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设宴 ◇
◎她今日如何?◎
扬州城南的一间临河茶肆, 一个身着灰布长衫,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要了一壶次等茶水,坐在堂座一角不起眼的位置。
期间, 茶壶中已续了三次水, 茶水都被冲地寡淡无味, 但他仍一盏接一盏地饮着。
这个男人,是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秦四爷。
秦四爷前些时日到江南收粮,却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收购时机。因江南水患,粮食本就歉收, 各豪绅都似提前闻到了风声, 抢占先机,等秦四爷开始入手时, 粮价已较年初翻了四翻不止, 且粮食供不应求。
几番辗转之下, 秦四爷最终以四十万两白银, 拿到了二十五万石粮,而他手中的银钱除了购粮,还要打点,人手,货运, 仓储,七七八八,将他的腰包几乎掏了个空。
不过也总算是拿到了粮,只等水灾和粮荒更严重时, 将粮翻倍卖出去, 秦四爷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没等秦四爷高兴两天, 上头却突然严查囤积居奇,他的粮仓也没能幸免。不过官府还是留有余地,未对他们直接将粮食收缴,而是以年初的价格将粮买了过去。
秦四爷手中的二十五万石粮食,便被官府强行以五万两白银购了去。四十万两的货,只卖了五万两,这才真是明抢啊。
秦四爷欲哭无泪,但也并无他法,只能受着。
而上京城中,抵押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又该拿什么赎回来?
秦四爷不知怎么向秦文正交代,拿着仅剩的五万两白银,去了荆州,整日泡在赌坊,以图翻本。
但最终还是输得精光,连回扬州的盘资都是将祖传玉佩当了,才勉强凑齐。
茶肆中,没人认出角落的那个落拓男人,便是曾经意气风发的秦四爷,众人自顾自的兴奋闲聊。
“太子爷到扬州,你可曾见到太子爷的真容?”
“听说太子爷落脚在咱扬州城第一名园,柳园。太子爷出门的护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我等哪儿能有此殊荣啊。不过太子殿下那气派,啧啧……”
“听说柳园可是余庆丰纪老板的,这是纪老板攀上太子爷了?”
“你这消息滞后了吧,你没听说啊,余庆丰的老板,其实是上京城的昭仁郡主,估摸着是人昭仁郡主同太子爷的交情。”
“啧啧,这回咱扬州城可是贵人齐聚一堂,太子爷,昭仁郡主,还有左相府的小姐,听说右相府的夫人小姐也回了扬州,可真是热闹啊。”
“是啊,是啊……”
角落中的秦四爷心中是极度的震惊,原本在倒茶的动作僵在那儿,连杯中茶水满溢了了一桌子都没发觉。
余庆丰,竟是昭仁郡主的?
那……抵押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
秦家在扬州城东有所不太张扬的宅子,此时宋眉正坐在院中焦头烂额,下人急急进来,
“夫人,找到秦四爷了,人已入府。”
宋眉当即起身,心中是又惊又喜。
秦宅正厅,宋眉遣退了下人,立马向不修边幅的秦四爷问道:
“四叔,你这些时日去哪儿了?”
秦四爷坐下,端起下人方才沏的茶饮了一口,口中的茶水,滋味清香甘冽,此等好茶,他已多日未能用过。
秦四爷放下茶盏,看向对面也已坐回椅中的宋眉,
“你要不要同我离开?”
宋眉神色一变,出了什么事?
难道?
“我们的粮呢,我们的银子呢?”宋眉急问出声。
秦四爷垂眸,不发一言。
宋眉见秦四爷这幅样子,心中更道不好,
“四叔,你快说啊。”
秦四爷深吸一口气,唉声叹道:
“没了,都没了。”
宋眉猛地起身:
“什么意思?什么没了?钱没了?还是粮没了?”
秦四爷又叹了一声,伸手端起茶盏,但还没能入口,茶盏便被疾步过来的宋眉夺了去。
宋眉此时已顾不得茶水烫手,沾湿衣袍,她迅速将茶盏放回边桌,看着秦四爷,追问道:
“四叔,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商量着办啊。”
秦四爷心中哀叹,此事还能怎么商量……
秦四爷将这些时日的情况,向宋眉叙述了一遍。
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四爷就将他在江南的经历道完——
宋眉听完,险些晕了过去,秦四爷眼疾手快,接住宋眉,将宋眉带入到了自己腿上。
宋眉满面哀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四爷握住宋眉搭在腿上的手,低声道:
“现在上头都在忙着处理水患,还没功夫理粮的事儿,但,我担心上头终究会秋后算账,到那时,恐怕还会牵连文正。”
“什么?”宋眉惊慌地抬头。
秦四爷轻捏着宋眉的手,看着宋眉因惊怒交加而含着水雾的双眼,试探着开口:
“眉儿,你要不要同我走?”
宋眉张了张嘴,她没想到四叔会有此种提议,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我现在是相府夫人,为何要走。再变卖一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将铺子赎回来,我们本分做生意……”
“恐怕赎不回来了。”秦四爷回避着宋眉的眼神,宋眉只怕还没得到外头的消息。
“什么意思?”宋眉心中大不好,这事,还能更遭?
秦四爷觉得此事有些难以启齿,同余庆丰合作,是他一手操办,却不知自己是被人下了套。而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在上京城,赌坊老板推荐他去余庆丰抵押,就是一步步将他引进圈套,可笑他一直没能查出余庆丰的底细。
秦四爷回头看向宋眉,还是开口道出了这个他们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余庆丰的主人,是昭仁郡主秦烟。”
宋眉……
什么余庆丰?
宋眉突然想起什么,心中震惊,
“我们抵押铺子庄子的那家钱庄?余庆丰?是秦烟的?”
秦四爷点头,
“恐怕,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我们拿回铺子。”
宋眉心中哀戚,眸中似一潭死水,怎么办?
这该怎么同文正交代……
“你说会牵连文正?此事不能牵连文正,还有洺儿……”宋眉双眼蕴着泪,看着秦四爷的眼神里,竟有一丝哀求。
秦四爷心中泛苦,是啊,还有洺儿……
“我会离开,让我最后再见洺儿一面。”
宋眉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将头轻轻埋入秦四爷怀里,掩饰着自己的神色。
“让我再想想。”——
酉初,封湛出刺史衙署。
车架前,封湛止步,转身问向宋执:
“她今日如何?”
宋执已习惯了殿下口中的“她”,当即答道:
“郡主今日在苍溪林宴请余庆丰的下属,此时,园子里应该已开了宴。”
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女声从几步之外插了进来。
“太子殿下,可也是收到了祖父的消息。”
这道声音中含着些许焦急,是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
王静妍今日已得到祖父逝世的消息,父亲让她立马回京奔丧。
王静妍想到自己的祖父,不也是太子殿下的外祖,也是当今的国丈。那么,太子殿下也应回京才是,她知太子殿下在刺史衙署议事,便赶了过来。
王静妍被拦在了太子车架五步之外,太子府一众亲卫对这位王二小姐是如临大敌,昨日宋大人可是对他们交代了,不能再让这位再有近太子殿下身的机会。
封湛剑眉微拧,转身上车。
王静妍急急说道:
“太子殿下,都是回京,我可否同行,祖父……”王静妍的话被宋执打断。
“请王二小姐离开。”
宋执对这位已很不耐烦,郡主那里,恐怕还没消气,这王二小姐又来添什么乱。
更何况,殿下根本没打算回京。
宋执坐到车前,转头向车内道:
“殿下,可是回柳园?”
车内沉默了片刻,太子低沉的嗓音传出来,
“去苍溪林。”——
苍溪林,锦华轩正厅。
秦烟端坐上首。
下面的分席坐着诸位掌事和其家眷。
开席之前,各位掌事都给自家主子献了礼,或是奇珍异宝,又或是从各地搜罗来的新鲜小玩意儿,无不在竭尽所能让主子高兴。
锦华轩正向的戏台上,一名伶正拈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腔,席间诸人却都心思各异,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
他们中很多人只知纪先生背后还有一位主子,但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主子,竟是同时出身上京城右相府和镇国公府的昭仁郡主。
有这位郡主及其身后的势力做后盾,这让他们更有底气,他们余庆丰在外行事也更有倚仗。
而开席后,众人发现诸位的席位上的菜品,都不尽相同,也同时意识到,他们自己桌案上的,都是自己平日里偏好的酒菜。
众人更是佩服,主子善用人,且向来恩威并施,也难怪偌大的余庆丰能有条不紊地运转,并且有蒸蒸日上的趋势。
而席上有几位掌事的夫人却是心中多了几分紧张。
原来自家相公的这位主子出身是如此高贵,还生得这般的貌美,听说这位郡主尚未婚配,要是看上了自家相公……
席上有一掌事心思活络,见主子频频将视线定在台上的伶人身上,而那位伶人,却是个男子。这位掌事心中倒是有了想法,他放下酒盏,朝着上首的秦烟道:
“主子,属下在扬州有一戏园子,园中不乏长相俊美的名角儿,且都还干净,主子得空可去玩玩儿。”
席上众人……
不要脸,这就是明摆着是给主子送男宠嘛。
此时,锦华轩门口,下人高声唱道:
“太子殿下到。”
厅门内走进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袍身影,将方才席上那位,要献美人给他们主子玩儿的言语,听了个全。
82 ? 负心 ◇
◎郡主怎么看都像是个负心汉……◎
太子入园, 下头的人没来得及先行禀报,太子又道要见主子,他们只能为太子引路,径直到了主子设宴的锦华轩。
本在推杯换盏的众人都是一震, 太子殿下?
