多,在城内西南角,背靠着隅水,就是她眼前这座。
荟萃山太偏僻,不宜居住,郭嘉所说的隐居,大约就是在这三峰山内了。
阿楚今日穿了身崭新的赤色直裾,脚踩双鹿皮小靴,身上披的还是昨日那件猩红绒披风,腰上佩着削铁如泥的轻巧银剑。
她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加上昨日入城时声势不小,山畔的住民们一见到她的白马红衣,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只是她脚步匆忙,手又按着剑柄,行路时面无表情,看上去实在不是好相与的模样,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搭话。
周围人的想法,阿楚是不清楚的。她还在拧着眉思考。
阿楚没有官衔,因此哪怕实权略大于他的监军职位,也是不能称作上下级的。
天下未乱,刘宏好歹还坐在龙椅上,她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拉拢人才,告诉他们自己心中大计,荀彧如今最多也只算她的同僚兼好友罢了。
因此,他能提供给自己郭嘉的线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说不定还是看在朝廷的份上,阿楚当然不能再觍着脸去问“怎么请他出山”这种事情。
因此,她现在唯一能与之讨论的,居然只有系统。准确的来说,是和系统讨论它储存卡里那本可靠性存疑的小说《三国演义》。
……对,就是那章出现在两千年后小学课本里,人尽皆知的三顾茅庐。
阿楚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如果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就翻遍所有可行的参考,抄也要硬抄一套方案出来。
——谢谢你,罗贯中。
系统端起腔调给她念书:
“刘备说‘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来见先生’,僮仆说记不得这么长的名字。”
阿楚听到“汉左将军”时,嘴角撇了撇;听到“豫州牧”时,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我没连说长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系统安慰她:“没事,郭嘉和诸葛亮应该差不多,你也没有吹牛的机会。”
阿楚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她的思绪又漂移起来,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诸葛亮今年三岁了,等胤谊先生从诸葛珪手里接下他的儿女,我就可以直接绑走诸葛亮,不用顾茅庐了。”
系统很实在地提醒她:“醒一醒,诸葛亮今年才三岁。”
“…总有一天能!”
阿楚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说完这句话,又变成了苦瓜脸。
她和老男人有壁啊。如果刘备当时只有十四岁,诸葛亮也愿意跟着他出来吗?
年龄不重要吧……?
不过仔细算下来,现在的郭嘉年龄也不比她大多少啊。当务之急是把他给骗到手……啊,要不请他喝酒?不过,什么人送的酒他都喝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编出一套坑蒙拐骗隐居人才的说法,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唤声:
“亭主是来寻人的吗?”
阿楚一愣,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斗笠、身着麻衣的青年男子。
这年轻人一副山野村夫的打扮,袖子挽到小臂,裤腿处甚至沾了泥尘,嘴中吐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符合人设:
“亭主昨日入了阳翟,今日便来三峰山,是为了见某人吗?”
阿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对方的猜测完全准确。她微微皱起眉:
“你是谁?”
男子这才想起自己忘记自我介绍了,忙拍下袖口,对她不太熟悉地揖了一揖:
“啊,在下颍川石韬石广元,乡野之人罢了。
只是见阁下白马停于山下,又在山间徘徊,似是有事,才冒昧来问一句的。”
这人说话倒是不难听。
阿楚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也不问他为何叫自己亭主,简单地报了姓名,直截了当地把答案抛给他:
“在下伏楚伏异人。此番前来,是受友人之托,前来拜访他的一位故友郭奉孝的。”
郭家父母早已不在,如今需得由独子主持事务,因此郭嘉虽未到加冠的年龄,也早早取了字,方便称呼。
石韬不多过问她口中的“友人”是哪一位,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她来的目的。他闻言走上前,对着阿楚露出爽朗的笑容:
“既然如此,亭主请跟我来吧。韬今日正想去拜会他呢。”
……
酒喝得差不多了,再多饮便要醉,不宜待客了。为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客人,在家干等着也太无聊,左右无事,郭嘉便取了墙上落灰的七弦木琴下来,试着抚一抚。
寒门不比世家,他虽有才智傍身,君子六艺却学得马马虎虎,与友人相差甚远。琴对于他来说,的确只是个彰显自己士人身份的摆设而已。
在这个没有科举的时代,寒门若想出头,只有努力打造名声一条途径。更何况,出仕是一回事,遇到真正赏识自己的上级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对方是怎样的身份地位……这对于世家子而言,或许是考校的重点,但对于郭嘉自己来说,却是不那么重要的。
只要能力出众,其他问题放一放,也没关系。
他伸手按住琴,伸手勾弦,老旧的瑶琴发出古怪的声音。
郭嘉:“……”
太久没用,跑音了。
他从善如流地放弃了这个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拍拍衣服站起身,从书架上取出昨日未看完的竹简,准备继续翻阅,却听到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仆僮又拉门进来了。
“郎主,广元先生来了!”
