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秘密 ◇


    ◎秦烟还有多少秘密◎


    永定侯府, 谢长渊在校场练剑。


    场中的男人身如游龙,剑术精湛,确实担得起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自谢照回京,谢长渊就派人盯着谢照的行踪。


    谢照除了去兵部例行公事, 就是偶尔同平西军的同僚喝点小酒, 更多的时间都是待在他自己的府内。


    谢安去找谢照多次, 都被谢照拒之门外。


    谢照府上,只接待过谢箐。


    而谢照同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并无往来。


    谢长渊怀疑,自己曾经得到的信息, 是不是有误。谢照和秦烟之间似乎并无关联——


    收势, 谢长渊平复了下呼吸,回房梳洗更衣, 之后, 便去了书房。


    刚步入书房, 就看到了半趴在书案前着摆弄着什么的阿嫣。


    他走进两步一看, 阿嫣正伸手触向了书案上的一方檀木锦盒。


    谢长渊当即开口,声音微冷:“放下。”


    谢长渊快速跨两步过去,伸手将盒子拿过来,转身放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阿嫣被谢长渊突然的开口吓到,长渊哥哥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冷漠过。


    阿嫣带着哭腔开口道:“长渊哥哥, 你是讨厌我了吗?”


    谢长渊转身看见眼中含着泪光的阿嫣,有些不忍。


    “你怎么来了?”谢长渊压着不豫开口问道。


    阿嫣小声抽咽了几声,她等着长渊哥哥同往常一样过来安抚她。


    今日阿嫣偶然听见李叔说到,正在准备秋狝。阿嫣想着, 前几年的秋狝, 她因为身份不合, 并没有去过。但如今她有圣上的赐婚,虽说只是侧室,但姑且也算是官眷。阿嫣想要长渊哥哥带她去猎场玩儿,而且她今年刚好也学会了骑马。


    长渊哥哥练剑时,不喜有人打扰,所以阿嫣就来了长渊哥哥的书房等他。她知道长渊哥哥的习惯,他每日睡前都会来书房看一会儿书的。


    但今日长渊哥哥见她都哭了,却没来安抚她,只是又转回身望向黑漆漆的博古架。


    阿嫣又抽咽了几下,便自己住了声。


    阿嫣想起今日自己的目的,平复了下心绪,细声嘟囔道;“我是想着,长渊哥哥能不能带我去西郊猎场秋狝,人家学会骑马了呢。”


    谢长渊转身上下扫了一眼阿嫣的小身板,声音较方才柔和了些:“就你那骑术,不怕再摔下来了?”


    这几日谢长渊总是不经意想起秦烟,那日沈淮代秦烟来送还订婚信物,并向李忠要回秦夫人的信物。


    谢长渊当时没有正面回应,李忠只好回复沈淮说之前放在库房,需要些时日寻找。


    之后,李忠回禀谢长渊说,沈淮闻言后神色不善,让他们尽快将秦夫人的信物送还昭仁郡主府。


    秦烟是正一品郡主,秋狝定会受邀去西郊猎场。谢长渊本打算到时亲自同秦烟对千水湖的事情道歉。


    谢长渊并不想阿嫣同去,以免多生事端,不然他和秦烟之前又会多出些隔阂。


    谢长渊眉头轻皱,思量着该怎么同阿嫣讲,让她不去。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


    少女娇俏的声音传来,谢长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幼时,那时的秦烟也是叫他长渊哥哥……


    “烟烟……”谢长渊抬头,眼中透着亮光,复又晦暗下去,不是她……


    阿嫣一脸惊讶,长渊哥哥方才这是……


    长渊哥哥突然这么亲昵地唤她,果然,长渊哥哥是更加心悦自己了吧——


    当初在梅山,长渊哥哥问到她的名字时,她考量这自己真实的名字不方便透露,又突然想起遗山大师曾经扔给她那些画稿时,似乎提了一句“跟着小嫣嫣的画稿学着,老夫没工夫搭理你”,所以就随口告诉长渊哥哥自己叫阿嫣。


    当初在梅山时,遗山大师也会偶然间嘀咕一声小嫣嫣,似乎她也听见静仪公主封玉瑶称呼秦烟为烟烟。


    阿嫣不喜欢听见烟烟这两个字,她其实也不喜自己阿嫣这个名字。


    什么时候她能换回她原本的名字啊……


    “长渊哥哥,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嫣,好不好?”阿嫣声音软软地开口道。


    “恩。”谢长渊似有些心不在焉。


    “长渊哥哥,我先回去了,记得秋狝带上我啊!”阿嫣声音娇软,这女孩子调整情绪的速度极快,真是个小孩子模样。


    不等谢长渊回答,阿嫣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去,出门前,她又瞥了一眼博古架。


    方才其实她早已打开那个檀木盒子,看见了里面是一支白玉簪,那是女子用的东西,应该是长渊哥哥给自己的礼物吧。


    长渊哥哥定是想在什么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吧?所以才不想让我先知道吗?


    那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长渊哥哥待我可真好——


    西山太子府,书房。


    太子封湛正在批折子,房中一角的兽炉里燃着沉香,袅袅轻烟飘散而出。


    宋执进来。


    “殿下”


    封湛抬眸。


    “殿下,我们的人得到消息,有人在各州收购陈粮。”宋执开口禀告。


    封湛搁下手中的笔,眸眼危险地眯起,封湛语气微冷。


    “查到了什么?”


    宋执将查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收购粮食的粮号,属于同一家商行,余庆丰。”


    “余庆丰最有名的是钱庄,开在了大夏各州,之前独上京城没有涉及。但前些日子,余庆丰钱庄和典当行开在了上京城的西市。”


    “且……”说道这里,宋执觉得接下来的消息,定会令太子殿下不豫。


    封湛不喜属下吞吞吐吐,最近宋执怎么老是犯他的忌讳。


    “说。”


    宋执接着开口道:


    “据说余庆丰的老板姓纪,我们的人盯了余庆丰一段时间,有一辆马车时常往返余庆丰钱庄,和西山郡主府,马车上的人,是西山郡主府管事,纪南风。”


    “我怀疑,余庆丰的纪老板,就是纪南风,而余庆丰幕后的主子,是昭仁郡主。”


    封湛剑眉微蹙,眸光扫过桌案上一张素色笺纸,那是秦烟对固城情报的意见,言简意赅,字迹苍劲有力。


    秦烟,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盯着余庆丰,和他们的粮号,但凡他们的动作造成了粮价波动,便令州府查封。”封湛开口,语调冷沉。


    宋执心中犯疑,他本以为殿下最近屡屡反常的行为,似乎是对昭仁郡主有些好感。


    但若余庆丰真是昭仁郡主的,殿下这是……


    算了,主子的事,哪是他能置喙的。


    宋执领命出去——


    秦相府。


    入夜,秦洺在自己的院中,扎着马步,就着微弱的月光,和本也不算明亮的烛火,盯着面前石桌上的书册,照着册子上的小人儿比划着。


    动作姿势,可以说是笨手笨脚,不算雅观。


    秦洺手上脚上边动作着,心中也在嘀咕,这花了两个月零花钱重金购来的武林秘籍就是不一样,晦涩难懂。要是将其练成了,定会成为高手。


    那日国子监走水,江沐仗义,虽说扇了秦洺一巴掌,但将秦洺打醒了,没有独留秦洺在大火中的书阁。秦洺感激江沐,故前些日子,秦洺在国子监,多次向江沐示好。


    但江沐皆还以冷脸。


    后秦洺又屡次让江沐下学后,带秦洺同回昭仁郡主府,都被江沐拒绝。


    后有一次,秦洺又去找江沐带他一同回去,江沐对秦洺冷声道了一个字“滚”。


    秦洺顿时怒了,这江沐是拽得上天了,不就仗着长姐给他的身份,仗着长姐宠着他。


    秦洺一时怒急,一拳打向江沐,还没近身,就被江沐握住了自己伸出去的拳头。


    江沐右拳勾起,一拳打在秦洺肚腹,秦洺当即捂着肚子倒地,疼得不行,好一阵才缓过来。待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哪儿还有江沐的影子。


    江沐向来没有忤逆过秦烟。


    秦烟对他的要求,也是秦烟一贯的行事作风。


    “若遇上有人夹枪带棒话机锋,万不可同人打嘴仗,失了身份。”


    “寻着机会,一招制敌,弄死他,就清净了。”


    当初江沐头一次听见秦烟的这话,就惊在了当场。


    这么一句话,从一个还只是小姑娘的口中出来,额,秦烟从来不像个小姑娘,她就是个煞神。


    之前秦洺拦了他几次,均只是动嘴皮子功夫,对方没有动手,江沐也不好还以颜色,江沐忍了很久。


    这次终于等到秦洺动手,江沐没有手软,当然,也没下狠手,那毕竟是秦烟的弟弟,江沐怕闹大了不好交代——


    秦洺被揍后,越想越气,自己才是长姐的正经弟弟,他江沐算什么?


    他恨恨地回府找父亲秦文正,说要请个师傅学武。


    秦文正一听这话就想起江沐之前说要从军的事情,当即火冒三丈,非但没依着秦洺的要求给他请师傅,还罚了秦洺抄《颜氏家训》,对了就是那套太子府送来的《颜氏家训》。


    请师傅不成,秦洺之后就去西市的书肆上,买了一册武林秘籍。


    每年的秋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可以任意挑对手,挑战比试,或是武艺,或是其他。


    所以京中世家公子们有矛盾,有摩擦的,也向来喜好在秋狝时约架。届时可以放开手脚揍对方,非但不会被惩罚,表现亮眼的,兴许还会有圣上的褒奖。


    今年秋狝,长姐也定会去的,到时候他要一展拳脚,让长姐对他另眼相看。


    哼,江沐,你等着。


    秋狝定要让长姐看到,自己比江沐更厉害。


    秦洺还在笨拙地比划。


    而守在外头放风的小厮心中有些挣扎,这不知哪儿寻来的册子,少爷就照着练。


    就少爷这样子,也没个章法,万一走火入魔了,可怎生是好?


    该不该告诉老爷?


    32  ? 扎营 ◇


    ◎究竟是谁救过秦烟……◎


    《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俗语又有言,“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


    白露之后,天气逐渐转凉。


    由钦天监择吉, 在西郊围场举行秋狝大典。


    秋狝大典, 既是祭祀天、地、君、亲、师、社稷、鬼神和亲万民的吉庆嘉礼;又是包涵有交际、通好之宾礼和耀武、征服不驯的征伐之军礼。


    对于帝王来说, 秋狝围猎的目的有三。


    其一,是"遵循祖制",发扬尚武精神;其二,则是"整饬戎兵", 常备不懈;其三, 还可借机满足自己射猎、出游的嗜好。【1】


    秋狝行猎第一日,惠帝身着戎装, 御驾出正阳门, 后妃辇轿从之。


    北衙禁军设钦制武阵驾, 奉舆辇, 执仪仗。


    百官吉服跪送。礼部、兵部、鸿胪、太常、光禄寺跟随御驾从行。


    随行队伍里,除了皇子、公主外,还有文臣武将的官眷。


    车驾人马数以万计,旌旗飘扬,队伍浩荡, 不见首尾。


    车驾将发,奏告天地、社稷、太庙,钹祭于承天门。


    出发前严明军纪,违者按律论处。


    行猎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前往西郊围场, 秋狝大典开始——


    西郊围场, 作为皇家的狩猎名苑, 其占地极广。


    围场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宽二百余里。


    遍布其中的,有森林草原,崖谷山川。


    围场中林木郁葱,水草丰茂,河流纵横,山川险峻,地形错综复杂。各种飞禽、走兽聚集成群,是理想的行围捕猎场所。


    围场四周围以木栅,称为柳条边。


    营地置连帐一百七十五为内城;外设连帐二百四十五,为外城。


    外周设宿卫警跸,立帐房四十,各建旗帜,由南北衙禁军共同组成护卫。


    按照惯例,南衙龙武军统领陆沉,将带领大部分南衙禁军留守上京城。


    故西郊围场的护卫总指挥,为北衙神策军统领谢长渊——


    几日前,南衙禁军向谢长渊递交了拟派往西郊护卫围场行猎安全的人员名单。


    谢长渊看到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时,有些错愕,又是乐见其成。


    这张名单上居然有谢照。


    令谢长渊诧异的是,朝中高层人尽皆知,南衙禁军实属太子。


    若谢照的存在是折损了安阳长公主府的颜面,也就是损了皇家颜面,太子应该对谢照也是不喜的。


    但提出用谢照的,居然是太子手下的南衙龙武军。


    此名单落款和印章为南衙禁军统领陆沉,这若不是太子的意思,也应该是得到了太子首肯。


    谢长渊着实感到意外,他的那位太子表兄,向来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著称。


    身为储君,不可能不顾皇室颜面。太子却不计前嫌,给谢照指派实差,而这又是为何?


    而谢长渊乐见其成的是,谢照,居然撞倒了自己手上。


    而后在谢长渊同北衙禁军的副手们讨论围场守卫布防的安排时,有位副手提出让谢照领一队人负责千阳岭。


    而千阳岭,是西郊围场的出了名的猛兽区。


    那片地儿的守卫任务危险性极高,但其风险并不是来源于里面的猛兽。


    西郊围场占地极广,千阳岭地势险要,想要控制住不让里面的猛兽随意进出,很难保证万无一失。几乎在每一次围猎活动中,都会有偶然间跑出来的虎、豹、熊等猛兽,至寻常狩猎区内。


    若伤及行猎的贵人,定会被问责。


    因此,守卫千阳岭,就是个脏活儿累活儿。


    且守卫那个位置,几乎没有在御前露脸的机会。如若谢照是想要通过这次的差事,得到圣上或太子的赏识,他的如意算盘得打消了。


    毋庸置疑,谢长渊的这位副手是深知自己的上峰和谢照间的恩怨纠葛。做这个提议,也就是想要顺水推舟在上峰面前讨个好,卖个乖。


    让谢照守千阳岭的提议,谢长渊允了。


    不管这算不算是假公济私,谢长渊倒是要看看,谢照到底有几分本事?——


    前些日子,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去明威将军府上,拜访了谢照。


    谢照很是意外,他的想法同谢长渊一样,认定太子也会膈应他的存在。他在上京城中混出名堂的指望恐怕得落空,但谢照不甘心。


    但没曾想,陆沉会来找他。


    “鄙人很是欣赏谢将军,若谢将军想要能做些实事,而不是一直在兵部混日子,秋狝是个机会。”陆沉开门见山。


    谢照知道陆沉背后是太子,陆沉这话让谢照很是心动,但太子那里……这是否是个陷阱?


    谢照在平西军中是从伙头兵一步步爬上来的,他从来不觉得天上会掉馅饼,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个气运极佳的幸运儿,他只相信一步一个脚印,他只相信有因必有果,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故谢照对陆沉的说法有很是警惕。


    “太子殿下对我的出身是什么看法?”谢照直视陆沉,问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陆沉笑笑,说道:“谢将军请放宽心,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是大夏需要人才,而不仅仅是殿下需要人才。”


    陆沉离开后,谢照独坐良久。


    是他自己的眼界低了吗,自己屡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的秦烟在萧关大营的话曾让他震惊,影响了他这么些年。而今日,陆沉转告的太子的意思,又让他自己觉得羞愧。


    为什么太子和秦烟能有如此大的格局,是因为有优越的出身?还是他们已经优秀到无所畏惧的地步?


    而过几日,谢长渊那边安排了谢照去围场守千阳岭的消息,谢照也从陆沉那里得知。


    陆沉给谢照强调千阳岭那片的危险性。


    谢照对这个任务分派并没有异议,他急需一个实差以展示自己,届时如若能立功,那就更好。


    战场上下来的血性男儿,还会惧怕几只猛兽?——


    自入秋之后,文武百官的朝会又改回了皇城,太子封湛又回到了每日西山和皇城两边往返的日子。


    宋执对太子封湛提议道:“殿下,您这样两面奔波,是否太过疲累,要不要搬回东宫,或是偶尔住在东宫,也能更好地休息。”


    太子封湛蹙眉思量,他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是为防东宫存有心怀鬼胎的人,可将东宫的人换个干净,并加强守卫。


    但,最近些日子,自己似乎更是习惯了西山太子府。


    封湛觉得,自己应该是觉得西山的风景更宜人,较皇城也更加安静的缘故,虽然偶尔有隔壁邻居的吵闹。


    封湛打消了搬回东宫的想法。


    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封湛并没有在行猎第一日就去西郊围场,待处理了公务再行安排——


    秋狝围猎第一日,只是扎营修整。


    西山郡主府距离西郊围场,距离并不算太远。故而秦烟也没有第一日就去西郊围场,只是派了沈淮先行去安排事宜。


    所以,在西郊围场,秦烟的营帐外,说要见昭仁郡主的谢长渊,就扑了个空。


    接待谢长渊的是沈淮,见来人,沈淮面色不善。


    “谢世子,您是来归还信物了?”