众人当即起身叩拜,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
独秦烟仍坐于席上,神色未明地看向门口那位身着玄色锦袍,气势凛然,不请自来的太子封湛。
封湛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冷得骇人, 深邃暗沉的狭长眼眸凌厉地看向坐于厅中上首的女子, 那名让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女子。
封湛抬手,宋执当即向厅中道:
“起。”
众人陆续起身而立, 但皆垂眸不敢乱看。他们也都听到了传言, 自家主子同太子殿下有些交情, 但他们哪儿能想到, 今日这宴上,还能让他们得见太子殿下的天颜。
封湛缓步走向上首秦烟的方向,视线定在正垂眸把玩手中杯盏的秦烟脸上。
立在席间左上端的纪南风转身向秦烟问道:
“主子,可否要给太子殿下加一席位?”
封湛已走到秦烟身旁,垂眸看着这个已有一日未见的女人。
见郡主未置一词, 又将视线转回了戏台,宋执看向纪南风:
“殿下的确还没用膳,有劳纪先生。”
纪南风又接着问道:
“宋大人,太子殿下的菜品如何布置?”
封湛沉声开口:
“同你主子的一样。”
纪南风效率极高, 不多时, 在秦烟身旁添了一席位, 食案上的酒菜,也的确同秦烟的一模一样。
纪南风见太子仍定定地看着自家主子,而主子自顾自地饮着酒,纪南风心中一叹,而后向太子行礼道:
“太子殿下请。”
封湛见秦烟仍没理会他,面上越发沉了,抬步,入座在秦烟旁边的席位。
此时厅中上首,就变成了并列的两个席位,一位是太子封湛,另一位是昭仁郡主秦烟。
封湛入席后,示意宋执。
宋执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向厅中高声道:
“坐。”
众人这才惴惴地入席。
众人心中皆震惊,主子都不用避讳太子殿下?主子对太子殿下的态度竟是如此嚣张?而太子殿下似乎又只是纵着主子。
主子同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戏台上的伶人也重新开始咿咿呀呀地开唱。
席间诸人的言行更为拘谨,这上头的可是太子殿下,众人时不时瞥向上首的方向。
原来太子殿下生的是如此高大俊美,乍看之下,太子殿下同主子还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方才席上担心主子看上自家相公的几位夫人,偷偷将视线不停从太子殿下和自己相公身上移过。
几位夫人心中都像落下一块大石,有太子殿下此等风姿的天人在主子面前,主子还能看得上别人?——
封湛注意到秦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之上,顺着秦烟的视线看去,台上是一旦角儿,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是名男子。
封湛眸子一凉,所以,方才是谁要送她一养着俊美名伶的戏园子玩儿?
席上众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他们觉得怎么似乎从上首方向传来一股透骨的寒气。
封湛端起酒壶,往面前的酒盏斟了一杯,右手刚端起酒盏,送到唇边,旁边的女人却淡声开口,
“将太子殿下的酒撤下。”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眯眼看向秦烟,而秦烟仍只是看着戏台方向,似乎她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纪南风却是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叹,当即吩咐下人。
席上众人……
自家主子竟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么嚣张?
而宋执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南风,眼中不掩赞赏。
纪先生上道啊,他定是将殿下风寒的事,转告了郡主,看来这苦肉计,立竿见影。
封湛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由着纪南风吩咐下人撤下酒器,随即换上了一壶温水。
温水……
封湛抬眸,重新将视线投向神色淡淡看着戏台方向的秦烟。
封湛面色缓和了些,但也不算有胃口,仅喝了几口水,食案上的菜品却一口未动。
因着有太子这位不速之客,席上众人都尤为拘束,秦烟也失了兴致,不多时便结束了宴席,众人带上纪南风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向太子和秦烟行礼离开——
秦烟缓缓起身,看向封湛。
“太子殿下,恕不远送。”
封湛面上又冷了几分。
秦烟没等封湛开口,自行转身离开。
而封湛亦是随着起身,缓步跟了上去。
秦烟察觉了身后跟上的沉稳脚步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缓缓闲步。
一路上,两人前后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多时,便到了离锦华轩不远处的听风阁。
秦烟进到听风阁,便走到一处根雕茶海就座,开始净手,煮茶。
封湛身形微顿,而后也抬步上前,自行坐到了秦烟对面。
秦烟仍是没有理会面前的封湛,慢条斯理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温杯,烫盏,投茶,洗茶……手法行云流水,一如往常。
封湛突然忆起,他第一次见秦烟冲茶,是在西山郡主府的松坡……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但似乎像是已过去很久……
秦烟仍未抬眸,她给自己面前的斗笠盏倒上茶水,端起轻嗅茶香,然后浅饮慢品。
封湛面上越发地冷了,薄唇抿着不言语。
听风阁正向只有几根柱子,开场的空间直面阁外的一片静湖山石,故门外立着的宋执和沈莹皆瞥见了阁内的情况。
宋执……
看来郡主的确还没消气……
而沈莹面上却又是泛起几分愧色,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多了心,要不是自己误会了太子殿下,主子这会儿便该和太子殿下做开心的事了。
沈莹咬了咬牙,闷头走进了阁内,在自家主子凉凉的目光中,一步步挪到茶台旁,净手,取过一茶盏,烫杯,再端起秦烟方才泡茶的茶壶,到了一盏,双手端至太子殿下面前放下。
“太子殿下,请。”沈莹这是在赔罪。
秦烟眸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闷头闷脑的下属僭越地行为。
沈莹回避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快步退了出去,到门外,沈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迎上旁边宋执称赞的眼神。
宋执朝沈莹比了一个大拇指,口中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高。”
而封湛单手放在膝头,另一只手搭在桌上,并没有端起茶渣的打算,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秦烟。到此时,秦烟仍未正眼看他一眼,封湛有些烦闷,二人平日里话都不多,这样僵着,不是办法——
纪南风到了听风阁外,将方才离席时,宋执交待他准备的白粥端了过来。
宋执用银针探了一探之后,结果托盘,走进阁中。
此时秦烟已在饮第二盏茶,宋执将白粥端到太子面前的桌上,轻声开口:
“殿下,您已经一日没进食了,您这风寒还未痊愈,得保重身体。”
宋执说这话时,余光微不可查地瞥着对面的郡主。
而封湛仍是没有动作,冷着脸,只定定地看着秦烟。
终于,秦烟抬头。
秦烟凤眸微眯,她怎么觉得,太子的眼神里,似有几分,委屈?
秦烟仰头饮尽杯盏中的茶水,搁下,开口,声调淡淡,
“你想成为第一个饿死自己的太子?”
秦烟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封湛脸有些黑,抿着唇,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听风阁外,纪南风见主子出来,上前一步道:
“主子,今日的汤池内,多加了一味驱寒的药材,都已经准备妥当,主子可随时过去。”
“嗯。”秦烟颔首,抬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而同样,她身后两步,跟着冷着脸,不言不语的太子封湛。
宋执,沈莹,和纪南风看了看前方两位主子,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郡主怎么看都像是个负心汉……
而太子殿下,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秦烟在各处的宅子,都有专属的浴房,苍溪林也不例外。
封湛同样是一声不吭,沉默地跟着秦烟前后脚进了秦烟院子的浴房。
沈莹同宋执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般,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拉回一扇门,将浴房的大门关上。
浴房内,秦烟没理会身后跟上来的男人,如往常一般,缓缓将外袍褪下,然后是里衣,再然后胸前那片素色的布料,而后抬手抽走发髻上的白玉簪,任一头青丝如瀑般在光裸的后背散开。
秦烟轻抬玉足,缓缓迈步,走向屏风之后的汤池。
封湛的视线上下扫过秦烟曲线毕露的纤白背影,喉结上下滚动,心中似有火在烧,一股热潮急速往身下涌去。
封湛的双脚定在原处,直至秦烟的身影,消失在白玉插屏之后,他才稍微平复了些许心中的燥意。
但不多时,从屏风那边传来的水声的轻响,以及女子入水后的那声满足的喟叹,又让封湛血气涌动。
真是个妖精——
秦烟背靠在池壁,将身体沉入水中,温热的水面没过她圆润的肩头,精致的小脸上,已沁出薄汗。
秦烟闭目将自己放空,感受着池水给全身带来的舒适,似乎忽略了此刻浴房中那个气势强大的男人。
忽的,外间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响声,随即几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入到汤池边上,然后是哗啦的入水声。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秦烟凤眸半睁,入目是今日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那个沉默男人。
封湛立于秦烟身前,两臂分别撑在秦烟左右的池沿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有些许不知是热汗,还是池水的水滴,沿着他饱满的额头流向他刀削似的完美下颌线,而后滴入水中,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秦烟身体微微后仰,唇角微勾,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俊美男人。
像是……端看你如何取悦我的样子……
封湛眸眼一暗,俯身压下,动作却被外头的一道急切男声打断,
“殿下,有紧急奏报。”是宋执。
宋执也不想此时打扰殿下和郡主的好事,但事出紧急,不容他耽搁要事。
封湛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似乎心情极为不豫。
秦烟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湛,看得封湛那股邪火烧的更旺。
封湛倏地俯身,将薄唇向秦烟饱满的红唇压下,一记深吻。
汤池边上,高大英俊的男子赤着宽肩窄腰的后背,一手扣着身前女人的后脑,而另一只手探入水下,按住秦烟嫩白滑腻的后腰,将秦烟婀娜的身体压向自己精壮的身躯,大掌重重揉捏,似要发泄他压在胸中的激烈情绪。
唇齿分开时,封湛的眼中,还带着欲色。
封湛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怀前眸中含着媚意的女人,强压下心绪,转身出水——
浴房外间,封湛披上一件中衣,走到门口,因此时还掩不住他身下的尴尬,封湛并未拉开大门,
“何事?”
