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心悦 ◇


    ◎秦烟,孤心悦你,你是否愿意同孤一试?◎


    最后一缕阳光散去之前, 长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鹰鸣,紧接着一只黑鹰从洞外掠过。


    封湛睁眼,目光锐利。


    方才从洞外飞过的那只苍鹰又折回来,再一次飞过洞口。


    封湛同秦烟起身察看。


    那只鹰正盘旋在洞口上方的高空中, 像是在给人指引方向。


    “援兵到了。”


    封湛看向秦烟道。


    此时, 从洞口上方的悬崖之上, 飞下几只彩蝶,至洞外停住。


    秦烟伸出纤手,彩蝶围绕着她的指尖振翅飞舞。


    须臾,几只彩蝶又重新飞回悬崖上方。


    “你的鹰?”


    “你的蝶?”


    秦烟和封湛同时开口。


    二人均未再开口, 毫无疑问, 答案就在对方的问句里。


    而后,两人回身进洞, 分别从木架之上, 取过各自已已干透的外袍穿上。


    若是不知情者, 见这一幕, 定会以为这对男女方才是在洞中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待二人整理好着装,洞口上方的悬崖上传来了宋执和沈莹的声音。


    “殿下?”


    “主子?”


    宋执和沈莹原本是分别带人寻找太子同秦烟,太子殿下的鹰盘旋在一处断崖,而纪先生给的彩蝶也在那个悬崖飞舞。


    故他们都汇集在了此处。


    封湛并没有对宋执的呼喊作回应,而是转身, 定定地看向秦烟。


    封湛眸色幽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秦烟本也开始朝洞外走去,她敏锐地捕捉到封湛灼热的视线,秦烟眉梢微挑, 同封湛对视。


    封湛见秦烟到现在还是像今日之前那样, 淡漠地没心没肺的样子, 心中有些郁结。


    封湛一言未发,先行走到洞口。


    此时悬崖上方悬下几条绳索。


    是宋执同沈莹准备带人下崖。


    封湛朝着上方沉声道:


    “不必。”


    听见太子殿下的声音,宋执心中一松,抬手挥退太子府的亲卫和暗卫。


    而沈莹却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有些着急,主子不要出什么事?


    “太子殿下,我家主子昭仁郡主可在崖下?可有受伤?”沈莹焦急地问道。


    闻言,秦烟笑笑,正准备开口,旁边那位肃着脸的太子却先行作答。


    “你家主子在这里,她好得很。”


    封湛说这话的时候,却是面色沉沉地看着秦烟。


    秦烟凤眸微微眯起,自己方才是做了什么,惹到了这位冷面太子?


    听见主子的声音,沈莹便放心了,也是挥退了昭仁郡主府的暗卫,静待主子上崖。


    而宋执却是听出了点什么。


    似乎方才殿下的言语间有些幽怨?——


    封湛和秦烟一人抓住一条绳索借力,脚踏崖壁,二人同时上崖。


    见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崖上的宋执,沈莹,同他们带来的下属皆单膝下跪:


    “主子。”


    “殿下。”


    封湛扫了一眼,冷声道:


    “如何了?”


    宋执回禀:


    “殿下,围场林中的刺客以全部扫清,皆是死士,没抓到活口。”


    “原本今夜陛下准备在西郊围场设宴,宴请参与秋狝大典的众人,以及犒赏有功者,但由于突遇刺客,宴会已取消,陛下已由北衙禁军护送回宫,参加秋狝围猎的其余的人也相继回城。”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在皇家围场,出动数量如此之众的死士,杀手兵器上带着剧毒,幕后之人能是谁?——


    “主子,可有受伤?”沈莹担心地向自家主子道。


    “我没事。”秦烟道。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纪先生会杀了我。”沈莹想起,纪先生到围场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般,沈莹还心有余悸。


    沈莹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镇国公府国公爷、世子爷和少爷分别带着国公府的亲兵在林中寻主子,方才我让暗卫去送消息给他们,告诉他们已经寻到主子,他们会在林外会和。”


    “纪先生将暗卫交给我之后,返回了围场大门等候主子。”


    “我们的人,在林中一处山洞,找到了昏迷在那儿的江少。纪先生已派暗卫将江少送回郡主府,并着人看守。”


    秦烟眉梢微动。


    江沐没走?


    林中有如此多的杀手,他还能独自昏迷,却没被杀?


    那么,杀手的目的,就不是要杀他。


    而是用他做引子,引我入林。


    目标是我?


    或者,目标里,有我?——


    沈莹和宋执分别给自家主子备了马。


    此地不宜久留。


    封湛同秦烟各自上马,一行人踏着夜色,策马出林。


    秦烟刚到林外,等待在那里的镇国公府的外祖、舅父同表兄当即打马过来。


    国公府三代见秦烟无事,皆松了一口气。


    但大家面上都还有些凝重。


    若是皇家围场都能渗透进来杀手,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不可小觑。


    此事非同小可,杀手的目标不知道是谁。


    但正是如此,人人自危——


    秦烟骑马至西郊围场大门外,看见了带人侯在那里的纪南风。


    秦烟下马,大步走向纪南风身后的她的马车。


    纪南风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披风给秦烟披上。


    男女有别,往常纪南风都是恪守界限,从不越矩。


    披风的事,纪南风向来都是让沈莹来。


    今日不知是对秦烟太过担心,还是刚才收到沈莹派暗卫传回的消息,主子是和太子殿下一同被寻到。纪南风心中有些发紧,失了分寸。


    秦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一直当纪先生为家人。


    早秋,入夜,山里的确有些凉。


    秦烟紧了紧披风,准备上车回府。


    镇国公府一行人也上马准备离开——


    封湛的车架在秦烟前方,他方才本已走到马车旁,但回头的那一眼,却看见了令他极为不豫的一幕。


    那位,在昭仁郡主府乔迁宴上见过,郡主府的管事,纪先生。


    据宋执来报,那位纪先生,还是大夏规模最大的私人钱庄,余庆丰的老板。


    他的行为,并不只像一个下属。


    在大庭广众之下,秦烟竟然容许他做出如此越界的行为。


    他同秦烟是什么关系?


    封湛眸底满是寒意,收回了准备上车的动作,向秦烟方向走去——


    此时前方传来马蹄阵阵,一人一马从苍茫的夜色中奔来。


    来人是谢长渊,他全然不顾礼数,并未在太子车架前下马,而是径直纵马到秦烟车旁,一跃而下。


    谢长渊疾步走到准备上车的秦烟近旁。


    “你有没有事?”


    谢长渊气息不稳,道完一句话后大口喘息,平复心跳。


    此时谢长渊还穿着今晨哨鹿的猎装,形状不算太齐整。


    他今日随陛下在林中哨鹿,遇袭后,护送陛下出林。


    在林外遇见太子封湛一行人,得知秦烟入林寻江沐。


    谢长渊连纠结要不要入林寻秦烟的余地也没有,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他当前首要做的,是护送陛下安全回宫。


    圣上没有回营修整,而是让谢长渊带北衙禁军直接将圣上送回了宫中。


    离开西郊大营之前,谢长渊命其余下属保护参加秋狝围猎的后妃公主等回城。


    待回宫后,下属传来的消息称,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于林中失踪,林中有数量众多的杀手。


    谢长渊向惠帝请旨,他要返回西郊大营,加入寻太子和昭仁郡主队伍。


    得到圣上准允,谢长渊只身马不停蹄地从宫中赶往西郊——


    若是没有谢长渊之前在城门的悔婚;没有在千水湖毫不犹豫地护着他那位侧室,对秦烟如此疾言厉色;没有这几日谢长渊在围场同他那位侧室的你侬我侬,秦烟定要觉得她的这位前未婚夫是有多在意她。


    呵,不过,她秦烟可没眼瞎。


    沈莹挡在自家主子身前,神色不善地瞪着谢长渊。


    秦烟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看了谢长渊一眼,便准备继续上车。


    谢长渊往前跨一步准备再说什么——


    “秦烟。”


    是太子封湛。


    秦烟停了上车的动作,转过头,看向一步步走近的太子。


    “孤有话要单独同昭仁郡主讲,你们回避。”封湛语调沉沉。


    秦烟蹙眉,但还是抬手挥退了下属。


    太子封湛眼神冰冷地看向还固执地立在原地谢长渊。


    “谢统领是要抗命?”


    封湛语气冷厉。


    谢长渊此刻心中有些发慌,他极不愿意看见秦烟同太子单独待在一起。


    今日太子和秦烟二人同时失踪,现在又同时现身。


    谢长渊觉得太子同秦烟定发生过什么,有什么事,要脱离自己的预期了。


    谢长渊闭眼,但他还必须谨记,他只是臣下,君臣有别。


    最终谢长渊离开秦烟的车架,立在了五丈之外,眉头紧皱,看着秦烟和封湛这边——


    秦烟此刻很是疲惫,只想尽快回府休息。


    她并未开口,也并不好奇太子要对她说什么。


    封湛于秦烟两步之前停住,看着对面那个依旧是一脸淡漠的女子。


    封湛此刻非常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对秦烟下意识的关注,应该是心悦秦烟。


    而今日他们二人如此有默契,又有如此多的身体接触。


    秦烟又给了他那么多的触动,甚至是震动。


    封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明确了自己对秦烟的心意,他便要立刻将秦烟划定到自己的范围,并不允许有任何变数的发生。


    “今日,你同孤,单独在山野待了良久,恐怕于你名声有损。”


    “孤准备册封你为太子妃。”


    封湛一字一顿,语气恳切,秦烟不怀疑封湛是在开玩笑。


    但,名声?


    “哈哈哈……”秦烟笑了。


    封湛皱眉。


    封湛斟酌过用什么说法,既能免于太过直白,又能给秦烟台阶。


    以秦烟今日在水下也回吻了自己的行为,封湛认为,秦烟应该同他一样,对对方也有好感。


    只要秦烟对自己也稍微有一丁点想法,她自会顺着台阶往上迈一步。


    但,秦烟的反应……


    难道,这个说法行不通?——


    镇国公府一行人自太子单独同秦烟说话,就紧紧盯着那方。


    就算对方是权倾朝野的储君,他们也不会让秦烟吃亏。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惹得烟烟大笑出声?


    沈莹却对自家主子的反应有些疑惑,主子鲜少在外人面情绪外露,太子殿下是说了什么让主子觉得那么好笑?


    纪南风眉头微皱,他心中有种预感。秦烟,似乎对太子有些不一样。


    谢长渊心中一紧,秦烟在太子面前,能有这么鲜活的情绪,同在他面前的淡漠完全不同。


    他宁愿秦烟怨他,怪他,甚至恨他。都好过像现在对他如此漠然。


    甚至,秦烟从回京到现在,都没问过他一次,关于悔婚,关于阿嫣,关于他们……——


    “太子殿下,觉得我像是在意名声吗?”秦烟笑道。


    封湛默了一瞬,复又开口。


    “那么,昭仁郡主得对孤的名声负责。”


    秦烟闻言,初初是诧异了一瞬,然后很快明白。


    不论是太子刚才的第一个说法,还是这第二个。


    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位太子,怕对自己有意思。


    只是还端着他的小傲娇吧。


    秦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湛。


    封湛对秦烟的态度有些郁结。


    封湛自出生,作为皇后的嫡长子就被册立为太子,如今更是大权在握,向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从来没有今日这般,他还要绞尽脑汁地斟酌着对一个姑娘表达心意。


    封湛轻叹了一声,似乎妥协般地开口。


    “秦烟,孤心悦你,你是否愿意同孤一试?”


    闻言,秦烟笑了。


    秦烟在今日之前对封湛就有欣赏,不论是传言中这位太子的势力手段,还是他的身手,当然最重要的是,封湛长得太好看。


    秦烟是个颜控,而今日又知封湛的身材极好。


    虽说他的吻技不行,更有可能还是个雏儿。


    不过好在干净。


    “好。”秦烟语气轻松。


    封湛之前太过小心,以秦烟的性子,怕是激不得,也不会畏惧于强权。


    他只能步步诱哄,没想到,自己直接道出心意,她却同意地如此干脆——


    谢长渊一直紧盯着太子同秦烟对话,他们在说什么?秦烟为何对太子笑?


    谢长渊还有很多话要同秦烟讲,他要对秦烟解释悔婚的事,解释阿嫣的事,解释千水湖的误会,解释簪子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谢长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今日再不同秦烟解释清楚,再不能与秦烟打开心结,他同秦烟便再也没可能了。


    思及此处,谢长渊开始大步朝秦烟方向走去,距离他们两丈之外,谢长渊却听到太子再度开口。


    “宋执。”


    宋执越过谢长渊至太子侧旁,行礼道:


    “殿下。”


    封湛在交代宋执做事,但他的狭长的眸子却一直看着面前的秦烟。


    封湛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这番不要脸的话,宋执,秦烟,谢长渊,都听得一清二楚。


    “将孤车架的车辕折断,孤的车无法返程。”


    “孤今日太过疲累,没有精力骑马,那就只能请昭仁郡主允许孤搭乘郡主府的车架同归。”


    “昭仁郡主,可允孤上车同行?”


    ……


    这是要明着宣示主权了?


    作者有话说: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42  ? 马车 ◇


    ◎封湛让秦烟很满意。◎


    宋执……


    殿下说这话, 好歹得背着人家正主儿啊……


    秦烟挑眉,但不待秦烟开口,另有一道男声先一步传来。


    “秦烟是个未婚女子,太子殿下所言恐怕不太合适。”


    谢长渊往前疾走两步道。


    此刻的谢长渊, 庆幸自己今日赶过来, 他猜的没错, 太子对秦烟定是起了心思。


    “宋执。”封湛沉声开口。


    “属下这就去办。”


    宋执应声而去,离开前尴尬地瞥了一眼秦烟。


    宋执心中诽腹,昭仁郡主这也没动怒,真是好修养。


    封湛放缓语气, 对秦烟道:“你先上去。”


    秦烟此时不想同封湛分辨, 自己既然答应了同对方试试,同车这点小事, 她也不会介意。


    此时夜色已经弥漫开, 山中渐凉, 秦烟伸手紧了紧披风, 转身上车——


    封湛看着秦烟进了车厢,继而回身冷眼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方才的目光亦是追随着秦烟的身影。


    秦烟还是一向的这样,连正眼都不会给他。


    他是否还能理解为,秦烟还在生他的气,她是在使性子, 等着自己去哄她?


    但这个理由,谢长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秦烟,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思及此处, 谢长渊心中越发寒凉。


    谢长渊与对面的太子对视, 封湛较谢长渊略高, 太子身上的摄人气势,让谢长渊无端生出些压迫感。


    此刻谢长渊已不再顾忌他只是臣属,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自己不愿意被另一个男人压上一头。


    但,封湛开口的话,却在最短的时间击中了谢长渊刚刚建立起防线。


    “当初你在已有未婚妻的情况下,没名没分地将一个女子带入府中,一住就是三年,可又觉得合适?”


