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温其如玉(五)
最后,裴娇仍不知百里瑛和秦文耀中究竟是谁舍身取义扮作女人。
毕竟不愿给她看,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裴娇失落之余,不得不感慨,这永夜城当真是名不虚传。
方才从外头进来时,外边还是天光大亮。
进入城中,却是长夜漫漫,四处都有灯火映照,热闹非凡,远远望去似是夜间盘旋缠绕的火龙。
裴娇兀自感慨,“不愧是商业发达的永夜城,真是繁华啊。”
只是,虽然表象繁盛喧嚣,裴娇却觉得没那么自在。
这街上无论是摆摊的还是唱戏说书的,看似都在各忙其职。
但裴娇时不时觉得,他们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间瞥过自己。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喧嚣声。
“抓住他!”
“别让这小贼跑了!”
裴娇眼前一花,瞧见一小姑娘抱着油纸包的叫花鸡朝着自己这边跑来,最后躲在自己身后。
裴娇:“……”
她本不应该多管闲事,可这幅情景却令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死前,也是这般逃窜于街角,只为一口吃的,被打得遍体鳞伤。
她转眼就对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妖族的目光,“兄台们,都是大男人,为何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她身后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我……”
裴娇似乎还嫌不够,将小姑娘拉进怀中,“你们瞧瞧,这小姑娘,冰雪可爱,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忍心呢?”
“小姑娘”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反驳,“我不是女的。”
裴娇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这叫花鸡多少灵石,我赔给各位兄弟就是了。”
解决掉这件事后,裴娇得知那生得如小姑娘般的男童名叫宗明,是这永夜城内无依无靠的小妖,平日里只能靠偷盗为生。
宗明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并且小声询问他们能不能送他回家,因为那些人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裴娇点头答应,暗中传音给了顾景尧,“这小孩不大对劲。”
一直未曾说话的顾景尧冷淡扫了她一眼。
裴娇总觉得,那眼神似乎在说:算你还有点脑子。
裴娇便道,“反正是来调查的,不怕不对劲,就怕一切都对劲。”
果不其然,这宗明将他们七拐八拐带入一昏暗的巷子,巷子后头,原先那些追着宗明的妖族又出现了了。
其中一人挡住裴娇和顾景尧的去路,几把梅花镖顺着裴娇头皮飞过,那人刚准备狞笑着发表“没想吧,居然中计了”的感言。
这时裴娇尖叫一声,“没想到,居然中计了!”
随后便面色苍白地抽搐两下倒地不起。
那些人似乎也没想到,怔愣片刻后方寸大乱:
“你怎么将她打伤了?你可知像这般样貌的女人能卖多少钱?你要是将人弄死了,我就把你的脑袋掰下来!”
“这、这,我那飞镖都没刺到她啊,只是从她头顶上擦过去了!我哪里想到她这般不经吓?”
躺在地上装死的裴娇对一旁仍站着的顾景尧挤眉弄眼,暗示他也假意挣扎一番然后装死。
这时顾景尧接到暗示,少年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然后动用灵力,直接一个虚晃,雪白的衣袂翻飞,动作轻盈潇洒地——走了。
装死的裴娇眼睁睁地瞅着他离去,一时之间气血翻涌,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那群正在争吵的人本想去追顾景尧,瞧见裴娇吐血瞬时更加慌张了,“不会是内伤了吧?”
“快快快!她马上就要死了!快要点送她去就医。”
“别管那个小白脸了,这女人要紧!”
不知装晕多久,经历一路颠簸,裴娇悄悄睁眼。
室内陈设清新雅丽,别具一格,时不时听见水声,似乎是在船上。
耳边传来女子的低声啜泣,她这才发觉,这里边竟全都是人类女修。
想来这些女子都是慕名而来,却没想到盛名在外永夜城竟是如此危险,无助的女孩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本能地打量着紧靠着自己的女孩,她哭得厉害,一抽一噎的,双眼哭得红肿似核桃。
裴娇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她上前拍拍她的背安抚她,“小姑娘,别哭了,你说咱两都被绑在一块了,也算有缘,不如认识一下,你叫什么?”
小姑娘不理她,眼泪依旧像是决堤的江水般滔滔不绝。
裴娇对症下药,“小姑娘,振作一点,我们来交流一下信息,说不定还有办法出去呢,光在这哭有什么用。”
终于,那姑娘红肿的眼睛描向裴娇,声音沙哑,“你不也是小姑娘么,看起来比我还小呢,装什么大人。”
“爷爷说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只会添乱,什么用都没有。”
裴娇一噎,义愤填膺道,“你爷爷怎么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歧视小姑娘呢。”
“又不是只有男子才能顶天立地,小姑娘也能创造奇迹的好不好。”
经过裴娇一番辛苦交谈,总算知晓从这名叫初蔻的小姑娘口中套出来点信息。
初蔻一面小声吸气,一面嗫嚅道,“我是从家中逃出来的,比你来的早一些。”
“原本听说永夜城是座繁华且包容的城镇,并且坐镇的还是位女城主,想来女子的地位应该会高一些,我才会来到这里,谁知,来到这里后,我却打听到各种古怪的传闻。”
“据说这永夜城原不是这般一年四季皆是黑夜,且由一修为极高的大妖统治,这大妖还是传说的龙族呢,这位龙族许久之前收留了一位无家可归的人类女子,两人也算恩爱,只是在一次事变后,永夜城无故陷入长久的黑暗,那大妖也不知所踪。”
初蔻抹去眼泪,缓缓道,“而这人类女子却凭借着大妖留下的随身信物摇身一变,成为永夜城的新一任城主。”
“许多妖族都怀疑原先的城主的失踪与这人类女子有关,再加上自这女城主上任之后,城内的妖族女子竟日渐凋零,不是离奇失踪就是死于非命。”
“永夜城的妖族百姓本就不服,可那人类女子实力强大且有原城主留下的信徒庇护,因此只能将仇恨和怀疑转移到入城的人类女修上,将误入此地的人类女子绑架,在地下进行着人口贩卖的生意。”
裴娇总算明白,为何这看似繁华的永夜城却极少见到女子,并且自己走在街上,那被当做珍奇动物一般观赏的眼神,敢情是许久没见过女人了。
初蔻握紧拳头,“我家有许多姐妹,爷爷常说姑娘没用,修炼不如哥哥厉害,不能保护家族,更不能为家族争光。”
“我原先不信,现在却中计被困在这里。”
她眼神逐渐变得落寞,“可能他说的,是真的吧……”
正在此时,又有两人被带了进来。
绑她们来的人笑道:“这次运气好,逮住这一对姐妹,回头领赏也自然多些。”
其中一人身着娇俏的粉色襦裙,发髻上垂着莲花样式的坠子,另一人则身着灵动的绿衣,身形纤弱恍若岸边柳。
正所谓一红一绿,衬托得当真是十分娇艳。只是二位佳人似乎有些害羞,在和裴娇对视片刻后,竟都迅速纷纷躲避着她的视线。
裴娇看着他们,努力压抑着胸腔内的笑声。
没错,这不敢见裴娇的红绿姐妹正是百里瑛和秦文耀。
他们最后谁也不肯服谁,谁也不愿意自己装扮成姑娘便宜了对方,便只好相约一起女装。
进城之后就立刻换下,然后假装无事发生。
谁知他们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一进城这二位姐妹花就被人套了麻袋直接打晕送到这里。
只是没等裴娇高兴多久,门被从外头推开,一梳着云鬓身穿玫红锦缎袄子的女人便缓步走入。
这女人是妖,并且修为不低。
她上前抬起裴娇下巴打量了一会,满意笑道,“不错,这次弄来的,倒是个美人坯子。”
她红唇微扬:“带走。”
初蔻见刚刚相识的裴娇要被带走,不由得有些慌乱。
裴娇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裴娇被那身穿玫红袄子的妖族女子细心妆点了一番,虽然被蒙上双眼,仍然听见身旁的人唤那妖族女子名为锦绣姑娘。
永夜城因常年不见阳光,故而城中可见各种灯具蜡烛,甚至就连夜幕都汇聚着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像是星河白夜般壮阔。
湖面岸边支棱着一排互相依偎的鹤形宫灯,点缀着蜿蜒的河流。
水榭之处隐没着身穿华贵锦缎的妖族贵族,各色装饰皆是风雅。
锦绣扬手,水面便回响起悠扬的笛声,就连萤火之光也暗了许多。
不乏传来好奇的交谈声,“弄得这么神秘,这最后出来的商品,难道不一样?”