门外的宋执神色焦灼,听见殿下的声音,心中松一口气,
“殿下,前线来了消息,青江干流沿程溃决漫溢不下百处,已有几十个郡县不同程度受灾被淹。工部侍郎秦文轩已赶赴决口最严重的的三河镇,众官员现在刺史府衙,等候殿下指示。”
封湛拧眉,一声叹息,转身至榻前,穿上衣物,整理好衣冠,走进屏风里侧,
“等孤回来。”
秦烟双臂搭在池沿,眸眼微合,未发一语。
封湛无奈地一声轻叹,转身大步离开——
刺史衙署,不断有各地送来的水患奏报。
青江部分河道淤塞达二百余里,而另有沿岸决堤又达数百处,沿岸受灾百姓不下数十万,这是河道常年失修累加的后果。
太子封湛带领各官员连夜制定方案,筑堤,理渠,绝水,立门,河、渠分流,复其旧道。
当务之急,是清理河道中的险滩暗礁,堵塞河道附近沟涧,加强了险工段的防护,将淤积不畅的河道加以疏浚,缓解因堵塞造成的日益严重的改道和洪涝。
这一忙竟是通宵达旦。
太子从刺史衙署出来,对宋执沉声安排:
“孤亲赴三河镇,即刻出发。”
宋执想到了什么,
“殿下,是准备在三河镇?”
“让他们做好准备,按计划行事。”话毕,封湛转身上车。
而宋执却急忙道:
“殿下,要不要给郡主只会一声。”
封湛上车的动作微顿,拧眉,今日秦烟的态度……
“不必。”
太子上车后,宋执依然是坐上了车前。
不知此次的结果,是好是坏……
83 ? 出事 ◇
◎太子殿下,遇刺失踪◎
扬州城。
青江沿岸多处溃堤的消息流传开来, 城内人心惶惶,不知这水患何时才是个头,生怕殃及池鱼。
太子殿下连夜亲自前往决口最严重的的三河镇,这个消息, 秦烟是从沈莹口中得知。
苍溪林。
秦烟在书房翻着一卷典籍, 沈莹在旁絮絮开口,
“外头都在说,太子殿下勤政爱民……”
“沈莹。”沈莹的话被秦烟冷声打断。
沈莹僵了一下,看向自家主子。
秦烟面上不辨喜怒,嗓音清冷,
“你可还记得, 谁才是你主子?”
沈莹悻悻垂头,我这不还是为了主子?
沈莹自认为她可是旁观者清, 主子同太子殿下一起时, 像是卸下了平日的责任与重担, 能安安静静放松地纯图开心, 这不好吗?
沈莹深以为,这是好事。
纪南风扣门进来,
“主子,粮食和药材已准备妥当,给刺史衙门送去?”
秦烟放下书卷,
“不用,直接派人送往灾情严重的郡县。”
“是,主子。”纪南风往常安排余庆丰的捐资,都是直接捐给各州府长官, 此次, 这扬州刺史林大人, 似是真让主子不喜了——
从岭南往扬州方向的官道上,由两名身着劲装的青年赶车的一架低调的马车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人身着一袭墨黑锦袍,气势凌厉,而女人则是一身石榴红的裙衫,容貌艳丽,成熟妩媚。
二人皆在车内闭目休息,马车经过一群从对相过来的人群时,慢了下来,车内两人同时睁眼。
车外人群的谈天闲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车内。
“你们打哪儿来?”
“陆林镇,你们呢?”
“我们是三河镇的,哎……”
“三河镇啊,你们更惨。”
“是啊,房子被大水冲垮了,粮也没了,今年的粮也交不上去了,我们只有背井离乡。”
“听说太子爷亲自去了你们三河镇,这么好运,你们还走?”
“这治水哪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们去荆州,你们呢?”
“益州……”
……
马车缓缓驶过,外头的声音渐不可闻。
车内那名貌美的女子眉头稍拧,
太子?
似乎,君彦说过,烟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
烟烟看上的……封肆的儿子?
“前面可是三河镇?”女子问向车前。
“是的,沈大人。”
女子看向对面沉默的男人,开口,却不是征求意见,
“先去一趟三河镇,再进扬州。”
男人虽端坐于逼仄的车厢内,但仍气势非常,他看着对面的女人,眼中含着一丝柔情和宠溺,
“你只要记得,这一次的旅程之后,你得依约嫁给……”
男人低沉的嗓音微微一顿,复又继续开口,
“你得依约嫁给我,行程,随你安排。”
女人睨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继续闭目休息——
扬州城,刺史衙门,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兵部左侍郎陈循,带着包括贺霄在内的一众官员和五万兵力,到了扬州。
陈循到扬州刺史府衙,同刺史林辉交接安排协助治河,防止流民骚乱等的兵力部署。
陈循安排贺霄:
“贺霄,你带兄弟们修整,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去三河镇。”
“是,陈大人。”贺霄虽是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但他在兵部任职,对这位左侍郎陈循颇为尊敬。
贺霄从父亲贺严明口中得知,这位陈大人,是圣上明着安排在兵部的眼线,在陈大人面前,一言一行都要特别小心,万不可大意——
扬州城内的一家珠宝玉器铺,秦念兴致缺缺,还是不如上京城,更不如宫内的少府监。
秦念从玉器铺出来,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母亲也不知在忙什么,祭祖都结束了,还久久不回上京。
兵部带来的五万人马在扬州城外等候安排,贺霄带着兵部的几个同僚,进了一间像样的酒楼。
贺霄没有改变他公子哥的做派,并没有在堂座就食,而是上了二楼的临街雅间,要了几个好菜,但是没有上酒,一会儿还要出发去三河镇,不能饮酒误事。
贺霄坐在临窗的位置,透过窗间,随意地打量着扬州城的繁华。
一道浅碧的身影却攫住了贺霄的视线。
是秦念。
贺霄神情立马阴冷下来,
秦念看起来心情不错,在逛街,贺霄神情阴鹜,猛地起身,大步出门。
在座的几名弟兄面面相觑,而后也跟了上去——
秦念正准备踏入一间胭脂铺,身后突然上来一人大力拽住她的手腕。
秦念吃痛,拧眉回身。
“怎么是你?”秦念对在这里见到贺霄既惊讶又厌烦,她主动跟着母亲来扬州祭祖,就是想暂时远离上京城的烦心事,没想到贺霄这烦人精也跟着来了扬州。
贺霄表情狠厉阴鹜,手劲极大,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秦念身边的小丫鬟认出了这是小姐的未婚夫,也就只缩在一旁,主子的事,她可不好多嘴。
秦念正准备再开口,前方街市上突然一阵骚乱。
“让让,快让让,马车失控了。”有一男子高声而紧张地喊叫着,声音由远及近。
贺霄和秦念皆抬目望去,前方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过来,眼看就要到面前,路上的行人纷纷连滚带爬地避让。
贺霄眸眼眯起,仍是没松手。
秦念试图挣脱贺霄,但受制于男女力量的悬殊,不得其法。
而贺霄突然回过视线,冷冷看着秦念。
秦念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安,果然,贺霄猛地松手,且往街心方向微微带了点力,秦念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仰面摔了出去。
“啊,小姐……”小丫鬟双手捂着嘴,惊吓出声。
而此时马车已到二人跟前,秦念后背撞向了疾驰而过的马车的左车轮,后腰传来剧痛,而后弹了回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辆马车继续向前,在街角被制住。
“小姐,小姐。”秦念的小丫鬟惊慌失措,回过神赶紧扑向自家小姐。
而贺霄只是冷眼看着捂着肚子仰躺在地上的女人,如今他的未婚妻,也是他极其厌恶的女人。
她怎么没死?要是她死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了。
秦念捂着下腹,躺在地上微弱地扭动。
“好疼,肚子好疼。”
旁边的人都围了上去,但看热闹居多,都怕惹上麻烦,没人前去帮地上这个可怜的女人。
小丫鬟哭喊着:
“快来人,快来帮帮我们小姐,我们小姐是右相府的二小姐,快帮帮我们小姐。”
小丫鬟见众人只是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小丫鬟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仍立着的贺霄,
“贺公子,你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快救人啊贺公子。”
贺霄只是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街上的人小声议论着:
“这人不是骗子吧,右相府小姐?”