    谢长渊心中微诧,他没料到太子会质问他的私事。


    三年了,他没向任何人解释过他和阿嫣的过往,府中人也只知道阿嫣救过他,但大家都以为阿嫣更是他的宠爱的女人。


    他没有解释过,更从未向秦烟解释。


    谢长渊看了一眼面前的马车。


    秦烟此刻应该也能听见他同太子的对话,那就借此机会,将这事情解释清楚。


    “阿嫣救过我,我欠她一条命。”


    谢长渊开口,却是望着旁边的马车。


    封湛冷声道:


    “安阳皇姑留给你的产业,是置办不起一所体面的宅子,将其赠给你的救命恩人?”


    “这几年上京城中,关于你同你养的那位金丝雀的风言风语被传地人尽皆知,你可曾考虑过你当时的未婚妻的立场?你又置右相府和镇国公府的颜面何在?”


    提到这句未婚妻,封湛神色不豫。


    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封湛都不愿秦烟同别的男人扯上一丝关系。


    “……”谢长渊哑然。


    当初在梅山,阿嫣说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说要跟着谢长渊回上京城。


    到了上京,谢长渊也曾告诉阿嫣,给她置办一所宅子。


    但阿嫣拒绝了。


    阿嫣说她一个女子,在上京城只认识谢长渊,孤苦伶仃的,她要跟谢长渊回府。


    而谢长渊又是为什么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


    似乎当时他正因为谢照的事,对秦烟有怨怪。


    因此,最终没有拒绝阿嫣。


    但……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既然做了那就认。”封湛言语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话毕,封湛回身上了秦烟的那架马车。


    留谢长渊立在原地。


    谢长渊连解释都如此无力,就算是因为误会,但如今也都已造成了不可挽回事实。


    秦烟,应该是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她又怎能不介意阿嫣的存在。


    而谢长渊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身份去阻止太子与秦烟接触。


    但,太子终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若秦烟容不下阿嫣,也不会容得下太子娶别的人为妃。


    谢长渊攥紧双拳,双目赤红,望着远去的车架。


    那就端看他们又能走到哪一步——


    镇国公府的人见太子上了秦烟的车,有些疑惑。


    沈辞的脸一下黑了下来,太子这个登徒子……


    沈辞打马欲上前,却被镇国公沈常山叫住。


    沈常山望向前方秦烟的车架,沉声开口:


    “烟烟行事一向自有主意,不喜太多干涉。”


    “我们能做的,只是作为她的后盾,站在她身后。”


    “静观其变。”


    沈辞看着前方的郡主府车架,心中颇为不豫,也有些不安。


    若烟烟今后的夫家是上京城随便哪个世家大族,镇国公府都有那个权势和能力与之抗衡。如果烟烟今后婚姻不顺,镇国公府自可轻易出面为烟烟摆平麻烦,甚至是为她处理和离。


    但,若烟烟嫁入皇室……


    沈辞甩头,只希望烟烟是一时的兴趣,没有当真——


    封湛上车后,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瞬。


    车厢之上,秦烟已解下了披风,合衣半躺在铺满了整车厢的厚实舒适的纯白绒毯之上。


    此刻这位美人正靠着一方软枕,闭目休息,一头黑亮柔顺的青丝身下散开,姿态慵懒,娇躯婀娜,隐隐透着魅惑的风情。


    听见封湛上车的动静,秦烟并未起身,依然是斜倚着休息。


    而秦烟同太子这位储君相处的不拘礼,也极大地取悦了封湛,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封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就势在倚在秦烟旁边,伸出长臂,自秦烟的后肩穿过,一把揽过秦烟,将她柔进自己怀里。


    秦烟微微拧了一下眉,但没有拒绝。


    她在封湛的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阖眼休息。


    封湛的下巴在秦烟的头侧微动,而后也开始闭目释放疲惫——


    马车在行进,秦烟摇摇欲睡,但她向来警觉,哪儿能真在外头,还在一个不算太熟的人的怀里睡得着。


    方才她在车上,外面两人的对话清晰可闻。


    呵,原来是救命恩人。


    “谢长渊为了报恩,是以身相许了?”


    秦烟突然懒懒开口。


    封湛听见怀中女人突然出口,却提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封湛眸色幽深,突然单手掐起秦烟的下巴,低头,重重地吻向秦烟。


    秦烟半阖着眼,仰头享受地回应。


    秦烟突然玩心大起,翻身,位置同封湛对调。伸手挑起封湛的下巴,俯身,将红唇朝着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的薄唇压下。


    封湛掐着秦烟侧腰上的软肉,由着身上的女人折腾。


    郡主府车架旁的一匹黑马上,端坐着本目光警惕地不停观察四周的宋执。


    车架内方才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音虽微不可查,但宋执耳力极佳,他确定没有听错。


    仔细分辨下,宋执心中暗赞,殿下之前没有过女人,没想到这一来就玩儿这么开——


    西郊大营,距离西山郡主府不算太远,一路无事。


    马车停在郡主府正门外,但车内的人迟迟不见下车的动静。


    镇国公沈常山皱眉,打马过来。


    “太子殿下,烟烟该回府了?”


    车内没人应声。


    沈常山正准备再度开口,太子掀帘下车,衣冠齐整,面色如常,似乎看不出什么。


    而后秦烟下车。


    而秦烟的红唇微肿,尚有些水色。


    众人神色各异,方才太子同秦烟二人在车内定是发生过什么——


    沈常山神色不豫地看了眼太子。


    沈常山转身对沈时岩道:“时岩,你带人回镇国公府,方素应该还在等消息。”


    复又对秦烟道:“今日杀手不知是冲谁来的,今晚我同沈辞住在郡主府。”


    沈常山下马,对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天色已晚,殿下早些回府吧。”


    宋执……


    沈老爷子,这怎么像是防着狼崽子要叼走他们家的小羊羔的意思。


    封湛面色有些黑沉。


    不过不要低估了这位殿下开窍之后的不要脸程度。


    封湛看向秦烟:


    “孤乘车回府,马车改日归还。”


    沈常山……


    沈辞……


    宋执……


    这里距离太子府大门已没几步路,需要借车?


    宋执又立马明白,有借才有还,殿下这一开窍是真的会撩啊。


    秦烟对封湛的话有些无语:“殿下请自便。”


    太子上车,一行人离开。


    沈辞面上难看,太子和烟烟也太不像话了。


    沈常山无奈地看了一眼秦烟,终究还是没开口。


    罢了,年轻人初尝□□,哪能把持得住——


    秦烟回府后先是去了纪南风准备好的药浴汤池。


    暖阁内,一角的熏炉飘出袅袅艾香,秦烟缓缓褪下衣物,踏入池水。


    池水氤氲,秦烟微微阖眼,背靠向池壁,放松着一整日的紧绷。


    今日的药浴水温较平日高些,秦烟嫩白的皮肤很快变得嫣红,周身的毛孔舒展着热意与疲惫,池水透过皮肤侵入骨髓,将今日在西郊潭中带回的寒气驱散。


    池水轻缓地流动,秦烟脑中掠过今日西郊猎场的种种。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舒适地一声满足的喟叹,起身踏出汤池。


    秦烟问向侯在外间的沈莹:


    “江沐如何了?”


    “江少已经醒了,他说他要见主子。”沈莹答道。


    秦烟本已准备休息,但今日这事,不弄清楚,大家都不能安心入睡。


    秦烟有些疲惫地开口。


    “请国公爷和公子到书房。”


    “让纪先生带江沐过来。”


    秦烟轻抚被封湛咬伤的左肩,又补了一句。


    “再劳烦纪先生带上祛疤的伤药。”


    “主子受伤了?”沈莹担心地问道。


    “小事。”秦烟语气有些无奈。


    封湛,抛开他的皇储身份不说,各方面都令自己很满意,是个合格的伴侣。


    43  ? 难眠 ◇


    ◎今夜,是难以入眠了。◎


    昭仁郡主府, 书房。


    镇国公坐在首位,秦烟和沈辞分坐下首两边。


    江沐面上不太好看,立在纪南风身旁。


    秦烟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江沐,向纪南风开口:


    “纪先生, 说说今日我们的损失。”


    纪南风回禀道:


    “府中暗卫死亡7人, 重伤十一人, 轻伤二十二人。”


    秦烟看向面上有些羞愧的江沐,语气微凉。


    “江沐,今日死伤的暗卫中,有的兄弟曾陪你过招, 有的兄弟曾在暗处保护你, 你可能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但因为你,他们有此遭遇。”


    “你有何话说?”


    纪先生已经告诉江了沐, 今日他于林中消失, 暗卫遇袭, 之后, 秦烟入林,并遇袭,于方才回府。


    江沐面有愧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


    “几日前, 我在府中,经过前院时,有个路过的身着杂役服饰的小厮,悄悄塞给我一个纸条。”


    “上面是西戎文, 说秋狝大典第四日哨鹿, 西戎王约我于围场林中单独相见。”


    “那是我的仇人, 我恨他,就算是陷阱,我也定是要去的。”


    “当日晨间入林,大雾,我进去不久,看见有西戎服装的人,我疾步跟去。后遇见十几名杀手设伏,将我拿住迷晕待我醒来时,已是被暗卫找到。”


    江沐说完,垂头不敢看秦烟。


    对方显然是利用他复仇心切,拿他当了诱饵。而他却也被仇恨蒙蔽,没有事前同秦烟商量,做足准备,还害得秦烟涉险。


    或许,遇上关于他自己深仇大恨的事,他不愿让旁人插手,更不愿让秦烟插手。


    “就算是陷阱,你也要去?”秦烟轻笑一声开口。


    “但那不是对你的陷阱,是对我的。”


    ……


    江沐哑然。


    纪南风将他查到的情况一一道出:


    “江少醒来时,我已问过江少情况。”


    “府中这几日出现过的陌生人,只有送菜的老王头的侄子,他说老王生病,由他送菜。”


    “但他不应该会走到前院。”


    “我派暗卫去找了他们二人,均死在了家中。”


    闻言,书房中的众人面上都有些凝重。


    这是杀人灭口了。


    秦烟对首座的镇国公沈常山道:


    “这次林中的杀手不止一批人,着装略有不同,兵器也不同。”


    “若不是同一人请了不同的杀手,那就是幕后之人,不止一人。”


    “但不论如何,至少有一支,目标是我。”


    “在皇家围场能出数量如此之众的死士,对方如此嚣张,势力不容小觑。”


    “我最初猜测过淑妃,但能知道江沐西戎人身份的不多,淑妃不一定有这个权限。”


    “还有可能是另外的人,另外处在权力中心的人。”


    沈常山声如洪钟,开口却还少不了兵痞气:


    “府中加强警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刀山血海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敌若来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就拿他们祭军刀。”——


    太子府。


    宋执向太子汇报宫中传回的消息:


    “圣上让连夜彻查围场刺客案,被北衙禁军请去审问的包括了参加秋狝围猎的所有人员。”


    “据当日活下来的跟随陛下进林哨鹿的侍从所言,他们当日遇到了好几批杀手。但有的杀手对他们像是视而不见,只有部分是冲着他们下手。”


    “北衙禁军的结论是,今日的杀手不止一批。幕后之人恐怕不止一人。”


    封湛眸眼微眯,曲指轻扣桌案。


    今日入林后,有几批杀手对他紧追不舍。


    封湛遇见秦烟时,也正好碰见秦烟刚解决完一群围攻她的死士。


    那么,肯定有杀手的目标是秦烟。


    也定有杀手目标是自己。


    而能在皇家围场,越过守卫防线,安排如此众多刺客的人……


    说不定,还都和皇室沾边。


    有意思。


    “殿下,您箭伤的毒,是否让唐婉进京?”宋执对太子的伤有些担心。


    “不必。”封湛对此没有丝毫犹豫就否定了。


    今日得知,秦烟对药王谷熟悉,她手下也可能有药王谷的下属。


    自己这箭伤,看来又得麻烦昭仁郡主帮忙处理了……——


    皇城,内廷,寿安宫。


    “太后,失手了。”寿安宫总管太监夏英跪伏在地上,细着嗓子道:


    萧太后端坐铺着绣垫的檀木雕花大椅上,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夏英,一只手盘着一串迦南木手串,并未开口。


    殿内静谧无声。


    须臾,萧太后轻叹一声,道:


    “起来吧。”


    夏英起身,躬身走到萧太后身旁,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问,你得清楚的明白本宫的想法,才能更好地为本宫办事。”萧太后缓缓开口。


    夏英躬着腰,垂头看着地面,道出他的疑惑:


    “太后那日既然用牧兰马场的马,试出昭仁郡主极有手段,又聪慧过人。太后还曾言,昭仁郡主最是像太后年轻的时候,那为何?”


    “为何本宫还要派杀手杀她?”萧太后突然出声。


    萧太后侧眸看了一眼夏英,复又将视线转回前方。


    殿内,萧太后所座的大椅的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个画像,上面是端坐御座之上的先帝。


    “这宫中,已不需要再出现另一个我。”——


    今夜,陛下让连夜严查西郊围场刺客一案,包括二皇子封羡在内的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员,皆被北衙禁军请去问话。


    二皇子封羡回宫后,直奔淑妃的承乾宫。


    淑妃寝宫的正殿,淑妃遣退宫人,殿内仅母子二人,分别坐在椅中。


    淑妃姿态闲适,而封羡却是一脸紧绷。


    见母妃只是悠悠地饮着茶,封羡首先沉不住气:


    “母妃,今日秦烟在围场遇袭,是否有您的手笔?”


    “母妃……”封羡的话被淑妃打断。


    淑妃搁下茶杯,看向自己的儿子,徐徐开口:


    “你这些年,在朝中同太子处处争锋,可做出了什么建树?”


    “你还是只是个未自己建府的皇子,在陛下眼中,你同在宫外游山玩水的三皇子封逸,并无差别对待。”


    “封湛自出身就被册立为太子,而你和封逸,却迟迟没有拿到爵位。”


    “咱们这位陛下,心是偏的。”


    “只可惜,秦烟命大,太子和圣上也命大。”


    淑妃说完,叹了一声,又端起茶杯,饮着茶。


    ……


    封羡哑然。


    母妃对秦烟,对太子动手也就罢了,竟然对父皇也……


    人说最毒妇人心,不想自己平日里看上去端庄贤淑的母妃也如此心狠手辣。


    弑君,连封羡自己都没想过。


    淑妃看向自己的儿子,又叹了一声。


    “从前,我仅旁观你同太子争,并未插手。”


    “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唯有权势,才能让自己痛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过些时日,陛下生辰,万寿节庆。静妃那位对外宣称寄情山水的儿子,恐怕也要回宫了。”


    “你若要争大位,眼中可不能只有太子。”


    封羡心中一喜,有母妃作为助力,较之前,自己又多了一分胜算——


    上京城北郊,万宁寺,借月山房。


    两位身着广袖素袍的男子,于临窗榻上的竹席上,隔着一台棋枰,盘腿对坐。


    室内幽静,只闻风声,落子声。


    一道年轻的男声开口:


    “我竟不知,今日皇叔也派了杀手?”


