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止损 ◇
◎太子殿下,到此为止吧。◎
太子车架离开东华门, 不多时,在午门外,突然停住。
前方疏疏的雨幕中,是昭仁郡主府的车架和郡主府的一众护卫。
一身黑色劲装的沈莹撑起一把伞, 从马车前跃下, 快步过来。
“宋大人, 我家主子,可在车内?”
宋执朝沈莹点了一下头,往旁边让了一步。
沈莹走到紧闭车帘的太子车架外。
“主子。”
车厢内,秦烟发髻松散, 衣衫微乱, 才方伸入封湛衣襟的手,蓦然停住。
嫩白的指尖碰到封湛坚硬胸膛之上的肌肤, 触感滚烫。秦烟瞬间有些恍惚, 中了药的是身前这位的太子殿下, 而不是她自己。
秦烟缓缓阖眼, 一声轻叹。
本以为还可以最后放纵一次,但,是梦终究会醒。
秦烟睁眼,凤眸中的丝丝媚色瞬间消退,满目清明。
封湛剑眉微蹙, 看着原本俯在他身前的绝色丽人,缓缓立起上身,纤指慢条斯理地整理她松散的发髻和衣袍。
秦烟开口,嗓音清凉:
“沈莹, 派暗卫快马回郡主府, 告知纪先生, 我中了媚药,让他做好准备。”
沈莹领命而去。
整理齐整,秦烟转身下车,手腕却倏地被身后的封湛一把拽住。
秦烟蹙眉回头。
封湛方才只是猜测,此刻才确定,秦烟果然中了药。
秦烟修长的脖颈和小脸上皆透着不正常的醉人嫣红,这是药性仍未散尽。
封湛面色微沉。
“你让他准备什么?”
秦烟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
笑了笑道。
“当然是解药。”
封湛皱眉。
他知道是解药,但,是哪种解法?
秦烟淡声开口:“纪先生出自药王谷。”——
秦烟眉眼疏懒,用目光描摹了一遍面前的英俊男人。广阔饱满的天庭,棱角分明的的脸部轮廓,微微敛起的剑眉,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伟岸挺拔的身材,精瘦的腰身,结实的长腿……
秦烟开口,语气清冷,如夜下之水:
“太子殿下,到此为止吧。”
封湛面色一沉。
“什么意思?”封湛语气微寒。
秦烟语调平和徐缓:
“字面意思。”
秦烟抽回手,却被封湛猛力扯回,将秦烟带到他的怀中。
封湛眼神冷厉,压抑着想要掐死怀里这个不知死活的美艳女子的冲动。
秦烟仰头,笑容浅淡,悠悠开口:
“花看半开,酒饮微熏。梦短梦长俱是梦,好聚好散。”
封湛呼吸微滞,双臂略松。
秦烟脱离封湛桎梏,下车。
沈莹返回来,将伞举过秦烟头顶,主仆二人大步离开。
秦烟上车,郡主府车架和车后的二十骑护卫疾驰而去。
宋执见昭仁郡主已离去,而太子殿下却久久没有动静,不明所以道:
“殿下……”
“跟上去。”车内突然传出太子封湛冷沉的声音。
宋执跃上马背,一行人也疾驰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和封湛的马车,先后到了西山昭仁郡主府门前。
秦烟下车,大步入府,头也没回。
太子府的车架停在她身后不远处。
宋执疑惑,殿下不回府,也不下车?
太子车架的车帘由始至终都没掀动过。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车内的太子封湛突然出声。
“回府,让今日在御花园的暗卫立刻到书房。”
太子一行离开——
太子府,书房。
封湛端坐书案之后,书案区域的灯没有点燃,此刻隐在阴影中的封湛气势有些危险。
有三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立在书案之前。
宋执开口:
“你们交代一下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
一名暗卫开口:
“属下是负责在暗处保护昭仁郡主,昭仁郡主入席后,一切正常,直到右相秦府的公子过来跌到了昭仁郡主的席位上,郡主起身避让,郡主手上满着的酒杯晃出酒液,洒到了郡主的衣袍之上,之后郡主离席,属下跟过去,再后来郡主遇上了殿下……”暗卫之后便没敢跟太近,殿下和昭仁郡主……
另一名暗卫接着道:
“属下负责盯着昭仁郡主席位上的酒水食物,席间,给郡主伺候酒水菜品的宫女,临时换了一人。那位宫女给郡主重新换上了一壶酒后,立即离开。属下心中有疑,跟了上去。而那个宫女之后,见了右相秦府的二小姐秦念。属下怀疑,秦二小姐指使那个宫女给郡主的酒中动了手脚。”
第三名暗卫道:
“另有一事,绮春阁内,右相府秦二小姐同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被淑妃和贤妃碰到二人正行那事。”
三名暗卫说完便安静地立在远处。
宋执开口,“殿下……”
“下去吧。”封湛语调微冷。
暗卫离开。
须臾,封湛冷声道:
“去郡主府,将消息告知昭仁郡主。”
“殿下,现在?”宋执疑惑地开口,这个点儿,是否有些晚了?
“立刻。”封湛不悦地看向宋执。
“是,殿下。”
宋执领命离开。
这么急?
封湛独坐灯影中:
秦烟,人如其名,像一缕轻烟,尽是抓不住的虚无。
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寝殿,汤池。
秦烟倚靠在池边,池中的药物,从秦烟舒展的毛孔中浸入她的体内,缓缓纾解燥意。
秦烟脑中突然掠过,方才最后一次同封湛对视,封湛冰冷的眼神。
秦烟向来从不掩饰自己对优秀的人的欣赏。
太子封湛,凛然尊贵,大权独揽。不论是行事手段,还是身材相貌,无一不是能狠狠戳中秦烟的点。
可惜,封湛是皇家人,还是既定皇储。
秦烟原本以为,在自己离开前,能同如此优秀的人开始一段短暂的过往,也不枉此生。
但今日……
当秦烟在御花园一眼看见踏月而来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太子封湛,那时,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这个陌生的感觉,让秦烟失控又警觉,很是不妙。
本只是逢场作戏,却差点动了真心。
幸而及时抽身止损——
沈莹在屏风外。
“主子,太子府的宋大人方才过来,说太子殿下派他向主子转告他们查到的今日御花园的事。”
“讲。”秦烟声音清冷。
沈莹将宋执让转告的话复述了一遍。
秦烟凤眸微眯。
秦念?
秦烟默了一瞬,冷声吩咐:
“明日午时之前,让纪先生将秦念、贺霄以及同他们相关的人的资料,送到书房。”
至于太子封湛……
“沈莹,让纪先生将秦四爷的消息,给太子府。我不喜欢欠人情。”
沈莹领命而去。
快步出去的沈莹,心中嘀咕。
这些日子,主子和太子关系暧昧,甚至可以说打得火热。
方才出城回府的路上,太子殿下一行一直紧跟着他们到了郡主府大门外,许久才离去。
而太子府宋大人得太子殿下授意连夜过来递消息,也足以见得太子殿下对主子的看重。
但主子这是……
沈莹怎么觉得自家主子像是对太子殿下始乱终弃的渣女本渣了……——
不多时,宋执回府,封湛仍在书房,还是端坐书案后,连姿势都没换。
宋执回禀道:
“属下已向昭仁郡主身边的沈莹转告了消息,属下离开郡主府时,郡主府的管事纪先生出来,说昭仁郡主吩咐给太子殿下递一个消息。右相府秦家的族亲秦四爷,正在江南收粮。”
宋执说完便立在一边,等候殿下指使。
而殿下许久未开口,宋执瞥了一眼,殿下似乎,面色更沉了。
封湛隐在灯影里,心中微凉。
秦烟,是在消息交换。
她不是在使性子,而是认真地在同他划清界限。
“先不要打草惊蛇,查清此事右相参与了多少。”封湛语调冰寒。
“属下遵命。”宋执心中疑惑,殿下同昭仁郡主,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感觉,自家殿下,像是被昭仁郡主抛弃的怨夫……
呸呸呸,瞎想什么大实话……——
谢长渊在东华门外淋了一个时辰的雨,之后踉跄着上马,一人一马投进了雨帘中。
今夜仲秋佳节,取消了宵禁,街市上原本有许多看花灯赏月的游人,突如其来的绵雨,让众人扫兴散去,各自归家。
谢长渊纵马急奔,在一个路口,同侧向过来的一辆香车相撞。
人仰马翻,谢长渊的马跌了出去,谢长渊离马,摔到了地上。
谢长渊像是力竭,落地之后,张开四肢,仰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任雨点打在他的面庞,他的身上。
马车的马匹受惊,车夫好不容易才将马匹止住。
香车内传出一道惊慌的女声,不多时,那道声音开口:
“怎么回事?”
车夫下车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男子,连忙折身回去。
“南絮姑娘,好像是永定侯府的谢世子。”
南絮闻言,撑了一把伞,下车,快步走到谢长渊身边。
然后不顾泥水的污脏了裙摆,蹲下,身手触到谢长渊的臂膀。
“谢世子,谢世子……”
谢长渊双眼合上,未发一言。
南絮伸手准备探探谢长渊的鼻息,手至谢长渊面门,倏地被谢长渊一把抓住。
此刻谢长渊已睁眼,眼神冰冷,仍未开口。
“谢世子,我是南絮。”
南絮不知谢长渊身上发生了什么,招来车夫。
“将谢世子扶上车。”南絮向漱玉坊的车夫吩咐道。
车夫当即上前,托起任由摆布的谢长渊,上了南絮的车。
南絮收伞,也跟着上去。
谢长渊仰躺在车厢内,双目紧闭。
南絮跪坐在谢长渊的身侧。
外头车夫问道:
“南絮姑娘,我们这是回哪儿?”
南絮看向谢长渊,谢长渊仍旧不说话。
南絮开口道:
“回漱玉坊。”
车夫应声,驾车朝着千水湖方向而去。
南絮从车上取出一条巾帕,轻柔地给谢长渊脸上擦拭着雨水。
谢长渊仍是闭目躺着,也没阻止她。
南絮又取来一条厚毯,给谢长渊盖上。
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开口多问。
漱玉坊,香车停下。
南絮仍是静坐,片刻之后。
谢长渊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有酒吗?”——
漱玉坊,南絮的行云阁。
谢长渊斜倚在二楼临窗的矮榻上,姿态随意狂放,手中提着一坛酒,不时仰头猛饮。
矮榻几案上方置有十来个不大不小的黑陶酒坛,几案另一边跪坐着清雅淡然的南絮。
窗外的千水湖,因绵雨,蒙上一层薄纱,潮湿的迷蒙被偶尔的凉风带入阁内。
南絮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说,不问。只是时而给谢长渊揭开酒封,推到他面前。
谢长渊自入阁后,也只是闷饮,未置一词。
一场大酒,谢长渊醉倒在窗前。
南絮起身,缓步出去,招来两个漱玉坊的小厮。
“将人搬到榻上。”
南絮向小厮指向了她的绣榻。
小厮应声而动。
“脱干净他的衣物。”南絮继续吩咐,遇到轻缓。
小厮愣了一瞬。
南絮姑娘是漱玉坊的头牌雅妓,平日行云阁从不留宿外男。
并且南絮姑娘是贺公子照拂的,这……
“谢世子衣服湿透,你们是要我给他脱?”
两位小厮没再犹豫,两人合力搬动着高大的谢长渊,脱尽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而后离开。
南絮又吩咐伺候她的小丫鬟打来一盆温水,让丫鬟带上门出去。
南絮拧了一条巾帕,走到绣榻边,坐下。用巾帕仔细擦拭着谢长渊赤着的身体,今日之前,南絮从来没有看过男人未穿衣服的身体,但此刻她的内心却很平静。
片刻后,南絮起身,将手中的巾帕放回盆中,然后走到里侧的一尊柜子前,打开,在底下取出一个小纸包。
南絮走到屋角的一只熏炉旁,将手中的纸包打开,在熏炉中倒入白色的粉末,点燃熏香。
炉中升起袅袅轻烟。
南絮起身,叫了水,独自进到内间沐浴。
待南絮披着一件薄纱踏出浴桶出来时,屋内已充斥着熏香的特殊的迷醉香味。
南絮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绣榻上的男人。
谢长渊浓眉微拧,似乎在梦中仍不能展颜。
南絮缓缓上榻,谢长渊全身滚烫,南絮也同样如此。
湖面薄薄的烟霭涌入窗间,灯影幢幢,似梦似幻。
窗外雨声连绵,淅淅沥沥。
谢长渊拧眉轻喃,“烟烟……”
终于……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南絮下榻。
回头一眼,榻上的谢长渊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
南絮披上一件丝袍,重新用帕子细细擦拭谢长渊的身体,而后给谢长渊盖上薄被。
好梦,谢世子——
贺霄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贺霄纵马出门。
贺霄心中烦闷,仲秋节朝臣休沐三日,谢世子这回不能以公事推脱了,他直奔永定侯府,去找谢长渊喝酒。
永定侯府。
“谢世子昨夜没回府?还在北衙禁军营?”贺霄得到李忠给的消息,有些惊讶,谢世子这么勤勉?
李忠刚准备开口,却被由丫鬟扶着过来的阿嫣打断。
“李叔,长渊哥哥昨夜没回来?他去哪儿了?”
贺霄眯眼看着阿嫣走路姿势的不自然,心中像是猜到什么,谢世子,这是开荤了?
不过才开荤,昨夜就不在府中?
此时外头又急匆匆过来一个小厮,向李忠道:
“漱玉坊的南絮姑娘遣人来取世子换洗的衣物。”
贺霄!
阿嫣!
“告辞。”贺霄转身出府,上马朝千水湖而去。
阿嫣怔愣了一阵,而后开口:
“备车,去漱玉坊。”——
翌日,在玉泉山大觉寺等待迎接皇后的仪仗终于等到了好消息,皇后同意回宫。
仪仗入宫之后,封玉瑶却立马折回了西山昭仁郡主府。
书房,秦烟刚看完纪南风查到的消息。
秦烟将手中的一叠笺纸放下,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上京城中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真是有趣。”
沈淮进来,
“主子,静仪公主过府。”
这个季节的花厅,望出去的莲塘里只有一池残荷。
“这几日可把我憋坏了,烟烟,今日陪我出去浪一圈儿。”封玉瑶这几日因着是父皇指派的任务,每日雷打不动去大觉寺听一天钟声,一行人给足了皇后面子和诚意。
秦烟兴致缺缺。
“诶,烟烟,你上回可是说赢了钱请我看西域舞娘,你这都赢两回了,怎么要赖账?”封玉瑶睨了秦烟一眼。
秦烟无奈失笑,“沈莹,备车。”
封玉瑶展颜,“地儿我都打听到了,千水长廊的红绡坊,听说那里的舞姬妖娆,还有多才多艺的俊美小倌,烟烟,你也得去见见世面……”
52 ? 捉奸 ◇
◎我喝得大醉,能做什么?◎
上京城南, 千水长廊,漱玉坊。
贺霄从跨进大门,至走到南絮的行云阁的途中,频频感觉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向他投来。
贺霄疑惑地看回去, 漱玉坊的小厮杂役丫鬟老妈子都回避着他的眼神。
此刻贺霄毫不怀疑地觉得, 自己在他们眼中, 像是被戴了绿帽子,来抓奸的。
贺霄心中一声低咒。
到了行云阁,贺霄大步上楼,至南絮闺房门外, 贺霄抬起右手, 刚准备敲门,动作突然一顿。
自己这是干嘛?