“那个男子是女子的未婚夫?看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不像啊。”——
此时,从斜对面的余庆丰钱庄,出来一名身着月白锦袍,容貌绝美的女子,是昭仁郡主秦烟。
而街上的人议论声,也传到秦烟耳中。
秦烟蹙眉,
“沈莹,去看看。”
“是,主子。”
沈莹拨开人群,见地上躺着的女人果真是秦二小姐,沈莹快步回去。
“主子,是右相府秦二小姐秦念,贺家大公子贺霄也在此处。”
秦烟挑眉,呵,好巧。
秦烟迈步向前,沈莹在前方开路,众人见一名气度非常,高贵貌美的女子过来,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秦烟缓步走到躺着的秦念面前,俯视此时狼狈不堪女人,她所谓的妹妹。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出声:
“看,那女人裙下流血了。”
“是小产了吧。”
“这女人不是有未婚夫吗,是未婚先孕了?”
……
贺霄面上是震惊又愤怒,但仍没有动作。
街上的人继续议论:
“你看那女子的未婚夫只是冷眼旁观,会不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未婚夫的,是哪个野男人的,这女子的未婚夫是恼羞成怒吧。”
“看样子是了。”
……
街上的旁观者像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贺霄的脸色黑成了锅底,他身后的一众同僚见贺霄都不为所动,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那毕竟是秦相府的二小姐……——
秦念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而她的小丫鬟哭声却是越来越凄厉。
小丫鬟突然看见秦烟,快速爬过来试图拉住秦烟的裙摆,被沈莹阻拦。
“大小姐,求您救救我们小姐吧。”小丫头哭着还磕上了头。
快要疼得失去意识的秦念勉强睁眼,她极不想她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被秦烟看见,秦念用力咬着唇,不言语。
秦烟凉凉一笑,而后淡声开口:
“送医馆,报官。”
秦念闻言,突然咬着牙开口,嗓音微弱,带着痛苦与紧张,
“不能去医馆,不能报官。”
“小姐。”小丫鬟不明所以,大小姐都松口帮忙了,自家小姐还固执个什么。
“你不能这么做。”秦念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都要把这话说出来。
秦念很清楚,自己下腹的剧痛,和身下的粘腻感,很可能是流产了。但她不能去医馆,更不能报官,不然自己未婚先孕的事会被广为流传,称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同贺霄的婚事,也会成为板上钉钉的死局……
“你让我死……”秦念想要激秦烟离开,她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秦烟,她高贵的嫡姐。
旁人都不认同的窃窃私语:
“这位小姐真不识好歹……”
“可不是……”
……
秦烟看着秦念,冷冷开口:
“死,是最容易的事,你没有这个资格。”
“你给我好好活着,这一生还很长,你还得经历很多有趣的事。”
“沈莹,去办。”秦烟干净利落地安排。
秦念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气的,竟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小丫鬟跪在秦念身边,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沈莹立即招呼余庆丰的人,将秦念抬上钱庄的马车,秦念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跟着上了车,驶往最近的医馆。
秦烟扫了一眼怔愣着的贺霄,转身上车离去。
贺霄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同秦念在御花园的那一次,他可以确定,秦念是处子。之后两人迅速定亲,秦念应不可能同旁人有染。若秦念真的流产,算这月份……肚子里应该是他贺霄的孩子。
而方才,自己竟是,杀了自己的孩子……——
翌日,扬州城中就传出了流言,左相府二小姐秦念在城中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击流产,秦二小姐未婚先孕,似乎怀的还不是她未婚夫贺府大公子贺霄的孩子……
但这个消息还没被传热,另一个惊天的消息却从三河镇传了出来。
太子殿下在三河镇视察修筑的河堤时,遇刺,落水失踪。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从三河镇传回扬州,当然也传回了上京城。
兵部侍郎陈循和扬州刺史林辉,当即命人前往三河镇搜寻太子,但苦寻无果。
上京城,太子遇刺失踪的消息,让朝堂震荡。
这些年太子一家独大的局面,似乎终要打破。
大学士安府,书房。
安世凤同安文京父子对坐密谈。
“父亲,多年的布局,就这么舍掉,是否太过可惜?”安文京对接下来的行动还有些顾虑。
安世凤明白自己这儿子行事保守有余,魄力不足,但他也历经两朝,见过的的风雨,又有哪次不凶险。
“文京,就按太子殿下的交代行事。”
“这几年,太子殿下的政令推行,多次受阻,有的甚至还源于寿安宫太后,这等掣肘局面,必须打破。”
“不论太后会不会怀疑太子是否真的出事,但太后嗜权,她不会容忍储君不受她控制,那她就一定会有所动作,而不会只是被动地等待太子殿下平安与否的消息。”
“此次必须让太后做出选择,让太后同太子殿下割裂开来,也让朝堂上左右摇摆的官员,特别是太后一派的老臣,把位置站清楚。”
“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将名单拟出来,待太子殿下定夺。”
安世凤老眼微眯,目光中是睿智与果决。
“万一……殿下真的出事……”安文京还是有些疑虑。
安世凤看了一眼自己这儿子,心中一叹,文京,还需打磨。
“天底下的事,本就没有绝对,我们只能做好本分,尽人事,听天命。”
“但,文京,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不破,不立。”——
与此同时,三河镇又传出一个噩耗,镇中开始出现瘟疫的迹象。
扬州刺史林辉大惊,他上任才两年,怎么就让他赶上了这些要人命的事。
三河镇距离扬州城仅一百余里,要是瘟疫扩散,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辉当即召集众同僚讨论对策。
“必须封了三河镇,要是瘟疫蔓延,我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但太子殿下还可能在三河镇,这……”
“就算太子殿下仍在三河镇,也得封,更何况,太子是否还健在……”
“你说什么呢,不怕掉脑袋?”
“请示上头已来不及了,这个……”
“林大人,时不我待,得赶紧决定。”
……
此时林辉的手下的人进来:
“大人,京中来了急令。”
那人将手上的一封信件递给林辉,林辉立马拆开浏览。
林辉眉头紧皱,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会到扬州,代替太子,主持大局。
手下附耳在林辉耳边又耳语了几句:
“大人,送信来的人还提了一句,似乎上京城的萧太后,要改扶持二皇子。”
林辉双瞳一缩,片刻后,向厅中开口:
“封了三河镇。”——
扬州城,苍溪林。
秦烟立在园中的一方桌案前,提笔作画。
这画本是一副秋日园景图,但画着画着,图上廊亭一角,却出现了一玄袍男子的身影。
立在一旁伺候笔墨的沈莹一惊,那……似乎是……
沈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此时秦烟刚好手上一顿,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
秦烟蹙眉,搁笔,转身在桌案旁净手。
此时,纪南风过来,而他身后,还有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秦烟抬眸,微怔。
“主子。”纪南风行礼。
“烟烟。”男子温声开口。
秦烟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瞬间就被掩了过去。
“君彦。”
秦烟明白顾君彦过来,定是因为母亲的事,她净手后接过沈莹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手,而后放下。
“去书房。”秦烟迈出一步,又止步回身。
“沈莹,将那画处理了。”
沈莹微微张嘴,一脸可惜。
纪南风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副画,但此时沈莹已将那画收起。
主子作画,从来没有废作,那副画,是有什么问题?——
书房内,顾君彦跳过寒暄,直奔主题。
“烟烟,英姨原本已到了扬州地界,但她最后来的消息是,说她要先去一趟三河镇,但这几日,却失了消息。”
秦烟和纪南风闻言都是眉头一拧。
三河镇……此次水患最严重的地方。
太子在三河镇失踪。
如今,三河镇又传出似有瘟疫……
秦烟思索片刻,而后开口,嗓音中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纪先生,你对瘟疫,有几层把握?”
纪南风明白,主子定是决定了要管三河镇的事。
纪南风脑中迅速整理头绪,开口:
“需要尽多的医师,药材,干净的水源,食物……至于瘟疫的病情,需要到现场才能判断。”
秦烟指尖有节奏地叩击着书案,淡声问道:
“你需要多少时间做准备?”
纪南风考虑了一瞬,
“给我半日。”
秦烟毫不惊讶自己这位下属的办事效率,
“好,半日后出发,我们去三河镇。”
84 ? 笑话 ◇
◎所谓的皇室尊严,在权利面前,就是个笑话。◎
上京城, 禁内,承乾宫。
“太后要你娶永定侯那个庶女?”