锦绣信步从暗中走来,妩媚一笑,“此番压轴的宝物,当真是我见犹怜人间极品,我也不多说,各位瞧见便知,底价为一千上品灵石,一百竞价。”
她话音刚落,四处的水榭骤然敞亮,水面飘来一张小船,湖面的花灯影影绰绰,雾气升腾,映照在小船中央女子的脸上。
她眉心贴着金色的花钿,双眼被红绸蒙住,身着样式复杂华丽的石榴红留仙裙,肤白胜雪,宛转蛾眉。
不似先前寻常女子般争奇斗艳笑靥如花,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小船中央,鹅蛋脸俏而不俗,颈部和脚踝都系着精致的镶金铃铛。
唇色红又润泽,石榴红的裙摆层层叠叠盛放,硬生生衬身后的水榭回廊似广寒宫般清冷朦胧,就连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都被冲淡不少。
“这人类女修当真有几分姿色,两千!”
“五千!”
“八千——”
“八千一次,八千两次——”
裴娇看不清外头的景象,纳闷地抱怨,“我就值这点钱?”
铜镜:“……”
这不是重点啊喂!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携着灵气波动穿过雾气升腾的水面,“十万。”
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十万上品灵石,这价格可以买一栋永夜城中心的宅邸,一座庞大的飞行法器,一样出神入化的法宝。
却独独不会有人去买个暖床的女人。
锦绣的声音掺杂着欢喜与激动。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成交——”
铜镜悲叹:“老板糊涂啊!”
裴娇:“……”
这不是重点好嘛!
半晌过后,她听见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
她的下颌被抬起,冰冷的触感落在她温热柔腻的肌理上。
“叮铃铃——”
脖颈垂着的铃铛因此清脆作响。
遮掩双目的红丝带褪去,她睁眼时忽的被头顶无数萤火组成的天幕刺痛,双目不禁盈满泪水。
少女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泛着泪光的样子闪烁,堪比这湖面的波光粼粼。
湖面的风拂过,她发髻间石榴红色的发带扫过眉目。
不经意间的懵懂单纯最为诱惑致命,令周围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映入裴娇眼帘的是灯光水面,水榭内的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她顺势望向那个十万重金买下自己的戴着半截面具的人,他身着样式宽大的白色长袍,鸦黑发间一对洁白的狐耳,唇线单薄而又锋利。
手中的扇子抵着弧度优美隽秀的下颌,正透过面具垂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锦绣弯腰笑道,“客人可还满意?”
那狐族男子微微启唇,“尚可。”
从银色的面具中透出的目光疏离而冷淡,让裴娇深觉,这狐族买她回去,甚至都不是暖床的,很可能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
这种地下拍卖一般通常会持续多日,贵客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挑选合口味的货物。
而夜间,便是验货的时间。
美名其曰是验货。实则便是给贵客检验选中的东西合不合口味。
入夜。
裴娇仍旧被蒙着双眼,因为怕她不老实,还被缠着红绫。
这红绫乃是法器,对于被束缚着的人,越是动用灵力就会捆得越紧。但从外部注入灵力之时,便能松开。
她衣裳里常备一把短剑,以备不时之需。袖口里还藏着秦文耀给她的定身符咒。
外头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发得近,她能感觉到那人似乎在打量她。
如芒在背。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就连鼻尖都开始冒汗。
这人怎么回事啊,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
她不由得紧紧握住那把短剑,以至于手心被划破了都没发觉。
恍惚间,她额间传来冰冷的触感。
她猛地意识到,那似乎是一把锋利的刀。
她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去摸自己袖中的定身符。
刀尖寸寸拂过她的眉心鼻梁,像是凌迟折磨一般。
在她触及袖中的定身符时,刀刃猛地落下,她颈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下一瞬,她蒙住双眼的发带顷刻间断裂。
她猛地一惊,抬眸看见对方的脸时更是惊骇,“你——”
袖中的定身符不甚落下,被他迅速夺过,反手贴在她的背部。
瞬时动弹不得的裴娇:“……”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黑白分明的眼中是被捉弄过后的恼怒与羞愤。
顾景尧这厮究竟是怎么装作狐妖混进来的?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眼眸深沉,随后俯身将她压在柔软的床榻里。
裴娇被他高大的身形的阴影所笼罩,他冰冷的气息瞬时将她包裹。
这使她格外警惕,连脖颈间挂着的铃铛都开始颤动。
“叮铃铃——”
少女无力地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中,散乱的黑发映衬着白皙慌张的面孔,像是初春娇嫩的桃花,带着引人攀折采撷的美感。
作俑者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这一方狭小到呼吸错乱交织的空间,兀自垂眸欣赏着。
“你疯——”
倏地,她的唇被他用扇子堵住,隔着一面冰冷的铁扇,他狭长的眸子透着几分讥诮,垂眸望过来时,松散的领口微微敞开,依稀可见分明精致的锁骨。
“不必如此急着投怀送抱。”
裴娇:?
他将她手上的短剑夺过去,垂眸盯着她掌心的伤口,眼神暗了几分。
他冷清的眼尾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握住她的手腕,将面庞缓缓凑近她的掌心。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掌心的纹路,英挺的鼻尖厮.磨着她的手腕,薄唇贴着蜿蜒而下的血迹,哑声道,“夜还长。”
裴娇满脸震惊,似乎因为他身上极强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她无端生出一股处于劣势的忐忑。
此时的她被红绫捆成了粽子,脖间坠着镶金的铃铛,像是等待拆开的礼物般。
顾景尧垂眸看了她一会,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
他刚准备开口,垂眸无意间发觉,她身上捆着的红绫,似乎因为方才她的挣扎变紧了些。
红绫深深陷入衣裳褶皱里,显得她腰身纤细,玲珑有致。
就连胸前那处,竟也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柔软至极。
他喉间一紧,方才血液带来的燥热之感再度浮上心尖。
他猛地移开视线,迅速屈指在她脖间的铃铛上弹过。
“叮铃铃——”
错乱的铃声再度落在二人耳中。
她微微一颤,感受到属于他的灵力顺着铃铛像是温暖的潮水般蔓延至她的身体,又灌入身上的红绫。
那红绫瞬时散开,但她还被符纸束缚着。
她咬牙道,“将符纸取下来。”
他垂眼看着她,她微微战栗的模样显然取悦到了他,令他突然之间改了主意。
当她拼劲全力使用灵力想要挣脱定身符时,她手心的伤口也因为不断渗血。
顾景尧蹙着眉盯着那抹刺眼的红,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终于,他俯身下来,冰冷的气息落在她耳廓:“有人。”
裴娇一怔,她平静下来,果然在房檐感受到一缕细微的灵力波动。
看来他们并未对来此处的客人放下戒心,并且怀疑了顾景尧的身份。
权衡利弊过后,她不再挣扎,而是别扭地佯装调情道,“讨厌,真是坏死了。”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二人正耳鬓厮磨缠绵榻间。
终于,那抹气息似乎放下疑心,消散而去。
裴娇长舒一口气,望向他,“可以了吧。”
“你是怎么乔装混进来的?”