    “若我提前得知皇叔的计划,今日的行动,自可联手,总好过大家都空手而归。”


    “皇叔的合作诚意,我倒是要怀疑几分了。”


    一直未开口的那人,指间拈着一枚黑子,落子,收子。


    而后将视线移到对面的三皇子封逸。


    “你要夺嫡,我要弑君。你我的目的并不冲突。”


    这人声调温润,言语间却是冰冷无情。


    封逸又道:


    “父皇万寿,皇叔会否回宫?”


    对面的男子闻言嗤笑一声,


    “呵,寿安宫那位,恐怕容不得本王出现在她面前。”——


    是夜,西山太子府,太子寝殿。


    封湛平卧在榻上,突然从梦中睁眼,额上全是细汗。


    封湛感觉到腿间是冰冷的濡湿,他眉头紧皱,倏地掀开身上的薄被,下榻。


    “来人,伺候沐浴。”封湛沉声道。


    今夜太子府戒严,宋执在太子寝殿外值守。


    宋执闻言,立马命侍从安排殿下沐浴。


    但宋执心中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殿下为何突然要沐浴。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封湛从浴桶跨出,披上单衣,大步走出寝殿。


    “让人进去收拾。”封湛语气微冷。


    “殿下,是要去偏殿?”


    封湛未置一词,望向南边。


    侍从收拾出来榻上的被褥,脸上有些尴尬。


    宋执当即明白了什么,殿下这是……


    封湛径直往南走向了苍台水榭的方向。


    宋执心道,秋凉,殿下今夜住水榭那边不合适吧。


    不过也难怪,那边距离昭仁郡主府最近——


    苍台水榭,封湛合衣躺在软塌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秦烟的柔软的朱唇,曼妙的身材,她的指尖触及他的后背的痒意……


    那个妖精不仅白日里要撩起他的心火。


    连夜晚还要入梦来折磨他。


    方才梦中那个绝美的女子媚眼如丝,仅轻纱蔽体,骑乘在他的腰间……


    今夜,是难以入眠了。


    44  ? 扣下 ◇


    ◎殿下这是要扣下昭仁郡主的车?◎


    皇城内廷东北角的宁寿宫, 从前是用以太后和太妃养老的宫殿,宫内原本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殿宇。


    自太子回京监国之后,圣上无心朝政,令工部历时三年, 将宁寿宫改建成为将来圣上退位之后, 用以颐养天年的居所。


    宁寿宫花园北端, 御书房。


    殿内仅有三名男子,角落的兽炉里,燃着龙涎香,满室静谧, 气氛有些压抑。


    惠帝在御案后呷着茶, 太子封湛端坐于御案前侧大椅之上,殿内立着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


    “长渊, 秋狝围猎行刺一案, 审得如何?”惠帝搁下手中的茶盏, 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双手抱拳, 单膝跪地,目光微垂,道:


    “从昨日林中杀手的所穿服饰、所用兵器,以及行事方式来看,杀手应该是有四批人。但不能确认其分别是否出自不同的幕后主使。”


    “林中杀手未有活口, 擒获者,皆当场咬碎早已衔进口中的毒丸毙命。”


    “所有杀手尸体上无任何标记,兵器也是寻常兵器,并无特殊记号。”


    “故, 从杀手身上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次参与秋狝围猎的诸人皆已盘查询问,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 唯独北衙禁军参与围场防务的军士,昨夜在被盘查之前,于营中暴毙十七人。”


    “臣怀疑,此十七人,是被行刺之人收买,昨夜被灭口。”


    谢长渊拜伏在地,叩首道:


    “臣身为北衙禁军统领,兼总领秋狝围猎防务,严重失职,请陛下降罪。”——


    惠帝又端起御案上的那只娇黄暗龙茶盏,浅酌慢饮。


    太子封湛不动声色,仅搭大椅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扶手——


    殿内的三人皆心知肚明,围场行刺的幕后主使,恐怕会同皇室沾边。


    西郊围场面积之广,本就难以布防,只是寻常人没那个胆子敢擅自闯入围场。


    幕后之人的势力能渗透进防卫内廷的北衙禁军,绕过围场防线,出动几波杀手,数量如此之众,于皇家围场行刺,势力不可小觑。


    此次遇刺的目标,一是陛下,二是太子,三是秦烟。


    刺杀陛下和太子的目的,定和大位相关。


    至于针对秦烟的杀手,是否与近日来陛下撮合秦烟和太子之事有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若刺杀成功,能得利的幕后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但若是那几人,又怎是谢长渊一个禁军统领的势力范围真正能防范得了的。


    且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惠帝能信任的人不多,并不会真正重罚谢长渊——


    惠帝看向太子封湛道:


    “长渊此次的确防范不力,但念在救驾有功,功过相抵。罚俸一年,小惩大诫。太子以为如何?”


    谢长渊本就是惠帝的人,该怎么罚,是惠帝的事,太子本不好插手。


    但封湛管理自己军中,一向是严军纪,赏罚分明。


    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怎能就这么轻巧地揭过去?


    封湛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谢长渊,语气寒凉:


    “谢统领,应该长长记性。回北衙大营,领二十军棍。”


    如今是太子监国,太子本也有权限处理失职的谢长渊,惠帝虽有意偏袒自己看重的侄子,但也不好驳了太子的决定,也罢。


    “臣领罚。谢陛下,谢太子殿下。”谢长渊跪恩。


    以头叩地的谢长渊心中暗忖,太子这恐怕是为了昨日自己在西郊围场拦下秦烟的事公报私仇。呵,但太子权势滔天,自己也只得受着,毕竟此次的确是自己出了差错——


    太子封湛接着道:


    “全城戒严,即日起实施宵禁,严查半年内入京的外来人员。宫中新旧人员重新筛查,但凡有任何疑点,严审。”


    但真正操作起来,极难,所需时间也不会短。


    人员的渗透,哪儿能这么容易查出来。不然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疑案、冤案了。


    谢长渊直起身,双手抱拳道:


    “陛下的生辰,万寿节庆,人员繁杂,不易防范,臣担心,有人会寻机作乱。臣以为,万寿节庆是否要从简,或是取消为好?”


    惠帝突然大笑出声:


    “不论是谁想要朕的命,他得要有那个本事拿。”


    “朕的万寿佳节,不但不会取消,朕还要大宴宾客,正好西郊围猎的庆功宴也因遇刺搁置,那就在万寿节一同犒赏功臣,论功行赏。”


    “太子认为如何?”惠帝问向太子封湛。


    封湛和惠帝心中都有个怀疑名单,封湛明白,惠帝是意思是,任由名单上的人躲在暗地里搞动作,不若都拉出来放在明眼里瞧瞧。


    在这点上,封湛也同样是这个想法。


    封湛沉声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邀幽州王、益州王、关内侯,平南伯、携家眷入京庆贺陛下万寿。”


    “太子是否还遗漏了一人,王宁寺的宁王。”惠帝补充道。


    闻言,封湛双眸微敛,未置一词。


    谢长渊有震惊。


    宁王,自先皇殡天之后,就被囚禁在万宁寺,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


    仅每年允出寺一次,去皇陵祭拜先皇和宁王的母妃,丽太妃。


    陛下要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放宁王出来?


    “太子是否是顾虑到太后?”惠帝见太子眉头微锁,不发一言,又道。


    “就说是朕的意思。”


    “再安排众皇子公主,和礼部尚书,去大觉寺请皇后回宫。


    “后宫没有皇后坐镇,若由贤妃接待各路王侯的家眷,不成体统。”


    封湛心道,母后离宫,是为了清净。


    况且当年那事,并没有定论,母后此时回宫会多些是非。


    惠帝为了引蛇出洞,自是不会顾忌母后的立场。


    “还是要看母后自己的意思。”封湛道——


    出御书房,封湛上了马车,照计划去南书房同翰林学士们议政。


    谢长渊随后出来时,正看见太子上了面前的车架。


    但这车……


    谢长渊认出了这马车,通体玄黑,车身上没有任何徽记,用四匹外形相似的大宛名马拉车。


    秦烟被封为郡主后,所乘车架的马匹由两匹加为四匹,而太子封湛的车架是六匹马,太子用这马车,不符合规制。


    毋庸置疑,这车出自昭仁郡主府,是秦烟平日里出行的车架。


    谢长渊看着太子车架离去,久久伫立。


    太子同秦烟……——


    安颜夕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眉目间有些掩不住的愁容。


    因上次七夕在千水湖,自己惹了太子殿下不悦。而行猎不是安颜夕的强项,故安颜夕没有去西郊围猎。


    而昨日太子殿下在围场遇刺,听说,同时遇刺的还有陛下和秦烟。


    而太子殿下同秦烟于林场同时失踪,今晨的消息是,昨日傍晚,太子殿下同秦烟又同时被找到。


    安颜夕得到这个小时,心中很是不安。


    今日进宫借探望在围场受惊的长乐公主封云朝之际,想要向封云朝试探,西郊围猎,太子同秦烟是否发生过什么——


    前方远远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安颜夕心中一喜。


    能特许在宫内纵马的人本就不多,而能在宫内行车只有陛下和太子。


    那辆马车前后是太子府亲兵,这是太子殿下?


    安颜夕移步到一旁,略微整理了下着装,等待马车经过时同太子殿下见礼。


    而待马车行至近处,安颜夕皱眉心中有疑。


    这并不是殿下的车架。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昭仁郡主秦烟的马车。


    且车旁没有平日里随时都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宋执。


    那车里就是秦烟了。


    这是太子殿下给秦烟的权限?特许秦烟违反规制乘车进出宫门?


    秦烟也太骄纵了些。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安颜夕面色不善,上前两步,挡在车前。


    车架停住。


    今日宋执外出办事,并没有跟在太子殿下身旁。


    太子府的亲兵认得拦在车前那位是大学士府的大小姐,是安大人的妹妹,平日时有进出太子府,他们也不好出声喝止。


    “昭仁郡主,以你的身份,在宫内行车,违反了规制。你如此不识大体,是否有考虑过会给太子殿下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颜夕立在车前,放出一段似端庄得体的话。


    见车内没作声,安颜夕又走近一步。


    却被太子府亲兵拦下。


    “昭仁……”安颜夕刚出口的话,被面前拦住她的亲兵打断。


    “殿下有公务,安小姐请离开。”


    安颜夕震惊。


    殿下?


    车中是太子殿下?


    但这明明是秦烟的车,怎么会……


    马车刚准备继续行进,安颜夕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住车辕。


    “太子殿下……”


    “停车。”是太子封湛的声音。


    安颜夕……


    车内真的是殿下。


    车架停下,车帘却未掀开。


    封湛开口,声调冷沉。


    “孤是否警告过你,最好不要行为失据。若是记不住,孤会提醒你的父兄让你记住。”


    马车离去。


    安颜夕难堪又心焦,殿下和秦烟……


    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皇后,对了,皇后……——


    傍晚,谢长渊从北衙禁军营出来,刚上马准备回府时,遇上了等在那儿的贺霄。


    贺霄见面前的谢世子有些愁容,也熄了出口打趣心思。


    “喝几口?就喝几口,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谢长渊跟贺霄二人随意找了家酒楼,上了楼上临窗的雅室。


    这次的酒,也应季,酒劲不高的桂花酿。


    “我准备回兵部。”贺霄喝了一口温好的酒,开口道。


    谢长渊挑眉看向面前神采奕奕的贺霄,这哥们儿丝毫没了前些时日的萎靡,此刻像是多了几分斗志。


    “那日秋狝围猎,看你大展身手,我就猜到,你应该是想通了。”谢长渊提起酒壶灌了一口。


    贺霄也提起面前的酒壶,同谢长渊手中的一撞,猛灌了一口,哈出酒气道:


    “我家老头子最近在已经安排我的婚事流程,呵,我再不争一把,后半辈子就这样了,但我不认命。”


    “本打算在秋狝大典合围那日,拿的头筹,向陛下请个赏,哪知刺客一案,庆功晚宴被取消了。”


    贺霄又闷了一大口。


    谢长渊见面前的兄弟能重振旗鼓,心中还是为他高兴,笑了笑,说道:


    “给你个消息,陛下准备大办万寿节庆,届时会一道补上给秋狝的功臣犒赏。”


    贺霄闻言是喜忧掺半。


    “陛下这才遇刺,出这么大的事,还要大办宴席?”


    谢长渊没答话,陛下和太子是要引蛇出洞,就算是好兄弟,他也不能张着嘴往外说。


    “听说太子和昭仁郡主在林中遇刺之后,消失了一下午,后又同时出现,这孤男寡女,深山老林的……”


    贺霄坏笑着出声。


    谢长渊猛灌了一大口酒,没接茬。


    是啊,看太子的表现,昨日,那二人定是发生过什么……——


    戌时,太子车架到回到西山太子府门前时,已经办完事的宋执侯在了此处。


    宋执见殿下乘坐的马车还是昨日昭仁郡主的那车架,有些疑惑,殿下今日不是进宫了吗?就用的这车?


    宋执跟着太子殿下进到书房。


    封湛坐到书案之后,接过宋执递过去的茶盏,端起浅饮了一口。


    “接到人了吗?”封湛开口,手中拿起书案上的折子和情报,开始迅速阅览。


    宋执道:


    “属下在城外接到了遗山大师,大师交给了属下一株矮枫树,说那是带给殿下的礼物。”


    “但大师说他还有要事要去办,今日暂不进城,不过大师说他定会在陛下万寿之前赶回来。”


    “仓促之中,属下简单地询问了大师有没有一个徒弟名叫阿嫣。”


    “大师闻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留下一句他有事要忙,回来再说,就离开了。”


    封湛日前收到遗山大师的来信,让封湛今日派人去东城外接他。


    不过遗山一向行踪不定,宋执只接到一株树,也像是老头子一贯的作风。


    封湛对阿嫣的事没太大兴趣,此刻他脑中正思忖着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各路人马将齐聚上京,这是引蛇出洞,但随之而来的安防压力也甚大。


    封湛思索了片刻,向宋执安排道:


    “通知陆沉,在秋狝围猎试过的军士,能过关的,都调入龙武军。”


    “告诉他,不必对谢照的身份有所顾虑,如若谢照人品没问题,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公事公办。”


    宋执领命。


    离去之前,宋执犹疑地问向太子。


    “殿下,可需要属下归还昭仁郡主的车架?”


    封湛本垂眸扫视着手中的折子,闻言,抬头看向专门折回来提及此事的宋执。


    封湛语气微寒:


    “你是没事可做?”


    宋执!


    似乎是自己多事了,殿下眼里好像有刀子。


    “属下失言!属下告退!”


    宋执连忙退出书房。


    殿下这是要扣下昭仁郡主的车?


    真是太不要脸了!