老子要拿出正主捉奸的气势, 敲什么门?
贺霄调整了一个凶狠的神情, 两手用力一推, 门猛地弹过去。
这门……没栓……
贺霄怔愣了一瞬, 这屋内的人,好像并不心虚?
贺霄走进去,一眼看见正在窗边矮几旁摆弄碗碟的南絮。
贺霄又转头看向里面南絮的绣榻,立马瞪大双眼。
此刻,谢长渊头发披散, 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微皱的白色单衣,分腿坐绣榻外沿,单手撑头,按压着额角。
贺霄……
谢世子这副模样, 有情况啊……
南絮抬头看见来人, 温柔地笑道:“贺公子, 用早膳了吗?”
贺霄……
用……早膳?
在这个抓奸的时刻,说早膳的事,合适吗?——
贺霄神色重新肃起,语气狠厉:
“你们两个!说!昨晚什么情况?”
南絮依然摆弄手中的杯盘,谢长渊埋首不语,皆没有理会贺霄。
贺霄再度开口:
“你们……居然没叫上我……”
门外嘭的一声。
“你踩到我了。”
“是后面推的。”
“遭,被发现了。”
……
原本一直垂头不语的谢长渊突然冷声道:“滚!”
方才躲在门外偷听墙角的小厮丫鬟老妈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窃窃私语传进屋内。
“这么会玩儿?”
“三人一起?”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贺公子……”
……
贺霄转头,语气冷厉:“赶紧滚蛋。”
几人快步挤下楼梯。
一个小厮由缩手缩脚地回来,带上了门——
屋内,谢长渊依然是埋头揉着额头,宿醉之后,头痛欲裂。
南絮端起托盘,走向绣榻,轻声开口:
“谢世子,昨日你饮酒过多,喝点清粥暖胃。”
谢长渊仍是垂着头:
“水。”谢长渊声音有些嘶哑。
南絮返回矮榻旁,放下托盘,倒了一杯水过去。
谢长渊抬头,伸手接过。
“谢谢。”南絮带人温和有礼,谢长渊向来也是对她颇为尊重。
南絮温柔地笑笑。
谢长渊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贺霄有些疑惑,这两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刚准备开口继续问,话头却被几声敲门打断。
“南絮小姐,谢世子的衣服取回来了。”
南絮缓步出去,将一叠衣物拿进来放到了床榻上。
“我先出去。”南絮说完便出了房门。
谢长渊又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衣服,准备换上,又突然神色不豫地将视线投向仍盯着他的贺霄。
“出去。”谢长渊语气不善。
贺霄邪笑道:“咱们身上哪个零件不一样啊?”
看见谢长渊越发黑的脸色,贺霄打消了玩笑的心思。
“得得得,我出去。”
贺霄向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
“昨夜你们……”贺霄坏笑着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给了贺霄一记冷眼,
“我喝得大醉,能做什么?”
闻言,贺霄心中直叹,那真是可惜。
贺霄出去,带上门,看到外廊下,倚在一棵柱子旁的南絮。
“你还没对他说你的心意?”贺霄问道。
南絮淡笑了一下,
“我一入了贱籍的官妓,能说什么?”
南絮忆起昨夜,谢长渊在睡梦中,一直喃喃着的“嫣嫣……”
谢世子,他应该是爱极了他府中的那位金丝雀吧——
这不,那位金丝雀找来了。
阿嫣立在阁楼下,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南絮和贺霄,心中有些不堪与羞耻。
此刻她像是管不住自家在外寻花问柳的夫君的可怜女人,要到这种花街柳巷来抓奸。
但长渊哥哥,昨日明明对自己还那么温柔……
阿嫣正准备上去,南絮的房门重新打开。
是已收拾齐整的谢长渊出来。
阿嫣!
长渊哥哥真的在这里。
而且,还换了一身衣服。
那昨夜……
谢长渊也看到了阁楼下的阿嫣,他此刻不想见到她,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昨日的事……
贺霄察觉到谢世子同阿嫣姑娘之间有些问题,谢世子好像有些想要回避的样子,难怪他昨夜没回府。
“红绡坊,新来了几个舞姬不错,谢世子,去看看?”贺霄闲闲开口。
谢长渊此刻的确不想面对阿嫣,凉凉开口。
“你带路。”
贺霄没想到谢长渊答应的这么快,道了一句:“爽快。”
两人下楼。
经过阿嫣身旁,谢长渊淡声开口: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长渊哥哥……”阿嫣听到了贺霄约长渊哥哥去红绡坊,但是,红绡坊……
“回去。”
留下两个字,谢长渊大步离去。
阿嫣心中有些不安与难受,跟上去两步,却因为腿间的不适,没追上。
阿嫣转身抬头看向阁楼,南絮神色淡淡地倚在阁楼的栏杆上,朝她温婉一笑。
阿嫣难堪地离开。
南絮看着阿嫣走路的姿势,轻笑了一声。
而后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么好运——
红绡坊,贺霄和谢长渊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
贺霄知道谢长渊不好这口,也就只给他自己叫了两个陪酒的姑娘。
二人开始喝酒。
贺霄突然看见,隔着舞台中庭,他们对面的包厢的帘子打开,里面两位女子。
是静仪公主封玉瑶,和昭仁郡主秦烟。
“谢世子,咱们遇上熟人了。”贺霄朝谢长渊揶揄道。
谢长渊本是随意地抬眼,在看到那个绝美的女子时,心中先是惊讶秦烟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后又是难堪,自己昨日,让她看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
谢长渊撤回视线,只是喝酒。
秦烟和封玉瑶也才到红绡坊不久,当然,她们也看到了对面包厢的二人。
秦烟招来沈莹,交代了几句。
沈莹出去,径直走向谢长渊的包厢——
谢长渊在看到秦烟的第一时间,难堪地想要离开。但,似乎又舍不得能有如此机会,见到秦烟一面。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直到守在包厢外的小厮进来。
“昭仁郡主派人过来,说要带句话。”
贺霄坏笑地看着谢长渊,“谢世子,昭仁郡主找你?”
谢长渊胸口一滞……秦烟要给他说什么?
沈莹进来,声音冷淡:
“贺公子,我家主子有话要转告。能否借一步说话?”
贺霄惊讶地望向谢长渊,此刻谢长渊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贺霄跟随沈莹出了包厢,不多时,贺霄回来,坐下就猛灌了一口酒,脸色极黑。
“你们出去。”那两个陪酒姑娘不情不愿地应声离开——
贺霄又饮尽了一杯冷酒,开口道,
“昨日御花园的宴席上,我被人设计了,同右相府二小姐秦念……被贤妃和淑妃撞了个正着……”
谢长渊闻言一顿,惊诧地看向贺霄。
贺霄又喝了一口酒:
“我原本准备在万寿节请赏赐婚,呵,这下……”
谢长渊开口打断了贺霄的话,
“绮春阁?”
贺霄震惊,昨日之事,贤妃和淑妃应该不会宣扬,谢世子……
“谢世子怎么知道?”
谢长渊放下酒杯,将昨日自己喝了有问题的酒后,被一个宫女叫走去绮春阁,又碰见王静宜的事,告诉了贺霄。
贺霄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方才昭仁郡主的侍女沈莹过来告知,昨日之事,始作俑者就是右相府秦念。”贺霄表情凶狠地说道。
谢长渊和贺霄二人皆心思通透,这下两人一对口径,昨日之事,清晰明了。
秦念,设计了谢长渊,想要同谢长渊行事。
此事被王静宜提前知晓,王静宜拦下了差点中计的谢长渊。
而贺霄……
贺霄此时突然回忆起自己离席前,无意间瞥见的王静宜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贺霄双眼圆睁。
将计就计,设计了他贺霄的,是王静宜!——
贺霄怒极,仰头饮尽了一杯冷酒,满眼通红。
贺霄看向神色不好的谢长渊。
昨日谢世子中了药,而今日看来,阿嫣的不自然,那……
“谢世子,昨日开荤了?”
谢长渊只是喝酒,不语。
秦烟既然知道昨日是有人设局,那她……是否也会理解,昨日,自己是中了药,情非得已……
贺霄又半开玩笑道:
“谢世子,你可要记得,昨日,我是替你受难。哪日兄弟我遇上难事,你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谢长渊,举起酒杯,同贺霄手中的杯盏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53 ? 要完 ◇
◎秦烟脑中竟闪过了封湛胸腹上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千水湖畔, 红绡坊。
中庭的高台之上,千姿百态的俊男美女轮番上台。
有清丽美人抚琴吹箫,性感舞姬扭腰热舞,也有俊美的年轻男子吟诗作画, 身材健硕的猛男展示拳脚……
端是风情万种, 百花齐放。
红绡坊的规矩, 每隔一个时辰,座上的客人可参与竞拍,价高者,可指定坊中的姑娘或男子, 在坊内陪客人一个时辰。
当然, 只是单纯的陪玩儿。
锣鼓声响起,又是一轮竞拍。
封玉瑶目露兴奋, 当然她也只是瞧热闹, 没打算参与叫价。
秦烟神色淡淡, 这些年她走遍大江南北,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识了一遍。
在某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地豪族玩儿的游戏,有的甚至不会拿人当作是人……
上京城, 天子脚下,妓馆舞坊还算规矩,稍有出格,也是无伤大雅。
方才看到那些个肌肉健硕的猛男, 秦烟脑中竟闪过了封湛胸腹上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只是可惜, 她都还没正经摸到过几次……——
竞拍很是激烈,众人的口味也大不相同。小姐们大多竞拍男子,公子们大多为美人叫价,但也有特立独行,不顾世俗眼光的。
“一千两银子,我要那个白衣琴师。”一道邪肆男声,从二楼的某个雅间响起。
方才出价,从几两银子,到几十两,几百两的都有。但上千两银子,拍下陪玩儿一个时辰,还极为少见。
而白衣琴师,只有台边一位盘坐抚琴的俊秀男子,但,出价的,也是一位公子……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
贺大公子谁人不识,常年都混迹在上京城各个烟花柳巷,都是出来玩儿的,没那身份接触的,都混了个脸熟。
舞台旁,盘坐奏琴的白衣琴师,闻言抬头,清秀俊美的脸上满是诧异。
他今日才到舞坊,且只是个琴师,并不是陪客人的小倌。
主持竞拍的是红绡坊的老板,柳十三娘。
见开口出价的是兵部尚书家的贺大公子,柳十三娘眉开眼笑。
贺家大公子平日在千水湖一带玩儿,名声极好。他出手大方,极懂业内规矩,从不闹事,偶尔还捧捧他看上眼的姑娘,千水长廊各大妓馆舞坊老板就喜欢这样的豪客。
“琴师苏清,立马给贺大公子送上。”柳十三娘招来两个壮汉,拉起仍盘坐在蒲团上,一脸震惊的苏清,就往二楼拖去。
苏清极力挣扎,扭头对柳十三娘急声喊道:
“十三娘,我只是来你们这儿借地奏琴,没有卖身于你们红绡坊,你没有权利擅自安排我,十三娘,你……唔……”
拖着苏清的壮汉,往苏清肚腹走了一拳,苏清捂住肚子闷哼,失了言语,无力地任由两个健壮仆役继续拖着他上楼——
这种强买强卖的情景,在这种花柳之地,不算鲜见。此时舞台上又换了几名水袖折腰的舞姬,众人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美人的舞姿,和美人偶尔露出的纤腰,无人理会那个可怜的琴师。
只封玉瑶眉头紧蹙。
“怎么能这样?”
封玉瑶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还在上楼的三人。
快到二楼了,趁两个壮汉不注意,苏清突然挣脱桎梏,拔腿飞奔。
两个仆役紧追着苏清,苏清跌跌撞撞,但他目的明确,二楼不远处那个雅室里,有两名气质尊贵的女子,且其中一位女子美得惊人,就算是这俊男靓女遍地的红绡坊,都黯然失色。
自她们入坊上楼,坊中诸人的视线无一不追随注目,当然,也包括了苏清。
那两位女子,指不定身份比贺家大公子要高。
苏清被抓到时,刚好距离秦烟包厢不远。
“救我,小姐救我……”苏清嗓音清朗,大声疾呼。
沈莹皱眉,只双手环胸静立在包厢外,没有动作。
雅室内,封玉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蹙眉转头看向秦烟,似乎在征求秦烟的意见。
“烟烟……”
秦烟神色淡淡,看着台上又换了一拨丽人轻歌曼舞。
“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或是明面上的,亦或是潜规则。他既入了这坊中,就该预料到会发生的一切,如意的,不如意的事情,无人能为他承担。”秦烟语调浅淡,说出的话近乎冰冷无情。
那个琴师被拖着经过门外,依然在求救的喊叫。
“救我……小姐救我……”
封玉瑶蹙眉道:
“烟烟,我看不惯贺霄那渣男很久了,今日这人,我定得截过来。”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一脸愤懑的封玉瑶,淡声道:
“随你。”
封玉瑶朝中庭下方道:
“两千两银子,这个琴师我要了。”
此时楼下轻歌曼舞,不算吵闹。封玉瑶拔高的音量都众人清晰可闻。
众人都停了交谈声,寻声望向二楼雅间的两位女子。
贺霄表情阴鹜,在这一代玩儿,还没人敢截他的胡。
见开口的是对面的静仪公主封玉瑶,贺霄怔了一瞬,也仅有一瞬,他今日心情大不好,就算是公主,也别想轻易就动他要的人。
“公主,红绡坊的规矩是出价付现钱,公主可带够了银子?”贺霄笃定这位公主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出来玩儿,还叫小倌,出价截人,应该是一时兴起。
众人……原来是位公主……
有别的公子小姐认出,楼上包厢中一位是宫中的静仪公主,而另一位,是御前红人,昭仁郡主。
封玉瑶……
她还真没带那么多银子,封玉瑶转头向秦烟道:
“烟烟,借我点银子。”
秦烟屈指轻扣桌台,轻笑一声,“两千两,送你。但作为交换,玉瑶,你得给我一个消息。”
封玉瑶有些疑惑,以她俩的交情,有什么消息还要交换……除非……是关于皇家的……
“成交。”封玉瑶利落地同意了。
“玉瑶,你今日跟我回府,我们详谈。”秦烟神色有之前的闲淡,变得稍微有些严肃。
“嗯。”封玉瑶此刻也顾不得猜测烟烟要问什么,她急于拿了银子要到人,看看贺霄吃瘪的样子。
秦烟朝外吩咐,“沈莹。”
此时刘十三娘已上楼来,到了秦烟包厢外。
沈莹,取出两千两银票,递给柳十三娘。
柳十三娘接过,看见银票上余庆丰的印戳,笑开了花。从二楼中庭走廊向对面的贺霄大声道:“贺公子,价高者得,不好意思了。”
柳十三娘又笑着俯身朝中庭众人高声道:“昭仁郡主出价两千两银子,得琴师苏清。”
红绡坊中众人一片掌声与叫好声。
柳十三娘上楼时,已从众人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中得知上头包厢两位女子的身份,而昭仁郡主的侍女给了银票,就默认昭仁郡主出价拍到了人。也照坊中的规矩向众人唱出结果,包括价高者的身份和出的价钱。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雅间里的秦烟闻言,抬手轻轻按压眉心。
她这名声……
贺霄面上阴沉地宛如锅底,不再言语。
他方才也就出言一试,以他的身份,哪儿能真同静仪公主争个长短。
柳十三娘当即命人将那位琴师苏清带进秦烟的包厢——
苏清进到包厢,似如梦幻般。
他方才就听见楼下众人的议论,那位贺家大公子甚是玩儿地打开,男女不忌,花样百出,他这是逃过一劫。
苏清刚准备开口道谢,封玉瑶却先行开口:
“你坐那儿,别说话。”
苏清哑然,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靠近包厢门口的一把空椅子上。
而沈莹也从包厢外,移到了里面,立在苏清身旁。
这个琴师苏清,不知底细,不能放心地让他接近主子和公主。
苏清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秦烟完美的侧颜。
有的美人只能远观,但这位昭仁郡主,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美到了极致,真是绝代风华。
封玉瑶看表演似乎有些腻了,转头朝苏清闲闲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从观察昭仁郡主的恍惚中突然回过神来。
“我叫苏清。”
“哪儿人?”封玉瑶有些喜欢这个琴师清润的嗓音,又继续问道。
“岭南人。”
封玉瑶闻言,眼神一亮,倏地转身,岭南?