郭嘉放下竹简,微笑了。
“不止广元一人吧?”
童子啊了一声,张嘴还想补充什么,郭嘉却已自顾自换上木屐,一拍他脑袋,擦过他走出了房门。
童子连忙追上。
郭嘉没有直接去迎接,反是站在来人的视线死角,摸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门前的来客。
仆僮站在他身边,半晌只听到他喃喃了一声:“怎么这么小?”
“??”
他有点不明所以,还想出声问郭嘉是什么意思,他家郎主却已经放下手,拍拍他后背:
“行了,广元已经走了。
你让她在外头等着,把见面礼取来我看看。”
“郎主,我们难道还要收见面礼吗?”
郭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怎么了?”
仆僮默默把那句“你平时都不见的”咽了下去,乖乖传话去了。
……
阿楚没想到,石韬真的只是个带路的,把她领上了郭嘉那座草庐门口,就和她告别离开了。
门口小童迟迟不回来,她只好抱着臂环顾四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系统聊天。
系统:“他应该不会晾着你太久吧?”
阿楚:“他要是不想晾着我,就不会晾着我。”
系统:“够意思啊秦楚,听了你说的话,我就听了你说的话。”
阿楚:“不开玩笑。我说桶,你这酒没问题吧?”
人工智能一拍胸口:“你不信我也要信书!我翻过了,书上说了郭嘉喜欢喝酒。东汉的葡萄酒可贵了,有价无市,他肯定喜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阿楚抬头,刚才送话的小僮仆又回来了。
“…郎主说,要先看看客人的见面礼。”
系统还以为是阿楚在说话,更加兴奋了:
“快看看!系统的葡萄酒绝对上品,他肯定喜欢!”
仆僮当然听不到系统的话,他的目光还放在阿楚脚边的陶坛上。
别处不知,但在颍川士人中,对待陌生来客,别说是要求礼物了,就是真的收礼也是极少的。
对待愚昧庸人,就是家财万贯、权势再盛,礼挚也绝不能收;对待落魄英杰,哪怕对方身无分文、贫困潦倒,有志之士也愿意追随。
这就是汉末士人。
隐居隐居,究竟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是在待价而沽呢?
阿楚有此意识,自然也从郭嘉的态度中摸出了倾向。她心中一喜,拎起酒坛,正准备隔着栅栏递过去,想了想,又放下了。
在童子茫然的目光中,她抽出腰间佩剑,手腕一转,灵巧地在酒坛上划下几剑,写出一个潦草的“楚”字。
擦了擦剑尖带下的碎屑,她流利自如地收剑回鞘,抬手将那坛美酒递过去:“请吧。”
眼看着童子抱着酒坛小跑进里间,看不见身影,阿楚才吁了口气,紧绷的弦松下来,撇过头,一握拳头,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有戏!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阿楚掀帘进去时, 酒坛已经启封了。
葡萄酒馥郁的香气从坛中飘出来,一路冲进她的鼻腔,带着微涩的果味, 的确是上品。
坐在蔺席上的青年伸出食指,敲了敲黑陶酒坛,笑眯眯地转头看她。
“酒是美酒, 亭主有心了。”
阿楚点了点头, 系统的东西的确不错, “先生喜欢就好。”
在这之后,她就没什么想说的了。郭嘉坐在席上,她站在门口,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都不说话。
阿楚憋了又憋,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 干脆放弃了寒暄:
“方才先生家的小童传话, 一看到石广元就向里跑,连我的名字都不过问。怎么先生看了一眼,就知道我是谁呢?”