淑妃自收到太后寿安宫的消息,说太后要重新考虑培养皇储,就知道自己的羡儿应该会被太后指婚, 但她没想到这么快, 也没想到会是永定侯府那位, 但那位的身份……
淑妃眉头紧皱,一个庶女,还是一个代表皇室耻辱的私生女……
二皇子封羡面上也不算好看,不过即将手握权势的兴奋, 还是压过了他心中的这一丝不满。
“母妃, 太后的意思,只是让谢箐成为儿臣的侧妃。以谢箐的尴尬身份, 上京城没有哪个家族敢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娶她, 因此虽只是个侧妃, 也算给了永定侯面子。”
封羡刚得知太后要给他赐婚时, 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最中意的正妃人选,是秦烟。
不过谢箐只是侧妃,他同秦烟,依然还有可能。
父皇之前想要撮合秦烟同太子, 但如今太子生死不明,且上京城的局势大变,现在秦烟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他封羡。
“你舅父那里, 还是没松口?”淑妃看向封羡。
封羡面上微变, 说到他的那位舅父, 右相秦文正,封羡心中很是不豫。
封羡轻嗤一声,凉飕飕道:
“舅父估计还在作壁上观,呵,他也不想想,就凭他右相府作为我封羡的舅家,他真能置身事外?如此不识时务。”
淑妃面上微冷,她曾以为自己能说得动文正,如今太子几乎算得上是出局,皇储就只能从二皇子和三皇子中选出,众朝臣都在选边站,文正还有何理由端着。
封羡对自己这位舅父右相已不抱希望,不过如今他有太后支持,右相府舅家的帮扶,也不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明日儿臣就要出发去江南,京中事宜,还需母妃盯着,随时给儿臣消息,母妃保重。”
“好好去做,太后可能还会对你有所考量,不求有功,只要不让人抓住把柄。”淑妃细细叮嘱。
“儿臣明白。”封羡怎么不清楚太后的意思,此次去江南接手太子留下的摊子,也好,做出了政绩,是他封羡的,若是搞砸了,那就推到太子身上——
谢箐在谢照的将军府,焦急地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回谢照。
“哥哥。”谢箐见来人,当即起身,但碍于有下人在场,谢箐只好生生忍住话头。
谢照大步走向谢箐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吩咐下人上茶,便紧闭双目,单手捏着山根缓解疲惫。
这些时日,上京城局势尤为紧张,作为太子麾下的南衙禁军内部,也不例外,而统领陆沉,却只是放任不作为,谢照有些疑惑,也多了几分警惕,太子失踪的事情,是否还有内情。
谢照从前所在的平西军,只是单纯的边军,他并没有参与过派系斗争,更何况还是皇室内部的皇储之争。如今真正置身其中,才明白里面的暗流汹涌。
今日他回府的路上,又有人拦下他,说他们主子邀请谢将军合作。
但谢照越是见陆沉的不动声色,就越是不安。
谢照有野心,想要一展抱负,若是太子真的失势,他并不想同太子一系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但,若太子归来,局势又会如何变化,陆沉会不会在试探他。
谢照眉头紧拧,这些,本不是他一个武将该考虑的,但在上京城做事,一不留神,就会在权利拉锯中被搅得粉身碎骨,因此,一步都不能踏错——
一声瓷器接触桌台的轻响从耳边传来,是下人上了茶。
谢照抬手,挥退仆从。
待厅中只剩谢照谢箐兄妹二人,谢箐立即向兄长开口,
“哥哥,太后下了懿旨,让我嫁给二皇子做侧妃。这并非我所愿,哥哥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箐神情焦灼,但她多年在永定侯府掌家的经历,让她又较寻常女子多了一分沉稳。此刻她的话语间还不算因太过急迫而失了条理,也不至于六神无主。
谢照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将手放下,搭在旁边的桌台上,抬头看向谢箐,眉头微皱,似乎的确还不知这个消息。
谢照凝神思索了片刻,开口,却提了另一件陈年旧事,
“当年,我从颍川老家离开,去往西北时,曾问过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你是怎么说的?”
谢箐哑然,当年……
谢照继续开口:
“你既然选择跟着谢安入侯府,成了侯府小姐,难道就没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天?”
“世家大族的子女,多数会被联姻,你心里没数?”
“谢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不愿嫁给二皇子为侧妃,是心里有了别人?还是,你看不上侧妃的位置?”
谢照见谢箐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心中一叹。他的这位曾经淳朴可爱的妹妹,终究还是被上京城的繁华侵染地变了模样。
不过,谁又没变呢?
谢箐没想到兄长会旧事重提,兄长对她有不满?但如今,她也只能问兄长拿主意了。
“哥哥,我只是一弱女子,当初除了听从父亲的安排进京,我又还能做得了什么?”
谢照闻言,却是一笑。
谢箐的话,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谢照此时想起曾在西北时,营中的兄弟们是怎样称赞的秦烟,他们中不乏有人赞叹秦烟堪比男儿,甚至胜过男儿。
女子,便只能任人宰割吗?
“哥哥……”谢箐对兄长的态度不明所以。
谢照轻叹了一声,谢箐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又怎么不希望谢箐能觅得良人,但如今的局势,哪是他一个四品武将能左右的。
权势啊,权势,他又怎么不想拥有绝对的权势,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谢箐,萧太后控制着益州,而益州同永定侯府联姻,如今又让你嫁给二皇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箐又怎么不明白,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才满腹忧虑。
谢箐垂眸,嗓音里带着悲哀。
“太后要扶植二皇子,而永定侯府,就是二皇子同太后的纽带。谢长渊同我的婚事,就是父亲对太后的投名状,我们只是棋子。”
谢照深深一叹,
“我此时多么希望你不是那般聪慧,但这就是事实,除非你死,就算你同别人私奔,又或是同别人成了亲,更有甚者,你婚前失贞,他们都有办法让你继续成为二皇子的侧妃。”
“菁菁,这是自你踏入上京城,就会背负的宿命。”
谢照看了一眼神色凄凄的谢箐,起身离开正厅。
谢箐独坐于厅中,逐渐平静,她来之前也明白,她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兄长连他自己脱离谢氏族谱,都是用圣上的恩赏换来的,对她的婚事,兄长又能做得了什么。
谢箐曾经以为,自己就算只是个庶女,但毕竟是侯府小姐,嫁入个寻常的世家,成为嫡妻不成问题。
但如今这个局面,自己又该怎么做?
自己的婚姻,即将成为工具,若是他们的合作发生什么问题,自己首当其冲,就会成为这场合作的牺牲品。
或者,还能往开了想,能作为工具,被利用,说明自己有价值。
但只是侧妃啊,二皇子的正妃位置,还要留给谁?——
上京城北郊,万宁寺,借月山房。
三皇子封逸一脚搭在榻沿上,姿态随意地坐在临窗的矮榻上,同对面那个身着广袖素袍的清逸男子弈棋。
窗外山风乱涌,松涛阵阵,窗内两人虽是静坐对弈,但心中都不算平静。
“宁王叔,我怎么总感觉不太踏实。”封逸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抬眸向对面的宁王。
宁王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棋局,未发一言。
封逸习惯了宁王叔的沉默寡言,他自顾自地继续开口:
“那些东瀛人,去了三河镇,没一个活口出来,却传出了太子遇袭失踪,不知是另有杀手,又还是……”
封逸指间摩搓着手中的棋子,思索片刻,又喃喃道:
“太子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此次就有不少朝臣明着投靠了封羡,太子若是自导自演的这一出,又没道理啊……”
宁王缓缓抬眸,他的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五官立体俊美,但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添了几分破碎感。
“太后没选你,你不失望?”宁王的嗓音低缓,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
封逸闻言,却是一声轻嗤,
“呵,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太后定会择一背后无人的皇子,才好控制。对太后来说,封羡的确比我更合适。”
说到这里,封逸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一缩,看向对面的宁王,
“那照这么看来。当年贤妃在皇后宫中落胎那件事,说不定,里面有太后的手笔。”
“让皇后,或说太子同左相府产生嫌隙,断太子一臂,太子便只能靠太后……这事,萧太后,干得出来。”
宁王唇角微勾,是啊,心狠手辣的萧太后,又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宁王突然闲闲开口,
“太后给封羡定了侧妃,那他的正妃人选也应在考虑了,你不抓紧?”
封逸面上微讽:
“只是没想到,太后为了巩固权势,竟会给封羡定下永定侯那个私生女,呵,所谓的皇室尊严,在权利面前,就是个笑话。”
“至于封羡的正妃位置,他应该还想着留给昭仁郡主秦烟,但那位……”
“近日江南传回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大名鼎鼎的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幕后的老板,竟是秦烟,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听说父皇曾想让秦烟成为太子妃,如今太子凶多吉少,打秦烟主意的,可能又会如雨后春笋般,只多不少。”
宁王勾唇,
“包括你?”