封玉瑶的母妃德妃,系出自岭南平南伯府,而封玉瑶自出生,还没出过上京地界,当然也就没去到过母亲的故乡。
苏清的话,瞬间勾起了封玉瑶的好奇。
“你给我讲讲岭南的事。”
得到公主授意,苏清打开了话头,开始讲述他知道的岭南风土人情,和一些趣事。
半个时辰之后,封玉瑶和秦烟准备离开。
封玉瑶刚起身,又侧头看向已经立在一旁的苏清。
封玉瑶道: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开个价,今日跟我走。”
苏清惊讶地抬头,今日之事,贺大公子可能还会找苏清麻烦,如能得这位公主庇护,先避避风头,等贺公子忘了这茬倒不失良策。
“今日小民地公主搭救,已是感恩戴德,岂敢言价,小民任凭公主差遣。”苏清躬身作揖道。
苏清带上他的那张琴,上了静仪公主的马车,而封玉瑶与秦烟同车,一行人离开——
红绡坊内。
贺霄同谢长渊两人皆神色郁郁。
包厢外有个小厮的声音:“大公子,老爷让你立刻回府。”是贺府的小厮。
“你哪儿来的胆子敢扫我的兴?”贺霄语气不耐。
“宫里贤妃娘娘派了人来……”小厮诺诺开口。
贺霄……
妈的,告状来了——
西山太子府,苍台水榭。
两位容貌气质出众的男子对坐弈棋。
一局终了,身着一袭钴蓝色锦袍的男子轻叹了一声,开口道:
“臣仍旧不是殿下的对手,甘拜下风。”
男子对面的太子封湛未置一词,只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
宋执进来:
“殿下,世子,长乐公主殿下和安大人、安大小姐到了。”
话落,几人进入水榭。
太子封湛对座的蓝袍男子起身,看向来人。
“公主。”
封云朝展颜:“堂兄,都不是外人,叫我云朝就好。”
这位身着钴蓝锦袍的男子,是幽州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云朝,是越来越美了。”封肃北向来是见到女孩儿,例行一夸。
“堂兄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了。”哪个姑娘不想被夸漂亮,封云朝也不例外,不过要说美,如今上京城中,有昭仁郡主秦烟珠玉在前,可没人能轻易谈美。
安家兄妹行礼:
“臣(民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
封湛侧头看向来人,双眸微眯,神色有些冷肃。
安文京知道,太子殿下似乎对妹妹颜夕有些看法,但今日是端王世子刚回京,借太子府邀约几人叙旧,颜夕也是得世子邀请,也就一同来了。
封肃北上前两步,伸臂同安文京一个熊抱。
“延之。”
“世子。”
这几年封肃北有回上京城办事,都是来去匆匆,两人已有三年未见。
而后封肃北看向安颜夕,眸中不掩浓浓的情意。
“颜夕。”
“世子。”安颜夕得体地行礼。
几人分别入座。
安颜夕又施施然起来,温声道:
“还是让我来为大家冲茶吧。”
封肃北闻言心喜竟有此等待遇,他可没试过颜夕的茶道,但他向来遇上姑娘都是先是一通夸的,更何况是自己心仪的女子。
封肃北正准备称赞一句安颜夕的茶道,还没开口,太子封湛却先一步冷声开口:
“不必。”
众人怔愣。
以往安颜夕跟着她的兄长安文京到太子府,都是默认她在一旁泡茶的,今日太子殿下怎么……
“宋执,你来。”封湛开口吩咐。
“是,殿下。”本立在水榭门口的宋执,走到茶台旁,坐下,开始净手冲茶。虽说他茶道不精,但是跟着太子殿下还是学地有模有样。
安颜夕神色戚戚坐了回去。
封云朝安抚地看了一眼安颜夕,心道颜夕也该死心了。
水榭中茶香袅袅,几人开始闲聊叙旧。
只太子封湛全程只是浅酌茶,不发一言,面上不算太好看。
封湛偶尔抬眸望向梅林方向。
她的毒可解了?
可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
今日她在做什么?
她可也有……——
一盏茶的时间,远处突然传来悠悠琴音。
封肃北抬目望向琴声的方向。
封云朝向封肃北解惑道:“那边是昭仁郡主府,昭仁郡主秦烟是父皇新封的郡主,其父亲是右相,母亲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封肃北正疑惑为何郡主府会被安排在太子府隔壁,陛下是否有什么用意,安颜夕突然温声道:
“方才我们兄妹出府等待公主的时候,偶然听见街上有人在议论。”
席间众人都望向安颜夕,似乎有些好奇她提起的话题,安颜夕接着开口道:
“听说,今日在城南的千水长廊,红绡坊。昭仁郡主,同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同竞拍一个美男子琴师。”
“昭仁郡主重金拍得美人,听说离开时,那位琴师上了昭仁郡主的马车,似乎是跟着回府了。”
“这琴音,该不会就是来自那位红绡坊的年轻俊美琴师吧,呵呵呵……”
“兄长,你也听见了是吧。”
安颜夕说完,看向安文京,似乎等待兄长的附和。
安文京立马看向太子封湛,殿下面色冷沉,安文京心中有些不安。
上回千水湖,安文京已经看出殿下同昭仁郡主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妹妹又在太子殿下面下讲昭仁郡主的闲话做什么?
封云朝蹙眉,对颜夕的闲谈有些不认同,她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私事的人,这个话题她没法接。
宋执本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到茶台,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得,要完……
封肃北敏感地察觉颜夕说到昭仁郡主的言语中似有不善。
见此时水榭中气氛有些不对,封肃北打着哈哈转开话题:
“殿下,臣于父王先一步回京,端王府还在打扫整理,这几日,臣可否住在太子府,正好,今日大家都凑齐了,定得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端王世子封肃北,同太子封湛,二人交情不错。不论是在上京城,还是在幽州,都有不少交集。封肃北之前偶有回京办事,也是临时住在太子府,他并没有认为他的提议没有什么不对。
但太子封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冷,越来越难看。
“去住驿馆,让鸿胪寺安排,今日孤还有事,你们自行回城去聚。”
封湛冷声留下话,便起身离开。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而封肃北似乎闻到了一丝不寻常。
昭仁郡主?
54 ? 追妻 ◇
◎以公务之名,行追妻之事,太子殿下真是太不要脸了。◎
兵部尚书贺府。
贺霄刚在府门下马, 等在贺府大门外的管家,一脸焦急地快步迎过来,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老爷大怒, 在祠堂等您。”
贺霄……该来的总会来。
贺府祠堂, 贺霄刚跨进门,就被一声怒喝定住了脚步。
“跪下。”
贺霄表情阴冷,立在门口。
“在你母亲的牌位面前跪下,告诉你母亲, 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兵部尚书贺严明怒地青筋暴起。
贺霄抬头看向母亲的牌位, 跨步进去,双腿下跪。
贺严明看向贺霄, 厉声开口:
“这些年, 我没管你, 也管不了你。”
“宫中设宴, 你竟敢在御花园行那种事,还被贤妃和淑妃撞见,你是没长脑子吗?”
贺严明怒喝了几声,大口喘息,平复情绪。
贺霄抬头反驳道:
“有人设计我……”被贺严明怒声打断。
“混账, 你这些年流连烟花柳巷,还需要人设计陷害?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放心,今日祠堂你是不用跪的,明日你跟我去左相府退亲, 再去右相府提亲。”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贺严明说完单手扶额, 这个局面, 怎么就让他遇上……
贺霄愤怒地抬头。
“我不会娶秦念那个毒妇,就是她设计的……”又被暴怒的贺严明打断话头。
“混账,你毁人清白,不给右相府交代吗?”
“贤妃派人带话怎么说的,说恭喜贺大人,能同两相府结亲。”
“有多讽刺你听不懂吗?陛下疑心甚重,我们就一尚书府,有哪个胆子能同两相结为连理,你脑子锈了吗?”
“赶紧梳洗更衣,把你身上的脂粉味洗干净。今夜休息好了,明日还有两场硬仗要打。”
“滚回去。”
贺霄恨恨离开——
西山昭仁郡主府。
一进府门,秦烟就带了封玉瑶去了莲塘中的凉亭,秦烟遣退了身边的人,亭中只她和封玉瑶两人对座。
秦烟用亭中的茶具沏茶,塘边远处的一台空地,刚带回来的琴师苏清盘膝坐在蒲团上抚琴。
琴音悠悠,茶香袅袅,秦烟开口:
“玉瑶,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会关系到皇家,你是皇室中人,对我的问题,你自己权衡,是否应该告知我实情,你不必为难。”
“但,此刻你得记得,你的答案里,还要考虑到今日我为你出的两千两银子。”
封玉瑶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大笑出声。
她猜对了,烟烟要问的是关于皇家的问题,如若涉及皇室秘辛,的确,就算以烟烟同她的交情,封玉瑶也可能有所保留,不一定会和盘托出。
两千两,对她们来说,不是多大一笔钱,以两千两作为交换,只是祭出一个名头,一个让封玉瑶拿出个理由放下顾虑的名头。
“烟烟,为了你这两千两银子,我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秦烟推了一盏茶到封玉瑶面前。
“十二年前,我同母亲去往西北的路上,遇袭,坠崖。”
封玉瑶知道这事,之后烟烟的母亲失踪,烟烟被镇国公府的人找到,送去了西北。
“我曾在崖下,听见了搜寻的刺客提到了“回宫禀报”四字。”
秦烟说完,停口看向封玉瑶。
封玉瑶惊地瞪大双眼。
回宫禀报……
这意味着,杀手与宫中有关……
那……
怪不得烟烟要做交换。
不论封玉瑶提供的消息让烟烟怀疑,或是查到是谁,如果真是皇室中人,那烟烟同那人可是有血海深仇。
或说,同皇室结仇。
“所以,玉瑶,你应该猜得到我要问什么。”
“这些年,在宫中,你有没有听说,谁同我母亲有过节,或是有仇怨?”
封玉瑶思索了一阵,道:
“淑妃同烟烟你的母亲不对盘,这个你应该也知道。”
秦烟颔首,她曾经也猜测淑妃,但当日杀手不止一批,这情况,同西郊围猎时相似。
“别的,同烟烟你的母亲交恶的人,我真不知道。不过,同你母亲交好的人,我倒是听母妃提起过。”
秦烟挑眉静待下文。
封玉瑶似一边回忆,一边道:
“母妃曾说过,烟烟你的母亲,同寿安宫的皇祖母萧太后,关系很不错。在你母亲没出嫁前,萧太后经常召你母亲进宫陪伴。”
“萧太后?”秦烟蹙眉。
“烟烟,更多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可以回去问问我母妃,你哪日进宫来,让母妃细细和你说。”封玉瑶想起,自烟烟回京,母妃已多次想她提到想要见一见烟烟,故人的女儿……几次宫宴上,都是匆匆一面,不方便说话,母妃很是喜欢烟烟的。
“玉瑶,那就麻烦你回宫向德妃娘娘约一下时间,再通知我。”秦烟对封玉瑶的配合很是感谢。
“好的,烟烟,如果,真是皇室中人要害你母亲,我希望,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
秦烟对封玉瑶笑了笑,这个傻丫头——
“烟烟,你的问题,我给不了你满意答案,但我可以给你分享另一个皇室秘辛,这个八卦,包你满意。”
封玉瑶一副我有个天大的秘密,你快问我,快问我的得意表情,看向秦烟。
见秦烟只是神色淡淡地抿着茶,封玉瑶有些泄气,烟烟就不能配合一下稍微激动一次?
封玉瑶絮絮开口,讲述她听来的秘辛。
“父皇生辰万寿节,父皇特允万宁寺的宁王叔回宫,这下宫里要有腥风血雨了。”
“听说,这几日,寿安宫的皇祖母萧太后,同父皇闹得很不愉快,两人几次不欢而散。听说,皇祖母坚决不同意让宁王回宫。”
秦烟听说过这位宁王,先皇的幺子,丽太妃的儿子。
封玉瑶继续道:
“我听母妃说起过,当年在先皇突然逝世,萧太后说先皇既然甚是宠爱丽太妃,便勒令丽太妃为先皇殉葬,可是活生生被关进了皇陵的,啧啧。”
“宁王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听说跪在已封上的皇陵门口,在石门上,十个指甲都抓地血肉模糊,后来宁王被直接送往了西郊永宁寺,实为软禁,只允许每年出寺一次,去皇陵祭拜。啧啧,真是惨”
“不过,萧太后似乎也惨,萧太后曾经让先皇浪子回头,两人情比金坚。却没曾想,中年过后,自己的夫君,还会遇上另一位真爱。呵,真爱啊,那之前的萧太后又算什么?”
