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温其如玉(一)
铅云低垂,暗无天日的边际透出一缕倾斜的阳光。
裴娇被击退时在地面翻滚一圈,那抹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
她的脸被尘土沾染脏兮兮的,看着手中绾绾送她的香囊,半跪在地上,怔愣了许久。
脚下的夺灵阵发出嗡鸣声,那一直向外扩张的裂缝也止住了,然后迅速愈合起来,那些疯涌而出的煞气一时之间被迫反向吸入裂缝中。
阵主已死,夺灵阵也不复存在。
被困在白茧中的人纷纷得救,空灵的乐声弥漫在千机谷内,像是生出的一道春风。
春风拂过的地方,枯萎的树木又发出新的枝丫,干涸的河水再次奔腾流走。
土壤柔软,郁郁葱葱。
可怖的红光与阴暗的煞气都被风吹散,千机谷内再次鸟雀轻啼,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恍若方才的人间炼狱,只是一场幻觉。
迷雾散去,乌云消逝,阳光落在众人的面庞。
裴娇抿紧干涸的唇瓣,睫毛簌簌抖动了一下。
面前的土壤湿了一小块,似是下雨了。
·
千机谷内的迷雾散去后,各大宗门内接引的人也纷纷赶来了。
在众人数日不归时,仙盟便觉察出几分不对,却因这千机谷内阵法千变万化,若是强行从外界破解,会殃及千机谷内众人的安全,便也不了了之,只得派了人在外头接引等候。
后来,各宗前来搜寻,找到了重伤昏迷在千机谷内的众人,甚至包括几位受伤的长老。
兰璃虽伤势严重,但好在并非致命。
秦文耀也成功和他师弟百里瑛汇合,二人一相见便抱头痛哭。
仙洲弟子们算是有惊无险,只是被梦魇之术困在了千机谷内。
而杨炜则没那么幸运,他的灵根受损,很可能今后都无法修炼了。
出来时整个人都神情恍惚,像是受了什么折磨般,格外憔悴。
因与魔域有关,此事重大,甚至还惊动了各宗的掌门。
临行这天,也是与来时一样的好天气,只是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裴娇靠在聚金阁内的檀木小桌上,将绾绾给她的那个香囊放于鼻尖轻嗅,清冷的香气溢满鼻尖。
绾绾死后,她翻阅无数古籍,得知此花名为曦和春雪。
曦和春雪盛开不见天日之处,一生向阳生长,可若被阳光照到,便会如雪遇阳融化般迅速凋零枯萎。
花语为:未能相见,却在心中。
代表着偏执走向毁灭的爱意。
绾绾在黑暗阴霾中漂泊,何郎安睡在绾绾心中。
“待君归,待君归。”
裴娇重新将香囊系在腰间,推门朝外走去。
只要我记得,你便不曾离去。
·
回去的路途上,各宗都有许多听闻消息提前来迎接众人的弟子。
碧草如茵,繁花似锦,入夜之时,山间夜幕中零星几点星子像是谁随意挥洒的碎银。
夜虫鸣叫高低起伏,点点莹白灵动的光漂浮在山间小溪处。
赶路期间,裴娇又累又饿。
她望向那些像是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光影重重,美轮美奂,眼前竟浮现出天岚宗藏玉峰的小路。
通往那条小路,推开厨房,扑面而来的是叫人垂涎欲滴的鲜美香味。
是小鸡炖蘑菇。
画面中无数粉红泡泡浮上来,梦幻而又美好。
用汤勺搅拌片刻,拂去面上清油,撒上少量盐,挑选最大的那个鸡腿。
看着肉质鲜嫩肥美,想必咬上去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杀猪叫。
“裴宁,你他妈是狗吗!!”
裴娇一怔,眼前的粉红泡泡尽数破灭,转而是抱着胳膊肘疯狂乱叫的秦文耀。
秦文耀满眼含泪,一脸惊疑。
就在方才,他还在欣赏月色,谁知身旁的裴娇忽的像是着迷般盯着他看。
这视线之明显,这眼神之沉沦,就连一旁的百里瑛也觉察到不对。
“师兄,她这是?”
秦文耀却毫不意外,得意洋洋地抚摸自己的面庞,“那是你师兄的绝世容颜,比这山间的夜色更加引人入胜,唉,招蜂引蝶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谁叫……”
他话未说完,身旁的裴娇便先是在他面前比划了起来,甚至还搅拌了几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真肥美……”
那是自然……
等等?不应该是俊美么?有没有文化?
再然后,裴娇嗷呜一声,毫无征兆地张口对着他的手臂咬下去。
魏明扬听见这边的动静,又望见那些萤火般的虫子,失笑道,“这些是幻萤,常年生长在河道旁,若是一直盯着他们瞧,便会瞧见心有执念的东西,渐渐失了理智,被他们引去河边,给河里的妖兽吃掉。”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珠子。
这是原先在千机谷内用来规避幻境中失而复得的珠子。
“不过是些小妖兽,低级的幻术,倒是不打紧,有这珠子在,就没事了。”
裴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想上前替秦文耀捏捏手,谁知秦文耀一脸见鬼地迅速走远。
裴娇耸耸肩,她四处打量了一下,不见顾景尧。
他又去哪了?
自从从幻境里边出来后,他便更加沉默,时常不见人影。
她想起幻境中无意看见了他先前的记忆,陷入了沉思.
朦胧夜色中坠着些许熹微的光亮,散似满天星,聚似一捧火。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浮游在河边,倒映在清澈河水中波光粼粼,像是河里生长的长明灯。
顾景尧抱臂靠在岸边的树下,望向那些灵动闪烁的光,目光变幻莫测。
夜风轻柔拂过他的面额,带起额前几缕柔软的发。
而那些光亮的幻莹在空中兜兜转转,模糊而又清晰之时,竟渐渐化作人形。
那是一位少女。
少女坐在河边,湿润的双眸泛着红,如光滑绸缎般的发垂落在雪白的脚踝,脖子上系着一道纤细的红绳。
不仅是雪白纤细的脖颈,包括那不足一握的腰间,纤细的小腿,都缠绕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傀儡之线。
那些红线深陷入白皙的肌肤,于水润清透的皮肤上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跪坐在河边,宽大的外袍微微滑落,露出半个圆润可爱的肩头,在水中玩闹嬉戏。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缓缓侧过头来,那双浅色的瞳孔乖巧地凝望着他。
耳边缀着的金色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拨人心弦。
他甚至能回想起耳坠穿透她耳垂,血液落在唇齿之间带来的燥热与亢奋。
浸湿的外袍勾勒着她一览无遗的姣好曲线,她歪着头好奇地看向他,对着的他的方向缓缓伸出手。
神情无辜纯洁却又自带几分勾.人的欲,微微侧过头,虽未开口,一颦一笑皆在不言中,恍若在说——
“过来呀。”
彻彻底底地掌控、支配、占有我吧。
少年呼吸微微一紧,目光幽深得可怕,步履缓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掌心快要触碰到她温软的肌肤时,眼前闪过另一幅画面。
在夺灵阵的刺目妖异红光下,那身穿紫色襦裙的女人笑得落寞而又讽刺,“你和我是一样的,是生长行走在这深渊裂缝中的人,包含这世间无数的恶念,也会同样被熠熠生辉的纯洁灵魂吸引,忍不住占有她,破坏她,摧毁她。”
“只是你要明白,你和我都是命中带煞之人,只能给身旁的人带来不幸,所以,你不配接近她。”
绾绾歪头笑道,“我给你的那些能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确实有用,只是里边掺杂了一种蛊虫,叫做断情蛊,中了此蛊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此蛊虫便会钻入体内啃食肺腑,此等钻心之痛便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若再接近她,小心会爱上她,被此蛊反噬。”
“像你这种只配活在黑暗里的人,只有离她越远越好,你不配。”
他攥紧五指,指节泛白,半晌,冷嗤一声。
在服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丹药之时,他便早已知晓这里边掺着的蛊毒,可是为了尽快恢复实力,仍旧毫不犹豫地服下。
他最会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莫说他心中有封印七情六欲的封魂锁,就算没有,他也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人。
所以此蛊虫对他而言,毫无任何威胁。
他盯着她,冷冷道:“幻境中那个的女人是谁?”
“你自己心中,不是早有猜测了么?只是你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他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升起烦闷恼怒之意。
再度睁眼之时,面前的耀眼夺目的萤火悉数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河里高高跃起的凶狠妖兽,朝他嘶吼咆哮着袭来。
他不躲不避,任由那妖兽锋利细密的獠牙刺破他伸来的掌心。
猩红的血液利落在清澈的河水中,他目光平静,长睫所掩之下尽是幽暗而又浓烈的杀意。
“竟会被这般低等的幻术所迷惑……”
他语气凉薄冷淡,平静的声线之下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下一刻,他微微收拢掌心,那妖兽化作一团华丽的血雾,如花一般绽放在泉水叮咚的小溪上。
周身似萤火一般的光似乎被此举吓到,像是一条星河般围绕着他转。
水面映照着少年隽秀的面庞,他伸手缓缓将脸侧沾染的血抹去。
[只是你要明白,你不配接近她]
[你舍不得杀她]
他盯着修长指节滑落的鲜血,良久,嗤笑一声,“……不配?不舍?”