封逸闻言一笑,
“昭仁郡主秦烟,出身高贵,容貌绝美,还颇有手段魄力,财势还如此惊人,此等妙人,谁又不想要呢?”
宁王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秦烟……那日在奉天殿,当着太后和惠帝的面,动手那位……
是啊,谁又能不动心呢?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扬州,晚了就不等,安全
85 ? 哪步 ◇
◎你同烟烟,到哪一步了?◎
扬州城, 三河镇。
镇外各出入口,均有官兵严防死守。
三河镇东门外,兵部侍郎陈循和扬州刺史林辉在主帐内,二人皆神情严肃地立于一张铺着舆图的桌案两侧, 帐内气氛尤为紧张。
“大人, 昭仁郡主到了大营外。”营帐外响起下属的声音。
陈循和林辉同时抬头, 但二人心中所想却截然不同。
据林辉所知,昭仁郡主秦烟,是右相的嫡长女,但同右相府关系不睦, 而昭仁郡主同太子的关系可不一般, 如今太子一派即将失势,林辉对这位郡主, 便也没了多少周旋的耐心。
林辉刚准备让人打发了那位郡主, 陈循却先一步开口。
“快请。”
林辉吞下了未出口的话, 他根基不稳, 这位上京城来的陈大人,他不好得罪。
而陈循却不是在帐中等昭仁郡主,他思索片刻,抬步迎了出去。
林辉皱眉,这位郡主真会来事, 这不添乱吗。但毕竟是贵人,林辉紧随陈循也走了出去。
陈循几个月前,被圣上派往西北,交接萧关事宜, 同时, 也从当时的固城城主手中接管固城。
而那位固城城主, 却着实让陈循印象深刻。
昭仁郡主秦烟,鲜少有人知道她固城城主的身份,连当初陈循第一次得知时,也是极为震惊。
作为兵部侍郎,陈循比常人更清楚固城的重要性,也清楚固城的地理环境和城中人员的复杂。能拿下固城,清理城中错综复杂的帮派,将其变成大夏边军出境的跳板,这位城主,手段和势力,可见一斑。
而固城的安排,是出自圣上之手,不论昭仁郡主同太子是什么关系,但昭仁郡主是御前红人,这是不争的事实,陈循不敢怠慢。
陈循行至大营入口,一眼就认出侧身立在不远处那位身着霜白色锦袍的绝美女子,昭仁郡主。
这还是陈循自西北固城之后,头一次同这位城主的正式打交道。
“昭仁郡主。”陈循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态度,毕竟郡主背后的身份,圣上并没有让他们声张。
秦烟缓缓回身,这位……
“陈大人。”秦烟记忆尤佳,几乎是过目不忘,她也没那习惯故意端架子。
陈循有些受宠若惊,这位贵人竟然还记得他。
而跟着陈循过来的贺霄却有些疑惑面前这两位的反应,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他们又怎么会认识?——
此时城门口突然有了骚动。
“我不走,我不走,放开我……”
营地不大,且离城门口不远,因而城门口的情形,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扬州刺史林辉快步过去几步,在距离城门有七八丈远的距离停住。
“秦大人……”林辉朝着那边被两人架着胳膊拖出来的男人道。
“你们不要过来,万一我也患上了疫病,就让我留在这里主持修堤,你们放开我……”
林辉是看在右相秦文正的面上,想要给秦相的胞弟,这位秦侍郎开个特权,将他从三河镇接出来,卖右相府一个人情,哪知这位秦大人这么一根筋。
“秦大人……”林辉想要再全劝劝秦侍郎,但又再度被打断。
“陈大人,陈大人……”秦文轩认出了兵部侍郎陈循。
秦文轩突然看见了陈循身后那女子,
“秦烟,你是秦烟?”
“秦烟,你是郡主,快让林大人的人住手,我不走。”
秦烟神色淡淡地看着还在极力挣扎的秦文轩,她的二叔,冷声开口。
“里面的人都没出来?”
“是的,郡主。”陈循当即答道。
秦烟轻哼了一声,
“那为何单单让秦大人出来?”
林辉不满地回头:
“这是右相府……”
“所以,谁能活命,谁又只能等死,是你们定的?”秦烟语气颇冷,略带讽意。
林辉哑然。
秦文轩趁着抓住他的人瞬间的愣神,极力挣脱出去,奔回了城门。
“秦大人……”林辉朝着秦文轩的背影大声喊道,但因陈循并没有开口命人阻拦,秦文轩很快消失在城门内——
秦烟回眸看向陈循,
“陈大人,三河镇的情况如何了?”
林辉已经走了回来,刚好听见秦烟的话,但三河镇的公务,哪是一个女人该多言的。
林辉还没出言阻止,陈循开口回道:
“三河镇的洪涝严重,而瘟疫,索性还只有几个挨着的村子开始发现,并没有太大的扩散。城内只有几名医官,但他们多数不愿接触瘟疫的病人。”
“太子殿下人还在里面搜寻,且暂还无殿下的踪迹。”
林辉觉得陈大人这个时候同昭仁郡主废什么话,他们有那么多事要忙。但秦烟接下来出口的安排,更让林辉火冒三丈。
秦烟淡声开口:
“严守三河镇各个出入口,另外派人探查同三河镇紧邻的村镇,有无同三河镇疫病相似的病例,一定要控制住,不能让疫病外流。”
“我的人要进到镇中,请陈大人配合。”
林辉当即大声喝止:
“这不符规矩。”
陈循没有理会林辉,而是对秦烟抱拳道:
“下官定当极力配合昭仁郡主。”
林辉一脸不可置信,这几日看陈大人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人,怎么对昭仁郡主一介女流就那么言听计从。
“陈大人,这……”
“纪先生。”秦烟让纪南风上前,而后向陈循介绍身边的人,
“陈大人,纪先生是我的人,他会协助处理三河镇的事情。”
纪南风朝陈循作揖道:
“陈大人,鄙姓纪,略通医术,这里是扬州城各大医馆的医师三十名,他们会同鄙人一起进入三河镇,为瘟疫病人治疗。”
“余庆丰每日会为三河镇运送粮食,干净的水源和药材,还需陈大人通融。”
陈循心头稍松,这还用通融?他巴不得慷慨人士多送粮和药材过来,陈循朝着纪南风回抱了一拳,
“有劳纪先生。”
林辉哑口无言,昭仁郡主又派人,又送药材,又送粮的,他也没道理阻止啊。
这位郡主,是为了救太子殿下吧。
秦烟又向陈循补了一句,
“若疫病不能得到控制,陈大人当立即上报上京城,让太医院派人过来。”
“是,郡主。”陈循没有任何异议。
而林辉却是惊讶陈循的反应,由个女人安排,这算什么事。
纪南风随即命人为自家主子在营地外扎营,自己带着暗卫和一众医官,物资,进入了三河镇——
陈循对秦烟的态度,让当时在场的贺霄也很是疑惑。当夜,贺霄在陈循营帐汇报公务结束后,开口问道:
“陈大人,为何对昭仁郡主的要求,有求必应?”
陈循闻言一怔,陈循知道贺霄同昭仁郡主的前未婚夫,永定侯府的谢世子走地极近,谢世子当初在城门口悔婚的传闻,他也从同僚口中听说过,似乎,那对前未婚夫妻,并不算愉快。
陈循同兵部尚书贺严明,也就是贺霄的父亲交情不错,而贺霄行事易冲动,还有些公子哥习气,陈循不想贺霄会因为谢世子冒犯到昭仁郡主。
陈循思量着,他还是应当提点贺霄几句:
“昭仁郡主,曾经也是固城城主。”
贺霄闻言一惊,他心中的确有些猜测,但都是同秦烟的家世相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而陈循的话,定没有作假。
难怪啊,难怪一个五岁就去了西北边陲的女子,回京后,竟有如此魄力手段,还一跃让圣上亲封郡主,这根本不只是因为秦烟只献上了一个马场。
马场……
是了,秦烟有如此能力在西北经营固城,那么有个马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贺霄更是惊叹,又为谢长渊可惜。
谢世子,你这位前未婚妻,不仅有着绝美的容貌,过硬的家世,竟还有如此手段和能力……
谢世子,你可知,当初你在城门口那随口一句悔婚,是错过了什么?——
此时,在青江支流停靠着的一条船上,封湛双目紧闭,赤着上身,左臂缠着绷带,分腿坐在榻边。
宋执进来,
“殿下,唐婉从岭南过来,但唐婉向殿下请示,可否让她先过来替殿下处理箭伤上的毒,再去三河镇。”
宋执刚一话落,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请止步。”
宋执立即出去,又很快回来。
“殿下,是那位小姐。”——
几日前的傍晚,三河镇。
太子封湛在河工离开堤坝休息的间隙,前往一段江堤视察修整情况。
此时江边开始起雾,封湛感觉一道探究的目光从后方过来,封湛敏锐回头,河堤的另一端立有一男一女,而那位女子……
封湛瞬间的晃神,却被一支从雾中射来的利箭擦伤了手臂。
宋执当即上前,护住自家殿下,刺客从几面过来,太子府亲卫,暗卫都同刺客动起手。
封湛看向方才那女人,一群黑衣也护着那对男女,同刺客交上了手。
雾气渐浓,河堤上血腥味渐重。
封湛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容貌,她同秦烟有几分相似,但似乎更年长些,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封湛心下有了些猜测,这是否是秦烟爽快地答应下江南的原因。
太子府的暗卫,和那对男女身边的黑衣人都是高手,杀手没多久就被全歼。
宋执扫视了一眼四周,向太子禀道:
“殿下,这不是我安排的人。”
而封湛的视线却定在不远处那对男女身上,沉声开口:
“拿下。”
那对男女身边的黑衣人将二人护在中间,两方人马当即成剑拔弩张地对峙之势。
而那个女人却是对身边的男人一笑。
“我们就跟他走一趟。”
男人皱眉,而后无奈道:
“依你。”
就这样,太子留下部分亲卫,两拨人马上了一条缓缓行至岸边的船,顺流而下离开了三河镇——
船上,封湛穿上衣物,宋执出去,
“请。”
随即,一对男女在宋执身后进来。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好几,五官硬朗,气势非常,应是久居上位之人。
而女人容貌艳丽,颇有成熟女人的风情。
不待封湛开口,那两人自行落座在屋中的一张圆桌旁。
女人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封湛,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开口:
“你同烟烟,到哪一步了?”