    沈淮言语间并不客气,他对永定侯府这位世子很有意见。不管是曾在镇国公府,还是现在昭仁郡主府,沈淮虽说只是一个下人,但从未低声下气过。


    谢长渊他并没打算归还信物,或许是还打算让他和秦烟的关系留有一丝余地。


    “我有话想要同昭仁郡主说。”谢长渊耐着性子开口道。


    谢长渊知道面前的这位是镇国公府的家臣,曾经跟着烟烟的母亲沈时英作为陪嫁下人到了秦相府,现在又是在昭仁郡主府,并且分量极重。


    “抱歉,要让谢世子失望了,我家主子并未到围场。”沈淮逐客道。


    谢长渊有些犯疑,明日围猎就要正式开始,按照惯例,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以及官眷都是今日到围场修整准备的。


    秦烟怎么会不在?


    况且沈淮作为昭仁郡主府的管事都在,秦烟为什么没来?


    而太子今日也没来,这是否有关联,太子和秦烟……


    “长渊哥哥,我找了你好久,长渊哥哥……”是阿嫣。


    谢长渊不准备带阿嫣过来,所以昨夜谢长渊没有回府,住在了北衙禁军的营房。今日他是从宫中直接出发的。但今日在随行车队里,谢长渊还是看到了阿嫣的车架。


    阿嫣见谢长渊似乎没打算带她,她去找了谢箐。那位谢长渊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谢照的正经妹妹。


    谢箐是永定侯府的小姐,有资格去西郊秋狝围猎。谢箐不好拒绝阿嫣,就让府中安排了另一辆马车,随同她的车架,一同出发。


    谢长渊心中多有不悦,阿嫣是知道自己同谢安,还有谢安那一双儿女的纠葛的。阿嫣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人,而她还去找谢箐帮忙,丝毫不顾自己的颜面。


    但不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阿嫣还是来了。


    “谢世子,未免之后出现不必要的不愉快,请二位之后在围猎的时间里,不要出现在我家主子的营帐外。”沈淮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心中很是膈应。沈淮极其不想自家主子还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谢长渊带着阿嫣离去——


    是夜,谢长渊独自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根棍子拨动火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水囊,囊中无酒,只有山泉水。


    谢长渊此刻心事重重,他急需一场大酒。


    守卫围场安全的责任重大,就算是只沾了一点酒,也可能反应迟钝误事,谢长渊只有用水解千愁。


    自己派去盯谢照的人回禀道,谢照同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并无往来。


    且自己也派人去平西军中打听过,谢照同秦烟在西北大营也没交集,那是否是自己当初的消息有偏差。


    当初自己向镇国公要人,镇国公派人回绝。


    自己离开萧关之前,偶然听说当日镇国公问了秦烟的意见,是秦烟力保谢照,反对将谢照交给自己。


    那时母亲才去世不久,自己长途奔袭追击谢照甚是疲累。本以为更可能是镇国公沈常山不放人,但有秦烟在,秦烟因着同自己的婚约,且秦烟应该也很痛恨背叛婚姻的行为,所以谢长渊料定秦烟定会帮自己要人。


    没曾想是秦烟反对。


    而自己却在悲痛、疲惫和巨大的心理落差下,回程。


    在回京的路上,谢长渊加倍痛恨谢安,痛恨谢照,以及,痛恨秦烟。


    这也导致了秦烟回京时,自己在城门口对贺霄随口说出那句“只是长辈口中的玩笑话,算什么未婚妻。”


    但,若这只是误会呢?


    如果是误会,自己会去向烟烟解释,然后呢?


    然后烟烟同自己还有没有可能?


    如今的秦烟是那么耀眼,她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又优秀的令人侧目,给自己很多震动。


    曾经幼时,自己也是很喜欢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妹妹烟烟,只是当时的烟烟,她只喜欢同沈辞和封玉瑶玩儿。


    那一次,太液池,烟烟落水。


    烟烟被救起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谢长渊首次看到烟烟眼里只有自己,自己也读懂了烟烟眼里的感激,谢长渊知道,今后烟烟待自己定会不一样。


    所以谢长渊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另一位先下水救起烟烟的人。


    那位从水中救起烟烟后,交到了刚跃入水中的自己的手里的人。


    而那位,如今似乎又同烟烟扯上了关系。


    不过,那人和秦烟曾经没有缘分,今后也不会有缘分……


    作者有话说:


    【1】“秋狝大典……出游的嗜好。”源自于资料。


    33  ? 烈马 ◇


    ◎让昭仁郡主下场驯马◎


    西郊围场。


    晨光, 穿过薄薄的冷雾,在林间草场上洒下瑰丽的烟霞。


    赛马场上,钟鼓齐呜,铣拔同响。


    场边的旌旗迎风飘舞, 猎猎作声。


    这是秋狝的第二日, 今日安排的是比武和赛马等余兴节目, 让众人热热身,明日正式开始围猎。


    看台对向搭着一个圆形擂台,此刻台上有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士正赤手空拳地在搏斗。


    今日看台上的惠帝气色极佳,他身旁的一个眼生的妃嫔执起酒壶, 不时地往惠帝的杯中添着酒。


    惠帝身旁的这位是才入宫不久的宁嫔, 甚得惠帝喜爱。此次秋狝大典,随行的妃嫔中, 除了四妃之一的淑妃, 也就是宁嫔了。


    淑妃的席位在惠帝的另一侧, 她浅抿着酒, 时而看向擂台,时而略有不悦地瞥向宁嫔。


    呵,像宁嫔这般的,这些年进宫来的不少,不过最多不过两月就又被替代。宁嫔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角色, 不过都是那位的替代品,不是眉眼相似,就是脸型相似,或是神态相似。


    这回的宁嫔又是哪儿像啊?


    淑妃转头打量了下宁嫔的面容, 呵, 是那儿呀。


    咱们这位陛下, 你说是多情,还是专情呢?


    淑妃旁边席位的二皇子明白母妃今日的不豫。今日这种场面,宁嫔越过母妃,席位紧挨着父皇的御座,大庭广众下同父皇这般亲昵,丝毫不顾母妃的颜面,实在是不成体统,但奈何父皇由着宁嫔僭越。


    二皇子封羡不时地同淑妃说上几句,或是点评场上的打斗,或是讨论下天气,景致。他想让自己的母妃宽心,母妃同宁嫔是不一样的,宁嫔也就是一玩物,母妃贵为四妃之一,更何况,她还有自己。


    长乐公主封云朝神色淡淡地看着场上,她席位的左右侧都还空着,那是太子哥哥和封玉瑶,还有秦烟。


    太子哥哥忙于公务,而封玉瑶又去哪儿了?——


    此刻封玉瑶正在秦烟营帐前,终于等到了刚到围场的秦烟。


    秦烟原本就打算待在营帐休息,封玉瑶也知道秦烟不好热闹,定不会主动去观赛,特地亲自来寻人。


    “烟烟,你今日必须得同我一起去赛马场,马场你最熟悉不过了,到时候你多给我讲讲。”封玉瑶对秦烟和沈辞在西北的经历很是好奇,她也很想自己更能融入沈辞的生活。


    秦烟明白封玉瑶的女儿家心思,她对此并不反感。除了身在皇家,玉瑶一切都很好。


    若是玉瑶同沈辞真能走到一起,那也是他们的缘分。


    遂秦烟同意了和封玉瑶去赛马场。


    同去的还有江沐,当然,沈莹和淮叔也一同前去随侍左右——


    谢长渊将公务安排妥当之后,便同阿嫣一起坐上看台。


    阿嫣对围场的各种事物都很好奇,谢长渊偶尔为阿嫣耐心地解说着。


    谢长渊虽说对阿嫣找谢箐带她来围场的事有些不悦,但还是很快平复了心绪。


    也怪自己那几日避着阿嫣,若是不想带她来,应该和她说清楚的。


    阿嫣单纯善良,她心思简单,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也就容易忽略掉一些敏感的交际问题。


    谢长渊温柔地看向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阿嫣,这个姑娘救过自己的性命,而且她单纯地像白纸一样,又无依无靠。自己应该更加善待阿嫣,保护阿嫣。


    谢长渊又忍不住看向封云朝身边空着的席位,这是今日第几次了。


    秦烟,她强大如斯,身边又有这么多人护着,她自是可以张扬跋扈。


    今日,她又不来吗?


    谢长渊不远处是谢箐,谢箐的心思不在擂台上,听说兄长谢照会在秋狝大典上当值,但她一直寻不到兄长,怎么一直不见人——


    待秦烟同封玉瑶到场边入席就座时,擂台上的激战又告一段落。


    台上立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那人是今年的武举人林重,如今效力于北衙禁军。


    他已经在场上搏斗了好几个回合,之前有六七位挑战者都被他打下了台去。


    惠帝很是满意,朝谢长渊笑道:“长渊,你的下属很不错,有赏。”


    谢长渊对自己下属今日出彩的表现也很是满意,林重给北衙禁军长脸了。


    此时擂台上的林重突然看向看台方向,双手抱拳,躬身后,粗着嗓子高声道:“陛下,微臣想要讨一个恩赏。”


    惠帝此刻龙心大悦,笑道:“哦?你说说看。”


    林重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方向,道:“微臣想要同平西军中的将士较量,请圣上准允。”


    众人皆看向刚入席不久的昭仁郡主秦烟。


    今日的秦烟身着一身窄袖月白银线暗纹锦袍,发髻用一支简素的白玉簪挽起,还是那般姿容绝美,绝代无双。


    秦烟闻言,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家三代皆有军务在身,故平西军来人,只有秦烟。


    惠帝朝秦烟道:“昭仁郡主,府上可有人迎战啊?”


    帝王开了口,不应战便是抗旨不尊。


    秦烟凤眸微眯。


    沈莹道,“主子,我去。”


    此时旁边席位的江沐转头看向秦烟,语气有些轻松地说道:“让我去,很久都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


    秦烟颔首。


    得到秦烟授意,江沐起身,朝惠帝躬身作揖,朗声道:“陛下,昭仁郡主府江沐迎战。”


    惠帝点头。


    江沐,那就看看秦烟把他教的怎么样——


    今日江沐身着一袭钴蓝束袖劲装。


    他下了看台,径直走到擂台边,一跃而上,稳立在擂台之上。


    江沐朝林重抱拳。


    “昭仁郡主府江沐,前来应战。”


    林重回抱拳道:“林重,请阁下赐教。”


    言毕,两人迅速交手。


    擂台之上的二人,身材身手都大相径庭。


    林重身材高大魁梧,体格强健。江沐身量颀长,身材精壮,但在林重面前略显瘦弱。


    林重力大无穷,身法移动间,擂台都要震三震。但较身手灵活的江沐,又略显弛笨。


    二人外在形象相差巨大,武功造诣上又各有优势和劣势。


    两相缠斗下,竟是不分伯仲,出招拆招,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二人还在台上酣战。


    其中二人皆有几次差点出擂台,又险险回身。


    看台上的众人心悬着又稳回去,继续观战。


    真是精彩——


    秦烟无意间扫向惠帝那方,惠帝身侧有一个位美人,秦烟看着,似有些熟悉感,尝试着回忆,脑中又无任何线索。这人,自己应该不认识才对。


    察觉到秦烟探究的视线,封玉瑶也朝惠帝方向看了一眼,复而回头。


    “那是才入宫不久的宁嫔,正当宠,瞧,淑妃脸黑着呢。”封玉瑶对秦烟解释道。


    秦烟不以为意——


    今日秦洺一直在等秦念梳妆打扮完毕,但秦念也太慢了,秦洺着急地跺脚,女孩子出个门怎么这么麻烦。要不是来围场前,母亲反复给自己交代,要同姐姐相互照应,自己早就不等她了。


    秦洺和秦念到赛马场时,看到的就是江沐正同一壮汉正在擂台上过招。


    秦洺看着擂台上二人的身手,张大嘴巴,这……自己还能去挑战江沐?——


    秦念同秦洺入了末端看台,那里已经有一众公子小姐,见秦念秦洺,都围过来打招呼。


    杜灵坐在角落,她上次在千水湖画舫上最后没守住口,将秦念供出来。虽然后来秦念圆了过去,但还是让以秦念为首的公子小姐妹有些孤立了。


    但杜灵毕竟还是户部尚书杜府的嫡次女,身份地位在那儿,一众官家公子小姐对她虽不算太热络,但还是勉强混在一起玩儿。


    前面的席位是左相府的两位小姐,还有左相的嫡次子王璟钰。这位混迹上京城纨绔圈儿的公子哥儿,身旁,也围着一群背景深厚的公子小姐们。


    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摇着一把折扇,席位同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不远,虽说二人是未婚夫妻,但全程并无交流。


    又一炷香的时间,擂台上终于分出了胜负,江沐险胜。


    擂台下的林重对江沐抱拳道:“领教了。”


    江沐回抱拳。


    惠帝抚掌道:“好,好。”


    江沐心中有一丝自豪,似邀功地看向台上的秦烟。


    秦烟还是神色淡淡地抿着酒,接收到江沐执着的眼神,秦烟无奈地颔首。


    擂台旁主持比武的军士道:“有人要向江少挑战吗?”


    无人应答。


    方才挑战林重的都□□趴下了,而林重又败在了江沐手上,谁还会去挑战江沐。


    况且,也不是这么多人有勇气去得罪昭仁郡主府。


    这时突然有个少年的声音传出来:“我来。”


    声音来自看台末端的席位,是一位身着鸦青色骑装的少年。


    众人寻声望去。


    那,是右相秦府的公子。


    往年秦洺没有资格入围场,今年宋眉被抬了平妻,因此他和秦念也升为嫡子嫡女,是第一次参加西郊秋狝围猎。


    秦念拉住秦洺的袖子,压着声音急道:“你疯了,你没看见江少方才同那个壮汉对打的惊险?你少惹事,回去父亲……”


    没待秦念说完,秦洺便甩开了秦念的手,道:“身为男儿,有何可惧?”


    秦洺挺了挺胸膛,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方向。


    而秦烟此刻却是在喝茶,似乎丝毫没关心场上的情况。


    秦洺也不失望,他下了看台,径直走向擂台,爬了上去。


    站在江沐对面,道:“江沐,今日你的对手是我秦洺。”


    江沐负手而立,冷脸看着对面那个傻子,没做声。


    秦冺见江沐又是这个拽上天的样子,心火又起。


    他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胳膊腿儿,热了热身后,“啊”的一声大吼,就朝着江沐冲过去。


    看台上已经有人捂着脸,不忍直视。


    待秦洺快近身时,江沐抬腿,一脚将秦洺踹下了擂台。


    ……


    场上一片嘘声。


    看台上的秦念当即起身,迅速下了看台,向秦洺奔过去。


    淑妃和二皇子也派人去察看秦洺的情况。


    江沐没下重手,秦洺没一阵就缓了过来。他揉着自己被江沐踢到的肚腹,心中还是很得意。


    虽然自己下擂台的姿势有些丢人,但,在无人敢挑战江沐的时候,是他秦洺站出来了。


    秦洺看向台上的秦烟。


    长姐看到我的勇气了吗?