“你不会是故意戏弄我的吧?”
她这边还在自说自话,尚不知上方的少年一直盯着她掌心的伤口,眸色渐黯,便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眼尾因忍耐而剧烈抽动,似乎是想要远离她,进而远离那些吸引他的气味,可是身体的动作却很诚实——
他握着她的手靠近他的侧脸,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掌心的伤痕,舌尖卷过细密的血珠。
看向她时,眼神灼热迷离,从胸腔内发出一道低哑的气音,“裴小姐一直在发抖,是在害怕么?”
温热酥.麻的感觉令裴娇忍不住绷直了脚尖。
抬眸之时,他的唇被血液染得殷红,眼眸幽深暗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不知道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多能够激起人内心阴暗的欲.望,血誓甜腻的气息将二人包裹。
裴娇心底一颤,被他这眼神吓到了,出声提醒道,“人已经走了,你……你清醒一点。”
她突然想起来,似乎血誓的三月期限已到,这期间他都没饮她的血,现在……
看这幅疯模样,应该是反噬了。
不是她不想给他舒缓,只是因为这人平时过于清高冷傲,别说饮血了,每每提到血誓,他都会变了脸色。
所以现在反噬起来,才会这么厉害。
他伏在她的颈间,像是在闻她身上的味道,克制地喘息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下一刻,他错乱急切地吻上了她的掌心,温热的舌尖舔舐着她手心的伤口。
显然,她的血液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少年额角的青筋因忍耐力崩溃不停地跳动,面上泛过亢奋浓重的情绪,浑身都因为这种兴奋的情绪而颤抖。
正当裴娇怀疑自己是否就要被他生吞活剥了的时候,身上的符箓慢慢失了效。
她试探地动了动手肘,确保自己能够正常活动的时候,瞬时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符箓贴在他的背上。
少年颤抖的身躯蓦地一僵,垂眼看着她。
这下难以动弹的便换成了他,裴娇气愤地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床榻上,随手取过旁边的鞭子,报复性地抽打在他的腰部。
“你是不是疯了?”
“临阵逃脱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
她每说一句话,便狠狠抽下一鞭子。
她这厢还在泄愤似地抽打着,却听见一声闷哼。
她握着鞭子的手一顿,垂眼看着他的脸色,少年的眼尾比方才更加红,就连喘息声也更大了。
每每落下一鞭,紧绷的身躯便跟着颤抖一下,不像是她方才的厌恶抗拒,却……反而是这些疼痛,使得他更兴奋了。
他的视线灼热,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紧盯着裴娇,喉结顺着颈线滚动,加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裴娇:“……”
她目光顺势向下移,落在他的衣袍之下那个弧度。
这究竟是什么变态?
就连打他都能让他兴奋吗?
裴娇气急败坏地甩了鞭子,随后从桌上取了茶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冰冷的茶水瞬间便熄灭了少年被血誓勾起的欲.望,将他的理智一步步拉回。
顾景尧眼睫颤了颤,他望向头顶的烛光,清醒过来后,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些不知廉耻的声音。
他气得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吱咯吱得响。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裴娇,似乎因为方才求欢的丑态被她看见,更加恼怒。
裴娇同样瞪着他,明明是自己倔,抵抗不住血誓的反噬,现在倒来怪她?
见他终于正常许多,裴娇抱臂道,“清醒了么?”
符箓的时效已过,顾景尧盯着她良久,久到她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神情疏冷,语气浅薄,“我清醒的很,只是没想到,裴小姐所谓的办法就是出卖身体。”
漫不经心的神情动作,与方才那副极具侵略性的阴暗模样判若两人。
二人对峙僵持着,气氛冷凝,谁也不肯理谁。
半晌过后,裴娇消了气。
她瞥见他腰间的出入这里的身份令牌,转移话题道,“你这是从哪来的?你是怎么扮作狐妖的?”
他的面色仍泛着些不正常的红,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也不正眼看她,只是冷淡回答道,“杀了多余的人,这东西就是无主之物了。”
“……”
裴娇总觉得,顾景尧在她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以前若是杀人夺宝,哪怕敷衍,也会敷衍地回一句“路上捡的”。
现在怎么就直接实话实说了呢?
她心中纳闷,又好奇地去看他发间的耳朵,她没有看错,就在方才,这耳朵竟然竖起来了。
而且里边还红彤彤的,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血管。
她的直线不遮不掩,十分直白,“你这对耳朵,怎么来的啊?”
然后她小声补充道,“还挺可爱的。”
他睫毛微颤,然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字字带刀,“符箓之术,与先前裴小姐变成那团毛球的方法如出一辙罢了。”
“……”
他是不是误会了,她是在夸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变成兔子那段时间,可谓是裴娇度过的最惊险可怕的时光。
她有些纳闷,歪头争辩,“我是真的觉得这对耳朵可爱得紧。”
他微微扬眉,不由得冷笑回应道,“我也觉得裴小姐可爱得紧——”
话音刚落,裴娇与他都微微一怔。
烛光下,她扎着蓬松的发髻,石榴红色的发带衬得她整张脸明艳好看,灯火映照在她的双眼中,兀自闪烁着。
半晌,她错愕的神情转换为骄傲的笑意,自然道,“那是当然。”
他定定注视片刻,随后便倏然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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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温其如玉(六)
经过调查,裴娇猜测这永夜城内地下拍卖场做的生意应是秘密进行的,专门骗取那些不知真相妄图进城的外来女子。
毕竟是在城主眼皮子底下,也是极其严苛且谨慎的。不仅入场要有所谓的身份令牌,更有人在暗中监视场内的风吹草动。
根据顾景尧带来的地图上看,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是设了结界,所以才会将灵气动荡隐蔽,使得外界探查不到。
若是将这结界破解,届时的动静必会吸引城中守卫前来探查,就连那位传闻中的那位女城主都会被惊动也说不定。
这拍卖行采取的是记账的形式,到最后定是没有这么多灵石赎她出去的,更何况还有秦文耀和百里瑛这两个麻烦在里边呢。
所以要找到这结界的突破口,才是当务之急。
铜镜不免朝她泼冷水:“设立此结界的人,实力深刻不可测,这结界极难破解。”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之中又变了一番花样,裴娇垂眸跟在顾景尧身后,才发觉昨日的妖族们正揽着买下的女子嬉笑。
裴娇垂眸不语,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可就算有意低调,昨日那十万灵石确实叫人惊骇,数道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有一妖族男子袒胸露怀,神情作态皆似蛰伏的蟒蛇,盯着她打趣道,“昨日这位兄台一掷千金为佳人,我以为定是一见钟情欢喜至极。”
“现在瞧来,二位却倒显得生分,难道是这人类女子不懂分寸,缺乏管教,哪里怠慢了兄台?”