这一记直球上来,大概是要直接切入正题了。郭嘉收了她的东西,不好装傻充愣, 于是仰起头, 与站在门前的少女对视。
他反问:
“嘉在深山隐居耕种, 晨起暮歇,未有名声传出。舞阳亭主拨冗来访, 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楚这才向他跟前走去。葡萄酒甘涩的气味几乎是扑面袭来, 她心不在焉地想, 郭嘉应该已经喝过了。
他身体不太好, 常卧居不出,肤色略有些苍白,双眼却格外明亮。这双狭长的狐眼里简直写满了狡黠,就算不说话,都好像在算计人。
不过,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怕被算计的。
阿楚撩开垂地的披风,随意坐下。她比郭嘉略矮一些,身上的气势却让人足以忽略这点不足。
“二月黄巾起义,为害四方,波才军于颍川作乱,危及雒阳。我奉命镇守阳翟,却也心系原处的鄢陵长社。若是镇守东部的二位将军遇到困难,自是要帮忙的。”
“亭主有忠义之气,于阳翟是好事。可嘉不过是一介山夫,如何值得亭主特地造访呢?”郭嘉的重点不在社稷。他似乎非想从她口中求得更真实的答案不可,说完之后,那双含笑的眼又移到了阿楚脸上,观察着她的微表情。
阿楚心想,鬼才信你的胡话。不过她存了示好的心思,也就耐下性子和他兜圈子:
“我的监军荀文若说,他在颍川阳翟有一友人,虽不为人知,却是位胸有丘壑的奇士。”
“……”
郭嘉这下不打太极了。
“监军荀文若”一出来,他短暂地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有点奇怪地复述了一遍:“监军?”他不是守宫令吗?
“嗯,监军。”
郭嘉摸摸下巴。守宫令变监军,又是降职又是外派,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自六年前的政变后,清流世家的在朝堂的待遇好了不少,该用的用,该提到提。更何况,黄巾一出,陛下已经全面赦免了党锢罪人。这种时候,天子肯定不会没事找事贬他的职,因此这监军职位,多半是荀彧自请认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里,他对这位年幼的舞阳亭主就多了两分兴味。浅色的瞳仁一转,他忽然问道:
“亭主还未封官职?”
也不怪他不知道。昨日刚到治所,阿楚简短的和陈县令聊了两句,拒绝了宴席,第二日一早便骑马来了三峰山,当中的时间自然是不够消息流通到他这里的。
阿楚坦然点头:
“我以女子身份带兵守城,本就是沾了家族的光。没有功绩在身,陛下不授予官职,也是正常的。”
哦,因为守将无职在身,所以才要额外带监军,以防将士不服。
可惜以荀彧的人品,大概不会像那些人所想象的那样架空守将啊。
他是光风霁月,别人却未必有君子气节。荀彧自请为监军,随同作战,也是为了防止权力争夺、内部消耗的事情发生吧?
但,当中的支持意味也足够明显了。
郭嘉心下了然。秦楚救过荀彧、与他关系不错,他是知道的,因此自己的存在被透露给她,也不奇怪。不过荀彧既然能为了她特地随行、扫除障碍,说明眼前这位世家少女,也是受到他认可,有些能耐的。
正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郭嘉既然收了她的礼,自然也要给她点面子。他不兜圈子了,慢悠悠地从席上站起身,反而把阿楚吓了一跳。
他眉眼弯弯,开口便道:“那么,请亭主带路吧。”
阿楚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挤出来一句:
“……啊?”
……
阿楚愣愣地跟着郭嘉走出茅庐,向山下走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问题。
郭嘉是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阿楚是招揽的意思。
世家大族是有请门客的习惯的,不过阿楚是女孩儿,亲自上门拜访男性,这年头倒是不常见。还有一点,她身上是带着朝廷任务在的,坐谈时也总提到朝廷国家,比起门客,又像是在招纳贤臣。
这之间冲突不大,不过还是被他敏锐的抓住了。
郭嘉当然不知道,阿楚这样说是因为她压根没有忠汉的心思。
她站在后人的角度,对这个时代最大的印象就是分裂割据,拉拢人才自然也是理直气壮的“为了天下”。诸侯的臣下和士族的门客自然不同,难怪郭嘉觉得怪异。
不过这不算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有答应阿楚替她效命。
是了,这一点,阿楚在看到郭嘉出门前,吩咐僮仆在家安心等待时才意识到。
唉,失策。她在心里感叹,谋士真是狡猾。
一开口就是带路,都不给她询问的机会,人带出来才发现对方只是想打临时工,她连长期合同都没拿出来呢。
不过人至少是骗出来了。阿楚苦中作乐地想,实在不行就效仿一下孟德老师,想办法把他扣在身边,自己得不到也要留下他,不能让别人占到便宜。
系统对她的觉悟很是震撼:“……你真的是个人才啊。”
阿楚表示过奖。
三峰山道有些狭窄,马不能上来,沿途有不少碎石枯枝,还有三月的寒风打在脸上,走起来也很是要花些时间。
一路下了山,阿楚远远地看到照夜玉狮子洁白的身影,打了个呼哨,白马立刻小跑过来。
郭嘉本来还笑吟吟地背手跟着,等了好一阵,才发现眼前真的只有一匹马,笑容渐渐凝固了。
……不是说请我出山的吗?