    如秦洺所愿,秦烟的确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移开了。


    秦洺心道,很好,长姐看到我了。


    惠帝抚掌道好:“后生可畏,有赏。秦家的小子勇气可嘉,都有赏。”


    江沐回了看台——


    场上进入了赛马的环节。


    赛马场是环形跑道,骑手从看台前方出发,跑马一周,先到者胜。


    第一场是男子赛马。


    此刻在看台前,端坐马上,准备赛马的有二皇子封羡,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还有一众公子和军士。


    看台上的左相幼子王璟钰没有下场,他是知道场上那几位精湛的骑术的,他可不想去给人家做陪衬,丢人现眼。


    而台上由下人揉着胳膊腿儿的秦洺是有苦说不出,他和二姐秦念这两个月都在练骑术,就想着西郊围猎时能一展身手,哪知自己方才从擂台上摔下来时,屁股腿儿都疼,今日是上不了马了。


    “哎呦,哎呦,你清点。”秦洺揉着屁股朝身旁的小厮道——


    鼓声起,几十匹高头大马直冲而出,马上的众人策马疾驰,马嘶人喊,蹄声急骤,尘土飞扬,蔚为壮观。


    今日谢长渊没打算再多顾忌,不准备像之前那样二皇子封羡相让。他上身俯低,猛抽缰绳,一路领跑,以明显的优势,率先到达终点。


    过终点的瞬间,谢长渊余光瞥向看台上的秦烟。


    而秦烟却是微低着头,听贴耳的封玉瑶说着什么。


    谢长渊眸光暗淡了一瞬。


    看台上的阿嫣看着谢长渊丰神俊朗的身姿,脸颊微红。那是她的长渊哥哥,也是即将是自己的夫君的长渊哥哥。


    二皇子封羡随后到达,他心中有些不悦。


    往常他看得出谢长渊有故意相让的成分,让自己经常拔得头筹。但自己贵为皇子,他认为那是谢长渊识时务。


    但今日的谢长渊……


    二皇子封羡望向看台,是因为秦烟?——


    紧接着是女子的赛马。


    不同于方才男子赛马的震撼激荡。姑娘们在马上别有一番风景。


    两位公主没有下场,昭仁郡主同永定侯府的小姐谢箐也端坐看台。


    左相府的二小姐王静妍,今日一袭鲜亮的红色骑装,在马上是英姿飒爽,风景独好。


    而右相府的二小姐秦念就相形见绌了。秦念才刚学会骑马,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直接沦为了王家小姐的陪衬。


    阿嫣也想去赛马,但被谢长渊制止了。阿嫣的骑术只能玩儿玩儿,哪儿能真正去到赛场上。


    封玉瑶向秦烟示意,秦烟顺着封玉瑶的视线看去,场边谢长渊牵着缰绳,马上坐着红着脸的阿嫣,二人在场边缓慢行走。


    秦烟心道,恩,天造地设的一对。


    今日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在马上表现特别出彩。起身离鞍,单脚留在马镫上,随即移身单脚离马触地,复又重新跃上马背,频频做出惊险的动作,端是马术精湛。


    王静妍准备良久,可惜今日太子殿下没到场。


    男人,哪有专情的。女人得换着花样儿给男人新鲜感才能得到男人长久的喜爱,不然男人也会到外边儿找别人给他新鲜感。


    王静妍觉得安颜夕就是个木头,总是端着名门贵女的淑女做派。如此无趣,男人是会看厌的。


    毫无意外,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夺魁。


    圣上皆重赏——


    此时场中突然一阵马嘶,有几人合力牵出一批高大强健的枣红色的马至场中。


    众人皆疑惑望过去。


    惠帝道:“这是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由昭仁郡主的牧兰马场所供。昨日,朕在马场上见此马风骨筋健,朕甚是喜爱,奈何此马桀骜难驯。今日,如若哪位勇士能驯服这匹烈马,朕重重有赏。”


    众人都蠢蠢欲动,但看那由四位体格强健壮的军士都牵制不住的高头大马,又望而生畏。


    看台上的公子哥上去几个,还没近马身,就被马扬起前蹄踢翻,或是吓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避着离开。


    军士中有人去驯马,也是才勉强能近身,根本上不了马背。


    二皇子封羡惜命,没兴趣那自己金贵的身体去同这匹烈马玩儿。


    贺霄看向谢长渊:“谢世子,试试?”


    谢长渊不由自主地看向秦烟的方向,此刻秦烟一改方才对场上的淡漠,她正看着场上的烈马。


    看来秦烟对这马很有兴趣,是了,曾经那是她马场里的马。


    谢长渊起身,右臂却被身旁的阿嫣拽住。


    “长渊哥哥,不要去。”阿嫣看着谢长渊,担忧地说道。那马看起来如此难驯,她不想长渊哥哥涉险。


    谢长渊安慰地看了一眼阿嫣,抚下了阿嫣抱着他手臂的双手,下台,径直走向那匹烈马。


    “让开。”谢长渊道。


    谢长渊随即纵身上马,紧拉缰绳,同这匹烈马开始了鏖战。


    那匹马一直伺机想要把谢长渊摔下身去,谢长渊几次都惊险避过,但他也毫无进展。


    一人一马在场上僵持良久


    但谢长渊没打算轻言放弃,看台上的众人皆看着,还有秦烟。


    秦烟好马,若是自己能降伏这匹烈马,秦烟当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届时……


    看台之上,宁嫔突然向惠帝开口,她的音量也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近旁的席位都清晰可闻。


    “陛下,既然这烈马是出自昭仁郡主的马场,何不让昭仁郡主下场一试啊?”


    34  ? 妖精 ◇


    ◎秦烟徒手杀马◎


    宁嫔说完这话, 周遭突然异常地安静。


    她察觉到旁边席位的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她不明白究竟哪里有不对。


    宁嫔侧回头看向惠帝,却被惠帝冰冷又危险的眼神震在当场。


    自己,是说错什么了吗?


    “呵呵呵, 陛下, 臣妾是开玩笑的。”宁嫔举起一只柔荑, 轻掩红唇,娇声笑道。


    宁嫔欲将她一个人唱独角戏的言语囫囵圆过去,但也消弭不了惠帝眼底的冷意。


    宁嫔双手攀上惠帝的左臂,撒娇似的摇了摇, 拖着嗓子娇声道:“陛下, 您知道臣妾是有口无心的,陛下, 陛下……”


    惠帝看着身侧女子的笑晏, 有些恍惚, 但又很快恢复了清明。他警告地看了宁嫔一眼, 将视线转回了场上——


    驯马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此烈马如此暴烈,连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都驯不下来,更何况昭仁郡主一个女子。


    宁嫔是从豫州选入宫中,才入宫月余, 不知京中水深。


    自她突然得宠,她一直就像是处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渐渐迷了心窍。她觉得以自己荣宠,便是可以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了。


    秦烟也就一郡主, 宁嫔觉着自己作为宠妃, 拿秦烟说句玩笑话逗乐,或是真让秦烟下场驯马给她看着玩儿,也无可厚非。


    但她怎会知道,秦烟能以一个相府千金,一跃而上,成为封号、品级和食邑能同公主相当的郡主,又怎么会只是个寻常郡主。


    那是源于秦烟同时有着右相秦府,和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两家的血脉;源于秦烟手中握着西北关外重镇固城的情报网,源于秦烟无偿将自己经营的牧兰马场上交皇家,也源于圣上对秦烟母亲沈时英的情分。


    淑妃虽不喜秦烟,但宁嫔的大言不惭,触犯了龙颜,这也极大地取悦了淑妃。


    宁嫔仗着陛下的荣宠,屡次不把淑妃放在眼里,淑妃动她不得,今日倒是因为秦烟……


    呵,因着秦烟,就连位列四妃之一的自己都被关了禁闭。


    更何况宁嫔一个低阶妃嫔,她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淑妃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舒心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尽——


    圣上并未对宁嫔的提议作回应,众人也就歇了看热闹的心思,皆望回了场上。


    场上的谢长渊身着一袭绯色绣虎豹纹骑装,同那匹烈马正在焦灼地拉锯,虽行动艰难,也不显狼狈,端是龙章凤姿,仪表不凡。


    秦烟眉峰微蹙,仔细观察着场上那匹红马,面前的酒水许久未动。


    沈莹明白,这匹烈马祭了牧兰马场的名头,若是发起疯冲撞了今日的哪位皇族或是权贵,定会牵连昭仁郡主府。


    沈莹向秦烟道:“主子,让我去。”


    此时,谢长渊身下的马突然前蹄上扬,谢长渊一个措手不及,上身后仰,谢长渊此时也有些力竭,便顺势后空翻下了马身。


    那匹马似乎察觉到了身上的人离开,甩了甩头,更是狂躁地在场上跳跃。


    “主子,今日不能让那匹马伤人,我去会会它。”沈莹再度向秦烟开口。


    秦烟颔首。


    沈莹疾步下了看台。


    谢长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他有些遗憾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制服这匹倔马。


    一个黑影从谢长渊身侧急速奔过去,是身着劲装的沈莹。


    沈莹急奔至马旁侧,跃上马背,紧揪住那匹马飞扬的鬃毛。


    马儿感觉到又有人上来,前蹄扬起,狂躁地跳跃嘶吼——


    沈莹的体重较谢长渊更轻,在马背上几次被抛上去,看起来比方才的谢长渊更为惊险。


    看台上的众人看着一个女子驯马,场面又如此激烈,都看得精彩大呼过瘾。


    而马上的沈莹,几次险些被摔甩下来,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沈莹在西北的那些年,不论是西域的良马,还是草场上的野马,她驯马是常事,但都不像今日这般毫无进展,且那马有越发狂躁的趋势。


    这马,似乎焦躁得不正常。


    况且,牧兰马场送进京的马,都是马场的马倌驯过的,不应该有如此狂躁的表现。


    这马,该是被动了手脚。


    秦烟心中已有定论,马背上的沈莹也同时是这个想法。


    若这马被动手脚,要不是就是冲着主子来的,就算不是,也会牵连到主子。


    沈莹是个执拗不服输的性子,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必须制住这匹疯马。


    沈莹吃力地抓住马鬃,场上的情况一度惊险。


    沈莹的体力在逐渐流失,这样下去……


    江沐起身道:“我去。”


    此时沈莹被马一个急转,甩出马身,仅右脚勾住马镫,半身后仰,几乎贴近地面。马匹急速狂奔,场面甚是惊心动魄。


    看台上的众人都惊吓出声,今日这场驯马精彩刺激又惊险万分,但若真是闹出人命……


    场边的谢长渊想要前去帮沈莹,但那马太过狂躁,他没机会近身——


    秦烟凤眸微眯,倏地起身,自看台一跃而下。


    众人都焦灼地看着场中,而场边却突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骑上看台下的一匹黑骏马,疾驰而去。


    秦烟纵马直冲至烈马方向,接近狂躁的马身时,秦烟朝勉强悬挂在马身侧的人道:“沈莹。”


    沈莹正费力又勉强地将自己卡在马背上,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见自家主子过来,沈莹明白自己是时候撤了,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主子添乱。


    沈莹松手,脚蹬马身,将自己弹了出去,几个翻身之后平稳落地。


    待沈莹安全离开,秦烟当即飞身跃起,上了那匹烈马。


    她并没有试图控制这匹马,而是上身俯在马背上,白皙的侧脸贴上马的后脖皮肤,任马匹粗糙的鬃毛扎着自己白嫩的皮肤,微微刺痛。


    一匹火红的疯马,带着白衣黑发的秦烟在场上狂奔。


    挽住秦烟一头青丝的白玉簪子在颠簸中滑落,青丝如瀑随风散开,在空中狂舞。


    看台上的众人将这惊险又绝美的一幕看呆了,是昭仁郡主秦烟下场了。


    秦烟在马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但她于两马奔驰中飞身上马,稳坐在时而奔驰,时而狂躁弹跳的马背上,不见一丝慌乱,端是身手极佳,骑术精湛。


    场边的谢长渊见秦烟跃上了那匹疯马身上,心中捏了一把汗。他死死盯着场上,一旦秦烟有危险,他要第一时间冲上去助她——


    除了真心为秦烟担心的几人外,看台上更多的是瞧热闹的看客。


    也更有等着看秦烟笑话的,比如淑妃,比如秦念,又比如阿嫣。


    她们的心思出奇的一致,若是秦烟意外丧命于马蹄之下,那就可笑了。一个女子,同这烈性的畜生相搏,逞强给谁看。


    但不及她们有再多的臆想,场上的缠斗宣告结束。


    秦烟上了那匹烈马后不久,俯在马脖旁呢喃了一句:“你被人动了手脚,活不长了。”


    这马像是被喂了烈药,越发狂躁之后,还会拒绝饮水进食,最终暴血而亡。


    秦烟微微阖眼,轻叹一声。左臂从马脖子下方抄到了马脸右侧,右手顺着鬃毛抚上了马的头部,移向马脸左侧,自丹田处运气,随即双手合力一拧。


    秦烟飞身离开原本疾驰的马身,那匹马向前跌出几丈的距离后,重重砸向地面,瘫倒后便不再动弹。


    场上众人……发生了什么?


    似乎,那匹马,方才被秦烟,拧断了脖子?当场身亡?


    ……


    腾空而起的秦烟缓缓落地,风乍起,秦烟一头青丝披散,在风中乱舞,她的身后躺着方才还暴躁地狂跑乱跳的高头大马。


    ……


    看台上众人震惊,他们没看错?秦烟徒手拧死了那匹烈马?


    秦烟睁眼,缓步走至马前,蹲下身,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将还睁着的马眼合上。


    秦烟轻声道:“不论是谁害了你,亦或是要害我,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你安心去吧。”


    沈莹和谢长渊奔上前去。


    沈莹急道:“主子你没事吧。”


    秦烟对沈莹安抚地微微摇头。


    谢长渊看了看秦烟,又看了看地上死去的马,皱眉道:


    “你也不至于杀了它……”


    没待谢长渊说完,秦烟越过他,径直走向看台——


    看台上的众人看着远处缓步走回来的秦烟,皆不自觉地抖了抖。


    秦洺看向左右,得意道:“那是我长姐,徒手拧断那匹疯马脖子的那是我长姐,我秦洺的长姐。”


    而他左右的那群公子小姐,也就是前些日子七夕,在千水湖秦念的游船上的那一众官家公子小姐,他们皆面如土色,心中后怕。


    他们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言语。


    有人在安静中出声:


    “那日在千水湖,昭仁郡主是心情极好?”


    “她要是一个不高兴,想要我们的命,我们一船人都不够她拧的吧。”


    “她就这么徒手将马弄死了?”


    “只听说她的侍女沈莹身手很好,不料她本尊更是凶煞。”


    “但她出门时常都裹着一件披风,看起来也就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转头看向已走上看台的秦烟的方向。


    果然,沈莹正在给秦烟重新挽了发髻,围好披风。


    好像的确是起风了,昭仁郡主是个暴力凶残的美人,还是是个风都吹不得的病弱美人……


    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场边方才同江沐搏斗过的北衙禁军教头林重,看见秦烟徒手斗马的场景后,掩面长叹。


    亏得自己自诩力大无穷,却还不如一个女子,昭仁郡主实是女中豪杰,自己更当再下苦功——


    谢长渊派人处理了死去的马的尸体,便回了看台之上。


    阿嫣紧紧拉着谢长渊道:“长渊哥哥,你没事吧?”


    谢长渊安抚地摇头。


    谢长渊抬头看向秦烟方向,秦烟正走向御座,她要做什么,她杀了这匹马,是否会被圣人问责?她是去请罪吗?自己要不要去给她求情?


    秦烟上了看台后,沈莹用沈淮另为秦烟准备的发簪整理了发髻。


    秦烟方才在马背上掉落了发簪,后沈莹久寻不到,许是被马蹄踩碎,碾入了泥土中,也未可知,便也作罢,不过一只寻常簪子。


    秦烟至御前,行礼道:“陛下,臣女失手杀了那匹马,特向陛下请罪。”


    不待惠帝开口,秦烟又道:


    “牧兰马场运送过来的马野性难驯,是臣女的失职,待臣女再驯过了这些马匹,再交还西郊马场。”


    惠帝……


    让你驯?再让你驯过,就只剩一堆马的尸体了。


    “既然野性难驯,那此次围猎就先不让那些马参与,之后让御马监驯马就行,昭仁郡主不必过劳。”惠帝叹了口气,朝秦烟摆摆手道。


    秦烟称是,便自行回去席位。


    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一匹马被动了手脚,难免其他的马也会出问题。秦烟是要解决这一隐患——


    惠帝让场中众人各自游玩,便带着淑妃和宁嫔离去。


    秦烟蹙眉又看了一眼宁嫔,但,她还是没认出此人,那为何有熟悉感?