裴娇一怔,发觉这风月楼阁间,确实都是各个都举止亲密,搂着女人亲热温存,她和顾景尧之间距离相较倒是刻意隔得远了些。
那妖族男子眸光扫过一旁的软毛鞭子,将其抛向顾景尧,“若是这不服从管教的,直接和锦绣说,她就好好教训的。”
裴娇一怔,后背便传来一道酥麻感。
她难以置信地回望顾景尧,他此刻手上正把玩着方才抽打在她后腰处的雪白软毛鞭子。
这东西打人虽是一点痛感都无,他也没动用多少力道,但正所谓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他漫不经心开口道,“无需麻烦,我自己来便可。”
她望见对方面具下黑润的双眸含着一点恶劣的笑意,恍若在说——做戏要做全套。
裴娇捏紧了拳头。
这绝对是报复。
很好,既然做戏要做全套,那她也不能再隐藏实力了。
她立刻露出笑容,上前帮顾景尧又是捏肩而又捶腿。
顾景尧微不可察地蹙眉,似乎不太情愿,刻意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裴娇对他如此不配合的行径十分不齿,轻声解释道,“并非小女子伺候不周呢,这位大人昨日身体不适,便早早歇息了,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语罢,她微微垂下纤长的脖颈,眼里即是心疼又是怜悯,还有几分委屈,她扬起广袖,似乎在偷偷拭泪。
此话一出,一旁众人都用复杂的目光审视着顾景尧。
没想到这狐族的男子,看着倒是风神俊茂身姿挺拔,面对重金买下的美娇娘却是有心无力,那方面有问题……
这在强壮妖族男子中,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情。
一旁的侍女们不经娇笑出声,更是有人目露同情道,“这事情急不得,我那有上好的丹药,若是兄台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裴娇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她听见顾景尧手上握着的茶杯都咯吱作响,安慰性地卖力替他捏肩捶腿。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忽的被擒住,一个恍惚之间,她已然被搂入怀中。
她瞬时被他身上的冷梅香淹没,顾景尧伸手牢牢钳住她的下巴,无法挣脱,迫使她抬眸和他对视,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看来是我疏忽了,是该好好疼你。”
“疼你”二字语气暧.昧地加重,却叫人听的胆战心惊。
裴娇:“……”
演戏就演戏,当真就不好了。
一旁的妖族男子见此放声笑了几句,嘱咐他怀中的女子前来给顾景尧敬酒。
可是他的眼神却牢牢盯着裴娇,“不知这美人斟的酒,是何滋味?会不会更为香甜?”
在他们看来,这些拍卖场里的女人都是商品,而商品自然可以交换玩赏。
裴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隐忍,起身为他斟酒。
谁知这妖族男子得寸进尺,竟上来就摸她端着酒杯的手。
正在裴娇进退两难时,“哐啷”一声,柔软光滑的锦绣缎面拂过裴娇脸侧。
那酒盏被云纹般的袖摆倾倒,洒了妖族男子一身,而裴娇被宽大的袖摆笼罩,竟是分毫未沾。
与此同时,展开的冰冷扇面瞬时遮挡住空中翻飞的酒液。
妖族男子气急,指向顾景尧怒不可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泛着冷光的扇面遮住了顾景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
眼尾余光扫过从他袍子里探出个头的裴娇,他语气冷淡,“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脏。”
妖族男子掀翻梨花案,连带着上头的果盘酒盏顷刻间扫了一地,“你!”
就在双方对峙,剑拔弩张之时,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
裴娇一怔,望见一被关押着的人类女修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打伤几个妖族守卫。
她语气带着浓烈的恨意,不停地挥着手中的剑,“你们这群禽兽,我要杀了你们!”
裴娇心叹这姑娘怎么如此冲动。
好在她修为不低,一时之间竟真没人能抓住她。
在裴娇刚松口气的时候,余光望见一旁的锦绣。
对方仍着玫红色的金缎袄,目光讽刺。
锦绣懒洋洋地靠在场内的苍鹰雕像,她兀自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轻轻一吹指甲。
下一瞬,她倚靠着的雕像忽的眼冒红光,一道强劲的灵力波动从鹰像嘴中吐出。
那人类女修一时不察,被这道灭顶的红光直直贯穿,在那一瞬,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为灰烬。
裴娇瞳孔微缩,她浑身一颤,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身旁的人宽大的袖摆垂坠而下,挡在她的面前,一时隔绝了那可怖的画面。
她微微一怔,转眸望向顾景尧。
端坐于案前的少年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连眼神都未曾给她,似乎这只是一个无意而为之的动作。
锦绣满意地将其他姑娘吓得面色惨白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蔑道,“这鹰像中可蕴藏着极强的灵力波动,万物皆可摧毁。”
“一旦被触及,可就小命不保了。所以我劝你们,安分点。不要落得像她一般化为飞灰的下场。”
裴娇握紧拳头,果然,在永夜城内能做出这般事情的,背景实力都不会简单。
难以破解的结界,蕴含强大灵力波的雕像,这使得裴娇的计划更是寸步难行。
无人再敢喧哗,下半场的拍卖拉开序幕。
在方才那般杀鸡儆猴的震慑下,没有姑娘再敢升起反抗之心。
锦绣拍了拍手,“下半场压轴的,乃是一对姐妹花,可谓是各有千秋双姝并蒂。”
裴娇一怔,果然瞧见灯火阑珊,河畔小舟处,那一粉一绿的身影。
秦文耀身着粉衫,双颊绯红,欲拒还迎,百里瑛身着绿衣,俏丽清新,纯真动人。
裴娇捂住了眼,不忍直视。
最后,她透过指缝,看见他们被一虎背熊腰的妖修拍下,像是拎小鸡崽般一手一个。
在经过身旁之时,裴娇暗里传音,向秦文耀要一张符箓,名为转换符。
秦文耀面如死灰,心里却疑惑,与她传音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东西鸡肋得很。
这转换符,顾名思义,可将使用者迅速转换到一定距离内的某一地方。
但是一日之内只可使用一次,因距离有限,既不能逃离追杀,又不能穿过结界。
只适合糊弄人和变戏法用。
疑惑归疑惑,秦文耀还是瞬时将转换符塞给了她。
裴娇眼睁睁地瞧着那虎背熊腰胡子拉碴的妖修揽着秦文耀的腰肢,转头去掐百里瑛的脸,哈哈大笑道,“瞧瞧这小脸,真是嫩的出水。”
百里瑛面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仿佛对这人间都再无留恋。
秦文耀转身想吐,却不料那妖族觉察,又转而望向秦文耀,乐呵呵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吃醋了?”
眼见他的魔掌要落向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秦文耀嘴角疯狂抽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终于发出了属于男人的怒吼嚎叫——“还小妖精,你全家都是小妖精!他妈的给爷死啊!”
他一脚踹向那妖族的脑袋,裴娇在那一刻望见那妖族男子皮相分离,门牙分家的场面。
秦文耀面若寒霜地从袖中取出几张火符,手腕翻飞结印,当即扔向四周。
火舌迅速席卷,场内的侍卫纷纷面色大变。
“抓住他们!”