他沉默了片刻,发现阿楚还在撸马,确实没在注意他,有点认命地开口:
“亭主这是……只备了一匹马吗?”
阿楚:“……”是哦。
阿楚本来就抱着三顾茅庐的打算,没想到让系统变了瓶葡萄酒出来,又与他随便聊了一会儿,郭嘉还就真跟着下来了。
三峰山离治所的确有点距离,即使是照夜玉狮子这样的名马,跑起来也要大半个时辰。
总不能让郭嘉走回去吧?
阿楚脑中出现了父子骑驴的故事。
她抬起眼皮,瞥了眼郭嘉。这家伙倒是自在,急也不急的,问题甩出来就凑过去观察照夜玉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摸它的鬃毛,对阿楚不再多问了。
阿楚没辙了,这是她的失误。她盯着郭嘉看了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个问题:
“先生是喜欢乘车呢,还是喜欢骑马呢?”
郭嘉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以为只是闲聊,于是笑着回答:
“无论乘车骑马,只要能到目的地,于嘉而言都是一样的。”我随意,你有车还是有马,先拿出来再说。
哦,都行。那就好办了。
阿楚清了清嗓子:
“我明白了。先生稍等——您要不要背过身先?”
“嗯?”
她敲敲系统:
“出来干活了,我忘记带马了,给我变匹出来。”
系统愣住:“郭嘉还看着呢,你真要这样?不怕被绑上十字架烧了?”
“你串台了,这里是东汉,不是中世纪。
周围又没其他人,他就算看到也没事,说出去没人会信的。”她想了想,露出微妙的笑容,“他要是看到了,因此敬畏,那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如果他因此惧怕我,也算达到了我的目的。”
系统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它打开后台开始操作。
当然,这些异时空的交流,作为普通东汉住民的郭嘉自然是无法得知的。他所能看到的是,在阿楚提议“背过身去”的后两秒,空旷的三峰山原处,忽然扬起了尘埃。
郭嘉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黄巾。然而起义军人多而少马,出场必然不会有这样的气势 。难道是官军?这种时候不在内城,却来外围的山下,莫非是城中出了什么差错?
他心微微沉下来。这种时候的“差错”,除了敌军入侵,似乎没有其他可能了。
思索之间,那片卷动的尘土、哒哒的马蹄声更近了,他这才发现这在远方跑出千军万马气势的,似乎只有一匹马——而且,似乎是无主的野马?
什么情况?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郊野里哪处的马失控了,连忙后退两步,让出条道来,还不忘提醒阿楚:
“前方有马,亭主当心。”
阿楚却没有像他那样警惕。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郭嘉的背脊,示意他放松:
“先生不要紧张。”
“……”
郭嘉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匹从远地狂奔而来的骏马一路冲过来……停在她面前,温和地垂下头。
枣红骏马跺了跺蹄,向后退了两步,耳朵微微向前,那条长尾有节奏地缓慢摇摆,做出顺从的姿态。
“……?”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阿楚。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直到踩着石头, 从枣红马上翻身下来时,郭嘉还是不得其解。
谋士就是这样。他们坚信真相是需要推测的,习惯了凡事先自己思考, 如非必要,是不会询问当事人的。
毕竟人心难测,与人交谈时,也只能从他的措辞语气中猜一猜对方态度,更不必说动机真相了。如果看事只看表面,事事都当真,那就不是真的谋士了。
郭嘉就是典型的“想太多”谋士, 他乘着马匹一路晃荡到治所, 本来的一通谋划被阿楚露的一手给搅乱了七七八八。
那匹招之即来(甚至他没有看到阿楚明面上招)的骏马让他的好奇心难得膨胀起来,他习惯以思考代替发问, 于是一路走一路想, 连去治所的事情都被抛在脑后。
郭嘉撑在马背上思考了半天,目光粘在阿楚背影上收不回来, 绞尽了脑汁,还是没想出什么可信的理由能解释这件事。
你这马到底怎么来的?