从来没有什么配与不配,舍与不舍。
只有他想与不想.
山间的风一吹,篝火的火星便到处乱窜。
许是因为宗门内时长没有这般轻松得聚在一起了,围着篝火,众人便开始攀谈取乐起来。
“我和你们说,此番前去千机谷,我们前头刚遭遇妖兽幻境,后头居住的聚金阁中,就多出几具干尸。”
“当时气氛那叫一个绝望透顶,出又出不去,谷内又危机重重,与明悦长老走散不说,许多弟子都失踪了。”
前来引接的弟子们托着腮,满目紧张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在这千钧一发火烧眉毛人人自危之际,魏师兄站了出来!”
“他聚集其他宗门内的有才之辈,一齐去竹林中探索,谁知那妖女早就在竹林中设下了万重陷阱,甚至还有夺灵阵!”
听众倒吸一口冷气,“……夺灵阵?那可是传说中的邪术啊,魏师兄是如何应付过来的?”
“哼哼,魏师兄是谁?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才略过人的胆识,只见他一拔剑,天上的云都变了颜色,雷声大作,日月生辉,风雨欲来——”
魏明扬听不下去了,尴尬地打断了那人,“此番千机谷破解夺灵阵,功劳不在我……”
说罢,他复杂地扫了一眼裴娇,侧头抿唇道,“裴宁师妹和蓝璃道友才付出良多。”
“嗨呀,魏师兄就是谦虚——”
裴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话,注意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她笑着朝顾景尧挥手,对方的神情隐没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裴娇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压似乎有些低。
她耸耸肩。
谁又惹这位生气了?还是说,他不喜欢人多的环境?
她正吃着山里摘的灵果,这果子清甜多汁,又长得小巧,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她便顺势将她裙摆里兜着的果子展示给他看,“你吃不吃?我亲手摘的,可甜了。”
顾景尧看都没看一眼,正准径直走过,这时裴娇身后走来一人。
“阿宁…道友……”
裴娇侧过头,是魏明扬。
他语气生硬,望向她时更是目光复杂,其中几分审视几分真诚,“裴宁道友,此番千机谷之行,还要多谢你出手相救。”
裴娇却比他自然多了,摆手笑道,“小事小事。”
魏明扬微微怔愣。
虽然是一样的笑容,以前的裴宁,和他说话时,似乎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明白。
他也没过多纠结,只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瓷白的药瓶,“此乃化血补气的上等丹药,算作回报的薄礼。”
裴娇推脱道,“不必。”
谁知魏明扬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收,瞧见她裙摆中一堆不怎么起眼的果子,便善解人意地给她找了个借口,柔声笑道,“就当做拿这果子与我交换吧。”
他倒是眼疾手快,不愿欠她人情。
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取走自己辛辛苦苦摘的果子,心里呐喊——
谁要你的丹药了,还我果子——
她见他背影迅速远去,只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她也确实需要这种高品质的丹药。
只是储物袋里没多少空间了,只好将丹药交给顾景尧保管。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顾景尧在接过丹药的同时,将她怀中仅剩的两个果子给拿了去。
“诶等等,你给我留——”
她话音刚落,他便径自送入口中,面色冷淡地敷衍咀嚼了两下,喉结上下滚动之时,果子的清香也于空气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娇欲哭无泪。
为了摘那果子,她还和树上的灵猴群迂回打游击了半天,谁知没尝过几口,先是被魏明扬夺去了大半,最后竟还便宜了顾景尧。
她目光落在那瓶丹药上,劝慰自己不要生气,好歹白捡了一瓶丹药。
这时顾景尧席坐于地,单手撬开丹药的瓶子,然后当着她的面随意掷出几枚橙黄色的丹药,漫不经心地像是嚼糖豆一样嚼起来。
“……”裴娇忍无可忍,气愤道,“这是给我的,你别吃了!”
顾景尧抬眸扫她一眼。
虽然因为他经脉受损的缘故,她是叮嘱他每天服药,但是……
她嘟囔道:“我先前在府里囤了那么多丹药,也没见你吃啊,你吃那些就好了。”
顾景尧将那瓷白的丹药小瓶子在手里把玩了一圈,眉目阴郁,挑眉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裴娇心直口快:“自然不一样了,这可是魏师兄送的。”
魏明扬的东西,那可是绝好的东西。
虽然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保不齐是什么隐藏的神丹妙药,吃完功力大涨呢?
可这话落在顾景尧耳边,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宗门内曾有许多关于裴娇的传言,其中大多数无非是她苦苦爱慕魏明扬不得,反而去陷害林倾水的那些事。
所以就连这人送的丹药,都如此特别?
顾景尧的视线扫过夜间闪烁跳跃的篝火,落在不远处含笑与他人交谈的魏明扬身上,逐渐生出几分凌厉和寒意。
握着瓷瓶的手微微收拢,指节泛白,他转身便将那瓷白的丹药瓶子丢进不远处的篝火里,瓶子滚落进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绽放在安静的空气中。
裴娇一愣,然后跺了跺脚,“诶——你这是做什么?”
他则是毫无诚意地平淡回答道,“没注意。”
裴娇自然不信,“没注意,你这是得多没注意?”
她立刻想去救火,却被他伸出的手臂拦住。
——他掌中又无故多了一瓶丹药,撞击瓶身时发出悦耳的声响,甚至瓶盖还没打开,裴娇就闻到了里边浓郁的药香味。
很明显,比方才魏明扬给她的那瓶竟还要纯净百倍。
他垂眸扫过在火中已然烧焦的瓶子,冷媚的眼角微微上扬,透出几分不屑,便连语气也十分恶劣,“就这种上不的台面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裴娇凝视着他手中价值不菲的丹药,皱眉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顾景尧将瓶子丢在她的裙摆上,随意答道,“捡的。”
“……”
定是从哪算计来的。
怪不得她平日里给他的丹药都不吃,原来他消失的那段时间,竟是去做这些事了。
虽说平白无故地得了一瓶好东西,但是裴娇还是肉疼。
她闷声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将别人给我的东西就这样扔了。多浪费啊……”
就算卖出去,也能值好几个钱呢。
顾景尧沉默半晌,最后冷笑一声,“那魏明扬送的东西就如此特殊,莫不是要上香供起来?”
裴娇一怔,她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偏激和某些多余的感情,他收回视线,却不经意看见裴娇露在后头的一截白嫩的后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河里幻莹构成的虚假画面,喉间都变得干涩起来,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他立刻移开视线,以指腹撬开身旁的水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水,像是要借此来浇灭那把烧着的火。
水流顺着少年修长的颈线滑落进衣襟,微微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裴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发疯般灌水,无奈地摇摇头,却在下一刻叫出声,“顾言玉!那是我的水囊!”
“噗——”
少年像是甩开烫手山芋一般扔开手中的水囊,剧烈地咳嗽起来。
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蔓延上玉白的面孔,他呼吸急促剧烈,慌乱之中,不受控制地舔了舔干涸的唇,像是在回忆方才的滋味。
裴娇嫌弃地将水囊扔给他,“算了算了,你都喝过了,也不能要了,那便送你了。”
闻言,顾景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倏地站起身,浑身充斥着不悦恼怒的情绪,下一刻便转身离去。
第45章 、温其如玉(二)
回宗门后,裴娇便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掌门传见。
掌门不轻不重地指责了她擅自做主将龙魂的线索公之于众,扣了她两个月的补给。
在此之后,又表彰了她此番成为宗门试炼的魁首,奖了她两个月的补给。
明悦长老似乎不太满意这结果,但此番她中了绾绾的道,没能尽到保护宗门弟子的责任,已连带着被掌门给责罚了,也不敢多声张。
铜镜道:“我总觉得,那位掌门似乎有点虚,就连骂你的时候,都像在念经。”
裴娇回道,“也难怪,掌门常年闭关,应当许久没吃东西了。”
回藏玉峰的路上,裴娇遇到了林倾水。
她微微一顿,随后道,“师姐好。”
林倾水抿唇,对她点了点头,旋即叫住了她,“裴宁,你那个侍从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在千机谷之时与那妖女勾结?”