    待惠帝一行人离开后,沈淮到秦烟身侧,低声道:


    “圣上身侧那位,笑起来同小姐神似。”


    秦烟挑眉。


    原来是这样?——


    待回了席位入座,封玉瑶对秦烟啧啧出声:“小烟烟,没想到你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实际上却这么凶残。谁要是做你的对手,可真可怜。”


    秦烟没理会封玉瑶的揶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的瞬间,秦烟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秦烟倏地看向视线来源。


    那人是在入场处,一行人之首的那位,着玄色锦袍,金冠束发的,太子封湛。


    封湛神色不明地看了秦烟一眼,转身离去——


    封湛是刚从宫里处理完公务过来,不曾想,却看到了令他都震撼又惊艳的一幕。


    方才从秦烟飞身下看台,到上马疾驰冲出,再到从烈马身侧跃上马身,与烈马纠缠,后又到徒手拧断马脖。直至现在,封湛都看在眼里。


    秦烟此人,屡屡给他带来惊讶与惊喜,谜团如此之多,又美得摄人心魄,真是个妖精一般的女子。


    35  ? 通透 ◇


    ◎秦烟的美,既在骨子里,也在皮囊中。◎


    西郊猎场, 太子营帐。


    封湛独坐案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摩搓着书案上的一张素笺。


    封湛记忆犹佳,折子、信件向来不需要复看第二次,皆是过一遍就会印象深刻。


    秦烟对固城情报的分析, 每隔几日便会送至西山太子府。此次到西郊围场, 封湛却带上了最近一次来自秦烟的手书, 一封封湛已经阅览过无数遍的手书。


    “风平浪静。”


    而此刻封湛面上不显,心中可算不上平静。


    笺纸上仅有四个字,笔锋劲瘦流畅,尤以骨力让人过目难忘。


    字如其人。


    人说, 美人在骨不在皮。


    而秦烟的美, 既在骨子里,也在皮囊中。


    世间怎会有人如这般, 极具冲击感地结合着各种矛盾。


    今日, 封湛到赛马场看见场上的那匹马烈马时, 便发觉那马被人动过手脚, 狂躁地不正常。


    而秦烟上了那匹马后,应该也是察觉了那匹马的不对劲,她当机立断,将其徒手拧杀。


    而据宋执后来禀告,秦烟并没有向圣人道破那匹马有问题, 而是指出,来自牧兰马场的马,皆需再驯过才能使用。


    如若幕后之人敢在皇家猎场动手脚,必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若是马有问题, 被弄到明面上, 要查出背后动手脚的人, 很难。


    就算最终能查出真相,所需时日也不会是一日两日的事。


    并且,这些马从西北牧兰马场运送至西郊马场,也不过就几月。马被动手脚,究竟是在西郊马场,还是在运送途中,又或是在牧兰马场时就有问题了,这很难说。


    又有万一,查出动手脚的是皇室中人,因着并没出什么大事,这事只会被盖过去。


    极大的可能,终究牧兰马场还是脱不了干系,秦烟还是会被追责,就算她只是背锅。


    因此,秦烟并未说马有问题,只说野性难驯。


    她提出这些马需要再驯,意指此次行猎不让这些马上场,就算之后马再出问题,她也避免了是她别有用心的责任。


    而圣人未必就没发觉马的问题,既然没造成人员伤亡,那只是需要及时止损。万一真是皇室中人是幕后黑手,圣人也需要这个台阶,顺势将事情先揭过去。


    封湛知晓秦烟管理固城,经营马场的手段,也见过秦烟烹茶的风雅,打马吊的俗气,以及在千水湖对名声置之度外的淡漠。


    封湛之前对秦烟的印象,因着种种,弱化了秦烟其人本身就是个绝色美人。


    原来她还有如此身手,也是如此的强硬果决。


    秦烟杀马很果敢,给圣人的交代也很聪慧,她心思通透、缜密。


    又深谙官场、皇家暗流之下的游戏规则。


    至于她会不会秋后算账,封湛忆起秦烟场上杀马的狠厉……


    她应该还有后招——


    “殿下,谢世子求见。”


    宋执进入帐中,出言打断了封湛的沉思。


    封湛剑眉微蹙,沉声道:“进。”


    谢长渊大步进来,至案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谢长渊起身时,瞥见桌案上方的一张素色笺纸,上方的字迹……


    “何事?”封湛音调微沉。


    谢长渊将思绪扯回到方才遇见的那件让他极度不悦的事,开口问道:


    “殿下,为何谢照会出现在营地外围,他原本的职责是守卫千阳岭,臣听说这是殿下的安排。”


    谢长渊直视太子封湛,他等着看太子能有怎样的回答,原本太子应该同他一样对谢照心有芥蒂,不该会如此抬举谢照,那个私生子。


    太子封湛目光微冷。


    封湛听得出谢长渊的语气里颇有质问的意思,这是以下犯上。


    不过封湛也明白,他的这位表弟对谢照的心结。


    “这是御帐里那位的意思。”太子沉声开口。


    谢长渊双眸紧缩,心中无比震惊。


    御帐那位?圣上?怎么会?


    圣上同母亲安阳长公主,自幼时起,便是相扶相持过来的。可以说,圣上是受母亲照顾,直至最终被萧太后择为嫡子,后才登上大位。


    圣上同母亲感情极深,若是自己对谢照有心结,那圣上也不会没有。


    封湛见谢长渊面色犯疑,解惑道:


    “午间,御前那位李总管带来陛下的口谕,明日合围行猎的地界里,包括千阳岭。”


    谢长渊眉头微皱,对圣上的决定颇有不解。


    往年的秋狝围猎,圈定的行猎范围,并不包括千阳岭。


    只是按照上头的意思,适当放一些猛兽至行猎区域,以规避风险。若有要单独猎猛兽的人,再可自行进入千阳岭。


    而千阳岭的守卫责任重大,不能让未指定的野兽出岭伤人。


    “李总管说完口谕,还啰嗦了几句。”封湛似是想起了什么愉悦的事,唇角微勾。


    谢长渊静待下文。


    封湛继续开口道:


    “据李总管所言,圣上似是被今日,昭仁郡主驯马的刺激场面惹出了兴头。说是若还像之前那样只放出几只猛兽,就没趣了。”


    “这个秦烟。”封湛说完,竟低笑出声。


    谢长渊哑然,竟是因为这样。


    “千阳岭,就不必派人去守了,所有人猎场集结,重新组织安排,今夜布阵,明日五鼓合围,待日出行猎。”封湛接着安排道。


    谢长渊领命——


    “长渊。”封湛再度开口。


    “你安排谢照去守千阳岭,而谢照是首次进西郊围场,对地形极为不熟。围场人员众多,万一出事,你可知后果。”


    “你可还记得,是你总领此次行猎的安全事宜。若出了事,你又脱得了干系?”


    “你扪心自问,是否被私怨蒙蔽了双眼,影响了你的判断。”


    “长渊,你我身在皇室,皇室中人,有一件事,必须牢记于心。不仅只有皇家是家,天下百姓的家,也是家。你可能明白?”——


    谢长渊出太子营帐后,脑中一直萦绕着太子封湛的话。


    因着当初母亲的事,自己这些年一直对谢照耿耿于怀,此次行猎,自己也不愿让谢照在御前露头。


    的确,谢照守千阳岭,万一出事,也会牵连身为护卫统领的自己。自己之前竟忽略了本如此基本的问题。


    这些年,私怨,是否已然成为了禁锢自己的枷锁,影响自己理智的判断。


    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本不应同自己沾边,而自己慢慢也变成了曾经厌恶的那种人。


    谢照的错误,是他的存在。


    但更为可恨的是谢安。


    但凡当年谢安能光明正大地同圣上,同安阳长公主道出自己曾有一个通房,有一个儿子,也好过如此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皇家要的是有兵权,有能力的谢安,要他尚公主,成为驸马,同皇室结亲。


    皇室的这个目的,同他之前有没有通房和儿子影响并不冲突。


    但谢安野心勃勃,他不允许自己越阶层成为侯爵,成为皇亲国戚的机会有任何一丝变数。


    这才有了之后的祸端。


    谢长渊自忖,是否自己被当初母亲的突然离世,自己同母亲被谢安背叛,造成的心理上极大的落差,刺激到失了理智,影响了判断。


    以至于自己如今同秦烟形同陌路……——


    谢长渊心事重重地缓步走着,突然迎面过来一个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长渊不满地抬眸看向对方,是她,秦烟的庶妹,秦念。


    自己同她没甚交集,之前几年有些场合,秦念都会过来和自己见礼,谢长渊知道秦烟同秦相府中那位姨娘,还有她的庶妹的恩怨,故谢长渊对秦念都是冷眼相待。


    今日,这位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秦念下了赛马场,已经换上了一身烟纱裙,在风中很是飘逸。


    她矮身对谢长渊福了一礼,道:


    “谢世子,我是来为千水湖的事道歉的。”


    谢长渊眸眼微眯,千水湖?


    “谢世子,七夕千水湖,我包的游船,因船工操作不当,误撞了二皇子的画舫,致使贵府阿嫣姑娘落水,我深表歉意。不知阿嫣姑娘身体恢复的如何?之前因此事,我被父亲关了禁闭,因此没有及时去府上探望阿嫣姑娘。改日我准备到贵府亲自去给阿嫣姑娘致歉,不知谢世子可否准允?”


    谢长渊不喜这位,更不想因为这个女人同秦烟再生嫌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必。”谢长渊跨向旁边跨一步准备离开,又被秦念拦住。


    谢长渊有些不耐。


    “谢世子,那改日我派人送些补品到贵府,算是给阿嫣姑娘赔礼,您可断不能再拒绝……”秦念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说了,不必。”谢长渊语调冰寒。


    “谢世子……”秦念复又开口。


    谢长渊没再理会秦念,快两步离开。


    今夜要安排合围行猎,圣上又令开放千阳岭,危险性较往年高很多,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没工夫同这女人打太极——


    看着谢长渊离去的挺拔背影,秦念春心暗动,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她势在必得。


    秦念从母亲那里得知,近些日子,永定侯谢安同父亲时有走动,似乎永定侯谢安是在试探父亲对两家结亲的态度。


    谢安的意思是,之前谢长渊同秦烟的婚约已有多年,但如今二人均否认婚约。


    但永定侯府同秦相府也算是曾有过婚约的,如今可商议是否将婚约落到永定侯的庶长子谢照同秦相府二小姐秦念的头上。


    谢安明白,谢照同皇家有嫌隙,谢照的正妻,公主是不必考虑,而同皇家走得近的大学士府和左相府也没可能,而右相秦府的二小姐,因着其母亲被抬为平妻,如今秦念也是相府嫡女,身份也算高贵,是谢照正妻最好的选择——


    这想法同秦相不谋而合。秦相是个行事万分谨慎的文臣,他也知道淑妃同宋眉有意撮合秦念和二皇子封羡,但秦相没打算让秦念嫁入皇家,因他不想参与夺嫡。


    他已经贵为丞相,不论今后大位上坐的哪位皇子,这都不会影响他的仕途。但唯有远离大位之争,才能保存秦相府好不容易得来的尊荣。


    京中除了皇室之外,最炙手可热的,如今是镇国公府的沈辞。但宫中还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公主,以沈辞的身份,估计会被皇室看中。


    两位侯爵中,关内侯仅有一个独女。而另一侯爵永定侯府还有两位公子,分别是世子谢长渊,和庶长子谢照。


    听说那位谢世子一心就扑在他那位被赐婚侧室的阿嫣身上。


    既然永定侯谢安主动提及了谢照,这似乎是秦念最好的选择。


    谢照虽说只是侯府庶子,但如今也是自己建府的正四品明威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永定侯谢安同秦相商讨婚事,自会避着两家儿女,但宋眉得知后,告诉了秦念。


    秦念有自己的算盘,两家默认之前有过婚约,就算是谢侯同父亲想要自己同谢照成婚。


    但时日还长,尚有变数。


    这么些年,秦念早已不再指望自己墨守成规的父亲,和欠手段的母亲。


    有些事还得自己来,既然两家有婚约,那为何不能是自己同谢世子。


    来日方长……——


    回自己营帐的谢长渊,本打算赶紧休息片刻,今夜猎场布阵,可能没有多少时辰可以安眠。


    谢长渊在榻上躺下合眼休息,他的右手伸进枕下,突然睁眼。


    东西,不见了!


    谢长渊翻身下榻,小心地移开枕头,没有。再掀开床褥,轻轻抖了几下,生怕碰碎了那物,但整张榻都没有。


    “今日谁进过我的营帐。”谢长渊朝外头冷声道。


    闻言,进来一个守卫道:“统领,只方才阿嫣姑娘过来了一会儿。”


    阿嫣?


    谢长渊疾步出去准备寻阿嫣,刚到营帐外,就被太子的亲兵拦下。


    “太子殿下让谢统领马上去猎场整队集合,开始布阵。”


    谢长渊领命。


    先忙公事——


    今日从赛马场回营,阿嫣无聊,去寻谢长渊,到营帐,却没见人,说是去见太子殿下了。


    阿嫣在谢长渊营帐好奇地转了转,鬼迷心窍地谢长渊的睡榻躺下。


    “长远哥哥的睡榻,有没有长渊哥哥的味道。”


    阿嫣侧身,扯过枕头,抱住蹭了蹭。


    右手突然碰到一个硬物。


    阿嫣疑惑地扭头看去。


    枕头下面原来是一支白玉簪子。


    阿嫣有些疑惑,这是之前在长渊哥哥书房看到的那支在檀木盒子中的簪子?那也是一支白玉簪子,记不太清模样了。


    阿嫣心道,原来长渊哥哥是准备在西郊狩猎时送给我啊。


    阿嫣抚摸着簪子温润的触感,好漂亮啊,好喜欢。


    长渊哥哥那个木头,是不好意思开口?什么时候才送得出啊。


    哎,还是得自己主动点。


    阿嫣将簪子簪到自己头上,仔细地整理了下,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呵,长渊哥哥待我可真好。


    36  ? 杖责 ◇


    ◎昭仁郡主是什么来头?◎


    秋狝围猎十日前, 虞部负责管理疆界的虞人已在猎场之内,按百步三表,竖立起各种标志,兵部按标志竖旗。


    秋狝大典第二日, 傍晚, 太子封湛召集两万名娴习骑射的军士汇集在大旗之下, 言明军纪。


    当夜,由两万名军士组成的合围行猎的猎手,分为两队,左右两翼同时出发。由两翼将军率领布围, 以军旗为号令, 沿围场外缘迂回前进,到围场另一端两队会合, 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布阵, 当是声势浩大。


    在圈定的猎场外围, 用黄色布幔围成看城作为临时指挥营帐。


    太子封湛钦定, 由二皇子封羡为管围指挥,率领各队观察山川的远近大小,绕道出场外,指挥布阵。


    亥初,二皇子封羡回到看城, 报太子封湛。


    “太子殿下,布阵已毕。”


    封湛颔首,道:


    “明晨五鼓合围。”


    二皇子封羡留守看城,太子封湛返回大营休息——


    西郊大营, 身着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宁嫔在御帐之外, 被侍卫拦下。


    “好大的胆子, 连我们主子都敢拦。”宁嫔身边的宫女尖声呵斥道。


    但侍卫不为所动,严肃地开口:“御前不得喧哗。”


    “你……”宫女见陛下身边的总管大人李公公出了御帐,瞬间止了声音。


    李福全挥退挡在宁嫔身前的侍卫。


    上前一步,朝宁嫔道:


    “宁小主,陛下乏了,正在休息,无事切勿喧哗。”


    宁嫔拧眉,不悦地开口:“陛下可是说过,西郊秋狝围猎这几日,都是由我随侍左右的,为何今日又突然给我安排了另外的营帐?”