“萧太后应该恨极了夺她夫君的丽太妃,也恨极了先皇吧,哎。”
封玉瑶说得口干,停下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
“萧太后一生无所出,而丽太妃居然诞下了皇子。”
“呵,也难怪,萧太后如今见不得丽太妃那个儿子,宁王。”
封玉瑶又似乎想到什么,神色肃起,对秦烟道:
“万寿节,烟烟你可得小心着点,这么多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君彦表兄这几日也应该要进京了哟……”封玉瑶说着坏笑地看着秦烟——
“秦烟!”一道语气不善的的男声,从莲塘边传来。
封玉瑶止了话,和秦烟一同寻声望去。
是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的沈辞。
沈辞在莲塘边,经过那位还在抚琴的俊美琴师时,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苏清一个哆嗦。
沈辞大步走进湖心亭中。
“那就是那个小倌?”沈辞紧皱眉头,问向秦烟。
秦烟和封玉瑶不明所以。
沈辞见亭中两人一脸无辜无辜,泄气地坐下,接过秦烟推过来的茶盏,仰头饮尽。
沈辞是在城中偶然听见了旁人的议论,说昭仁郡主从贺府大公子贺霄手上抢了一个小倌回府,众人都惊叹昭仁郡主的豪迈。
沈辞……
豪迈,一个女儿家,豪迈个……
烟烟是真不在意自己名声?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都说成什么样了。沈辞作为秦烟的兄长,听见妹妹被人如此议论,心中不是滋味,当即纵马出城。
沈辞将街上听到的传言对两人讲了一遍,封玉瑶闻言当即大笑。
封玉瑶正准备开口解释,却突然想到,这……能怎么说,说是她封玉瑶抢的小倌?
封玉瑶闭了口,若是这么说,沈辞会怎么想她……
秦烟看见封玉瑶纠结的神色,猜到了她的顾虑,故也没开口否认。
沈辞无奈道:“我立马带他走。”
秦烟没出言阻止,那是封玉瑶的人。
封玉瑶自方才听烟烟讲了当年遇见杀手的事,她的心思也不在听那个琴师闲聊岭南的闲事了,她此刻只想赶紧回宫问问母妃情况,便也没开口拒绝。
沈辞当即起身出亭,封玉瑶对秦烟扯出一个抱歉的僵笑,两人也前后走向了莲塘边上。
“你跟我回城。”沈辞向苏清冷声道。
苏清诧异地抬头,然后起身,却是看向封玉瑶身后的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请问府上还缺琴师吗?”苏清开口。
沈辞……这厮是想要赖在这儿了?
封玉瑶……你还记得你是我叫来的吗?
秦烟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此时一道冷厉冰寒的成熟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不需要。”
几人闻声转头。
大步走来的是一袭玄色锦袍的太子封湛——
“太子殿下。”
“太子皇兄。”
沈辞和封玉瑶朝太子行礼。
苏清立马双腿跪下,俯身行礼,“小民见过太子殿下。”
秦烟闲闲地立着,看着对面走来的气场强大的英俊男人。
封湛眸色深深,目光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之上。
沈辞听见太子说出了他原本的台词,对太子抱拳道:
“太子殿下,臣得带这小子回城,臣失陪了。”
沈辞转头轻喝,
“你跟我走,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苏清不敢再开口,竖抱着他的琴跟着沈辞快步离开。
封玉瑶见沈辞这就走了,当即出声唤住他,
“沈将军,我正要回宫,有些晚了,城郊不太安全,你可否顺路送我一程?”
沈辞转身,未开口应答,但也没再继续迈开步子,似乎在等封玉瑶过来。
封玉瑶眉眼中都掩不住喜色,转身对秦烟道:
“烟烟,定好了时间,我派人通知你。”
封玉瑶快步跟上沈辞。
秦烟心中诽腹,见色忘友——
一池残荷的莲塘边,封湛身着一袭玄色金线暗纹锦袍,冷峻挺拔,气势凌厉。秦烟套着一身霜白色银线锁边绣浅云纹锦衣,绝美淡然。
一黑一白,相对而立,像是被时间定格的美好画面。
视线交接,二人眼中皆情绪翻涌。
两人自昨日分开,才一日不见,竟似乎已隔了千山万水。
须臾,封湛开口,嗓音醇厚悦耳:
“谈谈。”
秦烟一声轻叹,
“请。”——
秦烟带路,去往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却只有半步的距离。
秋风萧瑟,塘边松坡的林木簌簌有声,枯黄的落叶飘扬而下,随风而来的,还有醉人的桂花香。
封湛和秦烟缓步走在莲塘边,秦烟身后垂下的青丝被凉风吹起,发丝飞散,竟有些许被乱风勾缠至封湛五官深刻的面庞上,喉结微滚的脖颈间,更是丝丝缠绕,勾得封湛心中发痒。
封湛极力克制此刻想要拉住秦烟拥吻的渴念,秦烟的态度不明,惊扰了美人,恐怕她连后路都不会再留。
两人幼时并无太多交集,经年后相见,多是防备与疏离,而自西郊一同遇险,两人进展迅速地近乎浓烈,极致的绚烂,在极短的时间,又跌向极致的寒渊。
昨日的浓情,可以瞬间消逝不见。
而此刻,二人闲步在静谧秋日的美景中,竟是首次相处地如此平和——
不多时,二人步入书房。
沈莹看茶后出去,和宋执一人一边,立在大门敞开的门口。
书房内,秦烟同封湛分两边对坐,依然是上回书房二人的位置。
对,封湛坐的,就是上此,二人在其上方耳鬓厮磨的那张大椅。
屋内萦绕着淡雅的茶香,茶水未动,沉默着,二人也都忆起了那日两人在此间书房的场景。
片刻后,封湛开口:
“你身体什么样了?”
秦烟嗓音清冷。
“无碍。”
封湛幽深的眸子观察着秦烟的表情,很可惜,秦烟一向善于不动声色地隐藏情绪,什么也看不出来。
“昨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封湛再次问出了昨日他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
秦烟神色未动,未发一言。
封湛沉声问道:
“你答应了我们试试。”
秦烟闻言,轻笑一声,看着封湛深邃的黑眸:
“试过了。”
封湛靠向椅背,眸眼微眯,嗓音低沉醇厚,
“你试到了?”
此刻太子封湛坐于椅上,两条结实的长腿微张,双臂闲闲地搭在大椅的扶手之上,五官深刻的俊脸之上,薄唇极为鲜见得浅浅勾起。
秦烟……
她怀疑,对面的太子封湛正在以美□□惑她,但她没有证据——
沉默片刻。
封湛轻叹,而后正色开口。
“昭仁郡主,你得大夏皇室赐予的爵位和食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你既有管理固城的才能,孤定会给你施展才华的平台。”
“自今日起,你每日到太子府,协助孤处理政务,可有异议。”
秦烟……
门外的宋执……
以公务之名,行追妻之事,太子殿下真是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说:
封湛:“你试到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55 ? 威胁 ◇
◎当初,是谁提议的筑墙?◎
西山郡主府, 书房。
秦烟端起手边的霁青白裹茶盏,浅饮,而后搁下,淡声开口,
“协助殿下处理政务?”
“如果我拒绝呢?”
封湛黑眸微沉, 冷冷一笑, 再开口,语气微寒。
“你大可以一试。”
“后日,仲秋节庆给朝臣的三日休沐结束。太子府立政殿,将会议定, 允许粮商储粮的最高限额, 以定下何为‘屯户’,并加强对囤积居奇粮商的稽查惩处力度。”
“你们余庆丰, 屯了多少粮, 没点数?”
封湛右手屈起的指节, 轻扣大椅的木质扶手, 沉稳的叩击节奏,似道出了他此刻的胜券在握。
言毕,封湛定定看着秦烟面上的神色变化。
秦烟眉梢微挑,看向对面那个正冠冕堂皇地威胁她的,气势凌厉的太子封湛。
封湛继续沉声开口, 语速不紧不慢,
“到太子府协助孤理政,你能拿到军政的第一手奏报和诏令,你得到信息的速度, 不会再滞后于兵部传达到平西军, 以及户部传到到余庆丰的冗长程序。”
“你没有理由拒绝。”
封湛言语间, 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秦烟淡然的神色渐渐凝固。
对方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这么多年,秦烟首次体会到何为被动。
秦烟有些憋气,神色不豫地看向太子封湛——
“每日到太子府?”秦烟语气颇凉。
见秦烟松口,封湛眉宇间舒展了些,声调也稍有缓和。
“参照太子府幕僚的作息,每日辰时到岗,申时下工。若有紧急政务,需随传随到,不论昼夜寒暑。”
听见如此苛刻的到工时间,秦烟胸口似乎梗上一口闷气。
秦烟自己的事物都是交由纪先生及手下人先行处理,她只择紧要的事亲自把关。没想到有一日还会被抓了壮丁,给他人下苦力。
秦烟微微阖眼,有些无力。
太子封湛大权独揽,自己如今人在上京,人家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况且太子的提议,的确能让自己拿到朝中的第一手信息,不论是平西军,还是余庆丰,行事都会较之前更容易些。
只能这样了。
“我记得,今明两日,还是休沐。”秦烟还在抓住最后的时间讨价还价。
封湛继续得寸进尺地将秦烟安排地明明白白,
“明日,你到太子府熟悉流程,后日上工。”
秦烟……
连休沐也要被压榨!
封湛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近乎诱哄着开口,
“你乖点,孤这个提议,对你我都有好处。”
秦烟……
封湛的话,怎么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宋执。”封湛转而对外开口。
“殿下。”宋执进来。
“记录下昭仁郡主的饮食习惯,和平日打发时间的爱好,昭仁郡主在太子府办公时,命府中诸人悉心照料。”封湛吩咐宋执,深邃的眼神却一直定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
秦烟……
“你若喜欢听琴,公事之余的闲暇时间,太子府也可安排。”封湛继续循循善诱。
宋执适时开口接了话。
“昭仁郡主,太子殿下的琴技精湛,若能有幸听得一回,定能一饱耳福。”
秦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封湛抬手止住了宋执准备继续称赞自家主子的话头。
适可而止,来日方长。
封湛起身,朝外迈了两步。
突然又回头看向仍坐在大椅上的秦烟。
“昭仁郡主不送客?”封湛音色冷沉,但细听之下,却会发现太子此时的心情似乎不错。
秦烟……
我心情很不好,看不出来?
“殿下好走,不送。”秦烟没好气地敷衍了一声,仍未起身。
封湛没再继续刺激这个压着怒意的女人,自行大步离开——
出昭仁郡主府,封湛上马往北回府,在太子府正门外,遇上了还未离开的封肃北一行人。
封湛下马,准备入府。
封肃北撞了一下身旁立着的安文京的臂膀,戏谑道:
“我就说等等吧。”
封肃北快两步上前,阻住太子封湛。
“哟,殿下从隔壁回来啊!怪不得要逐客,是我们是碍着殿下追美人了吧!”
封湛面上较之前离开水榭时,要好上许多,只是开口的语调依然微冷,
“你们还不走?”
封肃北立马撤开两步,扯开一个笑道,
“走走走,这就走,殿下,改日再聚,预祝殿下早日抱得美人归啊。”
太子封湛:
“滚。”
几人向太子告辞——
待太子入府,封云朝朝封肃北问道:
“堂兄当真要去住驿馆?”
封肃北无奈地摊摊手:
“还能怎样,都让冷血无情的殿下赶出来了。”
安文京闻言,礼节性地开口:
“世子,若是不嫌弃,可在鄙府将就些时日。”
封肃北双眸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求之不得:
“这怎么好意思,那就多谢延之了。”
封肃北看向神色恍惚的安颜夕,悠悠一叹。
封肃北怎么会看不出来,颜夕自小对太子有意。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颜夕这么多年同太子都没进展,就就是没有可能。
太子封湛是个想要什么,就势在必得的狠角色,但凡颜夕有一丁点的可能,都不会拖到现在了。
封肃北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昭仁郡主何方神圣,让冷心冷情的太子封湛都能方寸大失。
一行人分别上了车,离开。
安家马车上,安文京看向怔愣着的安颜夕,
“颜夕,你该死心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安颜夕掀开车帘,回望太子府的方向: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安颜夕忆了那日皇后听见沈时英三个字时的神情,唇边扯出一丝讽刺的笑,
“更何况,太子殿下不会只娶一人。”安颜夕似乎心中笃定。
安文京皱眉,他没想到妹妹如此执拗。
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只娶一人,不无可能——
太子封湛回府后,径直步入了书房。
封湛于书案后端坐,但并未开始处理公务,而是眉目微敛,抬目扫视四周。
须臾,太子吩咐宋执:
“将对面那张矮榻撤了,换成一套檀木桌案。”
宋执得令后,突然一愣。
“殿下,要不将南窗下那两张椅子移走,矮榻可以放在那个位置,殿下和昭仁郡主要是累了,还可以休息……”
宋执看着殿下越来越黑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
不过,最终殿下也没说可,还是不可……
那,就是可了!
宋执觉得自己为了他们殿下能早日娶到太子妃,他也是操碎了心。
宋执又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昭仁郡主每日往返两府,出行不太方便,要不在梅林那道墙上开个门,以方便郡主进出?”
宋执观察着殿下的神色。
“当初,是谁提议的筑墙?”封湛目光锐利,眼神如冰,看向宋执。
宋执!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殿下这意思,就是可了。
一炷香之后,宋执返回太子府书房。
“殿下。”
封湛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形状有些狼狈的宋执。
“殿下,那道墙质量太差,这一敲,就全倒了,属下已命人将剩下的石块清理出去,再在梅林劈出一条路来,方便郡主出入。”
宋执心道,是方便殿下出入。
几十名暗卫,同时拆墙,原本一个时辰就能搞定,若不是……
宋执又补了一句:
“拆墙的暗卫,说郡主府那边有很多机关陷阱,辛亏暗卫反应及时,只有几名受了轻伤,没甚大碍。”
封湛脸有些黑,秦烟还真在防他——
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坐在书案之后,纪南风进来。
“纪先生,今年神溪谷产粮,和存粮的情况怎样?”
纪南风回禀:
“今年的粮食产量很好,往年的存粮也还有很多。”
秦烟颔首,又问道:
“秦四爷在江南购粮的情况怎样了?”
纪南风一直派人盯着秦四爷的动向,一丝风吹草动都没逃过纪南风的眼线。
“秦四爷购粮不顺,因各大户都闻到了风声,现在已经很难低价购粮。如今粮价已翻了三倍,如果真有粮荒,预计到时粮价会翻到今年年初的六七倍。”
“将余庆丰我们手上的粮,倒几手,卖给秦四爷。”秦烟冷冷开口。
秦烟今日从太子那里得到了消息,若不立马行动,就是浪费了这条消息的价值:
“神溪谷的粮就足够了,往年让余庆丰的粮号屯粮,只是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们手中的粮食来历不明。”
“上头要有动作了,手中的粮,得尽快出手。”
“借给秦四爷的银子,就趁此机会赚回来。”
纪南风领命离去,同进来的沈莹错身而过——
沈莹走至秦烟的书案前道:
“主子,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传话,说他们本准备在两府间梅林那道墙间,开扇门,方便郡主出入太子府办公。”
“宋大人说,那道墙一锤子凿下去,就全倒了。宋大人还说,估计那地儿的风水,不适宜修墙。”
“宋大人说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主子之后就从梅林辟出的那条路出入太子府就好。”
“主子,真得每日去太子府报道啊?”