裴娇心底一跳。
天岚宗向来嫉恶如仇,林倾水更是憎恶和魔域有关的一切,若是要她知道顾景尧和魔域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裴娇垂眸道,“师姐,都是误会,我已经严厉责罚他了。”
林倾水定定注视她片刻,神情却是少见的严肃,“裴宁,你先前做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是魔域之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希望这一切真的是误会,可若是你知道些什么,却执意包庇他们……就算是同门,我也不会留情面。”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裴娇复杂地望着林倾水的背影,半晌,径直朝着相反的路离去。
……对不起了师姐。
她是个自私的人,并没有他们这样的胸怀,能够舍己为人,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
为了活命,她必须得隐瞒这一切。
藏玉峰。
风度翩翩的温元秋师兄微笑恭贺道,“小师妹此番一行不仅在宗门试炼中大展风采,更是获得龙魂的认可,当真是收获良多,令师兄十分欣慰,特意来此迎接。”
裴娇:“……”
如果不是他肩上还扛着锄头,可信度还高一些。
想必是这些日子她不在,老头只能压榨他干活。
果然下一刻,温元秋便将锄头郑重地交给她,“师妹,此番出去想必收获良多,让师兄看看你的种地功夫长进了没有。”
裴娇无奈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师兄了。”
老头对她的一番作为倒是没什么评价,只是在和她交手,准确地说是她有一次被单方面殴打过后,吹鼻子瞪眼道,“就你这水平,其他宗门的那群小崽子能输给你?仙洲当真是毫无前途。”
裴娇:“……”
她好歹是他的徒弟吧。
为什么徒弟赢了,做师父的不是欣慰自豪而是一副仙洲要完的表情啊!
裴娇又是被逮着练了几天剑,老头还授予了她叫做龙吟诀的剑法。
裴娇跟着比划了许多天,也没悟出个什么。
眼见老头一天天跟要杀了她似的,裴娇郁闷叹气:“为何旁的长老可谓日理万机,和蔼可亲,这老头天天拿着扫帚追着我打。”
恰巧经过的温元秋笑道,“师妹你来的晚,虽说师父乃是建宗元老,常与现掌门意见不合时常违反掌门命令。”
“自从许久之前与魔域交锋之事,他老人家私自做下决断,叫掌门大发雷霆,久而久之,现掌门便也不好将任务交给他。”
裴娇惊讶,“还有这事?”
温元秋颔首,“师妹应当知道当初横行魔域的四位魔君。”
“此事便事关已经陨落的一位东冥魔君,那位魔君恰也是剑修,被修真界称为‘剑魔’,由于魔族内讧,那位剑魔身受重伤,师父受命于掌门前去将其斩杀。”
“谁知师父早听闻这位魔君威名,此番前去正是为了与那位魔君切磋剑法,瞧见他身上有伤,便扬言绝不乘人之危,定要等到他伤势好全,再一决生死高下,当即便将人放跑了。”
“远在千里的掌门得知此事,气得闭关了整整五年才肯出关。不过这位魔君最后还是陨落了,师父还为此纳闷了许久。”
裴娇撑着脸,不由得发笑,“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和个小孩子似的,非要和人家一决高下。”
温元秋也笑道,“所以师妹,师父便是如此率性而为,这几年一直甚少收徒,也一直隐退,当我听说又多出一位师妹时,我也是十分惊讶的。他想必应当是付诸了许多众望于你之上的。”
裴娇目光柔和了些,绕过去给池子里那朵小睡莲浇水,瘪瘪嘴,“我自然知晓,只是他好是好,可恶也是可恶。”
“叫我种地拔草就罢了,买种子的灵石还经常赖账不还。”
温元秋扬唇笑道,“师妹若缺灵石,尽管朝我开口就行。”
裴娇摇摇头,“我已收了师兄的礼,实在不愿再麻烦师兄。”
温元秋思忖片刻,也不愿强求,随后道,“既然如此,师妹不妨去看看宗门内的悬赏令,报酬便是灵石。”
“我听闻自从千机谷一行魔域之事传开时,魔域最近的动作便比先前张狂了不少,甚至还有前去凡间捣乱的,十分棘手。”
裴娇知道,正道修道之人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否则会损伤道心,心魔扩大,对将来修炼无益。
可入魔之人倒是无需在意这些,毕竟其中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有今日没明日的。
裴娇当机立断要去接悬赏令,只是她未曾想到,接悬赏令会遇见熟人。
秦文耀和百里瑛两人也是结伴而行来的,面对裴娇疑惑的眼神,秦文耀则是没好声好气道,“先前宗门试炼丢了脸,被师尊赶出来修行,刚好灵石不够用,瞧见这悬赏令便来了。”
他目光在裴娇和顾景尧身上转悠一圈,冷哼一声:“倒是不知你们也会对这感兴趣。”
裴娇诚实回答:“对灵石感兴趣。”
百里瑛将卷轴铺开,“就在近几日,淮水一带常常有落单的女修失去联系,甚至还有人亲口说发觉自己师妹失踪前几日十分不对劲,神志不清精神恍惚。”
秦文耀叼着草翘着脚,“我与师弟来之前分析,很可能是魅魔作乱,此魅魔专门勾引正道女修,将其捕获。”
“修为应当与我们相当,我们人多势众,若是做下陷阱,定能将其抓获。”
裴娇颔首,“所以……”
秦文耀笑道,“所以我们决计此番来个引蛇出洞,此番重任自然是落在了我们之中唯一的女修裴姑娘身上。”
裴娇:“……”
怎么不见平时把她当做姑娘看?
·
树冠挂着夜深的清霜,商铺延伸而出的屋檐割裂月色。
雨丝倾斜而下,被冲落的花苞打落在伞面,带出一道氤氲的痕迹。
撑着伞的姑娘微微倾斜了一下伞面,露出半张雪白的侧颜。
夜深露重,雨势渐涨,她微微耸耸肩,脚下赶路的步子加快了些。
渐渐的,游动的云遮蔽了月色,天色又暗下不少。
姑娘瘦削的背影匆匆,在风雨中飘摇似一纸船。
就在此时,她身后几道黑影飞速潜行而来,在雨夜中发出桀桀怪笑。
“小姑娘…小姑娘……”
“回头啊……”
“回头看看啊……”
撑着伞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她透过余光发觉了异常,也不敢回头看,脚步却越来越快,随后在雨夜中奔跑起来。
那几道黑影紧随其后。
终于,那姑娘似是体力不支,停步不再奔逃,苍白的侧脸从倾斜的伞面露出一点,似乎害怕极了。
而那几道黑影则是得意地凑过来。
“回头啊……”
“别再挣扎了……”
“跟我们走吧,嘿嘿……”
“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就在黑影在雨中显现真身的时候,那撑伞的柔软姑娘忽的将伞一丢,叹口气道,“终于不用装了。”
她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长剑,拔剑之时,雨水滴落在剑鞘,带出一道铮鸣之音,反衬出的寒光落在她眼中。
裴娇闷声道:“你们敢不敢再来晚一点?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黑影们:??
瓢泼大雨,花落满地。
倾斜的雨丝落下间,几道黑影抱头鼠窜、夺命奔逃。
而它们身后跟着一提着长剑的少女,雨幕中长剑被洗刷得锋利无比,她一面提剑劈向那些落荒而逃的黑影,一面幽幽道,“回头啊……”
“回头看看我啊……”
“别再挣扎了。”
她一面挥剑一面温柔笑道,“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黑影们被吓得一面逃窜一面痛哭流涕道,“仙子饶命啊——仙子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仙子头上——”
“小的们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它们逃,她追,它们插翅难飞。
最后它们还是没有逃出裴娇的魔爪,被分别早就等在长街尽头的秦文耀等人一网捕获。
“卑鄙!!无耻!!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些尚未化形出去闯荡便已见证过修真界险恶的低等魅魔们一面挣扎着一面怒吼。
怒吼声中还掺杂着后怕和绝望,可见被方才的一番追逐吓得不轻。
但凭这些小魔应当成不了什么气候,裴娇便猜想他们背后定还有高等的魅魔指使。
秦文耀道,“其实你们要是想要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乖乖配合,将背后指使你们的人拿下,便可以饶了你们。”
小魔们朝他吐口水:“呸,想得美!”
“我们魔族与你们这些卑鄙无耻之徒不同,可是极其讲义气的!”
“就是就是!死也不说!”
秦文耀颔首,指向一旁的裴娇:“那行,那我便将你们交给她了。”
小魔们原本还宁死不屈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恐万分,似乎再度被裴娇在雨夜回眸那一瞬间的阴影笼罩,瞬间吓得痛哭流涕,“等等——有话好好说——”
“……”
·
阴冥崖。
峭壁斜生的枯树被雨水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瘆人声响。
卓念慈刚从洞府中中苏醒,便瞧见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进来。
他伸了个懒腰,欣赏着自己镜中的新样式的粉衣,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要将你们从街上抓的那些普通货色送上来,我看不上。”
“我想要的女人,自己自然会去狩猎。”
小魔们大气不敢吭一声,“主人,我们这次真的寻到一个不错的,要不,您瞧瞧?”