其实, 只要他张嘴问一问阿楚, 就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对,是我凭空变的。厉害吗?
可惜他就是不问。
阿楚也很失望,她在郭嘉身上没有找到太大的成就感。
除了看到马向她低头的第一眼, 郭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外,剩下的时间, 他都表现得非常镇定。
甚至因为马匹行路平稳、四周又无人, 返程途中, 郭嘉偶尔还会提出一两句犀利的问题, 要她斟酌了才能回答。
例如现在。
夜照玉狮子很有灵性,看到衙门便慢下步子,身后驮着郭嘉的枣红马也跟着停了下来,阿楚便撑着马,一个翻身跳下去,站在下面等他。
县府门前的小吏看见阿楚的红披风,就知道是她回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喊人牵马入厩,领着二人往县府里头走去。
“…倘若现在黄巾来袭,亭主待如何呢?”
——郭嘉轻且沙哑的声音冷不丁从身侧传来。
他的嗓音很有辨识度,带着一种微妙的慵懒,没睡醒似的。这本应该是很适合清谈的声音,然而他抛出的问题却毫不温和。
阿楚微微一怔,转而看他。
郭嘉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弯起眼一笑。
他没有强求阿楚立刻回答。把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留给她后,便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对着引路的小吏点一点头,和阿楚走进了县府东侧的小厅内。
议事厅已收拾妥当,今日天寒,室内烧了炉火,将四周空气熏得有些变形。几案上安静地摆着阳翟与附近地形的舆图,右上角压了块青铜圆雕书镇。
郭嘉倒是不客气,自己挑了个位置便坐上榻,还来招呼站在门口的阿楚:
“亭主不坐吗?”
小吏带完了路,见他们已经坐下,没什么疑问,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被阿楚唤住了:“等下,这里方才没人吗,其他人呢?”
吏役知道她是在问高玥与荀彧,老实回答:
“高将军与荀监军都在校场。高将军一早就去练兵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监军说您稍后应该会回来,就先让人烧起炉火等着,让您如果有事,就去校场寻他。”
不知道荀彧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阿楚点点头:“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她于是才转头回应郭嘉,“先生别急,这就来。”
郭嘉当然一点也不急,他的胳膊肘撑在案上,托起半边脸,就这样眯起眼看阿楚。
到了县治,就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暂时放下来时路上的种种考量,看着阿楚随意地解开披风,坐在他身旁,不疾不徐地开口,是向阿楚索要答案:
“那么,刚才的问题,亭主是怎么想的呢?”
置于窗下的小炉里燃着火,偶尔跳出几粒星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让小厅中不那么寂静。
——如果现在黄巾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一点也不空泛啊。
阿楚笑了:“先生问的不是阳翟,而是我吗?”
郭嘉神色未变,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略带稚嫩的脸上,但笑不语。
如果真心想考校,就不应给予任何提示。这对双方都是一种失礼。
阿楚沉吟:
“陈县令靠着城内的士兵,已打退了两次黄巾杂军,阳翟的情况并不凶险。
“然而伏楚作为驻城守将,无功无绩,来与不来无甚关系,树立不了威望,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郭嘉闻言点点头,放下手肘换了个姿势,身体略坐正了些,大概是听进去了。
他曲起食指,指关节不自主地叩起桌面:
嗒、嗒、嗒……
这声音成了联结两人的纽带,借着背景音,阿楚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她继续道:
“这些杂兵不断滋扰百姓,被打一次两次还是要上前,想来也是为了粮草物资。
“急缺粮草,攻城又始终不下,这样的情况,他们不会停留在阳翟多久的。”