    李福全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圣人的安排,宁小主自听从便是。后宫之中,擅自揣摩圣意是大忌,宁小主好自为之。”


    言毕,李福全径自转身回了御帐之内。


    宁嫔上前一步,却又遭到侍卫拦阻。


    “陛下,陛下……”宁嫔高声呼喊了几声,御帐之内没有动静,又被侍卫喝止。


    宁嫔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宁嫔不傻,今夜,陛下一改之前对她的宠爱,不唤她侍寝就罢了,连御帐都不让她进,这分明就是给她脸子。


    这是今日才有的转变。


    宁嫔思来想去,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就只能有今日上午在赛马场,自己说让昭仁郡主驯马那件事。


    当时自己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的神色都很奇怪。


    后来昭仁郡主下场驯马,却将那马杀了。


    回来却对陛下说,她是失手杀了那马。


    呵,失手?


    场上所有人都看地仔细,她秦烟杀那马之前是有多平静,杀时手上的动作又是那般清晰可见。


    就算那马曾经属于昭仁郡主的马场,但如今可是御马,今日还是陛下命他们驯的。


    好一句轻飘飘的“失手”。


    但陛下丝毫没有责怪。


    怪自己大意了,这个昭仁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自己原本是在御前独宠,但若就这么失势了,自己不甘心,又怎么能甘心。


    宁嫔越想越气,走着走着,一怒之下,扯过随行宫女手中的宫灯,向前方用力砸去——


    “啊……”


    “大胆,竟敢对淑妃娘娘不敬!”几声惊呼。


    宁嫔往前看去,两丈之外的前方是淑妃,以及随行宫人。


    怎么遇上她?真是晦气。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宁嫔不情不愿地矮身行礼。


    淑妃不悦地任由宫人整理自己的裙摆,没有开口。


    淑妃身旁的嬷嬷语气不善:“宁小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砸淑妃娘娘,这是大不敬。”


    就着营地几步一处的火盆,宁嫔眯眼一看,原来是方才自己砸出去的宫灯,滚到了淑妃脚下,似乎还烧到了淑妃宫裙下摆的一角。


    “淑妃娘娘恕罪。”宁嫔干巴巴地道歉。


    淑妃抬头,讽刺地一笑。


    这宁嫔如今还端着她那宠妃的架子呢。


    她还不知道,都还不待回宫,她就得失宠。


    从云端掉落的感觉,不知这么一个阅历尚浅的小姑娘,受不受得住。


    冷宫之中,又有多少曾经风光无限,却仅在一夕之间便跌下神坛,而承受不住,发疯了的可怜女人,呵——


    “看样子,你是从御帐的方向过来,怎么,没进得去?”淑妃语调微讽。


    “哎,我是才侍候完陛下,甚是疲累,陛下说让我先回去好好休息,陛下还要忙公事呢。”宁嫔抚了抚鬓角,状似娇羞,假模假样的道。


    淑妃闻言却是笑了。


    宁嫔疑惑地看向淑妃。


    “陛下的确体恤你,你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御帐伺候陛下。”


    淑妃说完,便越过宁嫔,朝御帐方向走去。


    宁嫔的视线跟着淑妃的身影,她突然压不住火气。


    宁嫔转身,盯着背对着她的淑妃,大声道:“站住,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放肆,好大的胆子,竟敢屡屡在淑妃面前不敬,宁小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淑妃身旁的嬷嬷气急,这些年就没见过宫中出现如此不知礼数,以下犯上的妃嫔。


    淑妃轻笑,抬手挥退了嬷嬷,朝宁嫔走了两步,至宁嫔跟前。似不屑地上下打量宁嫔,那目光让宁嫔直泛鸡皮疙瘩。


    淑妃伸出右手,食指挑起宁嫔娇嫩的下巴,眼神里露出嘲弄的笑意。


    宁嫔扭头甩开淑妃的手,目光警惕地瞪着淑妃。


    淑妃笑道:


    “别板着个脸,你得多笑笑,你可得记住,你的笑,是你在御前唯一的资本。”


    淑妃说完,转身离开。


    宁嫔默了一瞬,她什么意思?


    宁嫔疾走两步拦下淑妃。


    “大胆。”嬷嬷挡住宁嫔。


    “让她说。”淑妃一脸惬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嫔问道。


    淑妃看向气急败坏的小姑娘,真是可怜啊。


    “你们退下”淑妃遣退宫人。


    “今日本宫心情大好,就勉为其难提点你几句,你过来。”


    宁嫔疑惑地向前,她有些害怕会听见什么不中听的话。但宫中新人换旧人,还有什么会比如今的局面更糟。


    “你可曾发现,陛下特别喜欢你的笑颜?”淑妃道。


    宁嫔略微思索了一下,犹疑地点头。


    淑妃笑笑,她本只是猜测,原来竟真是如此。


    “你以为是你年轻貌美,鲜活可人?别傻了,姑娘,陛下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你就这么天真地认为,自己对陛下来说,是特别的那一个?呵,那只是因为你的笑容特别像一个人,一个陛下曾经想要得到,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是谁?”宁嫔急道。


    淑妃抬脚欲走。


    宁嫔急急伸手,拉住淑妃的袖子,“告诉我,她是谁?”


    淑妃不悦地扫了一眼宁嫔拉住自己的手,宁嫔小心地放下。


    “告诉我,请你告诉我。”宁嫔语带卑微。


    淑妃深吸一口气,而后平静道出那个造成自己多年心魔的名字。


    “她是沈时英。”


    宁嫔秀美微皱,她是谁,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见宁嫔一脸疑惑,淑妃又道。


    “沈时英,昭仁郡主秦烟的母亲。”


    宁嫔震惊地张大嘴巴,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那今日在赛马场……


    淑妃再添一把火。


    “呵,你不过就是个替代品。”——


    淑妃补的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宁嫔。


    “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替代品,不是,啊……”


    宁嫔双手抓上自己的发髻,口中胡乱叫喊着。


    淑妃下意识退了一步,成了。


    却不想,宁嫔像失心疯了一般,竟扑向了身前的淑妃,二人双双倒地。


    宁嫔怒火中烧,理智全无,她已忘记自己就是一个低阶嫔妃,而对方是家世背景比她高出许多的正一品宫妃。


    “啊……”


    随着淑妃的惊叫,宫人赶紧上前拉开宁嫔。


    淑妃还是被扯乱了发髻,面上还被那个疯婆子抓出了血痕——


    起身后的宁嫔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只是目光呆愣地瘫坐在泥地上。


    她能怪淑妃?呵,淑妃只是道出了事实的真相,残酷的真相。


    自己不过就是个替身。


    那她能怪谁,怪沈时英?怪秦烟?怪陛下?又或是怪自己。


    怪自己异想天开,竟以为凭着年轻的身体,不俗的姿色,就能一步登天。


    怪自己未谙世故,竟以为能仅仅靠着圣宠便能横行宫廷……


    怪自己年少轻狂不自知……——


    淑妃被宫人扶起,她双手紧张地抚摸着刺痛的面庞,看着指尖的血迹,惊叫出声。


    “啊……”


    毁了今日的侍寝不要紧,原本淑妃来西郊围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侍候陛下。


    但宁嫔竟然对自己动手。


    “将宁嫔拿下,杖毙。”淑妃厉声开口。


    宁嫔已然失宠,自己一个一品宫妃,杖毙一个失宠的低阶妃嫔,不是什么大事。


    淑妃此时有些后悔,她将宫闱秘事告诉宁嫔,意在激怒宁嫔对沈时英和秦烟的怨恨,给秦烟多添一个敌人。


    但为此伤了自己的脸,得不偿失。


    宁嫔瘫软在地,心中哀戚。


    人说昙花仅一现,自己的后宫之路,走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吗?——


    宫人托起宁嫔,准备拉下去行杖刑。


    此时突然一个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何人喧哗!”


    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宋大人。


    “宋大人。”宫人朝宋执行礼。


    “淑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宋执朝淑妃行礼道。


    淑妃单手捂着脸,只冷眼看着面如土色的宁嫔,未发一语。


    扶着淑妃的嬷嬷道:


    “回宋大人,宁嫔以下犯上,竟敢扑打淑妃娘娘,致使淑妃娘娘伤了脸,理应杖毙。”


    太子殿下的营帐就在不远处,殿下从猎场回来正准备休息,外头就有女人喧哗,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封湛厌恶后宫女人的乌烟瘴气,命宋执尽快处理干净。


    宋执不知今日赛马场上,宁嫔向陛下提的那句,让昭仁郡主驯马的事。


    他只知淑妃诞有皇子,又位列四妃之一。


    而宁嫔今日又是圣上的新宠。


    宋执皱眉,这,有些难办。


    皆知道,宋执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在宋执面前,任由淑妃杖毙一个有品级的嫔妃,欠妥。


    毕竟代掌凤印,协理后宫的是贤妃,而不是淑妃。


    太子殿下不喜喧嚷,此时得尽快处理。


    宋执斟酌着开口:


    “淑妃娘娘,宁嫔毕竟是圣上的嫔妃,此事最终还是得禀明圣上再行决断。”


    “但宁嫔的确以下犯上,杖责二十,娘娘以为如何?”——


    杖二十,一个女子,也是得丢半条命的。


    太子势大,淑妃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


    “那就劳烦宋大人了。”淑妃冷冷看了宁嫔一眼,由宫人扶着回自己的营帐。


    宋执看了一眼还呆愣着的宁嫔,让侍卫将宁嫔带出去立马执行杖责,便离开了。


    宁嫔全程未发一言,她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劫后余生了。


    这就是后宫,生死就在上头的人的一句话的瞬间。


    这里离御帐不算太远,这么大动静,御帐那边恐怕早就得到消息,但陛下的人迟迟没来,那就是由着淑妃处理自己了。


    枉自己曾经那么天真,呵呵……


    自己是捡回一条命吗?


    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文中秋狝大典资料源自于《新唐书·礼志》等


    37  ? 合围 ◇


    ◎秦烟箭射阿嫣◎


    秋狝围猎第三日, 合围行猎。


    晨间五鼓。


    太子封湛至看城,二皇子封羡指挥合围。


    昨夜布阵的两万军士全部下马,步比步,肩并肩, 结成环形队伍, 口中含枚, 慢慢向围场中心推进,包围圈逐渐缩小。


    军兵们鸣角、击鼓、大声呼喊,从三面驱赶禽兽。


    这个环形网越收越紧,逐渐把野兽围逼到一块没有树木的低地。


    军士们穷追那些从洞穴中, 被赶出来的兽类, 虎、豹、熊、鹿等动物受到惊吓后从山林、洞穴、草丛中蹿出,四逸而逃。


    二皇子封羡赴围场整队, 在中心场地竖起黄色大旗作为中军, 左右两翼分别斜行竖起红、白两杆大旗作标志, 两翼末端各竖一面蓝色大旗作标志。


    围场入口处, 东南面和西南面,分别列战鼓六十,擂鼓手乘马擂鼓,鼓声大作。


    行猎军士各执鼓、铎、铙、镯,摆开阵势。


    皇家禁苑养鹰处的驯鹰能手, 披弓架鹰,牵狗相随,其壮势盛气凌人,好不威风。【1】——


    天刚启明, 惠帝御驾在仪仗队的护拥下亲临猎场, 在鼓声与号声由侍从簇拥着进入围场。


    各随行人员于猎场外围, 射杀突围的野兽。


    太子封湛身着一袭绣五爪金龙玄色窄袖猎装,金冠束发,剑眉星目,端坐马上,指挥行围。


    太子封湛对众将士道:


    “战时喧哗,敌先知觉。猎时喧哗,兽即遁走。兽向人来,则各立原处射之;若兽出围,则驰马急追,迎头阻拦射之;若系出围之兽,任何人皆可迎截而杀之。若见虎卧,勿动,即告众;若于恰当处遇见,则众人围而杀之。若地势不好,则弃之。若见虎奔,则勿停,追而射之。先射熊和野猪之人,能杀,即了结矣;不能杀,则呼‘共杀’,而求助于他人。”【2】


    并命军士在阵前杀牲宣誓“有不服从命令者斩!”


    严明军纪:射猎成群结队的野兽时,不能射尽杀绝;禁止射猎各类怀孕与幼小的飞禽、走兽;已中箭的野兽不再射;射猎时,从左面发箭,射中左隅、左耳为上,射中右耳为次,不射禽兽面门;不剪毛;逃出猎场的野兽可射杀,但不可追赶。【3】


    待一切齐备后,中军传令,击鼓三通。


    明威将军谢照,带领一支由一百二十名军士组成的驱兽队,伴着鼓声进入猎场,纵马驱赶禽兽。


    猎场中鹿数百,其余野兽不计其数,惊惶冲突,四处奔窜。


    惠帝身着银色软甲,乘马,从南面,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侍从护送进入猎场。


    惠帝一声令下,发令官即刻向天空中射出响箭,箭声尖啸刺耳,远达数十里之外。


    驱兽队当即驱赶野兽一群,自前方右侧经过惠帝。


    惠帝接过谢长渊检查好递过来的弓箭,搭弓射箭。


    惠帝箭无虚发,应弦而毙者,遍地皆是。


    侍从举旗挥动。


    鼓声大作,军士们大声呼喊。


    “陛下万岁!”


    驱兽队停止驱兽——


    太子封湛,二皇子封羡入猎场驱驰骑射杀围。


    二皇子封羡驰马场中,频频搭弓射箭,连射七只成年麋鹿。


    太子封湛端坐马上,并未追击猎物。


    封湛眸子微眯,扫过猎场中心,随后从箭囊中取箭,搭弓,满弓射向场中。


    二皇子封羡只觉一道劲风从身后急速而过,他回身一望,方才那支箭簇飞去,从场中的一只猛虎头部贯穿而过,猛虎中箭倒地,当即身亡。


    “太子殿下千岁。”


    场中军士大声齐呼,众人见太子殿下猎获今日的首只猛兽,振奋人心,皆跃跃欲试。


    太子封湛收弓。


    而后,诸军士入猎场,跃马扬鞭,弯弓搭箭,围猎捕杀。


    猎场内的野兽仓惶奔窜。


    军士们纵鹰驱犬,马上驰逐。


    侍从驰马至猎场割下众人猎获的猎物的左耳为记。


    雄鹰振翅高飞,凌翔云霄,以它们的锐利尖爪直冲向正四处奔逃的雉禽免兽。


    场面蔚为壮观——


    太子封湛自猎杀一只猛虎后,便驱马至猎场入口边缘处,于马上静观场内诸人围猎。


    倏尔,封湛转头看向场外,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场边的一道端坐马上,身着月白色骑装的身影。


    秦烟,她也在看他。


    两道凌厉的视线撞上,但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即移开。


    二人皆在观察打量对方。


    秦烟在猎场外围,见太子封湛单箭射虎,太子当是臂力惊人,箭术精湛。


    封湛端坐马上,一身玄色猎装也压不住他的凛然尊贵之气。


    秦烟心中暗赞,这位太子的确是能文能武。


    封湛心中暗忖,秦烟骑术极佳,箭术也当是不错,今日,她可要一展身手?——


    此时一道身着红色骑装的身影驱马至太子封湛身旁。


    是左相府的嫡次女王静妍,也是太子封湛的表妹。


    “太子表兄,几日若我猎获猛兽,可有奖赏啊。”王静妍对封湛似熟稔地玩笑道。


    封湛蹙眉,他向来同左相府不亲近,对面这位所谓的表妹就这么自来熟?