    45  ? 不行 ◇


    ◎怎么,文正还是不行?◎


    秦家族叔秦四爷, 这几个月苦不堪言。


    他管理秦相的产业多年,因着仗了秦相的势,在上京城将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连连扩张。


    闻氏商行自入京起, 挑明了同他们对着干, 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秦四爷本也不是个做生意的能手, 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铺子被对家围得以关张大吉收场。


    之前同秦相的夫人宋眉商议之后,宋眉拿出库房中的珠宝字画,或变卖,或典当, 又凑出一笔资金, 交给秦四爷周转生意。


    秦四爷高价拿货,或是让利招引客源, 但收效甚微。


    看着对面的闻氏商行生意火爆, 客满为患, 而自己这边铺子门庭冷落, 生意惨淡。秦四爷心焦不已,不知该如何同秦相交代——


    这些时日,秦四爷每日先是去铺子走一圈,见还是那个老样子,索性就钻进西市的一家赌坊玩儿两局。


    秦四爷从前并不好赌, 但没曾想,失意之下,赌博的刺激却让他能暂时忘却生意场上的烦恼。


    秦四爷越赌越大,就算每日在赌场输了个精光, 第二日又会带着钱到赌坊。


    直到有一日, 秦四爷宅子再拿不出闲钱去赌, 就连铺子里也没流动资金给他挪用。


    但秦四爷已然沉迷于赌博的快感,就算是每日最终都是输,但只要让他赢那么一两局,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兴奋,从而忘却自己在生意场上的失意。


    赌坊老板向秦四爷推荐了余庆丰钱庄的典当借贷。


    说是只要向余庆丰压一值钱物件,就可以从余庆丰极低的利息借到钱。只要按时归还本金利息,余庆丰绝不会食言,会立马归还抵押之物。


    生意场上谁人不知余庆丰,但秦四爷之前做生意从没差过钱,也就从来没同余庆丰打过交道。


    没想到,竟是因为赌钱找上余庆丰。


    秦四爷就压了一玉佩给余庆丰,借到钱后,回赌场放开手脚赌了几把。


    不知是不是用借的钱去赌让秦四爷更加胆大的缘故,秦四爷开始转运,每日开始从赌坊赢钱。


    秦四爷将这运气归功于余庆丰,依旧是每日去抵押一物,借出钱来,再去赌坊。


    这倒让秦四爷赢了好些时日,虽说只是些小钱,但秦四爷终于在赌桌上获得了成就感。


    秦四爷成了余庆丰和赌坊的常客,渐渐忘却了铺子经营的艰难。


    但铺子的经营是每况愈下,铺子的伙计每日也找不到掌事秦四爷,终于有一日,这些伙计到秦相府,找上了相府夫人宋眉——


    这日,秦四爷从赌坊又赢地眉开眼笑,到余庆丰钱庄还了钱,拿回抵押的玉佩之后,回到城西自己的秦宅。


    却见到了几乎不会到这里来的秦夫人宋眉。


    前些年,生意上的事情,都是秦四爷去秦相府同宋眉商议,宋眉怎么会来他的宅子?


    秦四爷没有成家,府中没有主母,只有几名姬妾和仆从、老妈子、杂役。


    主屋,正厅,仅秦四爷和宋眉两人分别对坐于厅中。


    仆从看了茶后,退出去,关上门。


    气氛沉闷了一会儿,宋眉开口:


    “生意都已经这幅样子了,四叔为何没到相府告知于我?”


    “上次不是给了四叔库房那么多的珠宝字画,四叔不是说,对方砸钱,我们也砸钱,一定行的吗?”


    “这些日子四叔不管铺子,是去哪儿了,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宋眉看着对面的秦四爷只是呷着茶不说话,心中火起,突然起身,对秦四爷怒道:


    “这些铺子,以后都是洺儿的,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秦四爷立马起身,大步过来伸手将宋眉还在喋喋不休的嘴捂住,并警惕地转头四望。


    厅中仅有他们二人,大门紧闭,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秘幸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秦四爷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眼眶含着泪的宋眉,他放下了捂住宋眉的手,将她环在自己怀前,右手轻轻地顺着宋眉的背。


    “我怎会不记得我的儿子,我的洺儿。”


    “但这些话,只能你我知道,万不能再像方才那样脱口就出。”


    宋眉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哭出了声。


    “四叔……”


    秦四爷被宋眉这声四叔叫出了某种禁忌的快感,身前的女人如今名义上可是朝中大员右相秦文正的夫人,同时又是自己的族中侄媳,此刻却哭的梨花带雨,柔弱地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秦四爷眼中生起□□,突然伸手将宋眉的头掰过,低头压了上去——


    秦宅正厅,大门紧闭,门外守着秦四爷的奴仆和宋眉身边的李妈妈。


    他们似乎听到厅内有桌椅碰撞摇晃的嘎吱声,但仔细一听,又似乎没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半个时辰之后,宋眉面带潮红,衣衫不整地坐在秦宅正厅的一张桌案上,她面前立着胸膛还在起伏的秦四爷,此时已云收雨歇。


    秦四爷伸手抚开宋眉额间散落的碎发。


    宋眉却是一脸娇羞地扭开了头。


    “看你这样子,怎么,文正还是不行?”秦四爷看着面前柔弱的女人,揶揄道。


    宋眉佯装嗔怒:


    “四叔真是,知道还说。那年他随圣上去西郊围猎,摔下马背被马蹄踏到下身之后,调理了那么长的时间,也就那样。”


    “那你不来找四叔,忍得了?”秦四爷挑起宋眉的下巴,凑了上去。


    宋眉别开脸,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还抵着她的秦四爷。


    “四叔当我是什么人?当初若不是文正急着要儿子,他自己又……我怎会出此下策。”


    秦四爷压着笑:


    “是眉儿急着要给我生儿子吧。”


    宋眉没搭腔,当初和文正怀上秦念是意外,哪知生下来只是个女儿。宋眉知道文正同沈时英间有一个矛盾就是沈时英的头胎是女儿,而文正急于要传宗接代,他需要儿子。


    而碰巧在生下秦念那一年,文正同圣上去西郊围猎,摔下了马,受了伤,之后……


    秦四爷突然出声,打断了宋眉的回忆。


    “眉儿你听我说,这几日,我是想清楚了,若闻氏商行背后真是左相,我们同他们硬对硬,没有胜算。”


    “前些时日,我偶然听见文正说漏了一句,上头令稳粮价。”


    “就这一句,你应该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年可能是灾年。”


    “现在就有一个暴利的机会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提前去江南收粮,之后再高价卖出。”


    宋眉听到秦四爷的提议,却是被吓到了。


    “你疯啦,上头说稳粮价,就是不让囤积居奇,这么做……”


    秦四爷对这个想法很是坚持,但他其实不知道,此刻他只是因这几日在赌坊赢钱,膨胀地有些没有自知之明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今上京城的生意难做,你想想我们的洺儿。”


    宋眉这些时日也突然不习惯手头紧的日子,从前大手大脚惯了,打赏下人也大方,如今倒是得处处算计着来。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紧巴巴的日子实在是难过。


    宋眉喃喃道:


    “是啊,念念的嫁妆也在里头。”


    宋眉突然抬头望向秦四爷:


    “但如今我们哪儿来钱去收粮?”


    “你不会要卖了我们的铺子庄子……”


    秦四爷安抚着打断了宋眉的担心:


    “我们可以先把铺子抵押给钱庄,等卖了粮之后,还了从钱庄借的钱,铺子一样能回来。”


    “钱庄能信得过?”宋眉仍有些犹疑。


    秦四爷似是信心十足,“不会有问题,余庆丰在全大夏的信誉都很好,上京城有好多官员都在里头放钱。”


    宋眉知道,如今也没别的办法,秦相府家底不丰,念念正在议亲,需要嫁妆,而洺儿将来也是要娶一门高门大族的正妻的,聘礼也不能寒酸。


    “行,就这么办吧。”


    这二人还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局面……——


    二皇子封羡,长乐公主封云朝,静仪公主封玉瑶,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带着圣上的旨意,前去上京城西的大觉寺,请皇后回宫主持后宫事宜。


    安大学士的嫡长女安颜夕,作为长乐公主封云朝的伴读也是好友,也跟随迎接皇后的仪仗同去。


    因前日才有围场行刺一案,随行的保护的禁军数量也是不少。


    大觉寺,作为皇家寺庙,位于上京城西玉泉山顶。


    仪仗在大觉寺门口就被拦下了,皇后却避不见客。


    一行人在寺门外枯等,好在秋高气爽,正适合登高,也不算太过折腾人。


    僵持了两个时辰之久,寺门再开,一个小沙弥出来。


    “皇后娘娘让长乐公主入寺。”


    闻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陛下是下了死命令的,定要将皇后迎回宫,只要皇后不是铁板一块,毫不动容就有希望。


    大学士安世凤微微躬身,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呈上,递交给长乐公主封云朝。


    “请长乐公主务必要劝服皇后娘娘回宫主持后宫事宜。”


    封云朝接过圣旨,她有些摇摆不定。


    她一面不想让母后回宫面对那些腌臜事,一面又见不得这些年因母后离宫,贤妃在宫中作威作福的样子。


    而太子皇兄的意思,是让母后自己决定。


    那就看母后自己的意思吧。


    安颜夕作为封云朝的随侍的身份,随同封云朝一同入寺——


    自封云朝入寺之后,寺门紧闭。


    又两个时辰,过了午膳时分,寺门重新开启,安颜夕出来。


    “皇后娘娘留长乐公主今夜在寺中留宿谈话,今日是不会回宫了。”


    二皇子封羡已经等地很不耐烦,只是父皇交代了,不得不办,还要给足皇后面子。


    这皇后是端着架子了。


    二皇子开口道:


    “既然进不了寺门,那就下山,今夜住玉泉山行宫,明日再上山迎皇后娘娘。”


    大学士安世凤赞同,也只能这样,山中夜凉,不能在这儿等侯一夜。


    除了安颜夕返回寺中,其余人员皆下山往玉泉山行宫而去。


    而到了玉泉山脚下,封玉瑶的车架却未进行宫,而是继续向北而去——


    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在书房同纪南风商讨公事,沈淮进来。


    “主子,静仪公主到访,我已经将公主请到花厅。”


    秦烟抬眸,


    “好,淮叔你先去接待,我稍后就来。”


    淮叔领命退出去。


    秦烟继续同纪南风交代完事情,之后,起身前去花厅——


    昭仁郡主府中,位于莲塘南侧的花厅中,并无名贵花卉,而是摆着许多应季盛放的姿态各异的菊花。


    封玉瑶一边喝着茶,一边赏着花,心中甚是认同自己过来的决定,这难道不比在行宫拘着更有滋味?


    秦烟进来,结果沈淮上的茶,同封玉瑶一同品鉴着厅中的花卉。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秦烟问向封玉瑶。


    “还不是父皇,突然说要请大觉寺的皇后回宫,好像是为了父皇的万寿节让皇后主持后宫事宜,让我们去玉泉山请皇后。”


    “吃闭门羹了?”见封玉瑶不算太高兴的样子,秦烟道。


    “去之前就能预料到了,皇后当年那么硬气离宫,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同意回去。”封玉瑶掐了一朵花儿,放在鼻尖轻嗅着。


    封玉瑶突然想起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对了,万寿节之前贤妃要在宫中提前办一个夜宴,烟烟你得到消息了吗?”


    秦烟看着封玉瑶一回儿掐一朵花儿,心中诽腹,这些花是纪先生要制药的花,等纪先生回来该心痛了。“今晨,贤妃的帖子就送到了府中。”


    秦烟没阻止封玉瑶,封玉瑶继续掐着花儿。


    封玉瑶懒洋洋开口:


    “贤妃这是抓住皇后还没回来之前最后的机会,要享受一把她这些年代掌封印,主持后宫的舒爽吧。”


    “这下皇后若是回宫,宫中的格局被打破,又有热闹可看了。”


    秦烟对宫中的八卦没兴趣,但她的确有些事情想要问封玉瑶。


    不待开口,沈淮进来道:


    “二皇子殿下来访。”


    封玉瑶转头,皱眉嘀咕,“这个跟屁虫。”


    46  ? 虎狼 ◇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二皇子封羡被引入花厅时, 一眼就捕捉到了倚在临窗软塌上饮茶的秦烟。


    花厅中临着莲塘是一整面开敞的北窗,其上方半卷的湘帘被微风吹地轻轻晃动,风入厅中,软塌之上的绝色美人发丝轻扬, 如此景色, 看得封羡呆立在了原地。


    “这个点儿, 二皇兄是来蹭饭的?”封玉瑶语带揶揄。


    现在是申时,倒也不是临着晚膳时分,不过封玉瑶实在对封羡缠着烟烟的行径有些不喜。


    封玉瑶认定了平南伯府是最合适烟烟的夫家,无出其右。


    君彦表兄是舅父平南伯的独子, 舅母也早已离世, 府中没有有叔伯兄弟和妯娌,上头也没有婆母压着, 烟烟若是嫁入顾家, 不知道日子能过得多么滋润。


    而二皇兄……淑妃那关就过不了。


    秦烟并没起身行礼, 只是吩咐沈淮看座, 上茶。


    二皇子封羡也习惯了秦烟的随性,自行入座,端起手边的青釉茶盏,抿了一口。


    “好茶,这是?”封羡神色不掩赞赏道。


    立在另一侧的沈淮道:“回二皇子殿下, 这是君山银针,性微寒,可以解秋燥。”


    封羡自上回在昭仁郡主府的乔迁宴上,就知道这府中饮食用度规矩甚多。


    秦烟是个随性洒脱的美人, 却也是个精致讲究的美人——


    封羡看向秦烟。


    “昭仁郡主, 今日有没有兴趣玩儿两局马吊?”


    封羡甚是知道投其所好。


    秦烟闻言抬眸看过来, 眼中透出兴味。


    今日的公事已经给纪先生交代清楚,而这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淮叔,命人将牌桌摆到花厅。”秦烟吩咐沈淮。


    封玉瑶也起了兴致,上次没玩儿尽兴,不过她也算是摸到了些门道,这次定要一雪前耻。


    不过烟烟,二皇兄,和自己才三个人。


    封玉瑶看向秦烟:


    “烟烟,还少个人啊,让沈莹来?”


    秦烟笑笑,“赢自家人的钱有什么意思。”


    “沈莹,去隔壁请太子殿下过来玩儿两局。”


    沈莹领命而去——


    封玉瑶对秦烟的话目瞪口呆。


    二皇子封羡本来刚喝下的一口茶全都喷到了地上。


    两人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秦烟。


    而此时沈淮正指挥着下人将牌桌摆上。


    “怎么,对我给你们找的牌搭子,不满意?”秦烟饮着茶道。


    封玉瑶一脸惊诧:


    “烟烟,你是不知道我那位太子皇兄有多严肃正经,我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同他说的,若不是太子皇兄只比我们年长几岁,我都觉得太子得是我们长辈才对。你敢去请他打马吊?”