形势已经阐明,接下来就该讨论方法策略了。
阿楚顿了顿,不再注意郭嘉脸色了。她注视着郭嘉那只苍白嶙峋的手,看着他修长的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忽然笑了一下,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打吧。”
她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他们敢来,那就打吧。”她说。
“我需要威望,他们又羸弱不可持久,那我就把他们全部击溃,让他们四散奔逃,永不再犯。
“借敌人的声势成就自己的威名,这是我为将要走的第一步。”
听她说到“要打”,郭嘉的有规律叩响桌面的手慢了下来;听到她“为将要走的第一步”时,他已经抬起了头,笑吟吟地看向了她。
“善!”他拊掌赞许,“亭主年少有断,并非愚鲁怯懦之辈,这点倒是远超嘉的想象了。”
我本以为你就是个普通姑娘,不想你倒是足够果决。
——这男子年纪未见得比她大多少,竟然也给她下了定论。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位被史书盖棺定论为“才策谋略,世之奇士”的鬼才谋士,的确是有资本来指教她的,哪怕他称赞的只是一句“不愚不怯”,也已经足够了。
他和荀彧虽是好友,可为人处世真是两个极端。一个寒门出身,放浪而不拘小节,另一个高门士族,端方而克己复礼。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心思缜密,多谋善断。
阿楚心动得要死,多年前对收人才图鉴的渴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三峰山上时,郭嘉虽然止住了她的话,将“招揽”刻意曲解为“邀请做客”,只是“暂时看看”,但一路又问了她不少关键问题,如今又给了她评价,分明带了考察的意思。
现在汉朝未亡,乱世未至,招徕的人才还不能叫臣下,除了“门客”外,最多也只能用“结交”一词,所以各方面都会受到限制。
她因性别的缘故,起步点太低,这意味着她不能照搬史书,看到哪个就请哪个,因为世家嫡系子弟是不会屈尊为皇帝之外的人效命的,这对于他们是一种侮辱。
假如现在的曹操要招纳荀彧,人们只会讥笑他异想天开,因为颍川荀氏这样的名门,是宦官之后拍马也追不上的。
所以,在这样艰苦的前期,能抓到郭嘉这样不介怀她年龄性别的寒士,只能说是天赐良机。
要知道,就算是寒门子弟,自觉怀才不遇时,幻想的主公通常也是个身居高位、名门出身的中年男人……这模板,行吧,她爹倒是符合标准。
阿楚心道,黄巾一线牵,珍惜这段缘,既然我们十几岁就相识了,这缘分足够大了,你就等着以后替我卖命吧。
她一边想,一边对郭嘉露出狼外婆的亲切笑容:
“既然这样,那先生现在愿意和楚聊一聊了吗?”
“那是自然。”
炉火烧了两个时辰不止,议事厅里被烘得像四月底的扬州,阿楚脱了披风还觉得暖和,就把额前的碎发撩上去,露出细细的上扬的眉。她被熏得挺热了,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终于有点这个年纪女孩的样子了。
郭嘉跟前堆了十几卷竹简——竹简面积不大,收纳却麻烦,其实这个数量不算多。
他一撩眼皮,看见阿楚坐在一边无所事事,还托腮看着他翻查,喉咙一梗,自己都快气笑了,佯嗔着望向阿楚:
“嘉不过提了几问,亭主就把这些竹简推给我,难道琅琊伏氏就是这样待客的?”
阿楚假装无辜:“可是在山上时,我还没有说今日要请您做什么,先生就已经让我带路了啊。”
郭嘉……他无话可说。
他当时可没想着轻易出山,不过是看在美酒与故友的情面上先跟来看看情况,心血来潮才问了两句话。
没想到这姑娘这么难糊弄,看出来了他的想法,立刻想法子他找活干,也不避讳他是外人,端出一叠军队与物资的整合列表,让他随意翻看,说说想法。
没想到这也能被她反将一军。
郭嘉对她的为人有了初步的判断,心中存了些纵容,因此也只能干咽下苦果了。
他认命地叹气,将最后一卷竹简捆回原状放到桌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亭主的两千兵马中,主力精锐共五百人,均是来——”
只是他的话没能说完。
“报——!”
议事厅的大门被拉开,穿着盔甲的县兵喘着粗气闯进来,裹挟了一身冬末春初的寒气,凉得铜炉中的火焰微微一晃。
“将军,黄巾贼组织了新队伍,已快逼到城下了!”
阿楚惊愕地睁大了眼,微微偏头,看向了郭嘉。
第42章 第四十章
郭嘉:“……”与我无关吧。
系统在阿楚脑袋里把书翻得哗啦作响, 用一种毫无感情的播音腔开始朗诵:
“令人惊叹!鬼才郭嘉一生的八大预言,每一个都精准实现!