沈莹想到自家主子的懒散性子,想象不出主子能被如此拘着。
秦烟没开口,抬目看向窗外的朗朗明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月圆。今日,已是十七,看那圆月,已开始有了为不可查的缺口。
秦烟明白,太子对她有几分情意,让她去太子府协助理政,说是假公济私,也不为过。
但,人心啊,就像这圆月,阴晴圆缺,最易变。
那就等看这位太子殿下能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多久。
拭目以待……
56 ? 心机 ◇
◎只有弱者,才只敢同弱者为伍。◎
翌日一早, 兵部尚书贺严明带着长子贺霄,携厚礼,至左相府登门拜访。
左相王显,在御花园夜宴当晚, 就收到了贤妃派人递给他的消息, 原本是左相准女婿的贺霄, 同右相的嫡次女有了首尾。
王显大怒,贺霄那厮将左相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原本贺霄在京中的名声不好,左相已是多有不喜,只考虑到此贺府只有这个贺霄年龄同长女王静宜相当, 适合议亲。
没想到, 贺霄做事如此出格。
昨日左相王显在府中郁郁了一日,他倒要看看, 贺明严, 能给他什么样的说法——
许是顾忌到家丑不可外扬, 左相府并没有将贺严明和贺霄父子二人拦在左相府的大门外, 而是让管家将父子二人领进了正厅。
但肃着脸的贺严明和一脸不耐烦的贺霄,在左相府正厅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神色不豫的左相王显。
“相爷,小儿那夜确实是被人陷害,但事已至此, 贺某无颜见相爷,我们父子二人,在这里给相爷和王大小姐赔罪了。”
贺严明压着贺霄给左相躬身致歉。
王显也明白,此时已成定局, 贺家要给右相的女儿交代, 就不可能再同左相府结亲。他只是气不过, 左相府丢了脸面。
“如今是怎么个说法?是说你们贺府攀上了右相府,瞧不上我们王家?”王显语气不善。
贺严明急声道:“相爷,下官怎敢有此等想法。”
“大觉寺高僧给小儿和王小姐重新合了八字,二人命中犯冲,故两府婚约接触,相爷,您看……”
王显面上不好看,但,也只能这样。
总好过被说成贺府大公子同右相府二小姐看对了眼,故而抛弃左相府的嫡小姐……
“要是外头传出一丁点不好的流言,你们贺府吃不了兜着走。”——
贺严明诺诺告辞,贺霄突然朝左相王显道:
“相爷,我请求同王大小姐一见。”
贺严明转身呵斥贺霄,“你给我消停点。”
左相面色黑沉,刚想赶人。
门外突然传来仆从的声音:
“大小姐。”
是方才贺霄口中的王大小姐王静宜。
王静宜进门看向神色不豫的左相王显。
“父亲,贺大公子有什么话,就让他一次说个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散得干净。”
王显知道这个大女儿一向自己有主意,甩袖离开。
贺严明向贺霄警告:
“别闹事,说完立刻出来。”贺严明当即出府等待。
厅中剩了王静宜和贺霄两人。
奴仆重新上茶后,同王静宜的丫鬟侯在厅门大敞的门外——
王静宜缓步进入厅中,择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慢饮。
贺霄神色凶狠,声如寒冰:
“那日,是不是你让人引我去的绮春阁?”
王静宜似品着手中的茶,未有作答。
看着王静宜慢条斯理的动作,贺霄心中窝火,厉声质问。
“你将本准备去绮春阁的谢世子引开,却将我推进火坑,你还记得我是你未婚夫吗?你是嫌你头顶的绿帽子不够多吗?”
王静宜搁下茶盏,看向气急败坏的贺霄,轻笑一声开口,语调淡淡:
“明知故问,是浪费口舌。”这句话似承认,又似什么都没说。
“你……”贺霄气极了。
但如今还能怎样?他还能将王静宜怎样?
“对了,是前未婚夫。”王静宜一手把玩着旁边几案上的白瓷杯盖,一边看着贺霄,淡声道。
贺霄哑然,而后突然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你的目的就是要解除婚约?”
王静宜面色如常,贺霄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准备否认掩饰,她此刻就是明目张胆地来给他添堵的。
贺霄第一次认真打量王静宜,他的前未婚妻。
王静宜,豪族世家的嫡女,自是养出了一身雍容娴雅气度,容貌虽不是极美,但也是上乘,学识涵养,在京中世家闺女中也出类拔萃。
但她从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冰冷疏离不合群的样子,不像安府嫡长女安颜夕那般面热心善,乐于助人识大体。
她就是个自私自利,冷血狠毒的女人。
贺霄双目赤红,厉声道:
“自我们二人订婚,你从未对婚事有过异议。不管我在外面怎么玩儿,你从来没出言质问过我,平日不吵不闹,一副满不在乎,安心待嫁的样子。原来是等在这儿,一举抓住我的把柄,解除婚约。”
“王静宜,你如此狠毒。”
王静宜看着眼前的贺霄的样子,心情松快。
“看来,你是知道那日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那,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贺霄心中暴虐,强忍着要掐死面前的女人:
“心机如此深沉,你这种女人,谁敢娶进家门。”
王静宜轻笑:
“只有弱者,才只敢同弱者为伍。”
“况且,谁说,女人一定得靠男人。”——
贺霄愤怒地离开之后,王静宜仍坐在厅中闲闲饮茶。
“二小姐。”门口响起仆从的声音。
身着一袭鲜亮纱裙的王静妍,迈着轻俏的步子进来。
王二小姐坐在了王静宜对面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道:
“哟,听说长姐被退亲啦,妹妹我特意来安慰安慰长姐,长姐可不要看不开啊,初秋的池水可是很凉的,呵呵呵……”
王静宜淡淡地看了一眼对座的王静妍,未发一言,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身后的王静妍又高声开口:
“妹妹我之前在宫中,听见过这么一句话,似是淑妃对昭仁郡主说过的。”
“这被退了亲的,行情就不好了,之后再议亲呀,可别端着。”
“呵呵呵呵……”
王静宜转身,眼神冰冷,一步步走向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她所谓的妹妹。
门外突然想起一个妇人冷厉威严的声音。
“给我掌嘴。”
“是夫人。”
一个壮实的仆妇步入厅中,径直走到王静妍面前。
“得罪了,二小姐。”
仆妇上前抓住欲往后逃离的王静妍,伸手猛抽了两个巴掌。
王静妍一手撑在旁边的几案上,一手捂着瞬间红肿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滚出了眼眶。
王静妍不可置信地看向立在门口的王夫人。
“母亲,为何这样对我?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何您……”未说完的话被王夫人冷声打断。
“你给我滚。”
王静妍止了声,一个小丫鬟快步进来扶着王静妍出门离去。
王静宜转身走向王夫人身旁,伸手搀过王夫人的手臂。
“母亲,你不在房中休息,出来吹这凉风做什么?”
王夫人温柔又愧疚地看向面上带有忧色的女儿王静宜:
“宜儿,你跟我过来。”——
王夫人同王静宜母女二人缓步走回内宅,路上迎面遇见了一个年轻男子向她们行礼避让。
“夫人,大小姐。”男子躬身行礼道。
二人颔首离去。
左相府门客众多,这种场景,见惯不怪。
季木看着王静宜离开的背影,良久。
季木被太子殿下安排接近左相,因此他对左相府中诸人诸事皆有颇深的了解。
王静宜,左相府嫡出大小姐,其人有胆识有谋略,心机城府不输男儿。
季木心中感叹,大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若是王大小姐入仕,其成就当不输于她在内阁的兄长。
不过,可惜了,生在王家——
前日御花园夜宴上的事,当夜淑妃也派人告知了右相秦文正。
秦念回府后,便卧床不起,水米不进。不言不语,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秦文正见秦念虚弱的样子,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一腔怒火无处发作。
宋眉只会哭哭啼啼地说她命苦,帮扶不了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遭罪。
秦文正焦头烂额,秦念这般遭遇,还怎么同永定侯府议亲?
而贺霄,名声极差,同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还定有婚约。
秦文正在府中枯坐了一日,但这事,也只有等贺府拿出个说法,没有他女方死乞白赖地去找上贺府的门的道理。
而今日贺家父子上门提亲,秦文正虽说仍是不高兴,但也没多端着,自己的女儿被毁了清白,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念念今后也难办。
而贺严明从贺霄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秦二小姐秦念,就是此时的始作俑者,心中压着怒气,脸上也要僵着笑把这婚事给定下。
贺霄面色铁青,不像是来提亲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几人以极快的速度,仓促将贺霄同秦念的婚事定下,但面上皆无喜色——
左相府,内宅,王夫人院子主屋。
王夫人已躺回卧榻休息,她背后靠着一方软枕,斜倚在床头。
王静宜给母亲掖好被角,静坐在窗边的绣凳上。
王夫人握着王静宜的一双素手,温声开口:
“贺霄不是良人,这桩婚事不要也罢。”
王静宜看向母亲,目光柔和安定。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突然转头咳了几声。
王静宜立马起身给王夫人顺着背。
王夫人大口喘息了一阵,平复了喉咙了痒意,伸手将王静宜拉回面前的矮凳坐下,拍了拍王静宜的手背,苦笑着开口:
“我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所剩时日,都是老天爷赏的。”
“母亲,不要这么说。”王静宜蹙眉担忧地看着王夫人,她觉得母亲的状态不太对。
王夫人安抚地回视王静宜。
“宜儿放心,母亲定要活到你出嫁,才能放心。”
“于燕对你的屡次挑衅,母亲都知道。宜儿,难为你了。她既然敢认我这个母亲,就得服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宜儿你不必理会她,免得脏了你的手。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手上造些孽,不怕。”
“这个家,已不像个家,你父亲的那些动作,让我很不安,你兄长性格执拗,我劝不动他,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父亲,近日应该无暇打你婚事的主意,宜儿,你尽快找一家世清白的良人,嫁人,出府,同这个家脱离干系,不然,我担心,我担心万一……”
“母亲无能,护不住你。”王夫人声音有些颤抖,神色哀戚。
王静宜起身,坐到床榻边上,环抱住王夫人,轻拍着王夫人的后背,安抚着。
王静宜眸色微凉。
以婚事,脱离这个家吗?
57 ? 套路 ◇
◎太子殿下追妻的套路,有点多啊……◎
巳初, 秦烟在郡主府书房同纪南风交代完公事,叫住了本准备离开的纪南风。
“纪先生,梅林那边,加强防范。”
“是, 主子。”纪南风领命跨出书房后, 往北边望去, 越过那片梅林的缓坡,在秋雾中,隐隐可见太子府的殿宇楼阁。
这位太子殿下,来势汹汹, 看来对主子是势在必得。
秦烟在书房闷坐了片刻, 等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带着沈莹往莲池北端的梅林而去。
行至梅林边缘, 秦烟遇上了正从缓坡上疾步下来的宋执。
“昭仁郡主, 太子殿下命属下前来为郡主引路。”宋执走至新劈出来的小径旁, 向秦烟行礼道。
秦烟颔首, 抬步踏上已凿毛的石阶,一步步台阶旁,仍看得出泥土新翻的痕迹。这路,是昨夜太子府命人赶工出来的吧。
下了梅林另一边的缓坡,宋执将秦烟引到了不远处的苍台水榭。
“昭仁郡主, 太子殿下在里面等您。”宋执停在了水榭外,心中松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位祖宗等到了,今晨殿下推了端王府世子的邀约,早早就命自己整理出近些时日的朝中政务, 以待昭仁郡主熟悉了解。
宋执心叹, 这位郡主啊, 就是仗着殿下宠着纵着——
秦烟步入水榭,看向端坐在一方茶台后,正在煮水的太子封湛。
太子封湛一改往日惯常的一身玄黑,今日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锦袍,凌厉的气势,倒是收敛了些,似多出了些温润,但就算是坐着,气场依然强大。
封湛抬眸看向来人,伸掌指向茶台对面的,
“坐。”
秦烟缓步上前,坐在了一把禅椅上。
封湛看向对面的女子:
“昭仁郡主精通茶道,对冲茶用水怎么看?”
秦烟扫视了一眼茶台旁的几个瓦瓮,开口道:
“山水为上,江水中,井水为下。”【1】
封湛点头:
“此水,为玉泉水。昨夜人静时分,孤命人上玉泉山,在山腰淘干一处泉眼,洗刷多次,待今晨黎明时分,涓涓细流积满泉眼,用大瓮装满。”
“再命下盘功夫极稳的暗卫,将泉水运回太子府,水不晃动,水性便不会变熟。”【2】
此时,瓦瓮中的水,沸如鱼目,微有声。未几,瓮中缘边如涌泉连珠;不及其腾波鼓浪,封湛抬手移开瓦瓮。【3】
温杯,烫盏。
封湛又道:
“昭仁郡主对茶叶又有何看法?”
秦烟悠悠开口:
“野者为上,园者次之。”
“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4】
封湛的薄唇勾起一丝浅笑,秦烟真是个妙人,
“此茶名为,涌溪火青。为晴日,踏着朝露采下。”
封湛取茶,投茶入一个较大的白瓷盏。
茶叶颗粒细嫩重实,色泽墨绿莹润。
扬壶冲茶,茶珠在瓷盏间舒展似兰花。
封湛将冲好的茶汤分为两盏,推一盏,至秦烟面前。
秦烟端起茶盏,观汤色,杏黄明亮;闻茶香,清香馥郁;浅尝中,味浓甘爽。
好茶。
亦是好茶道。
看得出,太子封湛亲自侍茶,是在向秦烟展示诚意。
饮毕,封湛开口:
“孤带你熟悉太子府的环境。”
二人起身,一前一后出了水榭。
宋执和沈莹跟在自家主子不远处的后方。
一路上,府中主人皆震惊又疑惑,太子殿下居然会带着一个女人在府中闲步……——
八月十八,仲秋节休沐结束。
皇城朝会散后,太子封湛立即回太子府。
西山太子府,立政殿。
太子封湛端坐上首,殿中两边各分列一排大椅,最前方落座的分别是昭仁郡主秦烟,同户部尚书杜贤。
之后是翰林学士安文京,和太子府一众幕僚。
众人皆有些疑惑,为何昭仁郡主会被安排在太子府内部会议的当场。
上首的太子沉声开口:
“这是昭仁郡主,之后会协助孤处理政务,孤不在府中时,大小事务,你们皆可与昭仁郡主商讨。”
众人都有些不认同,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虽然朝中有部分女官,但太子府从来不用女官。
众人都听见过陛下近日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殿下的风声,为了儿女私情,致朝政为儿戏,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一贯作风——
安文京起身,对上首的太子行礼道:
“殿下,太子府的大小会议,都会涉及朝中要事,是否会有不妥。”
众人皆点头认同。
太子封湛看向安文京,嗓音冷沉,
“昭仁郡主,曾经还有一个称谓,固城城主。”
此话一出,众人皆目露震惊。
他们如何不知道西北重镇,固城。能管理固城,得要有多大的魄力和强硬的手段。
固城的城主居然是一个女子!