卓念慈扬眉,起身望去,就见那些小魔们毕恭毕敬将一被捆着的少女抬上来。
见那少女生得婉约清丽,眉目生惧,却更显漂亮。
“你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卓念慈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次你们倒是寻到一个和我心意的。”
他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却没注意到那群小魔们各个面如死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见他靠近,少女似乎更加害怕了,“你快放我走,否则我爹爹不会饶过你。”
卓念慈显然被她这幅神情取悦到了,那副美少年的面孔上浮现出得意扭曲的坏笑,“美人儿,你想什么呢,既然来了这里,你便乖乖从了我。”
“别想从我的手掌心里逃出去了。赶紧和我亲热亲热。”
就在他以为裴娇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之时,一直垂眸的裴娇忽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卓念慈:?
随后,他便瞧见那娇弱美人一下子挣脱绳索,抽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剑,劈头就向他砍来:“那我就和你亲热亲热吧。”
卓念慈险些避开这一剑,他迅速明白过来自己被出卖,狠狠瞪了那些低等魅魔一眼。
与此同时,隐藏在周围的秦文耀与百里瑛纷纷祭出一张符纸,泛着金光的符箓朝卓念慈飞去。
卓念慈好歹是兴风作乱多年化了形的魅魔,虽不擅打斗,却精于逃跑,一见形式不妙,便迅速使出浑身解数遁走。
他一步踏出洞穴,还不忘放出狠话,“你们给我等着,美男子报仇十年不晚!”
谁知转过头的下一刻,便迎面袭来一道遒劲可怕的灵气波动,直接将他掀飞在地。
顾景尧迎着阴冥崖清晨的光步步走进来,眼下还带着乌青倦意,显然是被裴娇强行带过来帮忙的。
本就有起床气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尚未褪去的灵力波动盘旋,明明无甚表情,却无故叫人遍体发寒。
卓念慈:“……”
秦文耀从后头笑眯眯走上前来,用符箓拍了拍他的脸蛋,“你刚刚说什么?说要报仇?”
卓念慈捂住脸,恶狠狠道,“你这愚蠢的人修!你知道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值多少灵石么!!”
秦文耀“哦”了一声,随后又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此番悬赏令是由鸿盟发出的,据说以前倒是气派,是由淮水一带的三个宗门结盟组成的,能称得上是正派大宗。
但是传承至今却分裂演变成各个小流派,若不是依附着那镇宗之宝炼妖塔,怕是早已不为人知。
裴娇道,“这卓念慈一向诡计多端,我们还是快快将他交给鸿盟拿到灵石才可。”
秦文耀则是摇头,“非也非也,裴道友,这你就嫩了吧,你知不知道,时间越是拖得久了,这悬赏令的价值便越高。”
“再说了,这卓念慈被我用锁灵绳捆着,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挣脱。”
“……”裴娇蹙眉,“我怎么就那么不放心呢。不如我们还是……”
秦文耀打断她,“早就听闻淮水一带处处是宝,灵石矿脉极多,既然来都来了,光是路费都花了不少,当然得把本一起赚回去。”
“你们剑修在行的,不就是吃苦耐劳吗?挖矿这点小事,应当不在话下吧。”
裴娇面无表情:“为何我现在又不是姑娘家,而是剑修了?”
百里瑛立刻上前恭维讨好,“裴姑娘,有我师兄携带的推演落盘,再加上你出神入化的剑术,这淮水一带的灵石,还不得给我们挖光!”
裴娇还是有些犹豫,看向五花大绑的卓念慈,“那他……”
秦文耀道,“这不还有你那个侍从么?叫他看着就够了,卓念慈被锁灵绳捆着,你就放心吧。”
见裴娇仍旧不语,秦文耀狠下心咬牙切齿道,“那灵石矿脉,我们六四分,你六我四。”
裴娇立刻道:“我七你三。”
秦文耀咽下一口气,最后妥协道:“行。”
·
落叶枯黄,秋风萧索。
卓念慈就算被捆成粽子,也没有一个作为阶下囚应有的姿态,反而歪头对顾景尧道,“他们都去哪了?怎么就留你一个人了?”
只是他显然搭话搭错了对象,顾景尧眼风都未曾给他一个,只是将手中的铁扇一转,露出锋利的十四根扇骨,慢条斯理地打磨着。
卓念慈当然不肯放弃,“你是那女人的侍从?”
说罢,他上下打量了顾景尧一眼,嫉妒的眼神从少年隽秀的面庞上拂过,“瞧你这长相,该不会,你是暖床的——”
“哼,也没比我好看多少嘛……”
话音刚落,那锋利的扇骨便贴着他的面庞飞过,牢牢钉在卓念慈身后的树干上。
卓念慈惊出一身冷汗,抬眼便对上顾景尧幽暗的双眸,磕磕绊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杀了我,我看你怎么和他们交待!”
顾景尧冷嗤一声,缓缓扬唇道,“悬赏令可没说不能用你的人头来换。”
卓念慈:“……”
正道的人何时这般恐怖了,为什么这人看起来比他还像魔头?
卓念慈怒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辈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些,真以为我没有后手了么?”
“像你们这些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我可见多了,我在江湖混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我要是没个什么法宝,还能混出点名堂嘛?”
见顾景尧根本不带搭理他,卓念慈更是气得昏厥,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啊,我便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他恨恨地瞪着顾景尧,开始默念心咒。
在顾景尧觉察到空气中灵力的波动时,卓念慈胸前衣襟某处忽的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一盏纹路华丽的双面镜浮现,盛大刺眼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片树林。
双面镜映照出二人的模样,在对视的那一刻,镜面上的花纹流转波动。
待光芒消退,再次转眼之时,二人的容貌竟直接发生了交换。
顾景尧通过镜子看见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卓念慈则是笑嘻嘻道,“这可是魔君赐予我的独一无二的法宝,无须灵力可直接使用。”
“只要我想,便能够将我与任何人的容貌交换,不仅是容貌,就连身形声音和本命法宝的模样都能更改,刚好我也看上了你这幅皮囊。”
“无论你和那女人有什么关系,现在她可是我的了!”
他得意洋洋道,“而且这法宝还有一样禁制,便是你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凡你生出想证明身份的心思,无论何种方式,都会受到反噬阻止。”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我,就连你的女人都要在我身下承欢,怎么样?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你可要好好享受。”
顾景尧眉目发冷,如同凝结霜雪,随后,他缓步逼近,直接掐住了卓念慈的脖颈。
他冷笑道:“直接杀了你便是。”
卓念慈一愣。
脑子一热完全忘了这一茬!!
他剧烈挣扎起来,“等等,等等!”
“少侠,少侠,有话好好说,我再给你换回来……别冲动!别——”
就在此刻,一道轻盈的剑光朝着二人拂来。
顾景尧瞬时躲过,转眼之间,便瞧见裴娇拔剑指向他。
“秦文耀,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嘛?幸好我不放心回来的早。”
秦文耀显然也震惊,看向被绑着的“顾景尧”,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这卓念慈是如何挣脱的锁灵绳,以他的境界与实力被捆上,绝对是连灵力都无法使用的!”
顾景尧冷眼看着护着桌念慈的裴娇。
明明是顶着卓念慈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整个人显得清冷肃杀。
卓念慈松了一口气,露出得意的笑,甚至还佯装虚弱靠近了裴娇。
裴娇安慰他道,“是我们的疏忽,早应想到这卓念慈应当有许多把戏,不应当只留你一个人看守他的。”
秦文耀也知道因为的自己的大意承诺差点坏了事,心里过意不去,便迅速解开符箓,将锁灵绳收了回来。
挣脱锁灵绳束缚的卓念慈微微活动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想必这魅魔有什么能够使锁灵绳失效的法宝,我一时没注意,着了他的道,反而被他算计。”
秦文耀自知理亏,便主动想要将功补过,转而看向顾景尧,“好你个魅魔,还真有点本事,看来还必须要亲自看守你!”
顾景尧未曾发话,眼神从裴娇身上快速掠过。
卓念慈见此,便刻意咳了一声。
裴娇果然凑过来道,“他伤你了?”
卓念慈心想,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关心这小子,于是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甚至还佯装无力靠在她身上。
裴娇抿唇不语,随后又从储物袋中找丹药。
秦文耀也知晓一点情形,似乎裴娇身旁的这侍从经脉受损,一直用良药滋养。
经脉受损可不是小事,若是有个万一,很可能会出人命。
完了完了,自己这下可能真的闯祸了。
万一裴娇要他赔钱,那就完蛋了。
都出了这般茬子,他也不打算吊着鸿盟的人,直接用传音符告知他们抓住了罪魁祸首,要他们速速派人前来领人。
卓念慈心里得意,又凑得离裴娇近了许多,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不必为我担忧。”
他本以为裴娇会更加怜惜自己,却没想到她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反而面色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
卓念慈心想,果然女孩子面皮薄,大众广庭之下还是接受不了。
想至此,他便刻意压低声音凑近道,“你若真不放心,晚上来我这儿,我脱给你看。”
裴娇:???