    “你应当称孤为太子殿下。”封湛语气微冷。


    王静妍略微有些尴尬,但她可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大方地笑道:“太子殿下,我要是能猎只虎豹回来,可是要讨赏的。”


    王静妍说完,不待封湛开口,便纵马驰入猎场中。


    随即弛马入场行猎的还有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贺霄也是弓马娴熟,今日也想痛快地猎一场——


    左相府两姐妹,性子截然不同。


    不同于嫡次女王静妍想要处处出彩的张扬,嫡长女王静宜虽也是换上了一身骑装,她只是静坐在马上,于猎场外围,淡淡地看着众人驰逐猎物。


    原本时有猎物突出包围圈,但不待跑远,便被驱兽队以及未入场中的公子小姐和军士们猎杀。


    但异变突生。


    一只猛虎,身中几箭,但未命中要害,狂奔至场外,场面一度失控。


    而这只猛虎直扑过去的方向,前方正是于马上花容失色的王静宜。


    王静宜座下的马匹受惊,惊惶地前蹄上扬,欲要奔走,王静宜紧拽缰绳,不让自己被失控的马匹甩下来。


    而猛虎已扑至马前。


    王静宜扭头紧闭双眼。


    突然一声兽吼,有重物砸向地面的轻微震动。


    王静宜久久没等来猛虎的扑杀,她小心地睁眼,扭头望向方才猛虎扑来的方向。


    一个身着黑色玄甲的将士单膝压在那只已然死透了的猛虎身上,显然,搏杀已经结束。


    那只虎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杆□□,而□□的另一端,正握在那位猛虎身上的将士手中。


    虎颈的鲜血股股流出,那位将士略黑又俊朗的面庞上也溅上了血迹。


    没待王静宜从虎口逃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中出来时,她身下的马匹似是惊吓过度,突然躁动地前蹄仰起,而后失控般地朝着远离猎场的方向飞奔而出。


    周围的人也是心有余悸,见突然马匹失控,带着左相府的大小姐奔出,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谢照眯眼,仅犹豫了一瞬,纵身上马,朝着那匹失控的马追去——


    因着猎场外围还有些公子小姐们也要猎兽。另有一些小兽出围,小兽危险性不高,驱兽队没有追击,任其跑出。


    此刻猎场外有个滑稽又狼狈的一幕。


    右相秦文正的嫡子秦洺,箭术不精,但又急于捕兽,他举着一柄短刀,同从猎场冲出的一只体量不大的野猪对上。


    短刀的碰上野猪的瞬间,就被野猪厚实的外皮弹落泥地之上。


    秦洺没有放弃,竟扑向野猪,徒手同野猪肉搏。


    场面一度……滑稽……


    秦洺同那头野猪力量似乎等同,二者耗时颇久,周边的公子小姐们开始是有些紧张,后都看好戏般,小声地交头接耳地点评着——


    今日秦烟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的骑装,她身侧是依旧一身黑色劲装的沈莹,和同样是骑装的江沐。


    三人各自于马上静坐,没打算下场。


    秦洺那处公子小姐们的说笑声甚是吵闹。


    秦烟蹙眉看向那处。


    江沐随着秦烟的视线看过去,是秦洺。


    那个傻子。那是秦烟的弟弟?


    二人行事大相径庭,根本不像亲弟弟。


    他不知道丢人吗?


    江沐从马身取弓,拿箭,搭箭,一气呵成。


    箭飞离出去,贯穿同秦洺缠斗的野猪的头颅。


    公子小姐们都惊吓出声。


    江沐还没收回举着的弓箭,他们转头见是昭仁郡主府的江少,皆不再做声。


    秦洺奋力推开死透的野猪,脸上带着些许野猪的血迹,一身的泥和杂草,不悦地走向秦烟的方向。


    对江沐道:


    “要你多管闲事,我要徒手搏杀它,就如昨日长姐徒手杀马一般。”


    秦洺谄媚地看向秦烟。


    秦烟没理会,淡淡地移开视线。


    秦洺有些失望,但决心再接再厉,终有一天,长姐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秦洺离开,又去寻别的猎物——


    长乐公主封云朝对狩猎没兴趣,在看城休息。


    封玉瑶没进猎场,驰马在猎场外围伺机行猎,收获也是颇丰。


    没了往常封玉瑶在耳边八卦,秦烟甚是无聊,随意扫过全场,视线却定在一个身着嫩黄色骑装的女子的头上。


    秦烟凤眸微眯,似有疑惑。


    沈莹开口道:


    “主子,您也看见了?我方才已经观察很久,我很确信,那枚簪子,就是主子昨日掉落的那支。”


    “主子,我去……”沈莹打马欲朝远处的阿嫣而去。


    却被秦烟抬手制止。


    秦烟眼眸危险地眯起。


    那位,屡屡犯忌。


    “我的东西,不由他人染指。”秦烟语调微冷。


    秦烟取出今日还未动过的那张弓,左臂举起,右手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弦上,拉弓,射出。


    “咻”的一声,凌厉的箭风射向远处那位正在马上娇笑的女子——


    谢长渊昨夜亥时才从猎场回营,因太晚,没来得及去寻阿嫣要回簪子。


    而今晨一早又护送陛下至猎场,没顾得上阿嫣,按照原来同阿嫣交代的,合围当日,阿嫣应营地周围游玩。


    而阿嫣没见过猎场合围的壮烈场面,实在是好奇。


    遂阿嫣去寻了谢箐,让谢箐带她到猎场。


    当然,阿嫣还簪上了她很喜欢的,长渊哥哥“送”她的簪子。


    阿嫣骑术娴熟了些,可以独自稳坐在一匹较矮的马上,她一边同谢箐谈笑,一边看着秦洺一行人追逐小兽,娇笑出声。


    忽然一支利箭朝着她射来。


    阿嫣对向的谢箐看了个全,哑声张嘴,是昭仁郡主!


    箭簇直插入阿嫣头部,那支箭带来的余力将阿嫣打下马,摔至地上。


    此时,周边的人才发现不对,出事了。


    惊叫着朝阿嫣奔过来。


    谢箐立即下马。


    阿嫣不能出事,不能在自己的照拂下出事,不然谢长渊……


    谢箐将俯面摔下的阿嫣拉开,察看她的情况。


    还好,她还活着。


    见阿嫣杏眼圆睁,呼吸尚在。


    谢箐又仔细察看阿嫣身体各处的情况。


    还好,那支箭仅仅只是插入了阿嫣的发髻,并没有伤到她。


    此时也有些公子小姐围过来——


    谢长渊今日一直护卫在惠帝身侧。


    但他的余光时而追随着场边那道白色的身影,今日秦烟不准备行猎?


    谢长渊也偶尔关注一下终究还是来了猎场的阿嫣。


    突然阿嫣那方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


    谢长渊眯眼。


    惠帝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几位军士合力枪杀一只猛虎,今日将千阳岭开放合围,是明智的选择,的确较往年刺激许多。


    幸而太子和秦烟均没下场参与围猎,不然,以那两人的身手,猎杀场中猛兽,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哪有众人奋力搏杀猛兽,来得更有趣味。


    惠帝瞥见谢长渊一直盯着猎场外围那边,道:“长渊你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谢长渊本不便离开,但既然陛下开口,谢长渊领命而去——


    这边阿嫣被方才那支突然射来的箭吓得失了声,正瘫坐地上,任由谢箐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


    此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怎么回事,阿嫣?”


    是长渊哥哥。


    阿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哭着扑倒了蹲下身的谢长渊怀里。


    谢箐识趣地避开。


    此时身着黑色劲装的沈莹到二人身边。冷声开口:


    “二位,让让。”


    谢长渊转头,眼神冰冷地看向沈莹。


    阿嫣却是往谢长渊怀里缩了缩,她方才已经听见了周围的人的谈论,射她的箭来自昭仁郡主秦烟,这沈莹又来做什么……


    沈莹见二人还是抱在地上,轻嗤一声,往旁边跨一步,越过阿嫣身侧,至方才阿嫣摔落的地方,抬起右脚,向下一踩,再左右碾了下。


    又抬脚,看了一眼,似乎是满意了,径自离开。


    众人疑惑,昭仁郡主的侍女方才在做什么。


    阿嫣扭头,见自己方才被那支箭射落了头上的发簪,而那簪子,被秦烟的侍女,踩成了齑粉,草地上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粉末,完全不见簪子的模样。


    “长渊哥哥,那是……”阿嫣回头对谢长渊急道,却被谢长渊冷声打断。


    “你该回去休息了。”谢长渊横抱起阿嫣,起身。


    谢长渊带着阿嫣上了一匹高头大马,自己随后也上马坐在阿嫣之后,策马疾驰而去。


    经过秦烟时,谢长渊余光瞥见秦烟还是那个淡漠的样子,他没看她,也没脸看她。


    自己昨日在赛马场捡到秦烟的簪子,没有当场还给她,而是准备择一个更为恰当的时间,再归还,没想到。


    秦烟,她该是怎样看我……——


    今年的围猎,较往年更为精彩刺激,惠帝观赏得大呼过瘾。


    而以左相幼子王璟钰为首的一群公子哥围坐在猎场外的一处高地的一棵大椿树下,几人摸出自己随身的贵重之物,和几包银子,放在他们面前。


    这几位公子没下场行猎,他们在这儿打赌,赌今日猎场谁猎获的猎物最多。


    一个公子突然开口:


    “陛下看起来气色良好,不像是带病的样子啊。”


    这话头一开,几位公子自认此处远离人群,便大胆地讨论起来。


    “许是有什么隐疾,看不出来的那种。”


    “今日陛下射猎看起来身体很是健朗,若有隐疾也不像不能理政,还要让太子监国的地步啊。”


    几人面面相觑,讨论不出什么答案。


    此时他们中间的王璟钰嗤笑一声开口:


    “你们知道什么,呵,似乎是我那位太子表兄,当年带着二十万私兵还朝,宫中还有萧太后坐镇,朝中又有大学士府及其遍布朝野的门生支持,强势地压着陛下交接的监国之权。”


    “咱们这位陛下啊,不得不服老哟。”


    王璟钰说完,收起了面前所有的物件,揣入怀中。


    “贺霄胜,你们输了。”


    几人定睛一看,猎场上已无猎物,诸军士呼喊着举起贺霄抛起,落下,又抛起……


    似乎真是兵部尚书家那个嫡长子贺霄,但他不是不学无术在户部混了个员外郎吗?


    王璟钰自顾走向猎场边开口懒洋洋道: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们啊……”


    众位公子赶紧跟上——


    此时猎场内,吹鼓手击鼓鸣号,将士们大声呼喊。


    惠帝摆驾回营。


    二皇子封羡下令解围。


    太子封湛宣布今日合围行猎结束。明晨哨鹿,众人可各自组队入猎区行猎。


    封湛看向正驱马缓缓在场边闲步的秦烟。


    这个女人身上,还会有多少惊喜?


    作者有话说:


    【1】《中国古代皇家礼仪》“步比步……好不威风。”


    【2】《中国宫廷生活》“战时喧哗……求助于他人。”第373页。


    【3】《中国古代皇家礼仪》“射猎成群结队……不可追赶。”第112页。


    38  ? 失踪 ◇


    ◎秦烟邀孤同去狩猎?◎


    昨日合围行猎, 众人猎获诸兽,不可胜计。


    共虎三十、熊十五、豹二十、俐狲三十、麋鹿二百、狼九十、野猪三十、野兔三百……"


    猎物割其左耳,以大兽充公,献于旗下, 小兽归个人私有。


    猎罢归来, 按类敬献, 上等猎物献兽于四郊,用以祭祀四方神灵。


    次者交庖厨以充食用。【1】


    圣人令,待今日哨鹿结束,大宴诸人, 犒赏有功者——


    秋狝围猎第四日, 五更。


    惠帝亲御名骏出御营,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侍从护送, 于围场林区哨鹿。


    所谓哨鹿, 即是通过人为模仿鹿鸣之声招引鹿群, 而后射杀的猎法。


    惠帝甚是喜好哨鹿, 曾言,此法可畅寻乐怀,寓习劳意。


    今日,正是白露之后,秋分之前。


    其时正是雌雄鹿求偶之季, 鹿喜鸣唤,此时吹响鹿哨,鹿必闻声而至,百试不爽。


    而天亮以后, 鹿即懒于鸣叫, 再吹鹿哨, 也就失去了招引的作用,所以吹鹿哨的人必须在未曙之前赴林壑之中——


    惠帝将所带侍从、射手等人分为三队,依次向哨鹿地点进发。


    出营约十里,留下第三队;再行四五里,留下第二队;又行二里左右,即是哨鹿场,留下第一队。


    而后,惠帝仅带着包括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在内的十余名军士,至哨鹿地点隐伏——


    拂晓时分,谢长渊预遣几名军士,头戴鹿首,身穿鹿衣,伏于林壑中,模仿鹿的动作,缓缓而行。


    待发现鹿群之后,吹响鹿哨,呦呦作鹿鸣声。


    其余人则屏息以待。


    鹿首,是人为制成,戴上之后,鹿即不疑,循哨声而至。


    鹿哨,状如象牙,长二三尺有余,腹空,其嘴内嵌牙、角等。竹、木、铜质均有,表面黑漆,描金或饰以各式花纹,端是精美绝伦。吹之则低昂有声,极似鹿鸣。


    哨声在寂静的丛林中呦呦鸣响,声传数十里之外,竟同真鹿的鸣叫声分毫不差。


    不久,便招至真鹿,一只只从不同的方向,朝此处汇集——


    待鹿群至近处,隐蔽在暗处的惠帝即在预伏地点,带领随行军士,拉弓射鹿,并鸣起号角。


    三队军士向惠帝靠拢,依次发箭射杀。


    侥幸逃脱第一队的鹿只,也绝逃不出第二队、第三队官兵的射杀。


    鹿毙则取血饮之,可以延年益壮。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鹿,转瞬间,已横七竖八地倒卧在林莽之间,发出幽幽哀鸣,惨不忍睹。【2】——


    因昨日合围,围场中大多数的猛兽皆被赶出洞穴射杀。


    今日林场中仅余极少部分猛兽,和一些危险性不高的鹿、獐、野猪、野兔、野雉等。


    故今日除惠帝一行人哨鹿之外,随行至西郊围场狩猎的其他诸人,皆独自,或组队同行,前去林区狩猎。


    较之昨日声势浩大的围猎,更具野趣。


    自凌晨起,西郊大营,陆续有公子小姐们结伴,带着仆从骑马出营奔赴林场。


    右相府的公子秦洺一早就催着秦念梳洗打扮,秦洺今日誓要猎一像样的猎物,断不能再落后于人,摩拳擦掌着要一展身手。


    秦念出营帐后,惊讶地见除秦洺外,还有一众公子小姐等在帐外。


    他们的父兄在朝中皆是右相一派,在围场自是事事以秦念和秦洺为中心了。因此,就算秦洺要出去狩猎的时间如此的早,他们也得生生压住睡意,起床来陪这右相府的公子小姐游玩。


    左相府的嫡次子王璟钰也只是稍微多睡了一会儿,便带着平日一同玩耍的公子们一同出营。


    他对西郊围猎的流程甚是熟悉,昨日的合围,那是给陛下看着玩儿的。那么多军士守卫,哪儿真有什么危险啊。


    但今日可不一样,因众人分散,林中未知尚多,往年也是状况百出。


    王璟钰无意狩猎,他只知道今日会有不少好戏可看。


    这群公子哥儿懒洋洋地打着马,朝着林场徐徐而去——


    秦烟此次她谨代表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至西郊秋狝大典,露个面。


    曾在西北固城时,多有常日东奔西跑的时候,野外宿营的情形也不算少。


    但自回了上京城,因着上京城的气候较之固城又舒适许多,又住进纪先生特地为自己的习惯改造过的昭仁郡主府,秦烟被养的犯懒,似乎已不太习惯西郊大营的宿食。


    她今日没打算外出狩猎,只准备一会儿去马场跑几圈,今夜晚宴后便打道回府。


    况且近日本事务繁忙,而自己已在西郊大营待有两日有余,难为纪先生独自挑大梁,不过纪先生办事,向来稳妥,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


    秦烟梳洗过后,接过沈莹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下。


    起身,准备去马场。


    营帐外突然响起守卫的声音。


    “郡主,暗卫来报。”


    秦烟眸眼倏地眯起。


    沈莹闻言,疾步出去。


    沈莹心中警觉。


    平日里,若无大事,暗卫的情报皆是先报纪先生,再由纪先生筛选后,再将重要的事情禀报主子。绝不会出现有暗卫主动越级上报给主子的情况。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片刻后,沈莹回来。


    沈莹面色不太好,步至秦烟身前,道:


    “保护江少的暗卫来报,江少今晨入林区后,失踪。”


    秦烟双眉微锁。


    沈莹将暗卫的消息一一道出:


    “据暗卫称,近日,江少并无接触形迹可疑的人。”


    “仅有一项,同往常略有不同。”


    “右相府的公子秦洺屡次纠缠江少,被江少揍过。”


    “今晨,江少独自骑马出营,直奔林区,因林雾未散尽,五步之外,不可视物。暗卫跟进去后,不一阵,就不见江少人影。”


    “后暗卫在林中寻找有一个时辰,也碰上了太子殿下派人跟着江少的暗卫。”


    “但,他们发现林中除了圣上哨鹿的人之外,还有杀手,且不止一批。”


    “太子殿下的暗卫同对方交上手,拖着时间,让我们的暗卫回来报信求援。”——


    此时秦烟已座回椅中,重新端起茶盏浅抿着。


    秦烟眸中生寒,理着头绪。


    江沐身手极佳,自己也曾常带着他到野外林中训练,他若只是只身独自在林中闲逛,就算遇上猛兽,也并无危险。


    但,江沐这些年行为鲜有失据,行动皆会给纪先生报备,不会未留下一句话就只身入林。


    难道他蛰伏这么久,是准备在此次出逃?