难怪陛下会下诏赐封其为食邑封号位同公主的郡主。
众人再无异议,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眼神里只有钦佩,与赞赏——
封湛满意地开口:
“开始吧。”
得到太子授意,安文京开口主持:
“囤积居奇是商人牟取暴利的惯用手段,富裕大户和殷实商人大量收购粮食,坐观时机,待至青黄不接、民间粮食缺乏之际,任意抬高粮食价格出售。”
“约计一分本钱,非买至四五分银数之米谷不止,至米价昂贵时,陆续取赎出粜。小民一岁之收,始则贱价归商,终仍贵价归民。”
“大规模的囤积居奇必然阻碍正常的粮食流通,引起粮食价格的恶性上涨。必须予以遏制。”
“今日,需讨论出允许粮商储粮的最高限额。”
“上一次讨论出未定结果是,富户于收仓之后,如遇有积至十万石不即售卖,任该地方官勒令出粜,并设法稽查,情节严重者,按律治罪。”【5】
“但有的同僚觉得十万石过多,也有的同僚觉得十万石过少,今日必须定下数额,以便能尽快颁布稽查诏令。”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看法,甚至上升到了激烈的辩论,而太子封湛只是稳坐上首,时而抬眸看一眼辩论的臣属,时而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慢酌。
秦烟心中赞叹,传说中这位太子行事杀伐决断,但却并不是独断专行,颇有明君的潜质——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讨论声渐低,一个略年长,却音量不大的男声出来。
是户部尚书杜贤,此事属户部总领,但杜贤资历尚浅,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侍郎,故言语间,也不甚有底气。
他起身朝上首的太子和厅中诸人作揖道:
“臣有些浅见,诸位同僚参详一二。”
“自古商人最忌惮货物销路不畅,即"坐困于货滞",粮商亦然。”【6】
“如若禁止粮商囤积时做过了头,那么容易导致该地无存积之粮。”
“这样,非但不能有效地调解粮食供求的关系,反而可能会引发粮食价格的急剧上涨。”
“因此,下官认为,不能一味地强调禁止粮商囤积的做法,约束太紧,恐适得其反。”
杜贤说完,便缓缓坐下。
众人小声讨论了下,多数皆点头赞同。
太子看向一直没有参言的秦烟:
“昭仁郡主,可有什么看法?”
众人皆将视线投向正拿过杯盏准备喝茶的秦烟。
秦烟继续浅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淡声开口:
“据我了解,一些粮商为避免"囤户"的罪名,会将粮食典给当铺。等到市场上粮食缺乏、价格大幅上涨之时,才将粮食高价出售,从而获取暴利。”【7】
众人!
他们坐于朝堂,竟不知市场上居然有此等操作!
典给当铺?他们手上就暂时没有屯粮!等到粮价上涨,再将粮赎回,高价卖给百姓!
此刻,立政殿中,仅太子封湛知道秦烟手中有大名鼎鼎的钱庄余庆丰。
余庆丰名下有典当行,其间内幕,当然只有内行人才最清楚。
秦烟对这些事,倒是最有发言权。
但昭仁郡主秦烟,是余庆丰幕后的老板的事情,属于秦烟的私事,封湛不便擅自透露——
众人又开始小声讨论。
太子封湛开口:
“拟定一个折中的数额,先试行些时日,户部着人实时监控粮价和粮商的情况,再行讨论调整。”
最终暂定每所粮号的仓库,各存储米、麦、杂粮,每种不得超过一百六十石,超过这个定额即被认定为囤积居奇。并且粮户质典给当铺的粮食,不得超过千石。
安文京当即提笔拟好折子,递给太子殿下过目。
太子封湛快速浏览过后,交代立即下诏执行——
立政殿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户部尚书杜贤在殿外疾步追上了秦烟。
“昭仁郡主。”
秦烟回身。
杜贤上前,微微躬腰。
“昭仁郡主,老夫是户部尚书杜贤。”
秦烟颔首,“杜大人,方才在殿中听见过大人的见解,很是中肯。”
杜贤扯了一个笑脸。
“昭仁郡主,老夫特来代小女向昭仁郡主致歉。”
秦烟挑眉,这是哪一出?
杜贤见昭仁郡主似乎已不记得那事,但万一太子殿下没忘,他可不能也装糊涂。
“昭仁郡主,今年七夕,在城南千水湖,小女杜灵冒犯了昭仁郡主,老夫深表歉意。小女的性格太过单纯,极易受人挑唆,不适宜京中生活,老夫已将她送回扬州老宅,望昭仁郡主海涵。”
秦烟蹙眉。
杜灵,这个名字她脑中没一丝印象。
秦烟每日要经手处理的人或事很多,没那么多闲工夫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同为大夏做事,今后还请杜尚书多多指教。”秦烟打着官腔,她没精力同面前这位尚书虚与委蛇。
“不敢不敢。”杜贤躬腰陪着笑脸。
秦烟径自离开。
杜贤擦着额上的冷汗,他哪儿敢指教昭仁郡主。
他就一走狗屎运上来的根基尚浅的尚书,昭仁郡主背靠右相府和镇国公府,曾经还是固城城主,又地陛下看中。如今以太子殿下的态度,搞不好,这位郡主今后还会坐到那个位置……
杜贤想想都后怕,还好将女儿及时送走,也得回府告诫府中众人,这位昭仁郡主,万万得罪不得——
安文京回府后,径直去了父亲大学士安世凤的书房。
一个时辰之后,安文京沉着脸出来,在院中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深深一叹,往妹妹安颜夕的院子而去。
安颜夕吩咐下人给兄长沏了茶,落座在安文京对面。
安文京神色有些不好看,看着对面端庄大方的妹妹,艰难开口,
“颜夕,今日太子殿下,向我提了你的婚事。”
安颜夕闻言是又惊又喜,太子殿下终于,终于还是对我……
“颜夕。”安文京觉得妹妹定是想岔了什么,继续开口道:
“我方才已将殿下的意思告知了父亲,父亲近些时日就会为你挑选夫家,你若有中意的儿郎,也可告知……”
“什么意思?”安颜夕瞪大双眼。
“选什么夫君,我的夫君不是太子殿下吗?”
安文京早已预料到妹妹会是这个反应,深深叹了一口气。
“颜夕,你自小聪慧过人,你应该能明白,兄长什么意思。”
“殿下下了最后的通牒,你的言行对殿下造成了困扰,就算你的婚事定不下来,你也得离京。”
安文京说完,心痛地看着妹妹颜夕。
“父亲也同意了?父亲不是说让我入太子府吗?”安颜夕不可置信。
安文京此时已不忍再出口伤害颜夕,但若是再不绝了颜夕的心思,太子殿下那里,不好交代。
安文京咬牙,继续将父亲交代的话说完。
“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安府同太子殿下的关系,不能因为你,造成隔膜。父亲已做出了选择,但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是,夫婿可以让你自己选择。”
安文京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安颜夕尖声叫住。
“是不是因为秦烟。”
安文京回身,他从未见过妹妹颜夕会有这样尖锐的一面,颜夕,此刻应该是极其失望吧。
“颜夕,你自小就以名门贵女的最高要求来培养训练你自己,兄长知道你的努力,你的坚持。”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日我才得知,昭仁郡主秦烟,曾经也是西北重镇,固城的城主。”
“颜夕,兄长与父亲谈论公事,从来没有避着你。因此,你应该能明白,固城城主代表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势力和手段。”
“能得太子殿下看中,昭仁郡主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颜夕,不要再徒劳挣扎,这就是命,也是你的运。”
安文京离开。
安颜夕瘫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该怎么办……——
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角落的兽炉中燃着沉香,混着茶香与墨香,给静谧的书房添了一分清雅。
秦烟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时,已是薄暮时分。
秦烟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望向对面。
太子封湛仍端坐在书案之后垂眸批折子,男人骨节分明的右手不时提笔批注,时而敛眉沉思。
秦烟心赞,真是好看啊!
“沈莹,什么时辰了。”秦烟向殿外问道。
“主子,已是酉正。”沈莹进来。
沈莹心中有些不忿,离太子殿下昨日说的下工时间,都已过了半个时辰,主子真是遭罪。
秦烟起身,向对面道:
“殿下,折子已批注完,我回府了。”
闻言,封湛搁笔,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封湛起身,缓步走到秦烟的桌案前,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奏折。
折子末尾处,有几句同折子正文大不相同的字迹,那是秦烟的批注。
笔锋凌厉,意见言简意赅,鞭辟入里。
封湛心道,的确是用对了人。
封湛搁下折子,抬眸看向面上有些疲惫的秦烟。
“你今日在太子府同孤一起用膳,晚膳后,继续讨论水患的问题,明日立政殿议事。”
不待秦烟开口,封湛向外吩咐:
“传膳。”
秦烟……——
秦烟最终还是留在了太子府承华殿,继续同太子封湛处理公务。
亥初,封湛亲自起身相送。
夜凉入水,月影萧疏。
二人步履闲适,过了梅林,封湛仍未停步。
秦烟止步,转头看向封湛,
“这四周皆是两府的暗卫,殿下自可留步。”
封湛眸色深深,看着迷离夜色中的绝美女子,沉缓开口:
“孤会命人给你备一个寝殿,以后办公太晚,你就留宿在太子府吧。”
秦烟……
多走两步路回自己的窝不香吗?
宋执……
殿下追妻的套路,有点多啊……
作者有话说:
【1】《茶经》“山水……为下。”
【2】“此水……变熟。”出处不详。
【3】《茶经》“沸如鱼目……腾波鼓浪”
【4】《茶经》“野者为上……晴有云不采。”
【5】《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囤积居奇……按律治罪。”第282、283、284页;
【6】《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第285页;
【7】《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第284页;
58 ? 压抑 ◇
◎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加强烈。◎
一连几日, 秦烟都是定点前往太子府,定点下工,倒没再出现过第一日忙公务到深夜的情况,也就没真住在太子府。
这些时日, 秦烟对太子封湛这位储君, 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也可以说是又多了几分欣赏。
太子封湛,作为监国储君,公务的确繁忙。三日一次在皇城的大朝会,以及不时在太子府举行的小朝会。偶尔还要到各个衙署视察, 以及在太子府接见朝臣。
封湛极善用人, 大小事务皆交由下属先行讨论,他仅做最后的把关, 再放权给下属, 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
可谓将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发挥到极致。
在这点上, 秦烟颇为认同。
封湛管理大夏一国的事务繁杂,较秦烟自己手中的公事更甚。若因不能绝对信任下属,就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偌大的大夏冗杂的机构,运转速度缓慢, 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一边将政令推行,一边监测情况,再作调整。此种动态管理办法,较之准备地绝对充分再下诏令, 更为机动灵活, 也更适应现实的环境, 更是避免了学术派朝臣和幕僚的闭门造车。
秦烟在太子府的工作事宜,包括批注左右相送过来的已整理的奏疏,以及参加太子府的大小会议,其性质,等同于半个太子府幕僚。
秦烟在太子府走动的这些时日,还未发现太子府的机构运转有过太大纰漏,就算偶有事情不顺,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调整。
秦烟不禁感叹,大夏遇上太子封湛这位储君,若其还是今后的帝王,那是大夏之幸事。
秦烟同封湛两人的相处,倒是较为平和,同处理公务,也越发融洽,配合也更为默契。
只是偶尔两人有一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比如同取一封折子时两人擦过指尖,或同看一张舆图时,两人不经意的鼻息相触等等……
这些时候,封湛同秦烟二人皆极力克制忍耐,将思绪扯会公务。
但封湛同秦烟在遇上彼此之前,皆没有过感情经历。他们哪里知道,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加强烈——
各州府前来上京为圣上贺寿的官员,这些时日陆续进京。他们也趁此机会携礼拜会上峰,探听些许朝中核心动向,最好能得知些关于天家的内幕消息,能让他们提前做点准备,以防面圣时失言,触怒天威。
京中的许多官家公子小姐们,也在积极地准备在万寿节庆展示的才艺。若得圣上恩赏,可为家族争得荣光,这又有万一,圣上龙心大悦给赐个婚,有的家族甚至可以借此越升一个阶层。
但也有的世家大族,因各种缘由提前在万寿节前,便给家中子女定下了婚事。
比如右相府嫡次女秦二小姐秦念同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贺霄的婚事。
再比如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同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的婚事。
这几家定了亲,都没藏着掖着,消息也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上京。这下各茶楼酒肆也就更热闹了,议论纷纷。
“贺府大公子贺霄,不是和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定下婚约都好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换成右相府的二小姐?”
“是啊,听说贺府同左相府都在准备婚事了,怎么突然新娘子就给换了。”
“我听说啊,是贺大公子同王大小姐八字不合,这都要成婚了才发现八字犯冲,大觉寺的招牌要给砸咯。”
“王大小姐也是可怜。”
“那秦二小姐可是捡着一个大便宜,其母这才被右相抬为平妻,秦二小姐就可成为兵部尚书嫡长子的嫡妻,若秦二小姐要还只是个庶女可没这身份。”
“呵,你知道什么,王大小姐不见得可怜,秦二小姐也不算幸运。你是不知道贺家大公子遍京城的红颜知己?我还听说啊,贺大公子可是心仪安家那位大小姐……”
众人“哦……”
“左相府动作也够快啊,本来拖着的王大公子的婚事,这么快就给敲定了,对方还是久不在京中的关内侯的独女。”
“你我可怜人王小姐作甚,这些世家贵女,不论被退过多少次亲,有的是高门大族上门踏破门槛求娶。”
……
众人默了一瞬。
角落里有个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诶,你们说,左相府是太子舅家,而关内侯府是三皇子舅家,这两家结为姻亲,有点耐人寻味啊……”
“对啊……”
“是啊……”
“我听在南书房的同僚说啊,右相府的嫡长女昭仁郡主,最近可是入了太子府的幕僚团队,可这右相府是二皇子舅家啊……”
“啧啧……”
“这些个皇室外戚……都是些什么操作……”
……
众人又默了一瞬。
不知是谁悠悠开口,
“这京中,恐怕是要变天了。”——
为筹备万寿节事宜,上京城以及皇城内部的安防任务都极重。近日,分别身为南北禁军统领的陆沉和谢长渊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断检查守卫漏洞,以防有任何一丁点的疏漏,造成上次秋狝围猎时的事故。
谢长渊自仲秋夜宴,就未回永定侯府,其一是公事繁忙,其二,他也不想回府去面对阿嫣,故这些时日都宿在北衙禁军营。
昭仁郡主入太子府幕僚团队的消息,谢长渊也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他知道秦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但进展如此之快吗?太子竟让秦烟参与政事?