虽然顾景尧这人性格恶劣睚眦必报,心情不佳时便会假意温柔亲近恶心她。
但是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这么恶寒过。
他究竟是从哪学的新把戏?怎么做到如此油腻脱俗的?
卓念慈见裴娇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自己撩拨得说不出话来,当下便感叹还是需要他这种风月老手出马。
于是他小人得志地瞧了一眼顾景尧,眼神里尽是挑衅与得意之色——
没想到吧,现在不仅你的脸是我的了,就连你的女人都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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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温其如玉(三)
鸿盟的人果真对卓念慈深恶痛绝,一听有修士完成了悬赏令,便迅速派人来接应。
“多谢各位道友,报酬都在这里,还请道友将这邪魔外道交予我们。”
裴娇瞧着那魅魔十分冷静,也不似先前那般闹腾找话说,极为不屑似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踏出一步,“等等——”
这时身后的卓念慈拉住了她的手腕,面色苍白地咳了几声,“此魅魔罪不可恕,还是交给鸿盟的人来处理吧。”
裴娇顿住脚步,她微微蹙了一下眉,抬眸对上远处少年的视线。
在鸿盟的修士即将用锁链捆住他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魅魔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眼底疏冷幽深。
随后一道磅礴的灵力朝四周施展开来,尘土飞雾纷纷扬扬而起。
裴娇愣神一刻,那魅魔已然到了自己跟前。
他不由分说地拎着她的领子,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来,随后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百里瑛震惊道,“不好不好,他挟持了裴道友!”
卓念慈握拳道,“万万不可让这魅魔逃离,你们还不快追!”
鸿盟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各种神通招致纷纷朝着前方的魅魔袭去。
秦文耀因为灵石矿脉缘由,对裴娇没了那么多敌意,在后头道,“诶诶诶——那剑阵就别用了,会伤及无辜的,你们能不能打准点啊!”
那魅魔的身形矫健形如鬼魅,眼见就要将他们甩开,卓念慈眼神一沉,“你们鸿盟不是有炼妖塔么?还不快快祭出!”
鸿盟的人纷纷一愣,“炼妖塔只可进不可出,若是祭出,你们那被挟持同伴也会被关进去。”
卓念慈便道,“那魅魔狡猾得紧,即可变换形态,又熟知此间地形,可若是让那他逃了,怕是下次便难以有这么宝贵的机会,遭殃的可不止是一人。”
他深知鸿盟的人有多忌惮自己,也知晓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舍小取大的观念。
果然,此话一出,领头的人眼神逐渐坚定,“你们同我一齐施展灵力,祭出炼妖塔!”
秦文耀眼见一枚八角塔逐渐显形,随着咒文念出,上边的金光佛像纷纷睁眼,梵文显现之时,铃铛叮铃作响。
他来不及上前阻止,高呼道,“不可!不可!”
“裴宁,快逃——”
裴娇回首之时,便觉一浑厚的威压朝着自己袭来。
她吐出一口血,望向空中佛像,一道沉重的塔身直挺挺地压了过来。
·
好热……
裴娇醒来时,发觉四周是一片贫瘠的土地。
天空是血红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叫人喘不过气。
身旁有妖兽的骸骨,空中飘荡着哀嚎的亡魂。
她怔愣片刻,随后便反应过来,这里应当是炼妖塔的内部。
那些鸿盟的人居然真的将她也送进来了。
她感觉自身的灵力都在被这座塔吞噬,比先前的夺灵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后传来嘶吼声,转眼望去竟是几只虎妖。
那些虎妖显然是还未被炼化的,瞧见裴娇形单影只,便隐隐有围攻之势。
铜镜道,“裴娇,这些虎妖应当是通过吞噬其他妖兽的灵力与精魄才能保证自身不被炼妖塔炼化。”
“同理,你若是夺了它们的精魄,也可维持一段时间。”
裴娇起身拔出剑,便又听见几声哀嚎,那几只虎妖被直接被捏死,化作一团血雾。
血雾中走来一人,他面色苍白,眼神冷戾,血液将粉色的衣裳浸透,每走一步便在这干涸的土地上多出一道血印。
裴娇一怔,才发现自己颈部多了一道灵力化成的锁链,又看向“卓念慈”手中把玩的钥匙。
她微微皱眉,审时度势道,“情况特殊,卓念慈,不如我们先暂时结盟,一起找出去的办法。”
“卓念慈”抬眸,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为何?”
他冷笑道,“你是我的人质,我为何要屈尊与你结盟?”
裴娇目光从她腹部掠过,提醒他:“你受伤了。”
魅魔挑挑眉,手中飞出一道灵力,朝裴娇的方向袭去。
裴娇迅速避开,却见她身后欲要偷袭的妖兽中刀倒下去。
原来他目标不是自己。
“卓念慈”冷嘲热讽道,“管好你自己。”
这一路上不是尸体便是亡魂,这些于炼妖塔内死不瞑目的亡魂恶意满满,不停围绕在裴娇身旁。
身旁有这么一尊杀神在,那些妖兽可能知晓惹不起,便远远跟在后边捡漏。
当然也有不好对付的,比如遇到一只火狮,修为不低,与之缠斗的时间便愈发多。
裴娇的修为本就不高,再加上炼妖塔内煞气深重,长途跋涉以来,她的身子已经变得极为虚弱,难以使用灵力。
她没能帮上什么忙,只得在一旁牵制火狮。
只是瞧见那抹粉色的影子与火狮缠斗,快得似一抹残影。
她越发觉得奇怪,起初见到卓念慈的时候,只觉得他穿粉色不伦不类,甚至她都有些怀疑他是否有什么怪癖。
可是在炼妖塔这一行,她却不觉这粉色有太多突兀了,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俏且充满杀气,一身血衣令人望而生畏。
眼见那火狮身上的青焰暴涨,裴娇皱眉道,“小心,它要殊死一搏了。”
这时她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从侧面包抄而上,最后到底是解决了那头火狮。
裴娇松了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带出无限的疲惫与眩晕感。
她踉跄几步,最后还是跌在了地上。
这镇妖塔正在无形地抽取她的精血与灵力,更遑论妖兽死后形成极其浓郁的煞气。
若是再不能找到出去的法子,她很可能会落得与那些妖兽骸骨一样的下场。
自然,卓念慈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刚刚那一番缠斗,他的手臂一侧似乎被火焰灼伤,面上也落下一道不浅的伤痕。
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火狮拆骨扒皮,修长如竹节的手穿透尸身,取出一枚血淋淋的内丹。
这么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利落,甚至渲染出几分残忍的美感。
裴娇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她心中忽的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卓念慈不是最在乎他的那张脸么?
听闻他抢来的那些灵丹妙药,全砸在这么一张脸上了,就连先前秦文耀动了一下他的脸他都要大呼小叫,为何被火狮抓伤了,却还如此淡定?
除非……除非……
她心中一惊。
除非他不是卓念慈。
在裴娇心中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时,那身着粉衫的少年却步步朝她走来。
他身上沾染妖兽的血,携着浓郁的戾气与煞气,震慑压迫感极强。
裴娇此时处于弱势,见他杀气腾腾地走来,忍不住想要向后挪动。
谁知他直接掐住她的下巴,十分利索地往她嘴里塞了一枚东西。
裴娇尝到一抹腥甜味,不适地皱了皱眉,下一瞬,便直接被他捏住脸直接吞了下去。
“要是敢吐出来,就杀了你。”
她咳嗽了几声,却觉一股暖流涌向丹田,原本那种脱水的不适感渐渐好转,竟也有力气活动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吞的,是那枚火狮的内丹。
在这炼妖塔内,妖兽靠互相吞噬内丹为生,这些便是维持生计根本。
更别说这头火狮实力强大,内丹更是珍贵无比。
为什么要给她?
她神情有些发怔,不解望过去,便见他直接握住她颈部的灵力锁链,扯得她步子微微一趔趄,差点撞进他怀里。
他神情发冷道,“你还能走的再慢些么?”
裴娇一怔,脖颈上的灵力锁链震荡作响,她踉跄几步,随后才跟上去。
她忍不住掰了掰牢牢套在颈上的锁链,抗议道,“你能不能别牵……着我,我自己会走。”
他扬眉道,“人质有谈条件的资格?”
“……”裴娇忽然道,“我觉得你有点像一个人。”
而且你们都一样阴阳怪气,十分欠打。
“卓念慈”的脚步微微慢了半拍,就在此时,裴娇的声音从声后传来——“小心!”