裴娇自然也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迅速掠向帷幕之后,从袖中取出削铁如泥的长剑,劈向被囚禁着的少女们的铁笼。
谁知在她凌厉剑势之下,这笼子竟纹丝不动。
关键时刻,最初遇见的那位叫宗明的小男孩突然从角落中窜出来。
他直接丢了一串钥匙给裴娇,“这笼子是玄铁做的,难以暴力打开,我这里有钥匙。”
裴娇纳闷。
为何这小子引自己入了陷阱,现在却又要帮他。
容不得她多想,她迅速开了笼子,里边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子怔怔看向她。
初蔻也在其中,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动弹。
裴娇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催促道:“别发呆了呀,快些跑。”
有人的目光瑟缩地瞥过那立于高处的雄鹰雕像。
方才这雕像发出的极强灵力波将人直接变为飞灰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无人敢做出头鸟。
裴娇知道他们的顾虑,立刻安慰道,“你们尽管跑,不要怕,更不要回头,相信我,我会去吸引这东西的注意。”
在她们踟蹰犹豫不知所措之时,初蔻忽的站起来,她与裴娇对视片刻,然后咬牙闭眼从铁笼中逃出。
人类女孩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渐渐坚定,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遇见挡路的便使出十八般武艺与这拍卖场内的守卫缠斗起来。
而裴娇果真也做到了——她快步奔去,一剑砍向那苍鹰雕像,冷硬的金属铜像与兵器交接碰撞时发出刺耳的铮鸣。
锦绣发笑道,“真是天真,莫不是认为自己能损坏这座雕像?”
裴娇吸引仇恨的目的达到,立刻御剑飞远。
果然,在下一刻,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那雕像发出的强大灵力波动紧跟其后。
她不敢回头,更敢有丝毫逗留,将浑身的灵力都灌入这飞剑中。
原先她觉得这御剑飞行的速度已然快到令她害怕了,现在却觉得,自己在身后那抹强大的威压下,竟像是婴儿学步,处处掣肘,寸步难移。
如此惊险一幕映入众人眼中,正在奔跑的初蔻停了下来。
她浑身颤抖地望向那抹紧跟在裴娇身后的灵力波动,方才那鲜活的女孩化为灰烬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又急又气,眼泪都出来了,跺脚道,“怎么能这么胡来呢,还叫我相信你,相信你去找死吗!”
百里瑛更是急得团团转,“她这不是找死么!完了完了,她可能疯了……”
秦文耀望向裴娇御剑飞行的方向,又想起她先前找自己要的转换符,醍醐灌顶道,“我知道了,她这是要——”
先前他们就探讨过,这结界乃是修为极其强大的修士创造的,四周的壁垒都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突破。
顶部或许是这结界最脆弱的地方,可凭借他们如今的修为想要破除却仍旧困难。
而那鹰像中的灵力波,怕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故而。
解铃还须系铃人。
结界最顶端是万千萤火形成的苍穹顶部,灿若星河流光溢彩,观赏性极强。
背后的那道压迫性极强的灵力光束近在咫尺,裴娇在那一刻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头发丝触及瞬间化为虚无。
毁天灭地的威压传来,裴娇望向漫天萤火的天际。
在身后的灵力快要触及她的后背,千钧一发之时,她捏碎了手中的转换符,瞬时消失在原地。
“轰——!!”
那道从鹰像中射出的强大灵力波直接贯穿了笼罩假山水榭的结界顶部,结界瞬间碎裂。
漫天的萤火忽的像是盛宴谢幕时压轴的烟花般轰然绽放,如同天上银河洋洋洒洒一泻千里。
无数被困在这结界顶部数百年的萤火朝着天际飞去,奔向向往已久的自由。
昏暗的天际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这场灿烂银河雨落在在场众人眼中,化为惊艳的余韵。
萤火虫洒下的星光照亮了那群本心灰意冷放弃抵抗的女孩们,她们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火光,泪流满面激动难抑地跟着萤火指引的方向奔向外边。
初蔻怔怔地望向自己头顶的萤火盘旋,脑子里却仍旧难忘方才的画面——
在那滔天的暗红色灵力袭来之时,那少女映在萤火苍穹上的身影与之相比是多么渺小。
可萤火之辉却也能叫日月失色,任谁也没想到这牢固的牢笼结界竟然毁在她手上,和这漫天的萤火一齐化作碎片飘向天际。
——“谁说这时间只有男子能顶天立地,小姑娘也能创造奇迹的好不好。”
初蔻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她终是破涕为笑。
爷爷备受世人尊敬,可曾想过,自己也有出错的一天?
她今日便见着一小姑娘,可不比盛名在外的大哥差。
·
这结界破损造成的动静不小,锦绣等人没工夫找裴娇麻烦。
因为城主府的士兵就已经闻讯传来,这群妖面对被绑来的弱女子时盛气凌人,光天化日之下遇见追兵却像过街老鼠一般逃之夭夭。
“这群人在永夜城兴风作浪许多年,祸害无辜少女,城主也一直在追寻他们的踪迹,此番多亏诸位的功劳。”
前来搜寻的人身着冰蓝鱼鳞纹服饰,剑眉星目,气度非凡,据说是城主大人十分重视的近侍,名叫殷子晋。
秦文耀腼腆笑道,“哪里哪里,不必多谢,当然若有灵石或者丹药作为酬劳……”
裴娇将他挤到后头去,“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殷子晋哑然失笑,拱手道,“贵客为永夜城做出的贡献自不敢忘。”
“恰逢不久后便是我永夜城的灯节庆典,城主郑重邀请诸位作为贵客参与此番庆典,届时想必也有重礼奉上。”
裴娇早就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女城主,自然欣然应允。
刚好在庆典上也可与魏明扬他们汇合,交流一下彼此发现的情报。
就在这时,她袖中蛇女幻化的晶石忽然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烫了裴娇的手心一下。
“相同血脉的亲人之间总是有强烈的归属感,也重视逝者尸骸归宗。”
“所以化为晶石后,若是有同一血脉的亲人在附近,妖殁后的晶石便会发亮发烫。”
裴娇微微一怔,难道这附近有蛇女的血脉至亲?
她有些疑惑,目光落向殷子晋,犹豫半晌,没有开口。
得了城主府的接应,他们暂时住进了酒楼中。
虽说现下一切还算顺利,但有一点令裴娇很为失落——
在先前的打斗之中,绾绾送给她的那个香囊中不见了。
她为此还特意循着远路返回,拎着城内买来的花灯仔细搜寻。
整整一日,从早晨到傍晚,从城中来的路到结界的地方。
精疲力竭后,她蹲在路边的鹤形灯下休憩,再度抬头之时,却发觉地面多出一道被冷光拉长的影子。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坠着流苏的锦囊。
熟悉的曦和春雪香味传至鼻尖。
她诧异地顺着锦囊向上望去,看见修长的五指,和少年被冷色调灯光照得玉白的脸。
墨色的长发垂坠腰间,雪白的狐耳冲淡他身上的疏离冷淡。
这幻化形态的符箓生效之后,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失效。
“这……这是我之前的锦囊?”
不对。
虽然模样相似,却又似乎不是。
顾景尧冷笑一声。
为了那个女人送给她的一个破布东西,倒是能找如此久。
他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抛给她,“捡到时已经损坏了,便找人缝补了一下。”
裴娇接过,发觉这上边的针脚做工竟一点也不比之前的差。
她有些纳闷,“你是从哪里找的绣娘,我听说这永夜城内的绣娘十分稀少。”
而且工期也不可能这么短的。
不会是……
她抬眸扫过他眼底冷郁的乌青,歪头道,“不会是你绣的吧?”
顾景尧眸露冷意,唇角勾勒一抹讥诮的弧度,扬眉道,“裴小姐想象力足够丰富。”
裴娇一噎,目光瞥过他广袖中的手,自顾自站起来。
她一边揉着发酸的腿,一边刻意道,“这绣娘水平不怎么地啊,摸着都没有先前的质地好。”
前边少年的语气生硬而又冷淡,“裴小姐若不喜欢,丢了便是。”
裴娇却在此刻眼疾手快地夺过他掩藏在广袖中的手,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上竟布满细密的伤痕,像是被针线所伤。
她计谋得逞,笑道,“还说不是你!”