这走向,同当年萧太后同先皇是何其相似。
秦烟……
谢长渊心事重重,走在禁内各处视察守卫的情况,在一处殿宇转角,碰上前方立着两位锦衣男子。
一位是二皇子封羡,另一位……竟是许久不曾回宫的三皇子封逸。
那两位殿下似乎在说着什么,谢长渊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他此刻心情不算大好,不准备上前,转身迈步准备退回去,刚抬步,便被眼尖的二皇子叫住:
“谢世子。”
谢长渊脚步一顿,只能上前行礼,
“二皇子,三皇子。”
两位皇子长相有些相似,但三皇子封逸更为清隽,而二皇子封羡面上总带着掩不住的故作老成。
三皇子封逸朝谢长渊颔首,抬脚准备离开,又被二皇子封羡唤住。
“三皇弟,自你回来,每日都去皇祖母那里请安,又每日都被拒之门外。咱们那位皇祖母,心中可只有太子皇兄,对你我是看不上的,你这又是何必做那无用功呢?”
三皇子回头,看向封羡,面上神色不显,出口却有些毒辣,
“二皇兄,入了秋还扇着扇子,你是脑子有些发热?”
……
封羡哑然,没想到他这位三皇弟以往不多言不多语的,这次回来,却那么毒舌。
“你知道什么,这是我的烟烟表妹亲手做来送我的扇子。呵,三皇弟,听说你那位关内侯府的表妹同王家大公子定亲了是吧,枉我还一直以为你那位表妹是给你内定的皇子妃呢。你别丢了西瓜捡芝麻,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去什么寿安宫啊,该出宫去趟关内侯府,问问你那位舅父,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皇子封逸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随意地扫过封羡手中的玉骨折扇。
扇面应景,是萧索的秋山,构图淡而不薄,疏而有致,意境和笔力皆是上乘。
封逸没细看,转身离开,他不想同封羡这个白痴浪费口舌。
而谢长渊却是一眼捕捉到了扇面右下角的题字,“冷秋。”
那字!
谢长渊震惊,刚准备开口,一道男声急速过来,
“见过二皇子殿下。”是北衙禁军副统领,那人向二皇子行礼后,转而向谢长渊道:
“统领,西华门外,有兄弟同南衙那边的起了冲突,动了手。那边领头的,是谢照。”
谢长渊闻言皱眉,当即开口,
“二皇子殿下,臣失陪。”
谢长渊大步离去。
明日便是万寿节庆,南北禁军布防都格外紧张,而南衙和北衙防务交接处时而有摩擦。
谢长渊到西华门外,见僵持着两边各十几名皆面上挂了彩的军士,而对面南衙的人,中间是谢照。
谢照,如今也位居南衙禁军两位副统领之一,得陆沉重用,或说,得太子重用。
陆沉此刻也听说了这边的闹剧,大步过来。
“怎么回事,都吃饱了撑的。”陆沉开口呵斥自己南衙这边的下属,但言语中也不乏有威慑北衙的意思。
此时南衙有个声音开口:
“是他们先闹事,他们说谢副统领是……是……”这后头的话,却说不出口。
谢副统领,便是谢照了。
北衙禁军,是谢长渊下属。永定侯府的那些事,在上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位下属未说出口的话能是些什么意思,又有些什么词汇,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陆沉向众人说道:
“明日便是万寿节庆,不论南衙还是北衙,皆不能出一丝纰漏。”
“谢统领,我会约束好自己的下属,希望谢统领亦然。”
陆沉看向未发一言的谢长渊,神色严肃。此事涉及永定侯府的家事,他不好多言。
谢长渊冷眼看着陆沉和谢照,最终也未开口,带着人离开。
陆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神色不太好的谢照,转身离开。永定侯府的事始终是个问题,谢照的出身,恐怕会成为他上升的阻碍。
而陆沉心中的担忧,谢照又怎么想不到。
谢照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皇城,禁内,坤宁宫。
皇后自回道宫中,便做回了皇后的本职,重掌凤印。
当年贤妃在皇后宫中落胎的事,皇后和贤妃像是有默契般,再未提起。
皇后同贤妃只像是寻常宫妃相处,丝毫没有了姐妹的情谊。
如今皇后仍让贤妃和淑妃协理后宫事宜,万寿节,既然是贤妃和淑妃先行安排了,也放手让她们操办,皇后就当了个不算清闲的甩手掌柜。
自回宫起,皇后每日都在接见命妇,颇有些疲累,幸而封云朝都在坤宁宫协助皇后。
今日,封云朝亦是雷打不动在皇后处陪伴,也遇上了这些时日首次抽空进宫看望皇后的太子封湛。
坤宁宫正殿东暖阁,皇后,长乐公主封云朝和太子封湛分座闲话。
没寒暄几句,皇后问向太子封湛:
“听云朝说,太子同昭仁郡主走得极近?”皇后话中,“极”这个字,稍微拖了些音,就是意指那种关系了。
封湛眸眼微眯,看了眼皇后,又将视线移到封云朝脸上。
此刻封云朝有些忐忑,皇兄的眼神,就像是她向母后打了小报告一样。不过,只有同母后谈到太子皇兄的事情,才能在母后这里多留一会儿,她也没瞎说什么呀,就是实话实说嘛……
皇后淡声道:
“太子非她不可?”
封云朝看向太子封湛,她也好奇,皇兄对秦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封湛默了一瞬,开口简单明了,
“今生只她一人。”
封云朝目露震惊。
这两人才接触多久,皇兄竟专情至此,今生只秦烟一人?
皇后没有神色变化,沉默着端起茶盏,正准备送到唇边,殿外传来嬷嬷的声音,
“娘娘,大学士府安大小姐求见。”
安颜夕因同封云朝的关系要好,可特许平日入宫,这些日子,也常到坤宁宫拜访皇后。
封湛剑眉不悦地拧起,皇后突然放下茶盏,开口,嗓音微冷:
“本宫乏了,今日不见客。”
封云朝有些讶异,母后可是很喜欢颜夕的,往日也从未将颜夕拒之门外。
难道,是因为皇兄方才的话?
封湛公务繁忙,没待多久便出宫回了太子府——
太子离开后,封云朝还是纠结着问向皇后:
“母后……”开了口,封云朝不知该如何发问。
皇后心中明白她要问什么,看向封云朝,神色尤为认真。
“你我永远都要记住,在这深宫里,我们能靠的,只有你皇兄。”
“我们要承认,你我的见识,远不如你皇兄。我们要依赖他,就要绝对信任他。”
“只要是你皇兄想要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帮他。”
“宫中生活,外表光鲜,内里有多难,云朝,你应该清楚。我们三人是一体,绝对不能内耗。”
“云朝,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封云朝从坤宁宫出来,脑中不断回想方才母后说的话。
是的,她们能倚仗的,只有太子皇兄了。
封云朝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她决定再不会帮颜夕,且必须要让颜夕对太子皇兄死心。
封云朝在坤宁宫门外巡视了几眼,问向门口的侍卫:
“安大小姐几时离开的。”
侍卫回禀道:
“回长乐公主殿下,安大小姐被太后寿安宫的人叫走了。”
封云朝!
皇祖母?
皇祖母不是久不见客的吗,这又是为何?
封云朝心中有些不安,只希望明日的万寿节,不要多出事端。
59 ? 入眼 ◇
◎小烟烟,你来替为师看看这些画能否入得了眼。◎
万寿节当日, 辰时,惠帝率后宫嫔妃和诸位皇子公主,到寿安宫萧太后处行礼。
萧太后并不是惠帝的生母,但作为嫡母皇太后, 萧太后也受得起惠帝生辰这日的拜谢之礼。
值得一提的是, 太子封湛, 因公务繁忙,并未到场。且太子一早派人进宫告知,今日太子府幕僚和部分朝臣议事,会稍晚进宫。
二皇子封羡在自己的重华宫得到太子要晚到的消息时, 心中是不忿又艳羡。
太子封湛, 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大权独揽。在父皇生辰这日, 以公务为由, 连寿宴都要迟到, 丝毫不惧以不孝之名被参上一本。
不过如今朝野上下, 谁人敢对太子的言行置喙,呵,这就是权势——
萧太后并未留惠帝等人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惠帝一行人出寿安宫。
惠帝和皇后随即驾幸奉天殿, 接受宗亲和文武百官的朝贺和献礼。
为准备给圣人的贺寿礼,众人无不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四处寻找珍稀之物,就算不能博得圣人嘉许, 能在圣人面前留下一两分印象也是好的。
但其中有两人准备的寿礼倒是有些另类, 一人是常住万宁寺的宁王封随, 另一人是才回宫中的三皇子封逸。
宁王前两日才被北衙禁军接回上京,不过许是顾忌到萧太后对宁王的反感,宁王并未被接入宫中,而是被安置在了驿馆,并着禁军日夜看守。
宁王封随,是先皇中年才得的爱子,今年二十有六。
宁王身着一袭月白色银线绣暗纹锦袍,身材颀长,但略为清瘦,更显气质闲雅。
其容貌同惠帝这位兄长仅有两分相似,但封随的五官更像当年的丽太妃,五官深刻,俊逸却不算硬朗。
殿上,宁王双手托举一个藤编书匣献上,李福全接过匣子,呈至御前,揭开,里面竟垒着一套经书。
宁王向惠帝躬身开口:
“臣弟两袖清风,无甚贵重物什,只能抄几本佛经,给皇兄贺寿。”
先皇给宁王定爵之时,赐了青州给宁王作为封地。哪知自先皇驾崩,宁王便被萧太后幽禁在万宁寺,至今都未就藩,也就皇室给的例银养着,说是两袖清风,的确也不为过。
惠帝看向宁王封随,这位王弟面上澹泊,但内里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无欲无求,就不得而知了。
“宁王有心了。”惠帝示意李福全收下贺礼。
三皇子封羡则是呈上了一卷如意云纹锦帛,李福全接过,让宫人在殿上展开,锦帛之上竟是列着无数个字迹不同的“寿字”。
三皇子封羡向御座上的惠帝行礼道:
“父皇,这是儿臣这一年来,访便大夏各州名山古刹,请寺中德行修养极佳的僧人万名,分别写下了一万个寿字,并请高僧为父皇诵经祈福,祝父皇万寿无疆。”
惠帝圣心大悦,连声称好。
礼毕,帝后分别回宫更衣。
礼部宣布今日巳正,于奉先殿设寿宴,宴请宗室、百官及官眷,圣上定于宴后赏赐朝臣——
巳初,皇城,奉天殿。
教坊乐工奏礼乐,丝竹交响,清音悦耳。
除皇后外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皇室宗亲,王公及文武百官,均携家眷陆续入席。
宗室王公席位靠近御座,其下分列朝臣及其家眷的席位。
右相秦文正,携妻宋眉,嫡子秦洺,嫡次女秦念,入席。但这一家子也不算齐整,作为右相嫡长女的秦烟,如今是有爵位的郡主,席位被安排在了秦文正之上。
除秦洺外,秦相府几人对此心中都颇不是滋味。
想想几个月前,他们都还觉得秦烟一小丫头,回京也就任他们打发摆布。谁能想到,秦烟自进京的第一日起,就同他们正面杠上,连一丝情面都没留。
如今秦烟是自己建府的正一品郡主,他们也都听说了近日秦烟入了太子府幕僚。秦文正作为秦烟的父亲,只有因朝中公务到太子府时才能同秦烟见上几面,父女二人除公事,连寒暄都不曾有。
而作为秦相府平妻的宋眉和所谓相府的嫡次女秦念,如今竟连同秦烟对上的身份都不够。
不过才几个月,竟像是有着时过境迁之感,让人嗟叹——
巳正,身着一袭明黄龙袍的惠帝,和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礼服的皇后,莅临奉天殿。
众人起身叩拜。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
惠帝同皇后相携入殿,缓步走上奉天殿上首入座。
“免礼,平身。”惠帝开口。
“谢陛下。”众人归席。
此刻大殿之上仍空着的席位还不少,除了本应在御座左侧的太后没到场之外,太子封湛的位置,也空无一人。
众人心思各异,但毋庸置疑的是,太子势大,已是事实——
御座上的惠帝吩咐李福全:
“赐酒。”
以往宫宴上的酒器都有定制,如酒壶酒盏,各个品级用的都是一样。
但今日,宫人给各个席位端上的酒器,除给普通文武百官及其官眷酒具仍是按往常的规矩外,宫人给皇室宗亲和王侯及其家眷的酒器,每一席都不同。
酒壶酒盏,或是白玉,或是青玉,或是琉璃,又或是各类花色的瓷器……
侍侯的宫女将壶中的酒液,给食案上的酒杯满上,便退到了一旁。
惠帝观察着众人面上精彩纷呈的神色,高举手中的白玉酒杯,道:
“君臣共饮。”
惠帝仰头饮尽杯中美酒,搁下酒杯,眯眼看着席中众人的反应。
某些低阶朝臣,并未多想,自愉悦地品尝宫中御酒。
而越是靠近御座的位置,诸人心中越是忐忑又没底。
圣上多疑,他们也知道前些日子秋狝围猎陛下遇刺,而后不久,太子府就以万寿节为由召集诸王侯携家眷进京为圣上贺寿,但陛下今年并不是整寿,却如此兴师动众召诸人进京,妥妥的就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故他们不敢不从。
此刻他们在守卫森严的宫中,御赐之酒,不得不饮,不然,就是直接告诉陛下,他们心中有鬼。
本动作迟缓的诸位王侯,陆续饮下手中的酒液,其随同家眷见此,也跟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美酒穿肠而过,腹中并没有剧痛之感,那便不是剧毒,还好……
在席上以酒试探,仅为威慑,惠帝满意地看着众人放下酒盏,宣布开席:
“今日诸位开怀畅饮,不必拘礼。”
宫乐换了一章,殿中气氛开始由方才微妙的凝滞,变得逐步热烈。
而席中某些人,却食不知味。
今日热闹的寿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鸿门宴。
此时一个宫人进殿,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留益州王在寿安宫叙话,说晚些时候到。”
寿安宫的宫人说完便行礼离开。
惠帝面上不算太好。
太后迟迟不上宴席,连益州王也如此嚣张。
益州王,应该是才进京,入宫就先去了寿安宫拜见萧太后,而不是觐见身为帝王的自己。
惠帝心中微冷,益州王此种做派,也只能是萧太后给他的胆子……——
见圣上神色有异,皇后下首的贤妃适时开口:
“陛下,臣妾让京中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准备了些才艺节目,给陛下贺寿,请陛下准允。”
此事贤妃已提前报备,惠帝也就点头应允。
贤妃当即安排下去。
很快,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公子小姐们上了殿中,或是抚琴吹箫,或是水袖曼舞,颇为赏心悦目。
殿末还置有六张书案,几位公子小姐挥毫作画。而其中一位,是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众人也都听说了阿嫣姑娘是帝师遗山的弟子,今日她可以在此等规格的宫宴上露脸表现,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贤妃组织这么一场给世家小姐公子们在御前露脸的节目,也是给京中各世家刷了一波好感,卖个人情。
但一个无子嗣的嫔妃,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浪?——
不多时,殿外似有骚动,有宫人唱道:
“遗山大师到。”
众人惊异,竟是帝师遗山大师!