一条生着倒刺的长尾直面扑来,在干涸的地表带出一道狭长的缝隙。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裴娇抬眸望去,却见一蛇尾人身的妖朝这边袭来。
那蛇妖暴戾地嘶吼着,浑身遍布戾气,就算裴娇迅速避开,也被她身上携带着的煞气侵染。
她双目刺痛,瞬间泪流不止,她也顾不得闭上眼,迅速拔出剑朝蛇尾砍去。
铜镜提醒道:“裴娇,这妖族神智受了炼妖塔内煞气的影响,已经发狂,与先前的妖兽不同,你要离她远些,这些煞气对你的影响很大。”
裴娇立刻拉开距离,可那蛇女却紧追不舍。
下一刻,数把锋利的刀片顺着坚硬的蛇鳞斜插进蛇妖的皮肉。
那蛇女怒吼一声,转身便朝着身后的粉衫少年追去。
裴娇知道,他应当也不敌。
这蛇妖修为不低,受煞气熏染更加凶恶,加上他先前又受了伤。
裴娇眼前一片模糊,双目充血,只能依稀望见一道庞大的影子。
她强忍不适提剑从背后快步跑去,动用浑身灵力朝着剑身灌注。
她朝着那蛇妖背面全力一击,在她背后撕扯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粉衫似是蝶翼翻飞,落下之时携着锋芒的灵力朝着蛇身落下。
蛇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轰然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是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她身旁的煞气变得愈发浓郁,似是被魔气缠绕,她显得也愈发痛苦暴躁。
不知为何,裴娇竟从她眼底望见几分清明之色,似是苦楚与挣扎。
“杀了我……”她这样说。
沙哑的语调,悲哀地祈求着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最后渴求的解脱。
裴娇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感。
她拖着受伤的腿脚,迎着四溢的煞气,慢慢走上前去,随后高高举起长剑。
剑落下之时,带出一抹利落而又简洁的华光,像是一捧如霜的月光,降落在这黑红相间毫无生气的炼妖塔内。
蛇女迎着那道光,迎来她期望许久的死亡。
最后她化为一抹淡金色的灵魂,尸身化作一小块晶石。
铜镜解释道:“血脉珍贵的妖族在死亡之前,都会有一定的灵力反应,称为妖殁。”
“妖族往往会凝结自己生前最珍贵的记忆,当然,若是怨气极深者,便会化为难以处理的邪魔为祸四方。”
“她应当生性良善,否则在炼妖塔的折磨之下,定当为障。”
裴娇将那枚晶石捡起,放入袖中。
“妖族一代早年居住在人族与魔族的边界交际的隐秘处,那里环境极差时常会有天灾,故而妖族早年伤亡惨重,便相当重视血脉族人,相同血脉的亲人之间总是有强烈的归属感,也重视逝者尸骸归宗。”
“所以妖族死后化为晶石,若是有同一血脉的亲人在附近,妖殁后的晶石便会发亮发烫,若是将来有机会遇见她的亲人,就让她回到故土吧。”
裴娇点点头,她刚弯下腰,便咳出点血来,原是方才被蛇女身上携带的煞气所反噬。
煞气入骨,最为难熬。
好痛。
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像是被谁揉碎了骨头,又胡乱地拼凑在一起。
她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发出微弱呻.吟声。
“活该。”
冰冷的话语落在她头顶,她对上那双狭长的点漆凤眸,漆黑的瞳仁深邃幽暗。
身着粉色衣裳的少年缓缓俯身,幽静湿润的黑眸渗透着近乎残酷的冷漠,讥诮道,“为何会有你这般的人,明明弱小至极如蝼蚁,却又以为自己是神仙,能拯救所有人?”
裴娇心想,是啊,为何她自己已经这般狼狈了。
明明惜命胆小没本事得紧,又没出息地见不得旁人受苦呢?
便是活该受罪。
裴娇瞥见他的腹部的伤口似乎在渗血,在腹部氤氲出一片更深的血渍,便硬生生地要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嘴硬道,“你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现下他们都受了伤,她更是难以动弹,现下的情况非常不利。
她紧蹙眉头,尽力使用灵力与煞气对抗,望见他起了身,便知道他应当是要走了。
他受了伤,极其需要妖兽的内丹。
炼妖塔内的妖物们最会审时度势,见他们落入劣势,便纷纷围上来。
他没有再带上她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靴子。
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连同着眼中流出的渴求情绪和轻微颤抖的手臂,无一不在诉说着——别丢下我。
但是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她却又蓦然停顿住,随后缓缓收回了手。
他不会的。
正是因为她认出来了,更知道他顾景尧的心思。
他早就想要除掉她,更何况此时此刻,她只会拖累他,成为他的累赘。
她心中默默念起师父先前授予她的龙吟剑诀,凭借着剑诀将身体内的煞气硬生生排出去。
她若要活着,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少年的余光看着地上的姑娘在最后一刻收回手。
她默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秀眉紧锁在一起,面色苍白,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确实是个奇怪的人。
平时看着温吞,像是那些低等的凡间俗物一样追求口腹之欲。
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没活干的时候就窝成一团,躲在某个角落里。
看着脆弱,能够任人摆布,却在某些地方有着极其强烈难以逾越的底线。
原先的顾景尧一直在恶劣地想,若是将她自以为坚硬的壳撬开,她会是何等一副无助的神情。
她平日虽看着柔弱,却不轻易掉泪,有时无意间瞧见她哭得双眼发红的样子,他心里竟会有种诡异亢奋的满足感。
可如今,这外壳剥落后暴露出的脆弱的鲜红软肉,却措不及防地在他身上硬生生地划了一刀。
猩红的血液汩汩流淌,他竟寻回了许久消逝已久的痛觉。
于心房埋藏的封魂锁,似乎因为他心中的波动,也微微发热起来。
他静默良久,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心里泛起莫名暴戾与杀意,最后动用无从发泄的灵力,将身旁觊觎已久的妖兽们纷纷斩杀。
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是倒豆子一般将那些妖兽的内丹堆在地上,心中惊讶。
顾景尧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于地的少女,她的伤口在渗血,受血誓影响,他能清晰地闻到香甜的味道。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眼前蒙了一层亢奋的血色,垂眼看着毫无抗拒之力伏在他脚下的裴娇。
他蹲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哑声道,“求我。”
裴娇虚弱地和他对视,便见他眸色暗沉地盯着她,“你不想死吧,取悦我,我便将这些内丹给你。”
裴娇:“……”
不要以为顶着别人的身份就可以公报私仇了!
裴娇狠狠瞪着他,求生欲瞬时消散,倔强地不肯开口。
他也同样垂眸,看着她气息越发微弱,也不肯为此向他服软。
最后,他极为不悦地撬开她的唇,将内丹喂给了她,动作透出几分烦躁。
裴娇得了内丹,终于缓过气来,她问道,“为什么救我?”
顾景尧侧眸,淡淡道,“你是人质。”
所以不能死。
就在此时,炼妖塔顶部黑云密布的天空忽的透出几道盛大的金光,一道庞大的青色藤蔓从天蜿蜒而降。
铜镜的声音传来,“这是通往炼妖塔外部的通道,应当是鸿盟的人良心回归想要接你出去了。”
“快,快一些!顺着藤蔓便能抵挡煞气,通往炼妖塔外部。你若再待下去,迟早会死在里边。”
藤蔓的出现显然吸引了许多妖兽,但大多却因为藤蔓上独有的镇妖符箓无法靠近。
裴娇甚至在其中发现宗门的奇珍异兽录中记载的那种妖兽,名为幻云。
据说这种妖兽浑身都是宝,不仅皮毛可以制作为锋利的武器,并且内丹极为珍贵,一旦吞服便可功力大涨,甚至跨越一个大境界都是有的。
只是这种妖兽向来行踪不定,经常出没于一些荒寂地带,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炼妖塔。
显然顾景尧也注意到了这妖兽,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漆黑尖锐。
少年修长的身躯紧绷,像是锁定猎物那般野心勃勃。
裴娇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一直都期望着能够恢复实力,也一直都这般充满野心。
幻云这种不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他是一定要去夺过来的。
毕竟他无法容忍自己受人摆布,或许等他实力更上一层,达到万无一失的时候。
便是他真正撕破脸皮和她翻脸的时候。
裴娇提醒他道,“书籍上对于幻云记载很少,幻云的实力也未可知,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引诱你前去。”
顾景尧淡淡道:“它是我的。”
这是个口吻平淡简单的陈述句,却知晓他心意已决。
裴娇瞥见他身上的伤,低声道,“真是个疯子,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拼上性命。”
所以,她和顾景尧完全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的观念与想法,为何能如此不顾一切,为何能如此歇斯底里。
顾景尧听见了,冷淡地瞥她一眼,望向那通往生门的藤蔓,“你不是想要自由么?这炼妖塔通往外界的通道开了,你若是想活,就顺着往上走。”
他见裴娇不语,唇角微弯,凉薄的唇带出一抹讥诮的弧度,“莫不是你生得娇贵,还要我亲自抱你送上去?”