封湛眸眼微眯,并未答话。
沈时英又笑了笑,
“我是烟烟的母亲,沈时英。”
对方的话,只是肯定了封湛之前的猜测,封湛顿了一瞬,而后开口:
“沈小姐。”
沈时英很满意这个后辈对她的称呼,还好没叫她“秦夫人”。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守卫的声音,
“宋大人,三河镇来了消息。”
宋执当即出去,而回来时,面上却多了些凝重。
“殿下,昭仁郡主去了三河镇。”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宋执心中还是有些欣慰,郡主这是正视了自己的真心,去寻殿下了?
封湛眸色冷厉,
“备马。”
宋执立即从窃喜的情绪里出来,
“殿下,让暗卫去,或者属下去,若是让人发现殿下的踪迹,便前功尽弃了。”
“且殿下的伤……”
“备马,你去,她不会相信孤的平安。”封湛冷声打断。
“是,殿下。”宋执不再多言,殿下决定的事,不容置喙。
封湛起身,大步出去,沈时英却突然悠悠开口:
“烟烟可不一定是去寻你的。”
封湛冷眼回头,仅一眼,而后离开——
“真是个冰渣子。”沈时英打量着封湛的背影啧啧开口,而后对身旁的男人道:
“我要离开一趟。”
男人牵过沈时英的手,轻轻揉捏,
“让那小子去,年轻人的事。”
沈时英……
这样好吗?说不定,烟烟真是去寻自己的。
太子那日离开三河镇时,像是将计就计,但此刻为了烟烟,又回去以身涉险?
不知太子是不是在自己面前做戏,还是,真的对烟烟如此真心?——
而封湛在策马去三河镇的路上,却极快地理着思路。
沈时英没死,而且看样子,同秦烟还有联系。
那当年沈时英遇袭时,有什么理由抛下五岁的女儿,独自离开。
是有何顾虑?
能让沈时英的身份产生顾虑的,只有皇家。
同她们遇袭的事有关?
皇家能让她们顾忌的,没有几个。以圣上对秦烟的态度,不像是他,那么……
只有太后——
已是亥时,三河镇外,秦烟还未入睡,她歪在榻上,手中举着一册闲书,却一字未看进。
此时她突然敏锐地感觉有些不对,外头太过安静,秦烟眸眼眯起,看向帐门。
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进来,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巾,强大的气场让秦烟觉得有些熟悉。
男人走近两步,抬手拉下面巾,而后大步走至秦烟身前,伸臂往秦烟后腰一抄,将秦烟猛地带入他的怀中。
秦烟微怔,很快,男人强势的吻压了下来,秦烟闭眼,仰头回应。
这个吻热烈狂放,封湛将秦烟按进怀中,大力揉捏,似乎在发泄这些时日两人分开后压抑着的情绪。
一吻结束,二人唇齿缓缓分开。
秦烟仰着头轻喘,而封湛眸中泛红,定定地看着怀里的女人,这还远远不够。
账外宋执突然压着声道:
“殿下,得离开了。”
封湛胸腔起伏,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跟孤走。”
秦烟的神情瞬间恢复清明,
“我还有事。”
封湛明白秦烟在担心什么:
“孤安排了人到三河镇。”
“你母亲已不在镇中。”
秦烟忽的抬眸,封湛知道?
封湛轻抚着秦烟的头顶,低声哄道:
“乖,孤带你去见她。”
秦烟不再犹豫,披上披风,同封湛出了营帐,上马,疾驰而去。
86 ? 母女 ◇
◎这对母女,一个德行。◎
秦烟跟着封湛在远离三河镇外青江下游的一处野渡口停了马, 宋执下马走至江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置于唇边吹响,不多时, 从薄薄的江雾里驶来一条二层商船, 缓缓在渡口靠岸。
封湛和秦烟下马, 沈莹牵着马匹上前几步,到秦烟身侧,
“主子,我们好像……落下了顾公子……”
秦烟看了一眼沈莹, 又将视线移回船头。
甲板上只有黑衣护卫, 没有女人的身影。
一行人上船,船静静驶离岸边, 像是没有来过一般。
船头, 封湛问向护卫,
“人呢?”
护卫当即反应过来, 殿下应是问的那对男女。
“他们在房中。”护卫回道。
秦烟眉梢一动,他们?
封湛回头,向秦烟伸手。
“地上湿滑,让孤牵着。”
没等秦烟反应,封湛自行牵过秦烟的手, 向前走去。
秦烟也由着男人强势的动作,或是习惯了,又或者,是什么……
两人身后的宋执……
殿下是越来越会了——
封湛和秦烟缓步行在二层船舱的外廊上, 不远处靠近船尾的一个房门外立着两名黑衣护卫, 秦烟了然, 那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走近几步,房间内突然传出男人极力压着怒火,但仍旧不低的声音:
“沈时英,你是不是没打算嫁给我,你是想睡完就走?”
秦烟同封湛的脚步都是一顿,而后两人似有默契般,对视了一眼。
秦烟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心虚,手上突然吃痛,是对面的男人用力捏了一下秦烟的嫩手。
封湛面上冷沉,他此刻不知该不该让秦烟同她母亲碰面。
这对母女,一个德行。
此时,房中又传出一道慵懒妩媚的女声:
“难道你就没爽到?”
秦烟同封湛面上皆是一僵,这话……
“嘭”,那道房门忽的一声剧烈震动。
秦烟眸眼微眯,同封湛大步上前,刚到门口,被那两名黑衣护卫伸手拦下。
秦烟刚准备动作,里面又传出男人低缓又极具蛊惑意味的言语,
“你尝过了我的滋味,别的男人还能满足你?”
一阵可疑的声音之后,门板开始有节奏地震动,吱呀作响。
秦烟蹙眉,朝门内开口:
“母亲?”
“滚。”一道成熟男人的冷声。
秦烟和封湛皆是瞳孔一缩,两人身上的气势骤冷。
“烟烟?嗯……”是那道女声,夹杂着时断时续压抑的申吟。
“母亲一会儿再来寻你,嗯……啊……”
秦烟……
封湛……
秦烟同封湛两人面上都有些不自然,略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开——
房外立着的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场景已见惯不怪。
一门之隔,高大成熟的男人将面前妩媚妖娆的女人抵在门前,女人衣衫半褪,修长白皙的脖颈后仰,但后背同门板的摩擦让她眉头微微皱起。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不舒服?”
沈时英一双含着春水的眸眼微眯,半娇半媚地嗔了男人一眼。
男人闷笑,胸腔低低震动,而后抄起沈时英,大步转身,来到房中的一张圆桌前,伸手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下,让沈时英刚好坐在桌沿,男人倾身下压,却不再动作。
沈时英媚眼如丝,神情中却又带着几分不满。
男人那张一向不苟言笑,成熟硬朗的俊脸微沉。
“不准去见你女儿的父亲。”
“你先让我满意了再说。”沈时英面色潮红,微微拧眉。
男人眸色越发地暗沉,心下一叹,也就是她了。
屋内狂乱而迷离……——
封湛房内,秦烟坐在椅上饮着茶。
宋执端着一方托盘进来:
“殿下,您的伤,该换药了。”
秦烟动作微顿,抬眸将视线投向软塌边分腿坐着的封湛。
封湛也看向秦烟,
“孤受伤了。”
秦烟眉梢微抖,太子……在撒娇?
宋执立马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转身向秦烟躬身道:
“可否劳烦郡主为殿下换伤药?”