声落,一个穿着宽松儒袍,容貌清癯的老头子大步进来。
惠帝起身,“大师。”
遗山颔首,“陛下。”
惠帝之前已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大师会在万寿节进京,此时在端王之上,留了大师的席位。
“来人,带大师入座。”
遗山皱眉在席间巡视了一圈,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见人?
众人交头接耳。
“大师有些年没进京了吧。”
“今日能瞻仰大师风姿,是我等荣幸。”
“那位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是大师的弟子,大师是不是来给她撑场面的。”
“那位阿嫣真是好运。”
……
殊不知众人口中“好运”的阿嫣,此刻却是震惊又忐忑。
她不知今日遗山大师会到场,此刻她手中快完成的画是照着当初在梅山万雪斋拿的画稿背下来的。
这也是她唯一还没对长渊哥哥以及旁人展示过的最后一幅能用的稿子了。
但,不是说是那位“小烟烟”的画稿吗?大师应该不会记得吧,希望如此……——
不多时,殿中的表演结束,宫乐奏起。
惠帝抚掌称好:
“都有赏。”
贤妃见圣上对表演很是满意,趁热打铁道:
“陛下,臣妾斗胆,想请遗山大师,为今日殿上作画的公子小姐们点评一二,不知……”贤妃看了眼惠帝,又看向正在喝酒的遗山。
遗山大师是帝师,博古通今,善兵法,善谋略,六艺皆精,尤好书画。
贤妃这个提议,是极大地抬举今日在殿上作画的世家公子小姐,若是他们的画作被遗山大师点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贤妃这是将人情做到极致了。
遗山正不耐地饮着酒,闻言皱眉,正准备回绝,殿外宫人突然唱道:
“太子殿下驾到。”
声毕,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金龙纹玄色锦袍,头戴金冠的太子封湛阔步入殿。
众人起身叩拜:
“恭迎太子殿下。”
封湛停步,声调冷沉:
“免礼。”
众人起身归座,而太子并未继续上前,而是侧身望向身后。
随后而来的是一袭月白银线绣暗纹锦衣的昭仁郡主秦烟,以及再之后的大学士府安文京。
他们同另几名朝臣都是才从太子府议事过来。
秦烟同安文京入殿正欲向上首的惠帝和皇后行礼,惠帝这时开口:
“免礼,赐座。”
众人……
看来传言不假,这位昭仁郡主,的确得陛下青眼,得罪不得啊。
此时帝师遗山突然朗声一笑,开口,声如洪钟,
“小烟烟,正好,你来替为师看看这些画能否入得了眼。”
60 ? 动手 ◇
◎老夫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遗山大师已是垂暮之年, 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因此大师所言,同殿中宫乐一同,清晰地传至奉天殿内殿各处,以及殿下丹墀之外。
席上诸多讶异又艳羡的眼神, 投向殿末六方桌案处那道藕荷色身影, 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众人皆皆停箸, 小声地交头接耳。
“大师对阿嫣姑娘的称呼,‘小嫣嫣’,啧啧,看来大师甚是喜爱他这位弟子啊……”
“大师让阿嫣姑娘来替他点评殿上的画作, 这是极大地给这位弟子阿嫣撑脸面了。”
“今日之后, 恐怕阿嫣姑娘的身份又会被抬一级,搞不好会成为谢世子的嫡妻。”
“阿嫣姑娘出身不高, 没想到却有这般造化。”
“是谁之前说过谢世子鱼目混珠的, 如今这阿嫣姑娘虽远远及不上昭仁郡主, 但也不失一块璞玉。”
“谢世子有眼光啊……”
“的确……”
……
但谁有能想到, 此刻让他们艳羡的阿嫣,心中却是无比的惊慌。
遗山大师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名字的。她根本不叫阿嫣,那大师口中的小烟烟……
是她?
竟是她!
阿嫣一脸震惊地转头看向一步步走向前方的昭仁郡主秦烟。
阿嫣一脸惊惶,双手紧攥着手边的纱裙, 怎么办,怎么办……
居然是她……——
安文京就座之后,皱眉看向殿中立在一张古琴旁的安颜夕。
今日安颜夕是同众位公子小姐一同,在殿中展示才艺, 为圣上贺寿。
安文京已得知昨日颜夕入了宫, 且待了一段时间才出来。不知颜夕是否已放下对太子殿下的执念, 希望颜夕不要做出会触怒太子殿下的傻事,让父亲和自己太过为难。
安文京这几日在太子府,对昭仁郡主秦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昭仁郡主同寻常闺阁女子大不相同,不论是对军事,还是政务,甚至是财政,她均有独到的见解。在太子府议事时,昭仁郡主偶有发言,往往会博得太子府一众自视甚高的幕僚和朝臣极大的称许。
按照太子殿下的交代,安文京平日里会将太子府议事的非机要内容,整理成册,带到皇城南书房,让各翰林学士各抒己见,讨论出新的建议或看法,再带回太子府,呈递给太子殿下过目。
能入南书房供职的翰林学士,有不少是状元出身,文人都有孤傲清高的通病。
但当他们看到昭仁郡主偶有的言论时,如若不是当即就目露赞许,那他们便会瞬间陷入沉默。而后安文京会时常会听见他们默念又或是讨论昭仁郡主对政事的见解。
安文京明白,他们应是同自己一样,被昭仁郡主的见识所震动。秦烟的只言片语,都足以让他们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昭仁郡主秦烟,如此一个美的动人心魄,又有远见卓识,经世之才的女子,的确当得起“绝代风华”四字。
安文京这才真正能理解,为何从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对待昭仁郡主却屡次破格。
甚至,就连安文京自己,在面对秦烟时,也偶有晃神。但安文京明白,不该有的心思,只能扼杀,更是绝对不能让太子殿下察觉。
有的人,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只能永远深藏在心中。
安文京望向斜前方,此时太子殿下与昭仁郡主秦烟已各自落座,那两位,才是真正天作之合的璧人——
秦烟径自入席,没有理会她那位从来不太靠谱的师傅。
遗山向上了高台入座的太子封湛道:
“太子还是这么高冷啊!”
众人!
也只有帝师遗山才敢如此打趣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
遗山说完,又望向斜后方一脸淡漠的秦烟,笑了笑道:
“怎么,小烟烟,没两年不见,就不认识为师了?”
秦烟无奈地抬眸看了一眼遗山,端起宫女为她满上的酒浅尝。
遗山老头是要在这个场合,同她来个感天动地的师徒相认吗?
秦烟轻叹,的确,今日是在御前宫宴,遗山毕竟是帝师,面子还得要给。
“师傅。”秦烟淡声开口。
遗山闻言,一张清癯却泛着健康红润的老脸上笑开了花。
小烟烟这个徒儿,当初他可是绞尽脑汁连蒙带骗拐来的。难为他这些年软磨硬泡都没撬动小烟烟的口,这一声“师傅”,他可等了有好些年——
满座皆惊。
昭仁郡主,竟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
众人激动地小声议论:
“昭仁郡主,出身显贵,背靠右相府和镇国公府。如今还是正一品郡主,御前红人,太子府幕僚,竟然还师从帝师遗山,这境遇,常人想都不敢想啊……”
“怪不得有传言说圣上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殿下,啧啧,这才是妥妥的内定太子妃啊……”
秦右相一家都是惊讶心中又是有些发酸。
只秦洺一脸得意,哼,看,那是我秦洺的长姐。
安颜夕强忍着心中的苦意,秦烟,她就不应该存在……——
宋执也是一惊。
遭,搞错了,大师信中说的给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不是阿嫣,而是昭仁郡主!
立在太子席位斜后方的宋执,忐忑地瞥向太子封湛,却不料猛地对上了殿下的一双冷眼。
宋执!要完!
封湛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执,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仍在优雅品酒的秦烟。
封湛唇角微勾,遗山,总算是靠谱了一回——
御座的惠帝开口:
“既然昭仁郡主是大师的弟子,就由昭仁郡主替大师评评这些画。若有昭仁郡主看得上眼的画作,朕亲自为其题字,作画者,有重赏。”
惠帝的话落,殿中众人更是惊诧。
看来传言不假,昭仁郡主的确得陛下看重。
方才作画的公子小姐们大喜过望,若能得御笔亲题,可是极大地给家中长脸了。
几人面上都掩不住的激动,除了阿嫣。
阿嫣一脸死灰,僵立在书案一旁。
此刻阿嫣已经确定,当年大师口中的那位“小烟烟”,就是昭仁郡主秦烟。
秦烟,要来点评她的画吗?
怎么办……
阿嫣此刻很想将这画收起带走,但……这是在宫中御宴……她该怎么做……
阿嫣急忙望向前方谢长渊的席位,长渊哥哥还没来,是了,谢箐说长渊哥哥今日会忙于皇城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宴席之上的。
怎么办……
阿嫣抬眸,看向正缓缓起身的昭仁郡主秦烟。
阿嫣此刻心中只能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秦烟不记得这画了呢……——
此时贤妃已命宫人在殿末正对御座的六张书案前放置木架,并将各画作分别悬挂架上,向殿中众人展示。
最得席上众人期待的,当属遗山大师的弟子阿嫣的画作。
阿嫣姑娘的画是一副疏薄的秋日山水图。
画中树、石、水的疏密延展,趣味无穷,气韵生动。
最妙的是整副巍峨耸立的大山大水景致中右下方的溪流旁,立有一位红衣女子曼妙的侧影,可算得上是点睛之笔。
但离画作稍近的席位上,颇有画功的人,观画后,却有些蹙眉摇头。
此图强在意境与构图,但笔力稍弱,钩挑绵软,略有滞涩之感,倒是同画中疏狂的意境有些违和——
秦烟缓步走向殿末,在看到阿嫣那副画时,突然止步顿住。
御座上的惠帝一眼捕捉到了阿嫣那副画上那道红衣,而惠帝立马想到了那人……
镇国公府沈常山和沈时岩也是一惊,那画上之人……乍一看,便让他们想起……时英?
秦烟气势陡变,周身竟散出凌厉的杀气。
封湛眸子倏地一眯,秦烟,是看见什么了?
秦烟目光冷厉,大步上前,径直走向殿末,并于阿嫣画作前停下,伸出右手,取下画卷,右臂当即在空中一抖,画被卷起。
众人不明所以。
随即,秦烟右手提力一震,手中的画卷竟被瞬间震为齑粉。
殿中众人!
昭仁郡主干了什么?
竟单手震碎了手中那副画?
而曾去到西郊秋狝大典现场,见过昭仁郡主徒手拧断烈马脖颈的一些人却已不惊讶昭仁郡主惊人的功力。
但,今日这是在圣上寿宴之上,那画是圣上让昭仁郡主品评的,昭仁郡主就这样当着圣上,把画给毁了?
众人将视线投向高台的御座。
圣上只是皱眉看着下方,但未发一言,更没有斥责昭仁郡主的殿前失仪。
而太子殿下也只是剑眉为拧,望向下方,皆未置一词。
看来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确是看重昭仁郡主,竟如此纵容。
此时殿内宫乐依然热烈,但众人皆只有看热闹的心思,兴奋地压着声,小声议论。
昭仁郡主,这是……
同门相残?——
秦烟看向明显被吓到的阿嫣。
开口,声音冰寒。
“这是你方才画的?”
阿嫣此刻竟不敢同秦烟直视,身体微微地发冷发抖。
秦烟上前一步,迅速伸出右手,掐住阿嫣纤细的脖子,收臂,将阿嫣提至跟前。
秦烟扣在阿嫣脖颈上的手劲略松,留出阿嫣还能开口的余地,冷声问道:
“原画,在哪里?”
阿嫣极力挣扎着,双手试图掰开秦烟掐住她脖子的右手,但皆是徒劳。
秦烟身材高挑,就算此时被她提在身前的阿嫣脚尖踮起,都比秦烟矮一个头,更显此时的秦烟气势凌厉。
席间众人忍不住小声惊呼,这昭仁郡主,也太嚣张了,竟在殿上直接动手了?
但他们看向御座的圣上,又是惊讶,圣上只是面上严肃,仍未开口让禁军阻止昭仁郡主。
而太子殿下此刻竟有闲情端起手边的酒盏浅饮,就像昭仁郡主出格的动作,只是寻常而已。
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没发话,席上众人也便出了兴奋又激动的小声议论外,都只看着这出闹剧,没有动作。
阿嫣身后无人,永定侯谢安和谢箐皆未出声,他们不会因为阿嫣,去得罪昭仁郡主——
此时遗山大师起身,阔步走向殿末。
还在挣扎的阿嫣余光瞥到了过来的人影,挣扎着开口求救:
“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遗山上前,离两人两步的距离,道:
“你谁?”——
众人!
大师这反应……
是没认出自己的徒弟?还是……
“大师,您面前这位,她曾说是您的弟子。”开口的是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
殿内,除了王静妍,恐怕又不少心思活络的人都看出了些问题。
这阿嫣的帝师弟子身份,恐怕掺有水分……
遗山皱眉:
“老夫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众人惊讶地议论:
“搞半天,原来是个冒牌货啊。”
“她怎么有脸到处说她是帝师的弟子的,真不要脸。”
“你说,这谢世子知道吗……”
“她就不怕被拆穿?”
“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
永定侯谢安扶额,周围有许多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谢安。他早就告诉谢长渊不要同这来历不明的阿嫣来往,这下永定侯府脸都丢尽了。
“画在哪儿?”秦烟再冷声问了一遍。
此时遗山近距离再观察了下面前女子的面容,脑中似乎回忆到了什么。
“是你?”
众人……
原来遗山大师真认识阿嫣……那事情是否有反转……
但遗山大师接下来的话给此公案下了定论。
“你不过就在老夫的万雪斋借住过几日,你哪儿来的脸到处同人说是我的弟子?”
“你还偷拿了烟烟的画?”
“你就如此教养?”
遗山大师的话,说得是极重了,没有给阿嫣留下一丝颜面。
秦烟此刻心中暴戾突起,这画中景象本不应见于人前……
见阿嫣咬死不开口,秦烟倏地收紧掐住阿嫣的右手,就在此时,殿外宫人唱道:
“太后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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