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停留,转身追随幻云而去。
作者有话说:
顾狗:求我。
裴娇:滚。
后来——
顾狗:娇娇,球球你了qwq
裴娇:滚
第47章 、温其如玉(四)
裴娇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炼妖塔的茫茫红色雾气中。
周围的妖物都聚集过来,她也没有停留,走近那藤蔓。
好在处于藤蔓之上,有镇妖的符箓,这些妖物便不敢再接近,就连煞气也都冲淡了不少。
裴娇伤得重,所以顺着藤蔓的阶梯也走得也慢。
她望见远方天际冒出一道强烈的灵气波动,似是因为激烈的打斗而生。
她摇摇头,又攀上藤蔓,忽然发觉上边无名的小花似乎有枯萎的征兆。
她微微一顿,朝下望去。
从根部开始,这条原本青翠欲滴的藤蔓竟开始泛黄枯竭,底端已经趋于化作虚无。
“……竟然开始消失了?”
铜镜解释道,“炼妖塔原本是只进不出的,想必这藤蔓也有时限的,它驱逐这塔内的煞气便会有相应代价,长此下去,必定会消失。”
裴娇捏了捏眉心,她望向顾景尧消失的方向,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迟它的枯萎?”
铜镜缄默不语。
在裴娇的追问之下,它才答道:“以血滋养。”
裴娇目光落在逐渐分崩离析的藤蔓上,最后伸出手臂,从腰间拔出佩剑。
她颤巍巍地在手上比划了一下,最后一闭眼,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垂眸看着猩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淅淅沥沥浇灌在藤蔓上,随后被迅速吸收。
那道藤蔓瞬时重获生机,就连枝叶的也多了些碧绿的光泽,枝叶重新伸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娇的面色逐渐苍白起来,提着剑的手都在抖。
伤口快要凝固时,那人离去的方向却仍未有任何动静。
她又咬着牙,往上又加了一刀。
她的手臂逐渐颤抖,快要拿不稳剑,只能哆哆嗦嗦地取出储物袋,不停地往嘴里补充着活血丹。
贯穿炼妖塔的藤蔓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焕发出妖异的光泽。
铜镜忍不住道:“你做什么呢!何必管那卓念慈!”
裴娇道:“那个人,是顾景尧。”
“也没确定啊!这不是你的猜测么?”
“我敢确定。”
铜镜无奈,只好骂骂咧咧道:“他真是个疯子!要不是因为他的性命与这修真界的许多事息息相关,又关系到你能否获得封魂锁,谁会管这个疯子!”
“裴娇,等你拿到封魂锁,便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让他去自生自灭!”
裴娇虽虚弱,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下意识问道,“什么事情?”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铜镜便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裴娇知道,铜镜隐瞒了自己许多事。但是她也知道,它定不会骗她。
它说封魂锁能够延续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她就必须得获得封魂锁。
想到这里,她眼神愈发坚定,往嘴里又补充了一颗活血丹。
空的丹药瓶子见了底,她手微微一抖,顺着藤蔓滚落于镇妖塔底。
少女单薄的身躯靠在悬浮于炼妖塔的庞大藤蔓上,月白色的裙摆被血浸染,似是宣纸般染上一片丹朱。
丹药用光了。
她的血液不足以支撑藤蔓,很快地便见着藤蔓又迅速枯萎衰败下去。
由于失血过多,裴娇头脑一阵眩晕,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出窍了似的。
手里那枚妖族的晶核发烫起来,她脑中闪过一片画面。
那显然是蛇女生前的记忆,摇曳的火光,混乱的脚步声,妖族在竭力地奔逃。
“救救我……”
“大哥,我好害怕。”
“他们是疯子……”
藤蔓枯萎,刻在上边的镇妖符箓也渐渐削弱,那些妖兽闻到香甜的血液,似是成群的黑蝗般涌来,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鲜血的气息。
顾景尧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副的场景。
贯穿炼妖塔的藤蔓几欲枯萎,枝干化为飞灰飘散在漫天泛红的火烧云之间,唯有通往顶端的那一片尚存一丝翠绿。
贪婪的妖兽们围聚在藤蔓下方,争夺地吸食着藤蔓上沾染的血液的气息,逐渐试图靠近意识模糊的少女。
她垂落的手腕上暴露出狰狞的伤口,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流淌而下,滋养着尚存一丝生机的藤蔓。
藤蔓上的镇妖符箓威力减弱,眼见有一丑陋的长尾蜥蜴顺着藤蔓迅速攀爬而上,猩红的舌头快要接近她之时,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那蜥蜴瞬间化为血雾,飘散而下。
身穿粉衫的少年阴沉着脸,他浑身散发着强烈冷戾的煞气。
不知从何而起的滔天怒火似野草般萋萋生长,化为疯狂的杀意,瞬时将妄图分一杯羹的妖兽们屠戮殆尽。
因为血誓的缘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血液的香甜的气息遍布整座炼妖塔。
这令他眼底泛起猩红的光,不知是杀意更多,还是欲念更多。
他步步靠近意识模糊的裴娇,眼底跳动着幽暗的火光,靠近她时,那芬芳香甜的气息便越发浓郁。
裴娇似乎听到了动静,她缓缓睁开眼,便听见耳边低沉的喘息声。
恍惚间,她看见了顾景尧,他离她极近,瞳色因欲.望显得格外压抑。
少年滚烫的气息落下,唇角似有若无地磨蹭过她的颈侧,像是在嗅闻她身上的味道。
鼻息落在肌肤上,带起一片战栗。
裴娇被他那看猎物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将袖子放下遮掩住伤口,“你回来了,那便走吧。”
没有过问,没有质疑,没有责罚。
这本该是他们之间默认的规则,互相戒备,互相怀疑,也像是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不能或缺。
他利用她时,她也在利用他。
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正因为她从未在意过,所以不会生气和失望。
无端的,这幅态度令他异常恼火,他上前牢牢钳制住她的手腕,凝脂般的肌肤上遍布伤痕,冷声道,“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见藤蔓开始快速崩塌,裴娇也不欲和他争辩什么,只是提醒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谁知顾景尧却不以为意,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她手腕上的伤,“你是蠢么?还是认为自己有能力怜悯拯救所有人?”
眼见藤蔓快要消逝,裴娇终于扬声道,“当然不是所有人!”
炼妖塔的天际昏沉通红一片,哀鸿遍野,煞气冲天。
浑身是血的少女看向他,目光明亮,语气坚定:“顾言玉,我知道是你。”
他停顿片刻,像是被她明亮的视线烫到了般。
胸口处的封魂锁滚烫炙热。
手上仍沾着她的血,那种温热的粘稠感包裹着他的手掌。
温暖,灼热,烫的令人心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克制地喘息着,才没去舔舐手上沾着的血。
他十分抗拒在她面前流露出失控的模样,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和那些垂涎她的低贱妖兽无甚区别。
因为违背血誓的本能,他眼尾因忍耐而微微抽动,面色痛苦,手背的血管青筋凸起,心中冒着无名的火,却无从发泄,“刺啦”一声反手撕开她的袖角,将她的伤口迅速包扎。
尚未干透的血液顺着她白皙的小臂留下,他捏着她的手腕,眼神冷戾,“你既知道是我,就不怕我忍不住,将你吸干?”
语罢,他眼尾发红地盯着从她手臂蜿蜒留下的血液,微微滚动了一下喉结。
双耳嗡鸣,目色血红。
心中有股念头疯一般滋长,撕碎她,占有她,吃了她。
恍若有人在他耳边不停低语着——如此珍馐美味便在你眼前,你真的忍得住么?
因为止了血,她的面色微微红润了些,笃定道:“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他若是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便会受到血誓的反噬。
在这炼妖塔内受到反噬,必死无疑。
她知道他的意志力惊人,为了活下去,绝对不会轻易受此影响。
所以她格外相信他。
“相信”二字于生性多疑、谁都防备的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自从出生以来,他便知道,若是相信了别人,便会死无全尸。
他睫毛微微一颤,像是被她温暖的体温烫到了般,猛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这时脚下立足的藤蔓在那一瞬间化为虚无,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令裴娇蹙起眉头。
失重感恍然传来,在跌下去的前一刻,那人又折而复返。
随后她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头顶的藤蔓在飞速抽离,脚下成群的妖兽在炼妖塔的煞气中化为虚无。
少年的衣袂翩飞,她被他抗在肩上,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松香。
她垂眼看着,不断崩塌的藤蔓,炼妖塔内红光大盛,刺耳的嗡鸣声落在耳边。
在藤蔓消逝的最后一刻,刺眼的光照拂而来,裴娇忍不住闭上眼,脑中一片混沌。
“他们出来了!”