顾景尧面色一会青一会白,迅速将手从她怀中抽出,眼中怒火中烧,咬牙道,“不——”
他似乎极为抵触她的触碰,就连脑袋上那对柔软的耳朵都悉数戒备地竖了起来。
这时,裴娇唇角的弧度柔和了些,“谢谢你呀。”
先前的事一码归一码。
虽然顾景尧此人恶劣可恶,但是绾绾留给她的香囊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他能帮她找回来,她确实要好好感谢他。
顾景尧一怔,他余光瞥过身后的裴娇。
她左右摆弄着那枚香囊,像是重拾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般笑得欢喜而又满足。
在这满街的鹤形宫灯映照下显得娇俏而又生动,城中天上的星星仿佛都悉数掉进了她眼里。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顾景尧沉默一瞬,转过头冷淡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裴娇将锦囊别在腰间,雀跃道,“是是是,不是你,但我很喜欢,可以了吧?”
她踟蹰一会,在身上摸索一阵,最后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
这帕子是她先前无聊时绣的,走线歪歪曲曲,针脚也不紧密,手帕的一角还有一只勉强能看的清翅膀的青雀。
“我储物袋中并未有治疗外伤的药粉,你手上的伤用这个包着吧,切忌不要沾水,否则会留疤的,可丑了。”
顾景尧目光扫过那角水青色的帕子上丑陋的青雀,嗤笑一声,“这上边绣的,是你的小像?”
裴娇:“……”
“不是,这一只青雀,虽然丑了点,但是麻雀虽丑,五脏俱全,能用就行了。”
裴娇早就料到他可能会拒绝,便直接将帕子塞进他手掌心里,转身朝前走去。
她这几日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一会在长街的灯光下欣赏把玩着锦囊,一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仿佛这永夜城内的漫漫长夜都被其感染,透出几分绀青色的晕色。
在这众生求渡的修真界,要么疯狂执意,追求长生与权力,要么逍遥恣意,只求潇洒和自由。
却独独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如此容易满足,像是一张纯白无痕的纸张。
说的更加难听点。
“愚蠢。”
他望着远处欢欣的身影,缓缓道。
仅仅被一枚毫无价值的破布香囊就收买了。
这茫茫修真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愚蠢至极的人了。
咬字之时,他目光沉沉,牢牢地握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绀青色帕子。
第50章 、温其如玉(七)
很快便到了永夜城庆典这日。
漫天的橙黄光晕六角宫灯,映照着永夜城内飞阁流丹琼楼玉宇。
灯火给被长夜笼罩的城镇多出几分繁闹与人间的烟火气。
礼乐奏响,钟声器鸣之时,裴娇望见从瑶池台上缓步走下的女人。
她身着绯红的芙蓉花色宫装,绾着赤金鸳鸯宝钗,像是这漫漫长夜中的一捧耀眼的火,叫人移不开目光。
与耀眼夺目的装束不同,她生得却冷冷清清,清丽动人,似是江边一弯新月。
她身后跟着佩戴宝刀面容肃然的殷子晋,像是一把寂夜中无言的刀。
永夜城的盛典邀请许多名门正派,就连鼎鼎有名的灵渊仙府的人也来了此处。
裴娇知道,比邻北海四洲的灵渊仙府的年轻继承人赵君之,便是将来正道之中唯一能够与魏明扬相提并论之人。
就像是天岚宗与灵渊仙府,两位天之骄子同在时,难免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在永夜城内有一株高耸入云的神树,据说是是上古之物。
上一任的大妖城主开辟永夜城时便长存的神树,有灵的萤火伴其而生,故无需灯火映照常年通明。
名门正派之间少不了切磋,就连这庆典中象征着登高美好的“神树花灯”的活动也成了众英才之间的比试碰撞。
裴娇在先前给初蔻留了通讯符,她安顿好后便找来了。
初蔻取出竹筒卷轴,“在这永夜城中,这通往天际的神树意味着守护平安,也有人称其为天明树。”
“据说这树的彼端通往的是天光大亮处,每逢庆典,便会派人搭建云梯在神树各处放上花灯。”
“参与祈福比试的小辈们,谁攀高获得的花灯最多,谁便是这活动的赢家,排名靠前的能够入住城主府一睹风采,而魁首这在城内的更是衣食住行全免呢。”
她话音落下之际,天边飘来一顶华丽的轿辇,其后跟随乘着仙鹤白鹿的宫人。
“是灵渊仙府!”
秦文耀忿忿不平道,“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的,先是潜入永夜城后是毁了拍卖场,才有资格参与永夜城的花灯活动。”
“而这灵渊仙府不费丝毫之力便可获得贵客的待遇?”
赵初蔻撑着头道,“当然和你们不一样了,灵渊仙府与永夜城有着密切的商业往来。”
话锋一转,她扭过头,“不过裴宁,你不是天岚宗的么?天岚宗与永夜城也关系匪浅呢。”
这点裴娇倒是清楚。
林倾水在十年前路经永夜城时得到了天明神树的认可,当时引发壮观的天地异象,自此以后便有大荒神女转世的头衔。
故而天岚宗也因此与神秘的永夜城颇为交好。
只是此番他们所来是为了调查魔域之事,不宜声张,所以并无表明身份大张旗鼓地入城。
裴娇自诩已然是个非常抠的人了。
没想到秦文耀这人比她还爱捡便宜,一听“衣食住行”全免,当即道,“参加!必须参加!入乡随俗,这是永夜城的礼仪嘛!”
裴娇转而去问顾景尧是否参赛,对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感兴趣。”
传闻中的天明神树似是两株树木缠绕相互扶持而成,与神话中的扶桑木倒是有些相似。
只是相传扶桑有干无枝,古书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这天明神树倒是枝干繁茂,婉转错综缠绕。
传闻中,扶桑树正是金乌驾车升起,各界相通的大门。
裴娇望向天际。
不知这天明神树的彼端,通往的是何处桃源呢?
秦文耀在前方招手道,“裴宁,别磨蹭了,祈福比试开始了。”.
随着紧促的鼓点声奏响,天明神树上一盏盏精致小巧的花灯相继亮起。
远观神树已是恢弘壮丽,近身更是萤火环绕,恍若仙境。
只是在第一轮鼓点声中,许多修为不够精湛的小辈们便从树上落下,相继淘汰。
裴娇凭借着自身的灵活与轻巧领先众人,她如履平地,在错综复杂的枝干中穿梭,寻找萤火之间的花灯。
此花灯一旦入手便会变幻形态,为了方便携带,裴娇便串在手上,串了一圈又一圈,随着她裙裾掀飞,似是星辰在舞动。
这时秦文耀凭借着所谓的身轻如燕符,顾名思义,此符箓便是降低自身重量,获得速度上的优势,竟隐隐有超越裴娇之势。
裴娇在此之前提醒他,“你用这符箓,虽不算作弊,但是万一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以你这重量,一下就给吹没了。”
秦文耀昂首道,“放心吧,这儿四处都有高大的房屋,风吹不进来的。再说了……”
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挤眉弄眼道:“我还有定风符,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能有什么妖风能把本大爷给吹走。”
比试开始,秦文耀刻意跟在灵渊仙府的赵君之身后,眼瞧着对方要取过一盏花灯,他便催动符箓横刀夺爱。
无他,只因他看不惯这赵君之竟然有外仙洲第一人的称号。
开玩笑,外仙洲第一人不是非他秦文耀莫属么?