第一,不杀刘备, 必成祸患;
第二,有勇无谋,吕布必败;
第三,孙策必死于刺……”
阿楚眼皮一跳,立刻止住它,凉飕飕地快进到第九条:“第九,黄巾乱初, 阳翟被攻。”
系统欣慰:“善哉。”
阿楚无语了, 她瞥了眼郭嘉,发现对方的心态真是不错, 这种时候居还能然维持住笑容, 只是那弧度怎么看怎么牵强。
不过现在也不是关注乌鸦嘴心情的时候了。阿楚拉住那县兵,指示道:“你先去校场, 让高玥带人来。”
对方连忙应是。
这是黄巾第三次来袭。
陈佑显然已经对黄巾的到来有了准备,正在和身旁的县丞商讨如何应对, 见到阿楚登上城头, 纷纷向她作揖:“亭主。”
阿楚点了点头:“辛苦二位了。”
她没有先看城下的匪兵,反而背身去看内城的百姓。
颍川是富饶大郡,因此阳翟的街道都比扬州小县宽敞繁华。那些黄巾散兵显然是看中了这一点, 屡次进犯,败了两次也不放弃, 想来是真的眼热阳翟的资源。
街道此时已空无一人, 沿街的商铺都关了门, 住宅区更是各个大门紧锁, 看来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若是百姓慌乱四散,人人自危,那才是最危险的。
她略微放下心来,转头问陈佑:“陈县令此前对抗反贼,说他们不过一两千,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止这么多?”
城楼三丈多高,从城头往下望去,头系黄巾的杂军黑压压一片,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
这军队显然是临时组建的,除了整齐的黄巾以外,竟找不出一丝与有序挂钩的特征——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穿着麻衣短褐,光着膀子衣难蔽体者也不在少数,真正穿了甲胄的少之又少。
最前面的几个尚且还持着石戈铁剑有些模样,到了后头,居然有提着木棍就上场的。
黄巾民变本就是农民起义,军队由少量流匪与大量农民组建而成,说一句良莠不齐都是高估了,对于见惯了贵族部曲的阿楚来说,他们实在只配得上一句“乌合之众”。
然而人也是真的多。
虽然队伍稀稀拉拉、七零八散,但他们从城下开始,远远地竟排到了荒道上,阿楚眯眼细估,将他们于自己那两千士兵比对了一下,猜测其人数大概在四千左右。
陈佑脸色微变,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人数的变动。
此前阳翟县兵已打退他们两次,黄巾也折损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消停了些,今日忽然又袭了过来,人数却翻了一番,也不知是从哪里联合的人。
“颍阳离阳翟最近,莫非这些是?”陈佑不确定地皱眉。
阿楚凝眉,她没有在豫州待过,对颍川各县的情况都不了解,没有办法推测出他们的来历。
“不是颍阳黄巾。”一直没有发声的郭嘉开口了,他少见地收起了懒散,目光沉了下来,“颍阳县兵不比阳翟,安逸久了,没什么战力,县令也不是敢作为的,此时应在和黄巾相互牵制,那里的贼军抽不开身。”
如果说阳翟令陈佑是个有才干、做实事的,颍阳令就是东汉典型的庸常官员,虽也没什么鱼肉百姓的心,可自己的那点利益也是要紧紧攥住当年。
贵族出仕的普通官员,哪里舍得把自己家的私兵拿出来充公?于是就拿着官家的县兵硬抗,因此哪怕那些黄巾战力有限,不是什么硬茬儿,一时也打得难舍难分。
阿楚对此一知半解,开口还想再问,却被打断了话,原来是高玥听闻大事后,赶忙从演武场追过来了:
“主公!”
跟在后面的荀彧慢她两步,一上楼便听到她喊阿楚主公,脚步一顿,不过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又恢复了自然,跟着走上前。
阿楚没时间注意这些细节,她拉过高玥:“阿玥,人都齐了吗?”
“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主公下令。”
“等一等,”郭嘉不客气地打断她们。他走到城墙边缘向下看,已经有贼匪模样的领头骑着瘦马跃到前方空地,开始叫骂了。身后黄巾四千多人,也开始喊起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陈佑,“县兵也是吗?”