    他如今除了身手,并无他物。


    难道杀手是来接应他的?


    又或是,来杀他的?


    他们做了多少准备,有多少人马,是否已出了围场?


    秦烟搁下茶盏,道:


    “马可备好?”


    方才秦烟准备出去跑马,遂已令沈莹备马。


    秦烟接着安排道:


    “派人回郡主府,告知纪先生围场的情况,让他增派人手,在围场外等待,随时准备接应增援。”


    “通知镇国公府,若我此行不顺,让他们协助纪先生带人入围场。”


    “让此次入西郊猎场的所有我们的人,包括暗卫,随我入林,寻江沐。”


    秦烟对自己的身手向来自信,但从不做无谓的冒险。


    她行事谨慎,安排事情都会同时做几手准备。


    言毕,秦烟大步出营,纵身上马。


    江沐身份特殊,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或是失踪,都是个麻烦。


    惠帝现在林中哨鹿,此事……


    秦烟单手向后扯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道:


    “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言毕,秦烟驰马奔出,向林场而去——


    太子封湛正在营帐中书案前批折子,一旁的茶盏飘出袅袅茶香。


    此次皇室赴西郊围猎,朝中仍留有左右相,大学士和一众文武大臣同往日一样,处理朝政。


    但重要的折子,每日均会送到西郊大营,给封湛过目。


    封湛搁下折子,轻捏山根。


    封湛端起茶盏浅酌。


    不知,秦烟今日会不会入林区狩猎。


    封湛剑眉微皱,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折子,得加快速度,今日天气尚好,出去转转?


    “昭仁郡主派人来禀。”营帐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闻言,宋执出去。


    封湛放下茶盏。


    难道,秦烟是特遣人来邀孤同去狩猎?


    孤要不要先以公务繁忙推拒?


    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不然,若是一口应承,是否会显得孤有些轻浮?


    ……


    “殿下。”宋执进来,打断了封湛的思绪。


    “嗯。”封湛看向宋执,等着宋执开口。


    是自己的错觉?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愉悦?但……


    宋执开口道:


    “殿下,昭仁郡主派人来告知,今晨,江少于林场失踪。我们派去跟着江少的暗卫于林中遭遇了几拨杀手,现不知情况如何。仅昭仁郡主的暗卫回来报信求援。方才昭仁郡主已带人入林。”


    封湛闻言,猛地起身,大步朝营帐外走去。


    “备马。”封湛声音冷沉。


    刚出大营,封湛又冷声安排道:


    “宋执,带上围场中所有太子府的亲兵和暗卫。”


    “派人通知陆沉,马上带人入围场应援。”


    “让太医院御医至西郊围场,随时待命。”


    封湛话毕,策马疾驰而去。


    没出几步,却被一人突至马前拦下——


    封湛的马匹嘶鸣着前蹄上扬,封湛紧勒缰绳,控住马后,目光冰寒地看向来人。


    是身着红色骑装的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


    王静妍紧闭双眼,张开双臂,立于马前。方才似乎就算是被马踩踏,也要将马拦下的阵势。


    封湛神色冰冷,目含警告。


    王静妍似乎调皮地睁开一只眼,右手拍着胸脯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静妍笑着看向坐于马上的太子封湛。


    “太子殿下,这是要出去猎一场?可否允我跟随同去?我……”


    “滚。”封湛声如寒冰。


    封湛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宋执同一众亲兵也跟着策马而去。


    王静妍抬手挥散着疾奔远去的人马踏起的烟尘,心中疑惑。


    这是,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1】《中国古代皇家礼仪》“猎物割其左耳……以充食用。”第112页;


    【2】《中国宫廷生活》“所谓哨鹿……惨不忍睹。”第373、374页。


    39  ? 遇险 ◇


    ◎太子对秦烟耍流氓◎


    巳时, 大雾散去,阳光透过密林,在林中层叠的枯叶上,打下斑驳光点。


    秦烟一行人刚入林区不久, 就在一处山地碰上了秦洺秦念一行人。


    彼时秦洺他们正对着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喊叫, 并不时地往洞穴里扔石头。


    秦洺见马上的秦烟, 惊喜地呼喊道:“长姐,长姐,快看我徒手抓熊。”


    秦烟勒停了马,向秦洺问道:“今日你可曾见过江沐?”


    秦洺心中乐开了花, 长姐对我说话了, 这是长姐第一次对我说话。


    长姐的音色如此悦耳动听,长姐……


    “秦公子, 请问今日可有看见江少?”沈莹见秦洺闻言只是傻笑并不作答, 急声道。


    秦洺这才回过神。


    江沐?


    “没有。”秦洺摇头回道。


    秦洺又问向周围的人:“你们今日可见过江少?”


    众人皆摇头一脸茫然。


    秦烟当即调转马头, 准备继续入林寻找江沐——


    突然, 秦洺身后的洞穴中传出一声兽吼。


    紧接着,一只黑熊怒吼着扑了出来,洞穴外的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远离洞口。


    这只黑熊方才正在洞中进食,现在口上还带有鲜血, 吼叫一声,朝着众人扑去。


    黑熊扑倒一位绿衣公子,并一口咬到他的腿上。


    “啊!”


    “啊!”


    ……


    惊叫声传遍山谷。


    秦烟停了马,往回看了一眼。没理会, 准备继续入林。


    “救命!”


    “昭仁郡主救命!”


    “昭仁郡主快让你的手下杀熊啊!”


    ……


    被黑熊追击的众人连番向秦烟求救。


    “长姐, 你当真铁石心肠, 见死不救吗?”是秦念。


    见秦烟不为所动,打算离开。又有一声音传出。


    “昭仁郡主,寻江少一人,有救我们这一群人还重要吗?”


    秦烟不悦地回头,但她没心思同这些自己找死的蠢货浪费时间。


    此刻黑熊正扑在一个女子身上。


    秦洺拿起短刀,“啊”叫了一声,朝黑熊扑去。


    秦烟眯眼,那个傻子。


    秦烟冷声道:“沈莹。”


    沈莹抽出箭囊里的箭,往黑熊方向随意地射了一箭,那箭洞穿了黑熊的头颅,也插入了底下那位小姐的肩胛。


    秦烟音调冰冷:


    “谁告诉你们,命的价值,是由数量来衡定的?”


    秦烟调转马头,一行人疾驰而去——


    秦洺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熊被杀了。


    他们赶快跑过去,合力推开笨重的黑熊,熊身下面是吓得失了声的杜灵。


    杜灵腿上被黑熊抓伤,肩膀被秦烟那一箭洞穿。


    方才她本来快跑上了另一边的陡坡,但突然身后被人用力一拽,她摔下了去,被后面追赶的黑熊扑个正着。


    而她倒下时,似乎看见,在她摔下来之后,上了那坡的是,秦念。


    杜灵的泪水顺着面庞滑下,伤口剧痛,心中也是极为委屈,她不想再在上京城呆了,这里的人,要吃人。


    杜灵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小姐,就算如今同秦念不睦,也不是这些公子小姐能随意欺辱的,众位公子小姐唤仆从赶紧将杜灵扶上马,回大营就医——


    秦洺他们不远处的高地的一处矮灌木从旁,左相的幼子王璟钰见形势得到控制,啧了一声。


    自秦洺一行人发现一个兽洞,开始往黑乎乎的洞口扔石头喊叫开始,王璟钰就觉得他们是在作死。


    一看那洞口的尺寸,就是容得下一个大家伙,就秦洺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是会惹出什么大事来。


    之后黑熊扑出,接连扑伤几人。


    王璟钰他们也只能看戏,他可没能力去救人。


    呵,那群人还好意思向昭仁郡主求助?


    他可是听父亲说了,七夕千水湖,那群人是怎么空口白话指认昭仁郡主推人入水的。


    那日后,左相再看自己的幼子王璟钰,心中无比熨帖。


    王璟钰也被自己父亲嘉奖,那月多赏了半年的例银。


    左相心中感慨啊,虽说自己的幺子王璟钰平日是纨绔不学无术。但出身高门大族,眼界还是同小门小户没见识的不一样,至少从来没惹出过此等上不了台面的祸事。


    王璟钰不屑地扫了眼秦洺和秦念,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群蠢货。


    方才昭仁郡主要不要随手救他们的命,也就在她心情的事。


    这群蠢货从来不明白该怎样摆正立场同权贵打交道。


    在绝对的权势与实力面前,只会打嘴炮的他们只是些跳梁小丑。


    哎,无趣——


    秦烟一行人往林子深处奔去,越入到里面,树木杂草越是茂密,这些地方极容易设伏。


    突然从四周跃出几十名黑衣人,均带着刀,向着秦烟他们砍来。


    秦烟带着沈莹急速突破包围,留随行人员断后。


    不多时,秦烟同沈莹遇上了前方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正事惠帝的侍从同一群黑衣刺客。


    沈莹道:“主子先行去寻江少,这里我来。”


    秦烟知道沈莹的实力,对她很放心,而今日林中刺客太多,江沐……


    秦烟纵马离去。


    驰马奔至一处空地,秦烟警觉地勒马急停。


    方才杂草及于马腹,此地已是林深,但并无一丝鸟叫虫鸣。


    不对。


    突然几十支利箭同时从四方射出,秦烟飞身而起。


    她方才的座下的马匹中箭倒地身亡。


    秦烟稳稳落地。


    同时,周围窜出几十名黑衣刺客。


    秦烟:呵,今日是赶上热闹了——


    封湛入林不久,就遇上了由谢长渊独自一人护送的惠帝仓皇而出。


    惠帝没受伤,只是受到了些惊吓。


    而谢长渊脸上挂了彩,二人形状皆有些狼狈。


    见封湛带着人欲继续入林,惠帝喊住封湛道:


    “太子不必进去以身犯险,让侍卫进去就行。”


    封湛冷声道:“江沐于林中失踪,秦烟已入林。”


    话毕,封湛策马疾驰而去。


    惠帝:江沐?


    谢长渊:秦烟?


    谢长渊立马想要入林寻秦烟,但还未迈出去的脚却被心中谨记的责任牢牢钉在了地面之上。


    他如今的身份是北衙禁军统领,而不是秦烟的未婚夫,现在他首要的任务是护送陛下安全回营。


    谢长渊咬牙垂眸,带着惠帝离开——


    封湛一行人纵马在林中,一路遇上了几拨刺客,皆迅速将其解决,继续赶路。


    至一处遇上有有几十名刺客的埋伏,封湛令随行人员断后,带着宋执策马而出。


    又至一处,遇上了还在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缠斗的沈莹。


    宋执当即下马加入战斗。


    封湛环视一圈,没见到秦烟,心中微沉。


    “你家主子何在?”封湛问向沈莹。


    沈莹见是太子殿下赶到,心里松一口气,林中的杀手不止一批,且数量比她之前预料的多得多。


    这下有帮手了。


    沈莹解决完一个杀手后迅速伸手指出一个方向。


    “主子只身去寻江少了。”沈莹道。


    封湛颔首,策马而出。


    一路上封湛均没看见一个人影,心中发沉——


    须臾,封湛驰马至一处空地,却被眼前的血腥场面震惊。


    空地中间立着一位身材纤细高挑,身着白色锦袍的倩影。


    是秦烟。


    在她的面前正缓缓瘫倒下一个黑衣人。


    这应该是解决完了最后一个黑衣杀手,而她四周的地面上,已经躺着三四十个同样衣着的黑衣尸体。


    秦烟听见马蹄声至身后不远处,倏地转头,眼神冰冷,似还未从方才的杀意里出来。


    见来人是老熟人了,秦烟面上略有放松。


    待秦烟转回身,封湛才看清她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刀。


    秦烟松开纤白的手,任由手中方才从刺客那里夺来的已染血的刀滑落地上。


    不待二人开口,封湛身后又飞来几只利箭——


    封湛俯身纵马,左手伸出,奔至秦烟侧旁。


    秦烟明白他的意思,同样是左手伸出,抓住已至眼前的封湛的大掌,欲跃上马至封湛背后。


    封湛握住秦烟的纤白嫩滑的手,提力,却将秦烟拉起置于身前怀中,二人纵马疾驰而去。


    几十名刺客紧随其后。


    随即箭雨从后方射来。


    封湛行事都是做足充足准备。


    本次围猎之前,封湛派了自己的亲卫入围场重绘围场舆图,将有变化的地形地势,提前汇报回了太子府。


    因此,虽说林木植被有些许不同,但封湛对西郊围场的地形早已印入脑中,甚为熟悉。


    封湛紧盯着前方,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停调整行进方向,躲避身后的箭雨,策马狂奔。


    封湛双手执缰,身体前倾,用双臂和宽厚的后背,将身前背对他坐于马上的秦烟护在身前。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纤细的侧颈,秦烟略有些痒意。


    突然风中一声闷哼。


    秦烟拧眉,扭头问向封湛:


    “你受伤了?”


    封湛未置一词,此刻秦烟的红唇离他的面庞极近,封湛紧盯前方,尽量平复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


    但秦烟还是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封湛执缰的右臂动作较之前弛缓了些,秦烟断定,封湛右后肩中箭。


    事实的确如此。


    封湛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太过被动,追兵被甩掉了一些,但剩余的杀手还是紧咬不放。


    “你来控马”封湛道。


    秦烟明白,封湛让她控马,是准备他自己回身处理刺客。


    但封湛受了伤,射箭的准头可能会被影响。


    况且,封湛坐于马后,而马正在极速狂奔,他若是回身射箭,还得分出精力让他自己能在马上稳坐。


    秦烟决定,不如自己来。


    “松开缰绳。”秦烟道。


    封湛不知道秦烟要做什么,但他信任她。


    封湛松开了缰绳。


    瞬间,秦烟身体往马头方向后仰,随即将右腿抬起,于原位转身,将位置换成同封湛对坐于正在狂奔的马上。


    封湛当即明白秦烟要做什么。


    封湛立马重新双手执起缰绳,也顺势将秦烟环抱在身前——


    秦烟上马前就瞥见马匹上配有一张弓,和装满箭的箭囊。


    “拉住我。”


    话毕,秦烟向右弯身,从封湛左臂下钻出,将自己的上半身悬出马外。


    随即秦烟取过马身上的弓箭,向着追击的杀手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此时封湛右手执缰,左前臂将秦烟细软的腰身托起,左掌扣在秦烟后腰的腰窝处。


    封湛纵马不停在林中急转,一些杀手渐渐拉远距离,但还是剩有一些黑衣人紧追不舍,也向着封湛和秦烟频频发箭。


    秦烟不停快速地拔箭,射箭,一次三箭齐发,不多时,身后追击的十几名杀手毙命。


    秦烟解决了身后的刺客,略松了一口气。


    马儿在林中疾驰颠簸,秦烟伸手捋开飞散的发丝,此刻她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有些不妙。


    封湛和秦烟皆尴尬地侧头对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


    封湛尴尬地黑沉着脸,唯耳根通红。


    秦烟嫩白的脸颊也是泛起羞耻的薄红。


    二人皆未发一语。


    秦烟欲转回身,却被封湛突然扣住腰身,重新按回他结实的大腿之上。


    秦烟心中愠怒,太子这是要耍流氓?——


    秦烟正欲开口呵止,几只利箭从马前方的丛林中射出。


    封湛单手扣紧秦烟,右手猛拉缰绳,调整马的方向,朝着另一侧疾驰离去。


    这是没完没了了?