这灵渊仙府的小子空占他的名号这么久,此番他就要在永夜城内当着众人的面证明给天下人看!
赵君之起初懒得理他,谁知没想到他一旦看上一盏花灯,这秦文耀仗着身轻如燕行动利索就要夺走。
夺走就算了,还顶着一张笑得跟朵花似的脸恶心他,“赵兄,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都是兄弟,我拿和你拿,有什么区别呢?”
赵君之忍无可忍,掌心内悄悄酝酿气流。
待到秦文耀再一次身量纤纤、满脸歉意地落在他跟前时,赵君之掌间忽生一道疾风。
于是一面欣赏着萤火起舞一面寻找花灯的裴娇忽的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回眸望去,差点被吓得从半空掉下。
不知何时狂风怒号,风起云涌,就连她的衣袂也翻起一片雪白云雾。
就在此时,一人乘风西去。
准确地说,不是像壁画画本中仙人乘的那种仙风,而是龙卷风。
这龙卷风中还有个人,只见那人双目浑圆,黑发狂舞,面色惨白,神情狰狞,似是轻盈的破布般在这龙卷风中来回旋转滚动。
他每每从袖中拿出一张定风符,不待使用便被周身的疾风刮走。
最后他只能厉声嚎叫着,化作流星消失在天际。
风中似乎隐隐有回声传来——“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魔鬼!!”
裴娇一怔,望向天际悠悠飘荡而下的定风符,目光有些复杂。
庆典之时本是祈福庆贺之时,许多妖族百姓都要前来观望“花灯神树”的美景,也寓意着明年风调雨顺、平安喜乐。
谁知望见的不是神树萤火、花灯祝祷,而是突生狂风,风中还有厉鬼哀嚎咆哮。
无数小儿啼哭不止,所谓童年阴影大致如此。
经过这一小插曲后,被淘汰的参赛者更多。
稳居前三者,都是外来的人族修士。
裴娇发觉,越往上花灯越少,需要争夺。
且这赵君之整整高出她一个境界,后头便追上来了。
面对如此强敌,她与魏明扬竟隐隐有合作之势。
毕竟他们的花灯数量相同,皆是默认牵扯赵君之,让其不能获得花灯。
裴娇的灵活不是借什么外力,自然比秦文耀要难对付多了。
每当魏明扬与赵君之过招之时,裴娇便会像一道轻盈的幽灵迅速掠过,夺走赵君之身前的花灯。
她总觉得,这天明神树周身散发的气息十分亲和,让她灵力都充盈了不少。
璀璨精致的花灯在空中旋转,光影重叠恍惚,眼花缭乱。
常常被称作少年英才的二人在婉转盘缠的神树枝干间交手,广袖如同行云流水般,灵力来往之间带着化锋利为柔和的美感。
那花灯就在二人肩膀手肘间跳跃穿梭,谁也不肯让谁。
忽的,魏明扬徒手一扬,那枚小巧的花灯便似流星般划过天际,直直落在一少女手中。
少女错愕过后也不含糊,迅速将花灯串在自己月白的襦裙上,旋转一圈,银华落满地。
“谢了。”
在露天宴席台中未曾参赛的百里瑛惊奇道,“这魏明扬,竟然将花灯给裴宁了?”
初蔻歪头道,“为何不能给?他们都是天岚宗的,互帮互助不行么?”
百里瑛目光悄然扫过席间的林倾水,他轻声道,“先前裴宁和他……”
初蔻没看清各中缘由,只是心直口快道,“难不成他心悦裴姑娘?为了追求她,所以将花灯都给她了?”
百里瑛一噎,似乎是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非也,非也,倒是他们天岚宗人人相传,裴姑娘先前仰慕魏公子,不过这都是流言蜚语,信不得的。”
初蔻又道,“我倒是觉得,裴姑娘更和灵渊仙府赵君之相配一些。”
“不过两情相悦这东西,还是要看她自己喜欢谁……魏明扬也不是说不好……”
百里瑛不敢看身后的林倾水是何神情,连忙捂住初蔻的嘴,“姑奶奶,你就别瞎猜了!”
他忽觉身旁一阵寒气直直逼来,循着源头望过去,就见那平日里跟在裴娇身后的少年正独自斟酒而饮。
明明顾景尧无甚神情,百里瑛却觉他身后阴云密布寒风凛冽,叫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百里瑛偷偷打量之时,对方微微侧眸,冰冷的视线似利箭射来,叫百里瑛遍体生寒不敢再看。
向来受欢迎的百里瑛哪里受过这样的白眼,顿时委屈至极。
“……奇怪,我也没哪里得罪他吧。”
裴娇也未曾想到,这二人竟有心比试,谁也不肯服软,竟硬生生地愿意便宜了自己。
赵君之微微一怔,目光掠过身披月华的少女,平静道,“道友倒是大度。”
眼瞧着那少女身上花团锦簇灯火明亮,隐隐有超越二人之势。
魏明扬便笑道,“赵公子,待下次有缘再好好切磋一番。”
赵君之也无意在此处放不开手脚的地方与魏明扬一决高下,他微微颔首,转身紧追裴娇而去。
此番倒真是各凭本事,魏明扬避开这二人,望见那枝叶深处一不起眼的熠熠生辉的花灯。
他循着结伴成群的萤火朝花灯而去,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眼前掠过一道雪白的影子。
梅花的冷香落入鼻尖,少年雪白的外袍化作云雾翻飞,梅红里衣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通透如玉。
那花灯落入他指节分明修长的手中,竟是出奇地瑰丽好看。
魏明扬惊异,他面色凝重地望着半路杀出的顾景尧,眉尖微蹙。
先前并不见他有参赛,他是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上来的,竟如此之快?
顾景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花灯,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不知为何,魏明扬竟从中觉察出几分敌意。
他只是将花灯抢了,未曾开口挑衅自己,魏明扬也不好过问,便只好另寻不起眼地方所藏的花灯。
谁知每当他出手之时,身后那少年就阴魂不散地先他一步将花灯夺了。
要说他是为了夺得头筹倒也不像,毕竟他只是不紧不慢缀在自己身后,不去找其他人的麻烦,甚至对唾手可得的花灯也从不看上一眼。
魏明扬停步,落在一处树干上,“不知何处得罪了道友,惹得道友如此针对?”
顾景尧倚在枝叶扶疏处,随意把玩着手头的花灯,一会将它们编织成花环的形状,一会又成了两枚精巧的手镯。
他懒散瞥他一眼,也不答话。
“许久之前,我便觉察到道友似乎对我有敌意,是不是有所误会?”