    封玉瑶不禁抖了抖。


    封羡可是记得太子当众说过,沉迷马吊玩物丧志,耽误公事。


    况且,太子也不能由秦烟随传随到啊。


    秦烟自顾喝着茶。


    封玉瑶独自坐上牌桌,摸着牌熟悉感觉。


    封羡却趁此间隙,想到了另一事——


    “昭仁郡主,上次说的扇子?”


    秦烟这才忆起,之前的确是答应了二皇子要送他一柄扇子。


    “淮叔,去库房取几柄玉骨折扇。”秦烟向沈淮吩咐。秦烟记忆尤佳,她似乎曾见过二皇子封羡用过玉骨扇。


    不多时,沈淮端来一只黑漆托盘放到二皇子旁边的几案上,托盘上置有四柄玉骨折扇。


    封羡抬手将每一柄扇子都打开仔细端详,爱不释手的样子。


    虽说封羡向秦烟讨扇子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但这些扇子真不逊于大家之作。


    秦烟,不仅是个绝世美人,家世还如此出众,财力也是惊人,身手也好,却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才女,说是尤物也不为过。


    哪个男人不想得到如此女子。


    “昭仁郡主,这些扇子都极好,我不忍放弃其中任何一柄,可否允我皆收入囊中……”封羡试探地说道,也是想要夸赞一番讨好秦烟,却被封玉瑶打断。


    “不行。”封玉瑶神色不善。


    封玉瑶自己都只有一把烟烟的扇子,还是硬抢来的,凭什么二皇兄全都要了。


    秦烟对那两人的谈话不予置否。


    封羡又继续挑着扇子——


    西山太子府,太子封湛今晨入宫主持朝会之后,例行入南书房议事,方才回府,得空,在书房提笔习字。


    宋执进来:


    “殿下,昭仁郡主府派人来,邀殿下……”宋执对后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封湛抬眸。


    宋执触到殿下不悦的目光,他甚至殿下不喜下属吞吞吐吐,但这……


    “昭仁郡主派人邀请殿下过府打马吊。”


    宋执方才收到这个消息时很是惊讶。


    打马吊?打马吊!


    昭仁郡主真是想得出来,殿下这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打马吊?


    上回在郡主府乔迁宴,殿下只是因为被大雨困住,不好驳了主人家昭仁郡主的面子,勉强参与,这……


    封湛搁笔,净手,出门。


    宋执……


    怎么看殿下的样子,就是在等着昭仁郡主的消息?


    而似乎殿下并不在乎消息的内容是什么,那就只是寻个理由去见面?


    宋执跟上前去——


    沈莹到太子府外递了消息之后,就等在了府外。


    沈莹心中诽腹,主子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但她没对能请得动太子打马吊这种不正经的邀请抱太大希望。


    但出乎沈莹意料,没过多久,她等来的不是出府回绝的宋执,却见一身玄衣的太子封湛出府,后面是宋执及一众太子府亲卫。


    沈莹心中微诧。


    而又见太子府备的车是她家主子的车架,沈莹心中泛疑,太子府是连一辆马车都没了?


    不过主子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封羡终于挑好扇子时,沈淮的声音从厅外响起。


    “太子殿下。”


    封羡!


    封玉瑶!


    不是吧,真能请得来这尊大佛?


    封湛进来,目光投向歪在小榻上的秦烟。她,面色红润,似乎较之前更美些,看来她这些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哟,你来啦!”秦烟笑着开口。


    封玉瑶和二皇子起身行礼。


    秦烟亦是起身,不过是径直走到牌桌前的椅子坐下。


    “来来来,开始吧。”秦烟眼中带着笑。


    封玉瑶和封羡都震惊秦烟在太子面前的随性,而太子也没有对秦烟的失礼有半分责怪的样子。


    这二人……


    封湛抬步走到牌桌正对秦烟的位置坐下。


    封羡来回观察着秦烟同太子,这二人,有问题……


    封羡是寻着个机会就会给太子添堵,一边在秦烟下首位置坐下,一边懒懒地开口:


    “昭仁郡主说只想赢外人的钱,多谢皇兄过来凑搭子,不然我们三缺一,也玩儿不了,皇兄仗义。”


    封羡将“外人”二字咬地极重,话毕,笑看了一眼太子。


    封湛面色有些沉,进厅时看见厅中的几人,封湛就已经意识到,秦烟并不是特意找他过来。


    封羡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上次在松坡竹楼,几人都熟悉了马吊的玩儿法,虽然已经过了些时日,但没几局,都也开始上手。


    同上次一样,封羡还是给秦烟喂着牌。


    封玉瑶较之上次好熟悉了一些,没有一味的输牌,也是胡了几次。


    封湛深邃的黑眸不时望向对面的秦烟,而秦烟感觉到封湛的目光,也时而回望回去。


    封玉瑶一心扑在牌桌上,没多注意太子和秦烟之间不寻常的暗流。


    而封羡却是时时留意着秦烟,自然也没错过太子同秦烟偶尔的对视。


    封羡心中有些烦闷,他偶然间抬眼扫过花厅外,莲塘那边的梅林。


    突然想起上次乔迁宴上,封云朝似乎提起过,梅林中新筑了一道墙,又似乎,太子说过……


    “太子皇兄,你让人在南北行宫间修筑的那道墙,别是防着昭仁郡主吧?哈哈哈”封羡半开玩笑道,说着看向了太子。


    秦烟闻言也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脸色黑沉的封湛。


    封湛此刻想让宋执将封羡的嘴缝上,此事若是封羡不提,封湛倒还忘了有这一茬。


    那道墙……同封羡一样碍眼。


    封湛触到秦烟似笑非笑的眼神,转开了视线——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牌局散了,众人移步到正厅用晚膳。


    晚膳之后,秦烟没再留客。


    “烟烟,今日我可是要住在你府上的,还是那间院子?”封玉瑶没客气地将自己安排妥当了。


    封羡也跟着开口:“昭仁郡主,府上是否还有客房?”


    太子封湛代主人冷声逐客:“你可以走了。”


    封湛将视线移到饮酒之后面上还带着微熏的秦烟身上。


    “昭仁郡主,借一步,谈点公事。”封湛语调微沉——


    昭仁郡主府,书房。


    封湛踏入其间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并不像是个女子的书房。


    房中布置简洁利落,一排排放满书卷的书架,一个临窗的小榻,一张宽大檀木书桌,书桌后靠墙是一个形制简单的博古架,书桌前方两边分别排着几张大椅。


    墙上没有花里花哨的装饰,甚至没有挂上书画,可以想象得出,秦烟在这里处理公事时的样子同这间书房一样利落爽快。


    封湛同秦烟对坐两边的檀木大椅上,沈淮分别给两人上了茶。


    “你们出去。”封湛看向秦烟,淡声道。


    宋执当即便出了书房。


    秦烟抬手,让沈莹和淮叔也出去。


    沈莹刚走到书房门口,又听见身后传来主子的声音。


    “沈莹,带上门。”


    沈莹闻言一顿,转身,伸手将两扇门拉过,跟随者沈莹退出去的步子,大门被掩过去,关上。


    沈莹心中犯疑,主子虽说不拘小节,但还是注重男女大防。


    若是主子同纪先生或是江沐等男子单独谈事情,书房的大门都会打开,而沈莹要不是随侍主子左右,就是侯在门口。


    断不会像今日这般。


    不过,那日主子都和太子殿下单独处在同一架马车上……——


    秦烟让沈莹关门时,视线正定在封湛那张俊脸上。


    片刻之后,秦烟突然起身,缓步走至封湛身前。


    秦烟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仍坐着的封湛,而后伸出一只纤白的玉手抚上封湛的侧脸。


    “真是好看啊!”秦烟赞叹道。


    封湛喉结微动。但他在极力忍耐,不能让身前这个女人再觉得他这么不经挑逗了。


    秦烟俯身,将饱满的红唇印到封湛的薄唇之上。


    封湛眯眼,骤然伸手,将身前的女子揽入怀间,另一只手扣住秦烟的后颈,一记深吻。


    书房内,封湛仍是坐在大椅上,秦烟跨坐在封湛腿上,二人吻地缠绵。


    “你这个妖精。”封湛含糊着似乎咬牙切齿道。


    秦烟将红唇凑到封湛耳边轻喘。


    “殿下是忘了公事?”


    封湛平复下剧烈的心跳。


    二人就着这个姿势竟真谈起了公事——


    封湛的两掌分别放在秦烟的两侧腰间,幽暗深邃的眸子看着秦烟离他极进的精致小脸,哑声问道:


    “余庆丰是你的?”


    秦烟的素白的纤指,正来回抚动封湛的一双浓黑的剑眉。


    她之前就明白,在天子脚下行事,太子迟早会查到,原本也没让纪先生藏着掖着,秦烟索性承认。


    “是。”


    “你们在收粮?”封湛由着身上的女子作乱。


    “对。”秦烟的指尖此时已转移到封湛高挺的鼻梁之上。


    “是为私利?”封湛继续问道。


    秦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答却没有像方才那样干脆。


    “算是吧。”


    “你再说一遍。”封湛两手突然拧了一下秦烟腰上的软肉。


    此刻封湛的眸中有些危险意味,若是秦烟的动作触碰到家国大义,封湛不会因为自己对秦烟的心意而手软。


    查封了余庆丰,以整个太子府还养不起这个正在他身上作乱的女人?


    封湛控制了力道,哪里舍得真对秦烟下重手,秦烟腰间被封湛掐地有些痒意,笑出了声。


    须臾,秦烟正色开口。


    “平西军还有部分将士留守西北戍边,曾经我们吃过缺粮的苦,只是当时及时补入,没造成太大影响。找兵部要粮饷,流程走地太长太慢。我向来是做几手准备,余庆丰的粮号,往年也屯粮,只不过今年的确有些担心会有粮荒,便更多屯了些。”


    秦烟的说法,说是为公,不算,她只考虑到同她相关的平西军。


    但若说是为私,她又是在为戍边的将士留后手,而不是为自己谋取暴利。


    秦烟,身上结合着各种并不违和的矛盾。


    她坦荡洒脱,似能看淡俗世,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一切,她淡漠地近乎冰冷绝情。


    但对她看重的人或事又会竭尽全力护着。


    心中有大义,却又不是一味的同情心泛滥。


    世间少有如此拎得清的人。


    封湛此刻突然觉得,若是能让秦烟交心的人,她定会豁出性命护着——


    两人的姿势维持了太久,封湛本直立的后背微微靠向椅背。


    “嘶……”封湛突然皱眉,一声抽气。


    秦烟这才想到,是封湛之前的箭伤。


    “让我看看你的伤。”秦烟向封湛道。


    封湛没做声,秦烟就当他是同意了。


    秦烟还坐在封湛腿上,没有下去的意思。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秦烟眼底划过一道精芒。


    封湛黑眸一暗,秦烟平日里在外头高贵冷淡,两人独处时,却是如此放得开,如此虎狼之词,秦烟张口就来。


    “你来。”封湛嗓音喑哑,喉结上下滚动。


    秦烟浅笑,伸手触向封湛腰间的玉带,却不得其法。


    封湛呼吸重了些,他伸手握住秦烟嫩白的玉手,牵引着秦烟,解开了腰带。


    秦烟将腰带举在眼前,打量了一下,而后将其放到了一旁的几案上。


    秦烟将视线转回面前俊美的男子,从封湛脖子到腰间扫视了一眼,双手伸进封湛的里衣之内,同时抓住白色的里衣和玄色的外袍,朝封湛的两肩用力一扒,封湛的健硕的胸膛露了出来。


    封湛此刻两眼通红,他觉得他得要疯了。


    秦烟分腿坐在封湛身上,俯身贴近封湛的躯体,两臂从封湛的双肩向后伸出,将下巴搁在封湛的右肩之上,双手解开覆在封湛伤口上的纱布。


    箭伤正在慢慢愈合,伤口上已不见黑紫。


    “毒已经清了?”秦烟侧头问向封湛,温暖的鼻息喷在封湛依然涨红的脖子上。


    “恩。”封湛声音低哑,喉结上下轻滚。


    秦烟将纱布重新覆上伤口,重新立起身,两手拉起封湛两肩的衣袍,却没有立即将衣服掩上,而是赞叹地扫视了一眼,指尖划过封湛线条流畅的腹肌。


    封湛深吸一口气,自行掩上衣袍,取过腰带,戴上。


    而后将秦烟搂进怀里,秦烟也似玩儿累了,乖顺地倚在封湛的怀中。


    “贤妃的宴会,你不必去。”封湛突然道。


    “舅母也接到了帖子,作为镇国公府的主母,舅母不得不去。沈辞有公务,去不了,他拜托了我去看着。”秦烟阖着眼,似有些困意。


    “孤不会去,你自己小心些。”封湛声调放轻。


    “好。”秦烟声音小了下去,呢喃道。


    “你的腿不麻?”


    47  ? 砍价 ◇


    ◎砍价有这样砍的?◎


    余庆丰钱庄。


    昨日秦四爷就到余庆丰找掌柜的谈借钱的事情, 掌柜告诉秦四爷,因所借的金额过大,需要请示纪老板。


    今日秦四爷在余庆丰钱庄的会客厅等了约摸一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这位传说中余庆丰的纪老板。


    看着面前走来的身着月白锦袍, 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 秦四爷有些怀疑这位真是势力遍及大夏的余庆丰的掌舵人?


    但一会儿在他们结束谈判之后, 秦四爷财恨自己眼拙,竟误以为对方是个软柿子——


    纪南风步入会客厅,坐上上首的位置,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 并未开口。


    秦四爷见对方比自己年轻许多, 且这位纪老板看起来面善,不像个老奸巨猾之辈, 他心中多了些底气。


    秦四爷让手下人将手中的托盘上的一垒地契房契送纪南风身旁立着的掌柜手上。


    掌柜再将托盘放到纪南风右侧的几案之上。


    纪南风仍旧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秦四爷看纪南风的做派, 心中开始有些没底了。


    商业谈判中, 为了给自己留余地, 不暴露自己的底牌,都会避免先行开口。


    但如今是秦四爷有求于人,而对方依旧稳如泰山,秦四爷不能也端着架子,他缓了缓面上的本僵着的不豫, 朝纪南风道:


    “纪老板,这是我们宋氏商行,准备向贵银号抵押的,位于上京城东市和西市大大小小的一百间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纪南风放下茶盏, 面上不见喜怒, 抬眸淡然地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绷着的秦四爷, 而后取过右侧托盘上面的几张契书扫视了几眼,而后随手放下。


    “秦老板,想要借多少?”纪南风语调平稳。


    秦四爷心口一松,对方只要开始讲价,那就是自己的主场。秦四爷自认叱咤商场二十余年,过的桥都比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纪老板走的路多,秦四爷后背靠向椅背,下巴微扬。


    “八十万两白银。”——


    闻言,纪南风轻笑一声,又端起茶盏开始喝茶。


    秦四爷眯起浑浊的双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纪老板放下茶盏之后,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仍是未发一言,秦四爷有些火气,这小年轻!