陈佑会意,向阿楚一揖:
“阳翟三千士兵,但凭亭主调用。”
阳翟兵三千人,阿楚自己又有两千人,对上着歪瓜裂枣的四千多黄巾,怎么看都是赢。
她看了眼郭嘉与荀彧,没什么情况。这两人虽是故友相逢,却是在这种场合下会面,彼此也就是略一点头,没再额外问候了。
郭嘉抱着臂,倚靠在城头边沿。
陈佑开口做出担保后,他就恢复了平日的散漫,也不再开口了。现在呢,他几乎有点看戏的样子了,抄着手靠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向阿楚,期待着她的反应。
荀彧本是想要开口的,可是注意到郭嘉的模样,明白他有借此考察的意思,因而也就咽下了未说的话,看向阿楚:
“异人有什么想法,自可去做。”
这还真是放心她。
不过他与阿楚相识已久,对她的行事作风已有了一定的了解,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认可了。
“我明白的。”
阿楚对他点头一笑,也走到城楼边缘,垂眼俯视着空地上叫嚣的敌将。
说是敌将都有些夸张了。
这些无组织无纪律、靠着条黄色头巾彼此结盟,唯一目的就是进城抢掠的人,身上毫无军队的的特质,只有一片受情绪支配的激愤,能上得台面的反而是最前方那些山匪出身的,他们的“将”……大概只能算是头目吧。
阿楚小时候在徐/州长大,年纪大些就回了雒阳,习惯周围人都说官话。下头黄巾假模假样地出来搦战,说出口的是连串的豫州方言,她听不太懂,因此心里没什么波动。
反倒是荀彧,颍川世家出身,芝兰玉树,风度教养都是一流,习惯了文雅的环境,乍一听这些山匪的粗鄙之语,难得地愣了一下。
秦楚身为女子,担任主帅而带兵卫城的消息,在阳翟也沸沸扬扬传了几天。也不知道这些乱贼是从哪里听说的,张口闭口就是裤/裆里那点事,骂起女人来可比骂男人难听多了,荀彧听了只想皱眉,最终还是忍住了。
既然事情的主人公听不懂,那就不要流露出任何情绪,让她猜到了,反而平添烦乱。
只不过,他的好意注定要被辜负了。阿楚虽听不懂豫州方言,却也不是傻子,心里知道自己特殊,就更容易被挑出错误,更何况脑子里还内置一个不怎么灵光的系统。
系统瞪着黄巾,它的内置翻译器正在生效,听到他们那些下三路的叫嚷,气得在阿楚脑中上窜下跳。
这家伙最近大概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堆社会语录,叉起腰,气势汹汹地大喊:
“天生一副傲骨,别在楚姐面前摆谱!”
阿楚觉得好玩,随口接道:
“我这野马不识归途,你这贼人我必须铲除——”
陈佑目瞪口呆。
他勉强收回快掉的下巴,看了眼四周,郭嘉抱胸环臂,笑眯眯地看着阿楚,连连点头,荀彧……荀彧装作四处看风景,没听到似的。
陈佑尴尬地笑了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句:“亭主真是……有血性。”
阿楚:“……”怎么把这东西说出口了。
话说回来,反贼兵临城下,还在城楼下接连挑衅,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来着?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通常情况下,在己方占优势、对方还鼻孔朝天地低看她一眼,不知天高地厚地上阵叫骂时,主帅的正确做法,应该是揍到他求饶吧?
一直忍气吞声,或许连手下将士都会心中不满,那可不是她的作风。
虽说黄巾是靠迷信起家的,她用魔法打败魔法也未尝不可,然而现在她头顶上还有个蠢皇帝,事情若是被传出去,也不知朝廷那些人会怎么处理。
这么一想,反是硬上最合适。
她心中有了计较,抬手唤过高玥。
“阿玥来。”
高玥乖乖上前,听她吩咐。
“现在可用兵马共五千,你且带三千人,从西方侧门绕出,伏于一侧,等前方敌兵乱了阵脚,便可动手。”
不愧是跟在她身后的人,即使是第一次带兵上阵也不怯场。所幸除了朝廷拨调的一千五新兵以外,阳翟的县兵都是有过作战经验的,她带三千人也不算吃力,闻言立刻抱拳应下:
“诺!”
高玥作为将士的服从性极强,郭嘉荀彧身为文士也各有想法,只等着阿楚开口。
果然,阿楚又安排道:
“我将自领五百人应战。文若,请你带着余下一千五百名士兵,守卫阳翟城。”
在另外两位谋士开口前,陈佑已先对她的安排表现出了疑问。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是怕冒犯到阿楚,但又实在忍不住:“五百人……对于亭主来说,足够吗?”
阿楚哈哈笑起来,含绿的杏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与荀彧对视一眼,对方低眸莞尔,目光柔软而充满信任,对着阿楚微不可察地一点头。
她撩起颊边乱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微微抬头,笑容倨傲:
“五百人于阿楚是否足够,请县令一会儿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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