    后方又有不少刺客追击,秦烟继续拉弓射箭。


    突然封湛猛拉缰绳,座下的马匹前蹄高高上扬,嘶叫着停下了。


    秦烟眉峰微蹙,疑惑地回头。


    糟糕。


    前方是一断崖。


    封湛当机立断,松开缰绳,单臂抄起正准备下马迎战的秦烟,用力扣住她的腰身,以防她挣脱。


    接着飞身离马,向悬崖外跃去。


    40  ? 山洞 ◇


    ◎封湛同秦烟激吻◎


    封湛刚揽着秦烟跃出悬崖, 秦烟就立马用力试图推开封湛的禁锢。


    但封湛的两臂死死将秦烟的细腰箍住,似乎铁了心要带着秦烟下崖。


    秦烟虽说是身手极佳,但奈何封湛亦是臂力惊人,男女力量悬殊, 秦烟虽极力挣脱, 也不得其法。


    直至二人开始下落, 秦烟心中一沉,坠崖已成定局。


    “你要死,非要带上我?”秦烟神色不豫,语气生硬。


    看着怀中的美人, 出现少见的情绪外露, 封湛突然笑了。


    封湛继而解释道:


    “杀手的箭簇上淬了剧毒,留着他们让援兵清理, 我们没必要冒险同他们纠缠。”


    闻言, 秦烟怀疑地看向封湛。


    淬了剧毒?那封湛背后的箭伤?


    但, 跳崖就是妙招?——


    这断崖甚高, 二人穿过崖下的雾海仍在下落。


    上头飞来几支利箭,索性都失了准头。


    看来杀手不会死心。


    “下面是一个深潭。”封湛嗓音低沉醇厚。


    秦烟:?


    深潭?


    深潭!


    又是深潭!


    “吸气。”封湛沉声道。


    秦烟刚吸了一口气,两人就坠入了潭中——


    就算秦烟现在已习了水性,也做好了落水的心理准备,但由于有幼时秦烟曾于太液池落水和三年前梅山落入寒潭差点丧命的经历。


    水, 是秦烟现在为数不多的弱项之一。


    没入冰冷的潭水中的瞬间,秦烟出现了本能的紧张。


    她紧闭双眼,身体紧绷,尽量减少着深水的恐惧对自己的不利影响。


    从那么高的山崖落下, 在这深潭若不触底, 应该也会沉入较深。


    秦烟方才入水前已深吸了一口气, 她估摸着应该足够用到出水面的时间。


    秦烟一直紧闭双眼,她在感知落水的速度。


    待速度逐渐减缓,届时是最省体力的时候,再游上水面。


    此刻已快到潭底,深水之下安静地近乎濒死的感觉,和难以视物的幽闭感,让秦烟似乎又回到了梅山那次的寒潭。


    她尽量平复心绪,那次她独自一人都能求得一线生机,这次,更何况此处还有对面那人。


    待下落的速度减缓地差不多了,秦烟憋气的程度也达到了极限。她开始缓缓吐气,并开始准备往上游回水面。


    但才刚开始往上游,却被身前的人掐住她的细腰往下压,阻住了她的动作。


    秦烟猛地睁眼。


    封湛?他做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他不会还要害我?


    但若他想要我的命,方才有的是机会。


    秦烟对封湛的行为很是不解——


    在秋狝围猎之前,封湛已派亲卫探查过西郊围场的地势。


    这个深潭因其形似弯月,在舆图上有个美丽的名字,月亮湖。


    据亲卫回禀,潭底正西方向有一条长度约十余丈的暗流,可以通往月亮湖另一侧的山外。


    此时山崖上的杀手若还未被援兵解决,他们难保会下来搜寻。


    返回湖面,并没有通过湖底暗流离开更安全。


    封湛落水之前,看了眼日头,确定了正西方向。


    此刻快要触底,差不多了。


    封湛给秦烟往前一指。


    秦烟明白了他的示意,看来封湛是知晓水底的另一条出路。


    的确,从水底离开,远比水面更安全。


    但,秦烟对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点数的,恐怕不足以能潜出去,秦烟有些犹豫。


    封湛见秦烟还愣在原处,并无跟上的动作,他左臂揽过秦烟的腰身,右臂划水,双腿后蹬,带着秦烟往暗流游去——


    事已至此,秦烟也不再耽误,开始自行顺着封湛指出的方向游去。


    但没过一会儿,秦烟开始有些气不足,胸口开始有些憋疼,她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身旁的封湛转头,他当即明白秦烟是准备的气不够用了。


    封湛没有丝毫犹豫,收回原本在划水的右臂,大掌扶上秦烟的侧腰。


    封湛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刻的俊脸靠近秦烟精致的面庞,吻了上去。


    秦烟眉头微皱,仅一瞬间,她便明白,对方是在给她渡气。


    秦烟也不客气,主动吸了过来。


    但,不知是封湛故意的,还是秦烟失了力道,竟吸过了封湛的……


    一瞬间,二人皆是诧异地瞪着对方。


    封湛黑眸幽深,接著,尽无师自通般强势地吻了过去。


    而秦烟也不甘示弱,二人你你来我往间,竟如同恋人那般,热烈而狂放地激吻在一起——


    一时间,封湛和秦烟竟双双忘记了他们还在深潭底的暗流下。


    原本是在渡气,却被换了味道。


    终于,两人都气息不足,开始出现缺氧的状态。


    二人皆因缺氧太阳穴胀痛,开始有些眼花、耳鸣、体力也正在逐步流失。


    再这么下去,这两位手段权势都不俗的大佬,便要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场合,啼笑皆非地毙命于潭底了。


    但好在暗流也在缓慢流动,将他们推到了出口下方,其实方才他们距离出水潭已不算远。


    两人都很强势,双双仍不甘示弱般,谁都不肯先撤离。


    瞥见头顶的亮光,二人均双腿竭力往下蹬水,不多时,两人破水而出。


    出水的那一刻,封湛和秦烟同时分开,两人皆大口喘息,意味不明地对视了片刻。


    而后,秦烟奋力一推,离开了封湛的环抱。


    秦烟转头扫视了一遍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个不深的山洞,不远处就是洞口,洞外看得见远山。


    根据远处山峰的高度,估摸着这个洞口嵌在另一个悬崖之上。


    洞内没有野兽杀手,秦烟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游向岸边,踏出水面。


    秦烟方才在水中几乎力竭,秦烟舒了一口气,在潭边不远处就地坐下,而后身体后仰,右臂垫在脑后,开始休息,恢复体力——


    而封湛只是游到了潭边的浅水处,并未出水,及腰的水深,掩饰着他水下那处的尴尬,同时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秦烟身量本就较寻常女子更高,因习武的缘故,身材的是前凸后翘,紧实有致。


    封湛看着秦烟缓步踏出水面,她身上的白色锦袍湿水后紧紧贴在她火辣的身体之上,封湛心绪又有些不稳。


    而那不知死活的女人竟当着他的面仰面躺下,因大口呼吸而剧烈起伏的傲人曲线,让封湛的气血又有往向下涌的趋势。


    封湛立马移开视线,再这样下去,自己今天不用出水了。


    封湛又重新将自己没入水中,准备让冰冷的湖水浇灭他的燥热。


    不多时,封湛出水。


    这次轮到秦烟一饱眼福了——


    封湛平日里总是一身玄色锦袍身材不显,但此刻湿水后,从水中踏出,锦袍紧贴在颀长的身躯之上,显出了精壮的身材。


    方才在水下,二人贴身时秦烟就知道对方的身材很不错,如今看来更是养眼。


    封湛迈着两条结实的长腿缓步踏出水面,冷峻立体的脸上还有不断从头上滑落的水珠,宽肩窄臀,肌肉健硕但不夸张,隐约还能看到衣服下的腹肌。


    秦烟单手撑起自己的头侧,上下扫过封湛的躯体,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赞赏,最终目光停留在……。


    呵,方才他是去灭火了?——


    封湛同秦烟两人自林中马背上的那一遭,到方才水下的贴身激吻,二人之间似乎少了尴尬,拉近了些距离。


    “太子殿下是初吻?技术不行啊!”秦烟又枕回手臂上,躺下,揶揄道。


    封湛睨了秦烟一眼。


    秦烟如今还在点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的技术就行?只会横冲直撞。


    说到底,二人都不算初吻,毕竟幼时太液池那次……


    封湛想到这里,目光似有些幽怨地瞪了秦烟一眼。


    秦烟对自己曾救过她的事绝口不提。


    这个小没良心的——


    秦烟起身,和封湛分开在山洞四周察看,并无异常,又一同去了洞口探查。


    洞口外是一个悬崖,他们暂时安全。


    看日头,洞口正对着西边,而看日头偏西的程度,此刻已是申时,远处也传来猴叫的啼鸣,太阳快落山了。


    “我们最好在这里待一阵,待外面的额杀手处理干净再出去。”封湛看向秦烟,开口道。


    秦烟回视封湛,默认了这一提议。


    秦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管,再从里面抽出一小卷防水皮纸,将其展开,是一些白色粉末。


    秦烟走到洞口处,将粉末洒出。


    封湛看见秦烟的动作,那应该是给她的下属递消息的某种药粉——


    封湛看了眼秦烟被湿衣贴身的曼妙身影,剑眉微皱。


    他返回洞中,折下几支较粗的树枝,将其支起在洞口中间。


    此刻西坠的柔和阳光斜射入洞口,刚好照到树枝支起的临时木架上。


    封湛斟酌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此刻阳光正好,可以晒一下衣物。”


    “我先背过身,你将脱了衣服挂在木架上。”


    秦烟本还在观察洞外的情况,闻言,回身看过来。


    秦烟回身的一刹那,封湛被眼前的美景震在了当场。


    此刻柔和的夕阳从秦烟身后照射过来,身前的美人逆光而立,让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添了一分神秘与神圣,美的不可方物。


    封湛向来只知美人的美限于皮肉,但秦烟却屡屡给他对美的震撼。


    封湛的左心房剧烈跳动,秦烟,这个妖精,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秦烟自梅山落水后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常年靠着纪先生配制药浴驱寒。


    听见封湛的建议,秦烟也不扭捏,她从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见封湛真的背过身去,秦烟开始脱下身上的衣物。


    封湛耳力极佳,听见秦烟开始宽衣的窸窣声响,他的心中像是有一把火正在烧起。


    封湛剑眉紧皱,闭目定心,默念着大悲咒,平复燥意。


    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出生,二十二个年头,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失态——


    “好了。”秦烟声音清冷。


    封湛回头,见木架上仅挂着秦烟月白的锦袍,她应该还穿着湿着的里衣。


    也罢,由着她吧,一个女孩子,哪里没有点警惕心。


    封湛随后解开自己的腰封,将身上湿透的玄色锦袍脱下,动作轻缓地搭在了秦烟的月白外袍旁。


    封湛看着木架上的两件外袍,一黑,一白,紧挨在一起,封湛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激荡。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这个女人弄死不可。


    封湛在地上盘腿坐下,解开自己身上白色的里衣,但仅褪到了腰间,露出精壮的上身。


    随后,封湛偏头,看向右后肩,但看不完全。


    在马上中箭后,封湛当时就右手后移折断了箭杆。


    箭伤那处,不像寻常皮肉伤,剧痛有逐渐向五脏六腑转移的趋势。


    但封湛因常年泡抗毒药浴的缘故,虽说不是百毒不侵,但就算是世间剧毒,也能拖上一段时间,并减轻毒性对身体的影响。


    封湛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将密封的瓶塞打开,试图自己处理伤口。


    “嘶……”——


    秦烟听见封湛突然的吸气声,这才忆起封湛后背中了箭,而入水前,封湛曾说箭上有剧毒。


    “你在处理箭伤?”秦烟本背对封湛坐在木架的另一侧,此刻偏过头问向封湛。


    封湛未发一言,还在试图自己处理。


    秦烟起身,越过木架,走到封湛身侧,蹙眉看向封湛右后肩上的那处箭伤。


    伤口有发黑的趋势,的确有毒。


    封湛抬头看见仅身着里衣的秦烟,此刻秦烟身上的衣服尚还是润湿,紧贴在她婀娜的躯体之上,较之方才秦烟还穿着外袍的时候,起伏的娇躯更为明显。


    封湛立马转回头,他感觉自己气血又往下涌,不能再失态。


    秦烟没理会封湛的失常,径直走到封湛背后,盘腿坐下。


    秦烟伸出纤白的右手,拾起封湛侧边地上的匕首,手起刀落,动作利落迅速地划在封湛的箭伤处。


    封湛闷哼一声,便没再发出声音——


    秦烟用匕首处理了箭簇旁的伤口的腐肉,然后取出了之前还留在封湛后背的断箭。


    封湛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秦烟。


    秦烟接过后,轻嗅瓶口。


    这味道,有些熟悉。


    秦烟一边向封湛伤口敷着药粉,一边问道:“这药出自药王谷?”


    封湛丝毫不奇怪秦烟的见多识广。


    封湛也没隐瞒:


    “孤的军中有一下属是药王谷前药王的弟子。”


    秦烟没再开口。


    几年前,药王谷前药王逝世,谷中众人为继任下任药王而内斗,自相残杀。


    如今谷中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药王谷,已无药王。


    但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自己遇上那时正被追杀的纪南风。


    封湛撕下一段自己的里衣的袖子,递给秦烟。


    秦烟接过,将袖子中间撕开,结成长条,右手举着布条从封湛右肩上方伸过,再往下探至封湛左腋处。


    这个动作让秦烟的身体贴向封湛的后背,封湛感觉身后有两团柔软压至自己的后背,而秦烟的鼻息正在喷洒在他通红的耳根处。


    但只一瞬,秦烟左手接过布条,拉上右肩,掩住伤口处渗出的血和药粉,打了个死结,搞定。


    方才秦烟柔嫩的指腹不时触碰或划过封湛的背脊,封湛心口有些痒意。


    秦烟起身。


    此刻夕阳逐渐西沉,一阵凉风吹进山洞。


    封湛突然伸手,将毫无准备的秦烟一把拉入自己怀中。


    秦烟不豫地抬头看向封湛,并试图起身。


    但封湛的一只手箍住秦烟的右肩,另一只手从秦烟身前将她柔软的细腰扣住。


    “别动。”封湛嗓音有些暗哑。


    “外袍未干,让我抱着,你能取暖。”


    封湛眸色渐深,眼里含着固执与强势——


    这个理由,秦烟竟无法反驳。


    秦烟畏寒,这也是她的弱点,自落入潭水至现在,自己也只是在强撑。


    秦烟软下身子,任由封湛将她环抱身前。


    封湛大掌,轻扶着秦烟的侧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秦烟没有抗拒,自己此刻急需要休息,怎么舒服怎么来,似乎的确是暖和了些——


    封湛同秦烟二人之间,曾经连一句正经对话都没说过,更遑论私交了,就算两人的府邸仅有一墙之隔,也宛如陌路。


    且二人的立场有些微妙。


    秦烟明面上是为圣上做事,属惠帝一派。


    而太子封湛,似乎从军中还朝,同惠帝的关系就不算太融洽,父子之间似乎还有些权利拉锯。


    故封湛同秦烟二人之前的立场不同,甚至有些敌对。


    皆对对方警惕又疏离——


    而今日,他们一同经历了杀手追杀,二人皆将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同乘马背之上尴尬的那一遭,入水之后的贴身激吻,以及现在如恋人般的相互依偎。


    此前,就连现在,他们都不曾交心。


    有的仅仅只是身体的交集。


    如此短暂的时间,将二人之间隔阂撕开。


    像是一种不真实的幻象。


    但封湛同秦烟二人的心智都较同龄人成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或许这种不交心的交集,才能让他们更轻松自在些。


    他们各自的经历,又怎能轻易对对方敞开心怀,轻易接纳另一个人住进自己心里。


    封湛垂下眼眸,看着秦烟,她若能永远这么乖顺……——


    此刻日暮西沉,残霞满空。


    在朝中以杀伐决断著称的掌权人太子封湛,卸下一身戾气,目含柔情,环抱着另一位仅仅只是暂时收起防备的绝色丽人,二人欣赏着洞外的日暮黄昏,山色冥冥。


    这个画面,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会难以忘怀。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热烈的爱情,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权衡利弊的细水长流。只要给他们一个足以点燃那把火的契机,自然一拍即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