    “纪老板,你看这……”秦四爷的话被纪南风打断。


    “二十万两。”纪南风淡淡开口。


    秦四爷乍得一听,猛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砍价有这样砍的?


    “纪老板,这一百间铺子,市价至少都有五十万两白银,这还没算上铺子的生意。”秦四爷压着怒火,他这十几年在京中做生意,谁人不是敬着他恭维着他,就算只是看在右相秦文正的面上,秦四爷还没遇见过和他谈判这么嚣张的小子。


    “秦老板,你们铺子如今的生意,还能估得起价?”纪南风看向秦四爷,语带轻嘲。


    “纪老板,你出的这价也也太……五十万两,不能再少。”秦四爷坐下,尽量平复心绪,他不断告诉自己,如今是他求人,压住火!压住火!


    而纪南风一脸云淡风轻,盘着手中的紫檀手串,出口竟下了逐客令。


    “秦老板,请找别的钱庄吧。”——


    秦四爷闻言瞳孔紧缩,他此时才觉得,面前这个纪老板的温润只是表象。谈判如此老辣,丝毫不逊于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子,而人家也有底气,这生意,余庆丰的确可做可不做。


    秦四爷深吸一口气,抬手让手下人再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叠地契,交给掌柜。


    秦四爷再度开口,却没了之前的傲慢。


    “这是另五十间铺子的地契房契。现在共一百五间铺子,我要八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纪南风淡声开口。


    秦四爷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秦四爷闭目,又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咬着牙开口。


    “再加两个上京城南郊的庄子,八十万两”


    “四十万。”纪南风说完,又喝起了茶——


    “你……”


    秦四爷气得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对方这是趁火打劫。


    他算过一笔账,购粮,人手,仓储,加上上下打点,这趟江南之行,他至少需要五十万两。


    秦四爷算是看清楚了这位纪老板的路数,砍价砍得忒狠。那么自己要价也得要更高,才有砍价的余地。


    他恨恨开口道:


    “一百八十间铺子,加上三个京郊的庄子,我要一百万两白银。”


    秦四爷将宋眉交给他的所有产业全压上了。


    “六十万。”纪南风语调平平。


    秦四爷又猛地站起来,伸手指向纪南风,“你……”


    “五十万。”纪南风淡声打断秦四爷的话头。


    秦四爷收回手,吞下口中的话。


    他觉得他若再说一个字,对方会再往下砍十万。


    如今他们生意难做,京中各银号都得到了消息,见风使舵,压价都压地极狠,且一下能那出这么多钱的,也只有实力雄厚的余庆丰。


    秦四爷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自入纪老板踏入这个厅中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秦四爷此时再看纪南风,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大有改观。


    这哪里是个温润面善的男子?这位纪老板就是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堪比商场上的老油子。


    秦四爷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成交。”——


    秦相府,正厅。


    秦四爷同宋眉对坐大椅上。


    二人皆只是喝着茶,并未开口。


    此刻两人同时忆起了前几日在秦四爷宅子里的正厅,两人的翻云覆雨……


    宋眉不时抬眸看向秦四爷,面上有些羞色。


    秦四爷握拳轻咳一声,道:


    “我抵押给了余庆丰钱庄一百八十个铺子和三个庄子,拿到了五十万两白银。”


    “什么,全部铺子和庄子都抵押出去了!才五十万两白银!万一……”宋眉惊地倏地站了起来。


    “没有万一,你想想,如果真有粮荒,我们会赚回五倍十倍的钱。而就算没有粮荒,我们也能赚到两三倍,五十万两的两三倍。”


    宋眉重新坐回椅子上,面上并不好看。


    “他们这是狮子大开口,趁火打劫。”宋眉垂眸看向地面,唉声开口。


    “没办法,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的钱庄,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实力。”秦四爷哪能不知对方压价压得狠,他到现在都还没从方才在余庆丰同纪老板对上的劣势的压力和沮丧里出来。


    “我明日便出发去江南。”秦四爷看向宋眉道。


    “交给你了,四叔。”宋眉眉头舒展不开,心中没底——


    宋眉心事重重地回自己院子,碰到了等在那里的秦念。


    “念念。”宋眉迅速调整着面部表情,购粮的主意,只有她和秦四爷知道,她心中有些煎熬,但等过了这些时日,等钱和铺子都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我有事想要问您。”秦念看出她母亲面色有问题,但她没心思去关心,眼下她自己终身大事更加紧迫。


    母女俩进屋。


    宋眉这屋子比之前在熙园秋水院要小得多,也阴暗地多。


    “母亲,父亲是不是已经和永定侯谈妥了我的婚事?”屋只有宋眉和秦念二人,秦念开门见山。


    “你怎么知道的?”宋眉此时才将思绪转回秦念这里。


    “是真的?母亲你怎么不告诉我?昨日永定侯上门,同父亲在书房谈了一个时辰有余。我原本只是在猜测,竟是真的。”秦念眉头皱起。


    宋眉看出了自己女儿的不悦,但这事几乎已成定局,她也无力改变什么。


    “念念,女儿家的婚事,自然由父母做主,我之前不是给你透过风声了?”


    “你姑母淑妃娘娘本中意你同二皇子议亲,但你父亲坚决不同意,说右相府不参与皇族的事。你父亲说二皇子今后如果参与夺嫡,万一失败,会连累到你,也会连累右相府。”


    “永定侯的庶长子谢照,虽说只是个庶子,但得永定侯如此重视,而谢照自己也建了将军府,你过去是将军正妻。谢照就一介武夫,你还拿捏不住?听母亲的,这门亲事不错。”


    秦念依旧皱着眉,对她母亲的话颇不认同。


    “母亲,为何不能是谢世子?”


    宋眉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


    “念念,你以为我没问过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怎么说的吗?”


    宋眉无力扯了扯嘴角,说道:


    “谢侯,定不了谢世子的婚事。谢世子是半个皇家人,他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谢世子那个侧室就是陛下的赐婚。”


    “念念,你不要闹了。如今已距离万寿节不远了,你父亲同永定侯也是考虑到,往年,陛下就有在万寿节赐婚的先例。若是不将你们的婚事提前定下来,到时候万一陛下乱点鸳鸯谱赐了婚,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能抗旨不遵了。”


    “明日贤妃办的宫宴,邀请官眷入宫赴宴,给我们府上发了帖子,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


    “你姑母派人给我带了信,让你好好打扮打扮。我们右相府是你姑母的娘家,定不能让你姑母丢了脸面。”——


    秦念在宋眉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秦念叫来丫鬟绿琴,在她耳边悄声吩咐道:“去买……”


    绿琴闻言一脸震惊,愣在原地。


    “记住,去医馆之前,化妆成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样子,梳上妇人发髻,再蒙上面纱。如是大夫非要追根究底地问,就说是你想要给你相公助兴用的。”秦念补充道。


    绿琴绞着帕子,羞红了脸,小姐怎么让她去买那种药……


    “快去,要是办不好这差事,就将你卖到千水长廊的窑子里去。”秦念威胁着她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丫鬟。


    绿琴当即快步出去。


    秦念深吸一口气。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她倒要看看,是命运弄人,还是人定胜天?——


    秦四爷出秦相府大门,回自己的宅子。


    从余庆丰借到的五十万两白银,已派人送回了宅子里。


    秦四爷独自坐着轿子,一颠一晃。此刻他心中也不平静,一颠一晃。


    秦四爷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他心中有着即将赚到大钱的兴奋,又有些许不明所以的忐忑。


    经过热闹的西市,轿子速度慢下来,偶尔街上人的对话会时断时续地传入秦四爷的耳中。


    “你看到城门口贴的告示了吗,扬州于家,宣布同于老太爷的养子闻洛断绝关系。”


    “就是闻氏商行的老板,那个闻洛?”


    “就是他,商场上谁人不知啊,那可是个狠角色。”


    “告示上说,闻洛品行有失,虽未入于家族谱,但挂着于家名头在外行事,于家丢不起这个人。”


    “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闻老板可是帮着于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可以说如今于家的半壁江山都有闻老板的手笔。”


    “谁知道怎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与闻氏商行在上京城的动作有关?”


    “是不是秦相府施压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可知道闻老板早就没同于家生意有往来了,能在上京城把生意做做那么大,背后肯定有人。”


    ……


    这些话传到秦四爷耳中,秦四爷是百感交集。


    他们生意惨淡,是因为闻氏商行的针对打压。


    而他们一直以为闻洛背后的人是左相,但同左相关系密切的于家,如今又宣布同闻洛断绝关系。


    那闻洛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左相?还是另有其人?


    而如今,自己已经将产业抵押出去,没有退路了。


    只愿江南一行,能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48  ? 加固 ◇


    ◎将那架车整体做一次减震加固。◎


    上京城西, 玉泉山,大觉寺。


    皇后跪坐在佛堂念经。


    她身后的蒲团上以同样的姿势跪坐着长乐公主封云朝,和安颜夕。


    一个时辰过去。


    皇后准备起身。


    封云朝和安颜夕起身前去一人一边扶起皇后。


    皇后起身,抽回了自己手臂。


    径自走回禅房。


    封云朝同安颜夕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身后, 只是缓步行走, 而不言语——


    封云朝看着走在她前方的母后, 说心中没有失落,倒是不真。


    这些年,每年皇后千秋,封云朝都会到大觉寺, 但只有皇兄偶尔也过来时, 她才能跟着皇兄,得见母后一面。


    封云朝自己也知道, 自她出生后不久, 母后就离宫。母后同她, 本就没多少感情。


    而她在母后腹中的那十月, 也是母后这辈子最痛苦的十个月。


    皇后怀上封云朝三个月之后,胎相平稳,告知了圣上,还有皇后的娘家人左相府。


    圣上很是高兴,允了左相府送入皇后的同胞妹妹王嫱, 也就是封云朝的姨母,如今的贤妃,入宫陪伴照顾母后。


    而封云朝的那位姨母王嫱,照顾母后的确体贴入微, 呵, 甚至体贴到母后的夫君, 姨母的姐夫的龙床上去了。


    皇后得知自己的亲妹妹一夜承宠,第二日便封为嫔,心中愤怒,却还要压着情绪,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她的孩子。


    当日左相入宫,请求面见皇后。


    皇后的这位兄长,语重心长地劝解皇后:


    “如今怀着身孕,就算你妹妹不承宠,也会是别的嫔妃。”


    皇后闻言心中悲凉,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贵女的命运。


    如若嫁入夫家,怀不上子嗣,自家的姐妹,或是族中姐妹,也会被同送入夫家为夫君延续香火。


    而她,嫁入的是皇家,就算她已诞有一位嫡长子,如今的太子。但依然逃不过在有孕在身时,母族送入别的姊妹来争得圣宠。


    而她的夫君,陛下,哪里会有一分在乎自己这个还怀着身孕的可悲女人——


    皇后自那日之后,便闭门不出,一副安心养胎的样子。


    直到有一日,皇后的那位正受宠的妹妹王嫱,挺着已显怀的孕肚,到坤宁宫,拜访皇后。


    当时皇后的寝殿就她们姐妹二人,一盏茶的时间,殿内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众人冲进去时,就见□□着的王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她的衣裙上已经染血见红。


    王嫱流产了,皇后继续宫门紧闭。


    圣上为安抚王嫱,加封她为贤妃。


    之后皇后诞下一位公主,出了月子,就自请去大觉寺礼佛。


    圣上准允皇后离宫,并给皇后刚诞下的公主定下封号“长乐”。


    皇后离宫之后,贤妃成为四妃之首,代掌凤印,统领后宫。


    后宫的主事人由皇后换成贤妃,唯一未受影响的是左相府。不论是皇后,还是贤妃,皆是左相府的嫡出小姐,左右不过一家人。


    呵,一家人——


    封云朝对这些事情,有的是从宫人口中听说,有的是太子皇兄告诉她的,她知道自那以后,母后和太子皇兄皆同左相府产生了隔阂,疏离到近乎陌生的地步。


    朝堂中有些人还以为左相府是太子皇兄的助力,却不知除了公事,太子皇兄已多年未同他们那位左相舅父私下里有过交集。


    而她自己,封云朝想象不出当初母后是在什么心情下继续安胎,又在什么心情下生下她。


    封云朝只是悲哀地觉得,母后应该一见到她,就会忆起当年怀着封云朝时发生的那些心堵的事。


    母后这是迁怒,但封云朝却不怨怪母后,母后没有扼杀掉她来到这个世间的权利,她就该感谢母后的勇气。


    如若这种事发生在封云朝自己身上,可能她都不会有这种勇气还要生下腹中的孩子——


    到了禅房,皇后施施然在蒲团跪坐,净手,焚香,冲茶。


    封云朝向皇后道:


    “母后,儿臣并无一丁点要逼迫母后回宫的意思,太子皇兄也交代了,是否回宫,是要看母后自己的意思。若母后不想回去,可否允儿臣留在这里多陪母后些时日。”


    这两日,封云朝虽说入了这大觉寺,也见到了皇后,但皇后连话都没同封云朝讲过,只是默许她跟在身边走动。


    似是听到封云朝提起太子,皇后抬眸。


    “你皇兄可好?”


    母后对太子皇兄的偏爱,封云朝向来知晓,她心中丝毫没有难过,更没有嫉妒。


    没关系,母后肯同她说话了就能让封云朝开心一整天。


    封云朝心中也知晓,太子皇兄于她们母女的意义。


    若没有太子皇兄得宫中那位祖母萧太后看重,当年贤妃不明不白在母后寝殿落胎的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母后也没那么容易能出宫躲个清静,一走就是十几年。


    而今,若是没有太子皇兄的权势滔天,今日父皇想让母后回宫,便不是派礼部和他们来请了,而可能是让禁军强硬地押着母后回去。


    “皇兄很好,不过前些日子遇刺了,不过幸好没事。”封云朝浅笑着朝皇后道。


    皇后闻言皱眉:


    “遇刺?”