秦文耀充满欢喜的话音刚落,鸿盟的人便齐齐围了上来。
粉色衣衫的少年身上携着强烈的煞气与血腥,目光冷淡讥诮,给人一种强烈的忌惮感。
裴娇也是一身的伤,身后有人迅速跟了上来,将她扶起。
“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
卓念慈显然还不知自己已经露馅了,反而仍旧虚情假意地上前问候一番,“这事情都怪我,若我能早点将你从那魅魔手中救出,也不会置你于险境。你该罚就罚我吧,我都受着。”
他此刻还不忘要去占裴娇便宜,伸手就要去搂她的腰。
炼妖塔内多有恐怖,瞧她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估计是受了许多惊吓,而他第一时间出来安慰她,再加上他这番感人肺腑的发言,他就不信了,她难道还会罚他?
正在卓念慈得意洋洋之时,一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面上的笑容瞬时僵硬,不解地看向裴娇。
裴娇缓声道:“是的,我在里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都是你的责任,所以你就以死谢罪吧。”
卓念慈:??
这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裴娇挥剑斩断他的退路,眼见他迅速闪避,“你既然愿意受罚,为何还要躲呢,卓念慈?”
在她念出他名字之时,幻象瞬间消逝,卓念慈的伪装瞬间消退。
他大惊失色,“你、你是如何——”
他迅速避开裴娇的攻势,转而又笑道,“算你狠!不过你们以为我逍遥这么多年,都是白混的?”
“哼,我的法宝可是多得很,陪你们玩玩罢了!美男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在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卷轴准备逃之夭夭时,秦文耀从袖口摸出一张符箓,双手翻飞,迅速缔结手印。
卓念慈一僵,浑身冒着金光,却无法动弹,得意的笑还凝固在脸上,只能不停地困惑地转着眼珠。
秦文耀走近他,用符箓拍了拍他的脸,“没想到吧,这招叫做后发制人,学到了吗?裴道友早就留意到你的不对劲,在进炼妖塔之前就告诉我要我看紧你。”
裴娇道,“虽然这能制造高级幻象的法宝是好,但也要看用的人如何,你演技未免太拙劣,从一开始就露馅了。”
卓念慈咬牙切齿,再次被活生生地捆住,不过碍于上次,这次他身上多了三重束缚锁链,光是重量都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些尚未成形的小魅魔们也被捆住,与他丢在了一起。
终于,毫无退路的他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耻之徒,自以为是的正道小人!当年如若不是我等追随的剑魔大人身受重伤,而天岚宗那卑鄙无耻的老头趁机将他杀害,我们又怎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我们魅魔一族在弱肉强食的魔域中本就弱小,若不是得了剑魔大人垂怜庇护,我又如何能有今日?所以我就是要报复,要让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小人们统统不得好死!”
……剑魔?
裴娇一怔,随后道,“你口中的剑魔,可是那位陨落的东冥魔君?”
卓念慈愤恨道,“若是魔君还在,你们都得死!”
小魅魔们附和道:“就是就是!”
“都得死!都得死!”
裴娇皱眉道,“我便是师从天岚宗藏玉真人,我很清楚地告诉你,我师父当年是想与魔君切磋,但是他见魔君有伤在身,便决定放他一马,只求能公平一战。”
“为此他与掌门关系疏远,所以东冥魔君绝不是死于我师父之手。你无需诋毁我师父的名誉。”
卓念慈冷笑道,“你真当我傻呢,不是死于那老头之手,难道还会是魔域特意前去接应他的魔君干的么?”
说至此,他忽的止住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退。
身旁的小魅魔们纷纷闭上了嘴,不再敢说话,一个个露出心虚的表情。
卓念慈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而厉声质问道,“那日我尚在闭关不知情势,你们和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尚未化形的魅魔们瑟瑟发抖道,“是那位前去接应的南荒魔君要小的们告诉您,大人是被正道之人杀死的,实则那日,大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魔域之时,等待他的并不是接应,而是铺天盖地的陷阱……”
“南荒魔君借此要您替他效劳卖命,还威胁小的们,若是告诉您了,您肯定回去复仇,届时以卵击石,必将不得善果,所以,所以……”
卓念慈怔愣片刻,随后眼眸布满血丝,气得浑身发抖,愤恨道,“好啊、好啊!你们都很好!骗了整整几十年!南荒这个小人!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裴娇目光掠过无从发泄怒火的卓念慈,随后摇了摇头,转身便准备回房疗伤。
卓念慈有鸿盟的人处理,悬赏令算是彻底结束了。
卓念慈忽然止住了谩骂,扬声道:“等等——你们就不好奇前些日子千机谷发生的事情,不好奇魔域的人都在打什么主意么?”
裴娇脚步顿住,回首看向卓念慈,鸿盟的人皱眉走上前,一脚踹在他脸上。
“还听这魅魔废什么话,直接将他带走。”
鼻青脸肿的卓念慈也顾不上自己在意的容貌,被带走前,硬生生吐出最后一句话:“永夜城——去永夜城——”
“去到永夜城,便能寻到你们要找的答案!”
此事关于魔域,自然事关重大,裴娇和秦文耀决计迅速返程回报。
果然没过多久,掌门便又再度召见她。
“近一段时间,魔域在各处都有所动作,你近来表现非凡,我便有意将这重要的任务交予你。”
裴娇犹豫片刻,回藏玉峰时也是只字不提。
只是老头还是知道了,傍晚时分,走到烧火的裴娇跟前,似是无意间道,“他既信任你,你便去罢。”
他微微扬眉,“你练剑已有时日,也是时候出去试炼一番,此行去往永夜城,便是个难得的机遇。”
裴娇微怔,又去宗内打听,才知道,魏明扬和林倾水也被掌门遣派和她同去。
此番前去永夜城,竟又是和玄灵门搭伙。
裴娇没想到,自己还得和秦文耀这二人一起。
不过借着宗门的福,贫困人士裴娇总算享受了一把豪华飞行法器。
百里瑛道,“我师父说,永夜城内魔气深重,有了千机谷的前车之鉴,师父和师伯皆怀疑魔域有什么阴谋。”
魏明扬二人虽然没和裴娇说上什么话,但是可能是因为上次千机谷经历的原因,见面竟都冲她友好地点了点头。
魏明扬颔首道,“本在仙魔之战时,魔域安分了不少,谁料此番龙魂试炼之行,竟出了夺灵阵这般阴邪的手段。”
“魔域之人再度踏足修真界,此消息未曾传开,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此番调查更是在暗中进行,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一旁的秦文耀哼哼几声,“看来你们对永夜城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据我所知,这座城常年封闭,结界笼络之处皆是黑夜,所以得名为永夜城。”
“城池几百年前便被妖族占领,城内近况难以得知,想要进去更是难上加难,并且有一最为奇特的地方,便是永夜城限制外来者入城人数,往往需等候多日。”
“可城内却秘密设有一特殊通道,若有女子随行便可自此通道进入。”
面对秦文耀的插话,魏明扬并无露出不悦之色,反而笑道,“道友说的是,此行本是秘密探查,不应引起过大的注意,我和倾水商量好,此行六人,恰好两两分组,分头探查。”
“一月后永夜城内刚好有庆典,咱们于庆典上见,如何?”
百里瑛带的隐蔽符本就不多,听到此番提议,立刻欢天喜地地应了,“如此甚好,那我和师兄一起。”
秦文耀在后头给了他头上来了一巴掌,“好你奶奶个好!你去扮女人吗?”
百里瑛一愣,环视一圈。
魏明扬和林倾水自然是要一起的,而裴娇身旁常年跟着一模样很好的侍卫。
秦文耀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转身看向裴娇,“裴姑娘,你看看你身旁这位小兄弟,当真生得如此出众,哈哈,不是那个意思喔,我是说,若是扮成女子那想必更是如花似玉,不如……”
未等裴娇回答,顾景尧便抬眸看向他。
那可怕的眼神,令秦文耀一噎。
在场几人都是打过照面的,当初在千机谷内,顾景尧虽并未明面上叛变,但是众人对他和绾绾私下有过交易都是心知肚明,万一和他一起,背地里被捅了刀子……
他委屈地没敢再出声。
裴娇笑着出来解围,“哪里哪里,依我看,秦兄弟和百里兄弟也是万里挑一的小白脸,哈哈,不是那个意思喔,我是说,你们扮成女子,定将城内那些未见过美人的妖族迷的团团转……”
秦文耀捏紧拳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储物袋中并无女子服饰。”
裴娇早就料到,从储物袋中拿出几件粉的绿的,“你们来挑挑,想要什么款式的裙子?全是新的噢。抹胸的?收腰的?”
她眨眨眼,羞涩且欢跃地问,“肚兜喜欢什么花样的?鸳鸯戏水的?龙凤呈祥的?”
魏明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百里瑛和秦文耀无语凝噎相顾无言,纷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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