良久,只闻哂笑一声。
“敌意?”顾景尧微微侧过头,眼中携着轻蔑的笑,“你未免过于高看了自己。”
魏明扬皱眉,知道他不是个好交流的主,便也不打算主动去找不快。
观景台传来一阵紧促的鼓点声,意味着此番花灯祈福的活动入了尾声。
与此同时,裴娇与赵君之为争夺一枚花灯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虽境界低他不少,因着所处环境多变复杂,且赵君之也未曾拿出真正实力缘故,裴娇竟还能与他平分秋色。
当花鼓声响起,赵君之看过来,“姑娘,得罪了。”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袭来,裴娇迅速避开,谁料这风只是折断了她栖身的枝干。
裴娇从空中坠落,她一面寻找着落脚点,一面想要趁机夺回花灯。
可下一道风却不是冲她而来,而是准确地料到了她下一个落脚点。
裴娇受一旁的枝叶阻拦,未能及时闪避,被那道风击中,竟直接栽了下去。
赵君之显然也没想到裴娇会如此不经打,他不知她修为高低,只以为离自己应所差无几才是。
他一手接过花灯,朝裴娇落下的地方追过去。
就在他伸手触及她的衣角时,却觉一道细密不易觉察的灵力打在他腕骨之处。
他皱眉,下意识收回手。
放眼望去之时,赵君之望见萤火如水纹而过,雪白的外袍翻飞,从灯火阑珊处轻盈飞出一少年,恰好于满树的花灯萤火之中将她接了个满怀。
赵君之微微蹙眉,垂眸看向自己手腕被击中的那块,还在隐隐作痛。
裴娇一怔,忽觉一阵清冷的梅香萦绕周身。
触及对方目光时,他却微微一蹙眉,指腹摩挲过她光滑的后颈,随后像是接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她径直甩开。
好在裴娇在看清来者后便也早就料到如此结果,她稳当当地落脚,“你不是说你不感兴趣么?怎么来了?”
顾景尧目光似有若无从魏明扬身上略过,长睫掩住眼底冷意,随意回道:“下头太过聒噪。”
裴娇颔首,她目光落在赵君之身上,有些失落道,“可惜了,我比他少了几盏花灯。”
虽说魏明扬不知何故竟后继无力,落得第三的名次,但是有赵君之压在前头,裴娇若想要夺得魁首是无望了。
不过能入住城主府便已然达到此行的目的。
毕竟关于这位城主的传言是否属实,都是要去亲自彻查一番的,也不必去多贪什么魁首的头衔了。
最后获胜的三人当着众人的欢呼声乘着飞鸾从空中降落。
神树花灯这一天,获得最多花灯的人将能得到获得神树赐福的机会。
每届的神树花灯仪式有过数以万计的魁首,不过自古以来,这其中获得神树赐福认可的,仅有天岚宗的林倾水一人而已。
当年更是出现了天降祥瑞的异象,所以这也是林倾水会名声大噪的缘故。
赐福仪式上,裴娇便望见城主的华盖仪仗浩浩荡荡而来。
城主清冷的容颜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芙蓉花色宫装裙摆上栩栩如生的孔雀随着她迈开的步伐犹如开屏般显出祖母绿色的宝石,赤金步摇琉璃钗子,无一不彰显雍容华贵。
百里瑛咋舌,“不愧是永夜城,真豪……”
那华贵的裙摆停在裴娇身前,她一怔,就听女城主缓缓道,“有客自远方来,为城中祈福,又所获花灯最多,自此客人便是我永夜城的挚友。”
裴娇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是魁首。
获得最多花灯数量的,难道不是灵渊仙府的少君赵君之么?
她错愕望向仪仗队中几位妖族侍女同举着的铜镜,这才发现,镜中的自己除了手腕和裙摆之处的花灯,竟还多出了一处——
八枚晶莹的花灯化成璎珞项圈的模样,牢牢环在她的脖颈处。
熠熠生辉的花灯似是星辰坠落,衬得镜中少女肤色脖颈纤细,肤色剔透,容光妍丽。
这多出的八枚花灯是何时来的?为何她竟浑然不觉?
想起方才顾景尧在她后颈轻轻一点,她目光不禁怀疑地落在不远处少年身上,后者却连一个眼风都未曾给她。
未等裴娇多想,赐福仪式便已然开始。
聚众的妖族和外来的仙洲修士位于天明神树之下,一齐祈福着。
裴娇作为魁首,被城内提着灯的百姓们簇拥着去往祭台上香祈福。
虽说城内因城主的缘故,老一辈的妖族不大待见仙洲的人类修士。
但今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自然也都摈弃前嫌,寻一个好兆头了。
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感慨道,“十年前便是內仙洲的倾水仙子夺取了祈福的魁首,获得了神树的认可,没想到今日又是一位人族的女修。”
“你以为人人都是倾水仙子?自古以来,祈福的魁首千千万,人族、妖族、甚至魔族都有!”
“可是得了神树认可赐福的可就只有她一人!”
“她才是唯一的大荒神女的转世。”
魏明扬听见身旁百姓对林倾水的歌颂,不由得调侃道,“倒是不成想,十年过后,倾水仙子的魅力竟如此之大。”
林倾水无奈笑道,“明扬,你惯会取笑我。”
裴娇上香后对着神树微微一拜,身后的众人也跟着俯下了身。
就在此刻,风云突变。
天明神树摇曳生姿,枝叶根脉处散发出莹润的光辉。
整座沉浸在黑暗中的城池被太阳般的光辉所照亮,神树的枝叶交错蔓延,温柔的风拂过裴娇的面庞。
于神树的枝干之间,竟出现了一朵熠熠生辉的花苞。
一旁的妖族百姓大为震惊:“是天降祥瑞,神树赐福了!”
“是雪霁花现世!这、这比当年倾水仙子的异象更为宏大啊!”
林倾水嘴角的笑容微微凝滞,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天明神树之下的少女。
于碧绿的枝叶中降下一场和风细雨,最后那枚花苞似昙花一现般盛放,随后化作一滴晶莹剔透的灵珠,融入裴娇的右眼处。
裴娇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右眼一阵清明,身旁的妖族百姓便神色激动地跪了一地。
城主身旁的殷子晋更是不可思议,“此乃神树心脉处露水凝结的雪霁花化作的融雪珠,神树庇护世间之苦,千年垂泪,风雪至而天放晴,降福世人!”
铜镜的声音传来:“裴娇,这确实是能够帮助修行的宝物,这雪霁花滴凝结着树华的精华,又称作天命神树的眼睛,融雪珠此刻成为了你的眼睛,相传是能够呼风唤雨调动风雪的至宝。”
妖族的百姓们仍激动地感慨着:“当年倾水仙子的赐福可并无雪霁花现世!这可是神树至高无上的礼遇!”
“难道这位仙子才是大荒神女转世?”
尚不明情况的百里瑛满头雾水,“大荒神女转世?永夜城竟如此迷信么。”
一旁的妖族百姓面露不满反驳道:“大荒典籍中记载,天明神树便是上古大荒神女的三魂所化,雪霁花化作的融雪珠更是神女的右眼。”
“当年天下大旱,神女祈福,融雪珠垂泪,在这之后,竟久违地下起了雨。”
“神树庇护我永夜城平安,天明神树只亲近神女,故而能得到神树认可的人,便极有可能是神女转世之身。”
在一片震惊声中,城主微微一怔,她定定地注视着裴娇,耳边的步摇上的吊坠熠熠生辉。
半晌,她温声道,“神树很喜欢这位远方来的客人。看来是这位客人,为我永夜城带来了平安喜乐。”
殷子晋亦是躬身道,“裴姑娘,这在我永夜城内可是无上荣耀,城主特邀姑娘参与明日的庆典佳宴。”
林倾水怔怔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裴娇,她不禁回忆起十年前位于这里的景象,那时被众星捧月般的却是自己。
裴师妹是何时变得如此耀眼的呢?
似乎从很早之前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
她掩去眼底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想寻求身旁的爱人的安慰,却发现她身旁的人的目光,竟也难以自禁地注视着祭坛前的少女。
林倾水心底一沉,微微咬紧了唇瓣。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怕!不是无脑玛丽苏,也不是天赐金手指,神树赐福是后边的铺垫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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