    “你说说什么情况。”


    封云朝得到母后授意,便说起了今年的秋狝围猎。


    ……


    “不过遇刺当日傍晚,皇兄就和昭仁郡主一同安全出了林区,都没有大碍。”


    封云朝从来没有在她的母后面前说上这么多话,如果能把秋狝围猎说上一日,她绝不会只说半日。


    “昭仁郡主?”皇后似有疑惑。


    皇后久不回宫,也对宫中的消息没兴趣,没有多关注这位新封的郡主。


    封云朝愣了一瞬,然后才明白,母后是并不知道秦烟的——


    封云朝刚准备开口。


    她身旁的安颜夕插言道:


    “皇后娘娘,昭仁郡主是新得圣上下旨册封的,其父亲是右相,其母亲是镇国公府的沈时英。”


    安颜夕说这话时,抬头面向皇后,她在细细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而若她看得没错,方才在她说到沈时英这个名字时,皇后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眉。


    看来,她猜对了。


    安颜夕自从认为秦烟是个威胁之后,派人调查过秦烟。


    秦烟的母亲沈时英当年被称为上京城第一美人。


    由秦烟的美,可想象出当年沈时英的出彩。


    而调查秦烟母亲沈时英的一条消息,安颜夕猜测内里可能会有文章。


    当年沈时英,沈时岩兄妹,同圣上和安阳长公主,还有如今的幽州王,多有交集。


    安颜夕猜测着,这是否这同秦烟被封为郡主有关系。


    同为女人,安颜夕敏锐地捕捉到里面可能的问题。


    今日试探皇后的结果,正如她的猜测。


    呵,如果皇后介意沈时英,那么又会如何看待秦烟呢?——


    昭仁郡主府,书房。


    檀木书案之上,分类摆放着几叠信件,秦烟坐在书案之后,将笺纸一一取过,迅速阅览着。


    沈莹在一旁伺候茶水,纪南风立在书案之前,等候主子询问。


    书房中茶香袅袅,静谧无声。


    昨日纪南风进城办事,回郡主府时已是亥初。


    纪南风在郡主府门前,看到了已有几日未见到的主子的车架,而车架旁是太子府的亲卫。


    纪南风入府后,得知主子在书房,径直往书房去。


    却在书房外,看见了侯在紧闭的大门外的沈莹、淮叔和太子府的宋大人。


    显而易见,此刻书房内是主子同太子。


    纪南风心中惊异,主子竟如此不避讳同太子单独相处。


    那日从西郊围场回府的马车上是如此,而今日又再次……


    不多时,书房门从里面打开,太子和主子相继出来。


    而主子的眼神有些许迷蒙,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纪南风心中惊异,主子以往的防备心是如此之重,但同太子共处一室,却睡着了?


    主子对太子,是认真的?


    不过,皇室中人……——


    秦烟突然出声,打断了纪南风的思绪:


    “宋氏那边什么情况?”


    纪南风道:


    “鱼已咬饵。不过不是我们的饵,他们在上京城的生意已经做不下去,抵押了在上京城的所有铺子和庄子给余庆丰,不知道他们要用这笔钱去做什么。”


    纪南风又猜测道:


    “他们会不会是在打粮的主意?”


    秦烟嗓音微冷:“那他们就是找死。”——


    “这几日府中可太平?”秦烟问向纪南风


    纪南风知主子是问到郡主府的安防情况,回道:


    “府中并无异常,保护江少的暗卫也增加到了五名,江少每日也只是往返于郡主府和国子监,也无特殊情况。”


    “好。”秦烟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纪南风眉头微皱:


    “白毫银针性寒凉,功同犀角,主子不可多饮。”


    转头对沈莹吩咐:“这几日主子的茶换成凤凰单丛。”


    术业有专攻,纪南风对精通医药,秦烟的饮食一向是由着纪南风安排。


    纪南风又道:


    “今晨卯时,二皇子派人过府,接静仪公主去大觉寺。静仪公主离开前,留了话,说若是仍旧不能回宫,这几日都会住在郡主府。”


    “公主在府中时,她的院子要加派守卫。”秦烟说完,便看向书案上已经换了的茶盏。


    茶汤清亮,茶叶舒展,绿叶红镶边,好茶——


    纪南风没有打扰主子鉴茶,他脑中回忆起昨夜,他作为郡主府管事,代主子送太子殿下出府。


    到府门外,太子突然停步,转身,冷眼看向纪南风。


    太子声音冷沉,开口不急不慢,一字一顿,听得纪南风心惊,


    “你最好永远藏住你的心思。”


    纪南风震惊,他自以为掩藏地极好,而在这位太子面前,却无所遁形。


    在太子上马离去之后,纪南风仍立在府门至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位太子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气势逼人,心思缜密。


    也的确只有太子如此优秀的人,才能同主子相配——


    见秦烟搁下茶盏。


    纪南风道:


    “昨日太子殿下离开时,留下了主子的车架。”


    “嗯。”秦烟取过一张空白笺纸,准备写下自己对今日固城情报的意见。


    “太子殿下让属下带句话给主子,殿下说,这车应该加固了。”纪南风艰难地将太子封湛的原话复述出来。


    纪南风今年二十有二,虽没有过女人,但常在生意场上游走,对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


    前日主子同太子同乘一架马车,下车时两人明显是在车上做过什么。而昨日太子让他转告给主子的话,也是警醒纪南风,太子同主子的关系。


    秦烟闻言搁笔,靠向椅背,嘴角勾起浅笑,


    “我还以为他有多正经呢。”


    “纪先生,将那架车整体做一次减震加固。”


    秦烟想想又补充了一条,“再给车厢里多铺一层厚实舒适绒毯。”


    纪南风……


    作者有话说:


    知道为什么要多铺一层厚实的绒毯吗?


    49  ? 误会 ◇


    ◎若是没有当年的误会,秦烟如今仍是他的未婚妻。◎


    仲秋之夜, 贤妃在内廷御花园举办赏月宴。


    谢长渊从北衙禁军营过来,在皇城西华门等到了永定侯府的马车。


    阿嫣和谢箐从同一辆马车下来,谢长渊对两人的来往已经习以为常。


    自上次在西郊大营,太子封湛同谢长渊谈话之后, 谢长渊重新捋了一遍当年他母亲的事情, 他对谢照和谢箐的迁怒减少了许多。


    永定侯府这些年没有主母, 谢箐作为侯府小姐掌府中事宜,行事还算周全。


    阿嫣如今的身份还只是陛下给谢长渊御赐的侧室,因按照规制,需要等到谢长渊迎娶正妻之后, 才能让侧室进门, 因此阿嫣的婚事还拖着。


    阿嫣在上京城没有什么朋友,只同谢箐走动地多些, 谢长渊也就没过多阻止。


    到入设席之处, 谢长渊扫视全场。


    谢长渊打算趁着今日, 同秦烟解释之前的误会。


    但她, 似乎还没来。


    谢长渊让谢箐带着阿嫣入席,便说自己还有事,独自离去——


    秦烟同方素刚入御花园,迎面过来一人。


    “沈夫人,昭仁郡主。”谢照上前, 距离秦烟两步之外停住。


    方素神色似有疑惑,她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谢照自我介绍道,“沈夫人,末将出自平西军中。”


    谢照似乎不愿同永定侯府扯上关系, 在外从不提自己父亲的名讳。


    此时, 秦烟和谢照所立的长廊五步之外的拐角处, 有一丛茂盛的紫竹,谢长渊从另一方向过来,正好听见谢照同秦烟见礼的声音。


    谢长渊停了步,他准备等谢照离开后再出去。


    谢照看向秦烟,“昭仁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烟颔首。


    方素离开后,谢照对秦烟道:


    “昭仁郡主,我是永定侯谢安的庶长子。”谢照对自己的身份有些羞于启齿,但若不这么说,秦烟可能根本不会知道他是谁。


    “谢将军,我在上林苑和西郊围场都见过你的身手。”秦烟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身手的欣赏。


    紫竹丛之后,谢长渊听见秦烟同谢照间如此生疏又陌生的对话,心中一沉。他们之前像是真的没交集。那在当年在西北平西军大营,秦烟力保谢照的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照郑重对秦烟开口道:


    “我要感谢昭仁郡主,这声谢谢,迟到了三年。当年谢世子到平西军中要人,我正在国公爷主帐之外,听见了郡主说出的那席话。若没有当年郡主的大义,就不会有今日的谢照。”


    “不必言谢,这是你自己的造化。谢将军,失陪。”言毕,秦烟离开。


    谢照看着秦烟离开的背影,仍立在原地。


    谢长渊心中是震惊又疑惑。


    他震惊秦烟同谢照的疏离,那自己这几年因谢照的事,对秦烟的心结又算什么?


    他又疑惑,当年秦烟到底说了什么,让镇国公不放人,又让谢照记了这么些年——


    谢长渊走了出去。


    谢照转身,同谢长渊对视。


    须臾,谢长渊开口:


    “当年秦烟说了什么?”


    谢照只是淡淡地看着谢长渊,未发一言。


    谢长渊突然跨步上前,单手抓住谢照的领子。


    “说。”谢长渊语气有些凶狠。


    此时谢长渊不知是在愤怒谢照的沉默,还是在愤怒他自己对可能的秦烟误解。


    谢照淡然垂眸看了一眼谢长渊抓着他衣领的手。


    谢长渊眯眼,深吸一口气,松手,撤回步子,重新离谢照两步的距离,只是双眼仍冰冷地盯住一脸漠然的谢照。


    谢照此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年谢长渊在平西军没要到人,应该会怨怪镇国公府,甚至是怨怪秦烟。


    难道,这就是让谢长渊在城门口否认同秦烟婚约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呵,谢照倒是不介意告诉谢长渊实情。他倒要看看,心高气傲的谢世子后悔莫及的样子。


    谢照看着谢长渊,开口:


    “当年,你在平西军大营让镇国公将我交出去,国公爷下决定前,征求了秦烟的意见。”


    “那时我在主帅大帐之外,亲耳听见秦烟对国公爷说的话。”


    “她说‘自入了军中,他的身份便只是守关戍边的将士,是保家卫国的儿郎。此刻他是大夏所有子民的儿子,不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儿子,更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私生子。’”


    谢照说完这番话,在谢长渊眼中,读出了震惊,愧疚与悔恨。


    谢照满意地离开——


    谢长渊独自立在长廊中,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若说秦烟当年力保了谢照,的确是事实。


    但若说秦烟是不顾忌谢长渊这个未婚夫,却又不算不上。


    谢长渊又怎么能不明白,若平西军同意因私人关系交出谢照,在军中会有不利影响,边将军心不稳,是大忌。


    谢长渊只觉得镇国公可能会如此考虑而不放人。


    却没想到,秦烟区区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见地,如此的胸襟和气度。


    此刻谢长渊无比痛恨自己因仇恨的迁怒,失了理智,误会了秦烟这么些年,以至于如今自己同秦烟形同陌路。


    若是没有当年的误会,秦烟如今仍是他的未婚妻,甚至可能已经是他的夫人。


    若是没有当年的误会,还有别的男人什么事。


    别的对秦烟居心叵测的男人,比如谢照,比如二皇子,又比如太子——


    贤妃命人在御花园设了香案,领着宫妃行祭月仪式后,众人陆续入席。


    今日的宴席规格不高,席上只有宫妃和各府官眷。


    因皇后还未回宫,今日晚宴,以及万寿节的筹备,仍是贤妃在同礼部商议。


    而贤妃也邀请了四妃的其他几位一同操办。


    德妃以自己没有经验拒绝了,静妃说她身体不好,操劳不得。


    贤妃的提议,只有淑妃欣然应允。


    贤妃是为博得贤名,而淑妃则是为给二皇子造势。


    开席,贤妃对众人道:


    “今日本宫设宴,是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做准备。近些时日,本宫在同礼部一同商议给陛下贺寿的节目。诸位府上的贵公子小姐,若是有不错的才艺,可报于本宫,或承乾宫淑妃。”


    众人闻言,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若能在万寿节露头,得陛下青眼,是一个能为家族争得荣光难得的机会——


    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很善交际,去往贤妃身旁,不停说着什么,逗着贤妃眉开眼笑的。


    而王静宜一如往常,只是静静地观察席间诸人。


    王静宜的视线偶尔扫过谢照。


    那日西郊猎场,谢照杀虎救了她,之后谢照驰马追上了她座下失控的马匹,在一个缓坡跃过她的身后,将她带离,安全落地。一日之间,谢照救了她两次……


    谢照,同王静宜认识的上京城的世家公子很不一样——


    王静宜有些心事,离席散散酒气,在一条小径上,遇上了一个宫女。


    “小姐。”宫女向王静宜行礼。


    “嗯。”王静宜作为左相嫡长女,皇后和贤妃的亲侄女,时常在宫中走动,也在贤妃的景仁宫安插了她自己的眼线。


    那个宫女上前在王静宜耳边说了什么。


    王静宜闻言,回身望向远处席间,正准备离席的右相府嫡次女秦念。


    心道,真是没想到,秦念的胆子这么大——


    谢长渊愁肠百结,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他丝毫没有注意道,重新给他换了满上的酒壶的宫女,神色有些不对。


    不多时,一个宫女到谢长渊席位旁道:


    “谢世子,阿嫣姑娘有些醉酒,说让谢世子去绮春阁接她。”


    “嗯。”谢长渊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谢长渊又看了一眼秦烟方向。


    起身,离席——


    秦烟席旁伺候的宫女重新给秦烟桌案上换了一壶酒,秦烟拿起酒壶随手满上一杯,端起,送至唇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秦烟蹙眉,她似乎嗅到了酒中有一丝特殊的气味。


    秦烟目光凌厉,倏地转头看向方才送酒的宫女。


    但此刻她身后已空无一人。


    秦烟刚准备放下酒杯,一个碧色的身影突然朝着她的席位扑了过来。


    秦烟当即起身避让。


    “啊,长姐小心……”


    跌到她面前的是秦洺。


    秦洺狼狈地起身,速道:“长姐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秦烟手中的那杯酒已全洒在了秦烟领口,冰凉的酒水沾湿了秦烟的外袍,酒香混着里面的一丝丝特殊气味窜入秦烟鼻尖,秦烟突然感觉身体升起些许热意。


    秦烟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媚药。


    她快速看了一眼方素的方向,方素和德妃正相谈正欢。


    秦烟没有理会面前还在道歉的秦洺,大步离开了宴席——


    “长姐,长姐……”秦洺见长姐似有不悦,心道糟糕,自己本来是过来给长姐打招呼的,方才是谁绊了自己一跤。


    秦洺向旁边巡视,看见了一脸坏笑的王璟钰。


    秦洺两步上前,“是你小子?”


    王璟钰懒懒道:“对。”


    秦洺举起拳头,准备往王璟钰脸上揍。


    王璟钰退一步笑道:


    “今日的宴席是由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共同操办,怎么,你要砸场子?”


    秦洺闻言,恨恨地拳头收回。


    他不能给姑母闹事。


    “我要是你,就少去昭仁郡主面前添堵。人,要有自知之明”王璟钰拖着嗓音懒洋洋道。


    秦洺气结,却发作不得。


    他知道长姐同父亲母亲的矛盾,但那是上一辈的事,自己毕竟是长姐的亲弟弟。


    “王璟钰,你给我等着。”秦洺放了一句狠话,便走开了。


    王璟钰看着秦洺离开的背影,轻嗤——


    王静宜在宴席不远处快步赶上了谢长渊。


    “谢世子。”


    谢长渊皱眉回身,是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贺霄的未婚妻,而谢长渊同她并无交集。


    王静宜朝谢长渊道:


    “我有可靠消息,今日席上的酒有问题,谢世子请小心行事,我不希望有人在这个宴席上出事,连累主办宴会的姑母贤妃娘娘。”


    谢长渊方才心事重重,有些神思恍惚,多喝了几杯。此时谢长渊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燥热不正常,并不像寻常上了酒劲时的反应。


    此刻经王静宜提醒,谢长渊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喝了有问题的酒。


    那阿嫣……


    谢长渊道:“方才有个宫女告诉我阿嫣喝醉了在绮春阁,王大小姐可有见到阿嫣?”


    王静宜蹙眉回忆了一下道:


    “我没见到她,今日这局不知是针对谁的,你若是找到人就赶紧离开,我还得去找昭仁郡主,方才我离席时,看见昭仁郡主面色似有不对,她也独自离开了。”


    谢长渊一惊,“秦烟去哪个方向?”


    王静宜指向另一边。


    谢长渊道了句“多谢”,而后快步朝着王静宜所指的方向而去。


    那个方向,同绮春阁正好相反。


    王静宜看着谢长渊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叹,也更加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众人都觉得谢世子因宠爱府中的阿嫣姑娘,从而对昭仁郡主悔婚。


    但似乎别有内情。


    王静宜招来她之前安插在景仁宫的宫女,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便返回了宴席——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宫女疾步走到宴席上首的贤妃身侧,低声说了什么。


    贤妃神色大变。


    当即起身离席,离开前,叫上了淑妃。


    众人不明所以。


    出了什么事?


    50  ? 魅惑 ◇


    ◎你的车加固了吗?◎


    半个时辰前, 贺霄正在同邻座的一长相清丽的世家小姐谈笑。贺霄常年游走花丛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逗地那位小姐笑得花枝乱颤。


    旁边的一位公子开口打趣:“贺公子, 就不怕你那位未婚妻吃味?”


    贺霄端起酒杯正准备往口中送, 转过头, 眼中还带着笑意,抬眸看向前面的席位。


    呵,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 王静宜, 正打量着她自己桌案上的酒器。似乎席间上的人或事,还没她手中举起的那只酒盅有意思。


    “你见过木头美人会吃醋?”贺霄一脸邪肆, 对旁座的公子笑道。


    “哈哈哈……”


    “贺公子真是风趣……”——


    贺霄这边的一众公子小姐笑成一团, 他们不时略带轻视地看向在席间安静地有些不合群的王家大小姐, 王静宜。


    王大小姐出身高门, 身份尊贵又怎样?


    未婚夫当着王小姐的面同别的姑娘插科打诨,出言还如此折损她,这位王小姐啊,真是可怜……


    王静宜向来善观察,贺霄身旁那群公子小姐斜眼瞧着她的讽笑, 王静宜又怎会看不出来。


    那群人看王静宜的眼神里,有不屑,有嘲讽,有同情, 也有可怜。


    王静宜心中冷笑, 呵, 一会儿,端看谁更可怜——


    此时,贺霄身旁走来一位小宫女,在贺霄耳边低语道:


    “贺公子,安小姐方才入宫时,扭了脚,此刻正在绮春阁休息。安小姐让奴婢带话,说有要事同贺公子商量。”


    小宫女说完快步离开了。


    贺霄眯眼,心中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犹疑。


    安小姐?安颜夕?安素月?


    贺霄随时在关注安颜夕的行程,前几日安颜夕跟随迎接皇后的仪仗去了大觉寺。


    今日,她回来了?


    安颜夕是贺霄的执念,不论是真是假,贺霄都准备去看看。


    贺霄立马起身,离开——


    贺霄踏入绮春阁,鼻间窜入阵阵浓郁迷醉的香味。


    往里两步,贺霄一眼就看见了背对他侧躺在榻上的白衣女子。


    颜夕?


    贺霄上前,伸手转过榻上女子瘦削的肩膀。


    是颜夕,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贺霄并不是柳下惠,心爱的女人在怀,哪能把持得住。


    贺霄向榻上的女人压了过去,一室旖旎。


    绮春阁外,一位小宫女听见阁内男女羞人的声音,面红耳赤地拉上了大门,离开——


    云收雨歇,贺霄恢复了清明。


    他终于得到了颜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颜夕居然还那么主动,他原本准备在万寿节上请圣上赐婚,现在看来,倒不用那么麻烦。


    “颜夕……”


    贺霄平复了喘息,抬首,饱含深情地看向身下女人。


    “怎么是你?”贺霄震惊。


    贺霄的身下是仍一脸迷醉的右相府二小姐秦念。


    秦念缓缓睁开还带着春意的双眼,在看到面前的男子时,眼睛突然大睁。


    “怎么是你?”


    但还不待仍赤着身子相拥的的二人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绮春阁的大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两人迅速分开,拉扯过榻上散落的衣物胡乱掩盖重点部位。


    进来的是今日主办宴席的贤妃和淑妃。


    贤妃和淑妃皆脸色铁青。


    “整理好衣冠,再告诉本宫怎么回事。”贤妃说完便跨步出去。


    淑妃震惊又失望地看了一眼榻上形状狼狈的秦念,转身出去——


    前朝,南书房。


    今日仲秋节庆,朝臣休沐,故南书房内并无值守的翰林学士。


    太子封湛独坐在一张书案前,手中举着一册书卷,却久久一字未看进。


    宋执突然快步进来。


    “殿下,暗卫来报,御花园出事了。”


    封湛骤然起身,跨步出南书房,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宋执并无在宫内纵马的权限,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但没一会儿就不见了殿下的身影。


    宋执……


    殿下都没问是出了什么事……——


    绮春阁,此刻门窗大开,屋内靡靡的气味差不多散尽。


    贤妃和淑妃分别端坐大椅上。


    面带寒霜的贺霄和姿势不太自然的秦念立在她们面前。


    “你们是分不清场合吗?”贤妃语气冰冷。


    秦念神色灰败,垂头不语。


    贺霄面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我与秦二小姐两情相悦,今日多喝了两杯,是我没忍住,所以强拉着秦二小姐……”


    秦念震惊地抬头看向贺霄,她什么时候和贺霄两情相悦了?


    而后她又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了,秦念万念俱灰,头又重新耷拉了下去。


    此刻贺霄和秦念心中的特别清楚,今日绮春阁的事情,若是二人咬定是被人陷害,不论之后能否查出陷害之人,主办宴会的贤妃和淑妃都可能因监管不力惹地圣人不悦。


    且右相府和兵部尚书贺府也会将此事在贤妃和淑妃头上记一笔。


    而贺霄和秦念二人,以这副不堪的形状被抓,两人皆再洗不净清白。


    回头无路。


    事已至此,与其得罪贤妃和淑妃,还不如就坡下驴,做个人情——


    贤妃和淑妃都是人精,见两人的反应,大概都能猜出今日之事,其中定有猫腻。


    而贺霄的说法,和秦念的沉默不抗辩,也算得上这两人还是上道。


    “好,今日仲秋之夜,本也是赏月求偶夜,本宫也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情难自禁,本宫会为你们向陛下请旨赐婚。”贤妃满意地开口。


    秦念突然抬头,复又很快绝望地垂了下去,她唇边扯出一缕难看的假笑,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不然还能怎样?


    淑妃失望又痛心地看了一眼秦念,她的这位向来乖巧的亲侄女,原本还是她钟意的儿媳人选,却不料……


    淑妃同贤妃一起离开,返回了宴席——


    绮春阁内。


    贺霄神色凶狠,咬牙切齿得对秦念道:


    “不要让我查出此事同你有关!”


    贺霄愤然离开。


    秦念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完了。


    为什么不是谢世子?而是贺霄?


    呵,贺霄……


    上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哥,常年游走在千水长廊的各个妓馆舞坊。


    贺霄对大学士府安大小姐的心思,圈中谁人不知,甚至还时常被世家公子小姐们引为笑谈。


    且贺霄还有个即将成婚的未婚妻,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王静宜。


    而今日的事……


    父亲会怎么处理?


    王家又会怎么处理?


    自己后半生就这样定下了吗?


    同贺霄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游荡之徒?还是以此种不堪的方式作为开始?


    秦念抱膝埋首,无声下泪——


    冷月清霜,今夜的月色不算明朗,似有雨来。


    秦烟刚走到御花园南端的一个假山旁,碰上了迎面大步而来的封湛。


    封湛看见面前的女子,紧锁的眉头略微一松。


    还好,她没出事。


    秦烟停步,待封湛走至她身前,秦烟伸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秦烟声音微哑,伸出的手往下,划过封湛结实坚硬的胸膛,突然拽住封湛的衣襟,将封湛推入了假山之后。


    秦烟婀娜的身体紧贴封湛的结实坚硬的身躯之上,一双纤细嫩白的素手在封湛的精壮的躯体上下游走。


    封湛剑眉微皱,秦烟似乎有哪里不对,刚准备将秦烟带离这里,有个沉重的脚步声走近。


    封湛当即搂过秦烟,将二人掩进了更里侧的一丛肥大的蕉叶之后。


    秦烟此刻如此魅惑的样子,封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谢长渊四处都没找到秦烟,他自己却越发燥热,谢长渊知道自己是中了媚药。


    而秦烟在哪里,她是不是也中招了?


    谢长渊走至一处假山外,单手撑到山石之上,微微俯身,一手扯开衣襟,试图平复越发混沌狂躁的身体。


    “长渊哥哥……”


    对面过来一个女子。


    “长渊哥哥,你在这里啊……”


    谢长渊一把拉住身前的女子,将其带入假山里侧,压在了粗糙的山石之上,而后埋首在女子的颈间剧烈地喘息。


    “烟烟,烟烟……”


    “长渊哥哥……”


    阿嫣的唇被谢长渊堵住……——


    在假山更里侧的蕉叶之后的的封湛和秦烟二人,就这样被迫听了一场春宫。


    衣衫摩擦的窸窣,男人压抑的喘息和女人细微的娇吟。


    封湛见秦烟似乎听得兴致勃勃,不悦地掐了一下她的后腰。


    外侧的动静没多久便平息了。


    “烟烟,烟烟……”谢长渊呢喃着平复急促的呼吸——


    谢长渊释放之后,神色逐渐清明。


    他深情地捋开身前女人额间凌乱的碎发,一瞬间却瞪大了双眼。


    身前的阿嫣一脸娇羞,无力地将头重新埋进了谢长渊怀内。


    谢长渊绝望地仰头,心中悲凉。


    怎么是她?


    谢长渊紧咬后槽牙,强忍着胸中突然涌出的苦意。


    他紧攥拳头,突然一拳打到面前的假山之上。


    阿嫣闻声扭头,立马拉过谢长渊砸向山石的右手,谢长渊握拳的四个指节已血肉模糊。


    “长渊哥哥,你不要自责,我迟早都会是你的人,今日我也是愿意的。”阿嫣柔声安抚着面前一脸痛苦的谢长渊。


    谢长渊此刻心中无比痛苦,他方才发现自己同秦烟之间只是误会,但,如今又该怎么办?


    “长渊哥哥……”


    谢长渊未发一言,收回思绪,速将二人的衣冠草草整理完毕,打横抱起初经人事娇软无力的阿嫣,疾步离开——


    仍在封湛怀里的秦烟,看了一眼脚步声远去的方向,而后将视线转回面前的封湛,眼神往身前的男人身下扫去,似有些怀疑:


    “这么快?”


    封湛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狭长的双眸危险地眯起,看着怀中的女人的精致小脸咬牙切齿道:


    “孤会让你知道,快不快。”——


    谢长渊横抱起阿嫣疾步出了宫门,将阿嫣放入侯府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府,便狂奔回宫。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阿嫣撑住自己不适的身体,掀开车帘,朝谢长渊的背影无力地呼喊,但谢长渊并未回头。


    “停下,我要等长渊哥哥一同回府。”阿嫣吩咐车夫道——


    此时御花园中的宴席已散,众人正陆续出宫。


    谢长渊碰到了由德妃派人领路护送出宫的镇国公府主母方素。


    谢长渊拦在方素身前,语带焦急:


    “沈夫人,请问秦烟在哪里?”


    方素认出了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谢世子。呵,谢世子。


    方素对他没有好脸色,向旁边跨一步,准备离开。


    谢长渊跟着跨一步阻住方素的去路,又道:


    “沈夫人,我担心秦烟喝到了有问题的酒,她在哪里?”


    谢长渊紧盯着方素的表情。


    方素皱眉,方才席间贤妃和淑妃突然同时离席,后又神色不算太好地回来,她就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烟烟……


    “沈夫人……”谢长渊又急声追问道。


    “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传了话,说烟烟同太子一起离开了。”方素不想被身前这个年轻人纠缠,只想快速将他打发离开。


    方素心中轻嘲,谢世子,此刻做出这么一副心焦担心烟烟的样子,那之前他干嘛去了。


    谢长渊闻言一惊,而后转身急奔出去。


    太子今日没出席宴会,如果太子在宫中,应该是去了前朝。


    而平日太子入前朝,车架皆是由皇城东华门出入。


    谢长渊奔出宫门,纵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黑马,猛抽缰绳,疾驰而去。


    永定侯府的马车上,阿嫣一直掀着车帘,望着宫门方向,直到谢长渊出来,却见谢长渊都未向她的马车投来一眼,而是上马往另一个方向急奔出去。


    阿嫣刚展开的笑容全僵在了脸上——


    东华门外的太子车架,正准备离开。


    谢长渊纵马疾驰过来,不待马匹停住,谢长渊一跃下马,狂奔至太子车架旁侧,却被宋执拦下。


    谢长渊猛力推开拦住他身前的宋执,口中急唤:


    “秦烟!”


    “秦烟!”


    宋执竭力将谢长渊阻拦在了距离马车几步之外。


    “谢世子,殿下要回府了。”


    “秦烟,我知道你在里面,是我错了,我之前城门口说悔婚的话是误会了你。我是因为当初你阻止了我带走谢照的事。我以为……”车内太子封湛突然出声,打断了谢长渊急切的连连开口。


    封湛声音冷沉,开口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距离车架三步距离的谢长渊耳中。


    “谢统领,在什么场合,应该做什么事,不用孤教你。”


    谢长渊……


    太子什么意思?


    须臾,车内又传出另一道慵懒的女声。


    “恩,入了秋……假山,还是有些凉……”是秦烟的声音,细听之中,嗓音中还略带媚意。


    一众太子府亲兵,护送着太子车架离开——


    谢长渊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立在原处。


    秦烟和太子,他们方才看见了……


    看见了御花园中,自己和阿嫣……


    自己和阿嫣做那种事……


    在秦烟面前……


    谢长渊双手痛苦地掩上脸面,十指曲起,压向自己的头皮。


    谢长渊紧闭双眼,双手向上抓入自己的头发,他骤然扯下颅顶的玉冠,奋力砸了出去。


    “啊……”谢长渊痛苦地抱着头,双腿跪向了冰冷的地面。


    谢长渊发丝披散,身体痛苦地颤抖,似压抑着低泣。


    风乍起,冷雨紧接着打下。


    此刻谢长渊的心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秋风秋雨,已然凉透——


    太子车架上。


    秦烟纤白莹润的指尖,勾起封湛劲腰之上的玉带。


    此刻的秦烟,在酒意和残留的媚药的作用下,美得近乎妖冶。


    她俯身,将饱满润泽的红唇贴上封湛通红的耳廓,嗓音魅惑。


    “你的车加固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