宋执向前两步,将置有绷带和伤药的托盘放在秦烟身边的桌上,而后退了出去,关上门。
秦烟搁下茶杯,扫了一眼托盘,再抬眸时,却发现封湛已在解腰带。
秦烟……
太子还真是自觉——
封湛将上身衣物除了个干净,而后定定地看着秦烟,他肌肉线条流畅的左臂上确实缠着纱布,隐隐还沁着血。
秦烟轻叹,起身,单手端起手边的托盘,走向封湛的榻边,坐下。
秦烟刚拆开绷带,伤口上就有些隐隐发黑的血流了下来,秦烟取过托盘中干净的绷带止血,然后清理伤口,敷上伤药,重新用新的纱布缠上。
“有毒?”秦烟一边收拾托盘,一边淡声问道。
“无碍,恢复地差不多了。”封湛侧头看着秦烟,他没有说,因今日纵马出去,伤口又被牵扯了几次,才是现在的模样。
秦烟刚准备起身,又被男人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秦烟带到封湛坚实的大腿上。
秦烟眉头微蹙,淡声开口,
“我没兴致。”
封湛眸色微沉,他明白秦烟此刻心中应该还装着她母亲的事,也没多说,
“就让孤抱着。”
秦烟也的确有些疲累,顺着封湛的动作,侧躺到了榻上。
身后的封湛扯过一张绒毯,将二人裹住,而后手臂圈住秦烟的细腰,将秦烟往他怀里带了带,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颈后,两人闭目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外头宋执的声音响起:
“殿下,沈小姐请郡主过去。”
榻上二人同时缓缓睁眼,秦烟刚准备起身,身后封湛的手臂却不满的一紧,一声低叹,最终还是松开,二人起身。
封湛不放心那对男女,同秦烟一同至沈时英的房间外,大门依然紧闭。
封湛面上微沉,这世间还没多少人能让他等。
不多时,一位高大成熟,气势凌厉的男人步出房门,他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
而紧随其后的一名妩媚的女人,也像是才沐浴结束。
封湛同那名男人冷冷对视,目光里皆有对对方的不满。
沈时英的容貌较十几年前没多大变化,她身上只是多了些成熟的风情,秦烟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母亲。
沈时英也是如此,秦烟的容貌已较五岁时长开了太多,但五官面貌中仍有当年的影子,且似乎是源自血脉的牵绊,沈时英毫不迟疑地确认,这就是她的女儿,秦烟。
沈时英先行开口,但却是对着秦烟身旁的封湛:
“给我们母女另外准备一个房间。”
封湛面上更是不好看,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如此使唤他做事。
宋执颇有眼力劲,当即道:
“属下已为郡主准备了房间,郡主和沈小姐,请跟我来。”
沈时英这才满意地点头,向秦烟伸手:
“烟烟。”
“母亲。”秦烟却没多余的动作,毕竟十几年没见,自己也不再年幼,她没配合沈时英哄小孩的心情。
沈时英笑笑,收回了手,这些年,也偶尔从君彦的信中了解了烟烟,她这个女儿,性子是一贯的清冷淡漠。
宋执引路,一行人走到船头的一个房间外。
母女俩先后进去,关门。
门外封湛和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气势都没收敛,皆极具压迫感。片刻后,二人分别向相反方向离开——
房间内,沈时英自行走到一张软塌前,靠着软枕侧躺下,摆了个自己舒适的姿势,抬臂轻轻招手,
“烟烟,过来。”
秦烟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沈时英,择了屋中离沈时英的软塌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秦烟毫不怀疑,自己这位母亲,原本打算的动作,定是要将她像曾经幼时那般抱进怀里揉上一番,秦烟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还是不要了。
沈时英也由地自己女儿,缓缓开口,
“这些年,烟烟可曾怪过母亲?”
秦烟明白,母亲问的是当年独自离开的事,但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独自漂泊,秦烟没有半分怨怪。
“不曾。”
秦烟此时心中还装着另一件事,
“母亲,可是因为宫中萧太后?”
沈时英惊讶又了然,若萧太后当年能对自己动手,又怎会对自己的女儿有好脸色,
“她可有为难你?”
见秦烟面上没有变化,沈时英也没再多问,有些事情,还需她回京搞清楚。
而秦烟心中肯定了几分她的猜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外祖和舅父在给你准备同父亲的和离,你怎么打算?”
沈时英略一思索,
“也好,那就让沈时岩代为处理吧。”
沈时英想起那个霸道又幼稚的男人,还在吃莫须有的飞醋,有些无奈,
“我还要耽搁些时日,此次不同你一起回京。”——
沈时英突然想起船上那小子,笑了笑,问道:
“你同太子怎么回事?”
秦烟没答话,单手撑着头,似乎开始闭目休息。
沈时英对这俩年轻人的事情,一知半解,不过以她这几日所见,似乎又像是太子一头热,但今日看来,烟烟也不像对那小子没意思的样子,那……
沈时英有了些猜测,
“烟烟,人一辈子,不知是长还是短,有时候不如任性一把,尽可能地去享受当下,不必顾虑太多。大不了,今后同母亲离开便是。”
秦烟眸眼半开,看向沈时英,但仍未言语。
沈时英疑惑地蹙眉,
“难道……是太子不行?”
秦烟……
母亲都在想些什么?
沈时英抬手,手指屈起,眯着一双媚眼打量着自己染得艳红指甲,懒懒道:
“那还是算了,不能给女人带来快乐的男人,拿来做什么?
“烟烟,再多试几个看看?”
秦烟……
还不知被未来岳母在背后捅一刀的封湛……
87 ? 落水 ◇
◎殿下知道我幼时在太液池落过水吗?◎
当晚, 沈时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秦烟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当然,她还慷慨地邀请秦烟与她同睡,说是母女俩说点体己话。
秦烟向来不苛待自己, 能没兴趣同沈时英挤一个被窝, 当然也就干脆地拒绝了。
“我不习惯与别人同榻。”秦烟合衣歪在一旁的软塌上, 准备将就一晚。
沈时英虽有些遗憾,不能弥补烟烟缺失十几年的母爱,但自己这个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五岁小女娃, 也由得她去了。
不过……
不习惯与别人同榻?
“你没同太子睡过?”沈时英突然问道。
秦烟合着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 但没开口搭理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母亲。
这晚上沈时英时不时想起个京中故人旧事,又同秦烟叨两句, 因而母女俩休息地都不算太好。
而同样睡得不安稳的, 还有另两个皆是一身冷气的男人。
那俩男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是不是不该让她们母女见面——
翌日, 秦烟同沈时英在房中用过早膳,门外几声轻叩,一旁伺候的沈莹前去开了门,一个面色黑沉的男人稳立在门外。
秦烟淡淡地看了沈时英一眼,起身出去, 走到门口,又回头向沈时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们,换个地方。”
此话一出,沈时英同门口那个冷面男人都有些尴尬。
昨日是情况特殊, 不然也不会当着后辈的面如此孟浪, 而他们今日又怎会在女儿房里……
秦烟离开, 去往船头,准备问问那位殿下的行程安排,却不曾想,自己会被挡在太子的房门外。
拦住秦烟的,是一名面生的女子。
秦烟刚到封湛门外,宋执同那位端着一个放着药瓶和纱布托盘的女子一起出来。
宋执见秦烟,当即躬身行礼,
“郡主。”
秦烟颔首,目光却落在了宋执身后那名女子身上。
唐婉单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关过房门,转身,也是冷冷看向秦烟。
郡主鲜少主动来找殿下,宋执心中有些为殿下感到欣慰,
“殿下……”宋执刚一开口,身边的唐婉却先一步抢了白。
“殿下需要静养休息,不能被打扰。”
唐婉的语气略为生硬,听得宋执心中突然一凉。
宋执看向郡主,见郡主眉梢微微一挑,而后竟直接转身离去,宋执心中更是一紧。
遭,要完。
“郡主,唐婉就是这个性子,说话太直,殿下他……郡主,郡主……”宋执追了几步,却被郡主身后的沈莹转身狠狠瞪了一眼,脚步给顿在了原地。
宋执眉头紧皱,这……可不要多生出事端……
不过……殿下的确需要休息,且昨夜,殿下似乎一夜都没睡安稳。
宋执转身,见唐婉仍施施然立在原地,宋执语气有些严肃。
“唐婉,殿下对昭仁郡主不一般,这位郡主,以后可能会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你万不可冒犯。”
唐婉闻言,冷冷勾唇,女主人么?
“殿下的确需要休息,我方才在殿下的药中,添了一味安神助眠的药物,殿下这一觉应该会睡得很安稳。我们做为下属,不是应该以殿下的身体为首要吗?”唐婉的话语理所当然,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宋执面色大变,冷声开口:
“唐婉,谁让你擅自改动殿下的药物的,你犯了大忌。”
唐婉不言语,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悔意。
宋执有些失望,也为自己的失察有些懊恼:
“殿下的伤势已在缓解,毒性也清地差不多了,你即刻前去三河镇,不然你知道触怒殿下的后果。”
唐婉抗拒地开口:
“我们在朔北时……”
宋执冷声打断。
“唐婉,谨记,我们只是下属,不该插手殿下的私事,不要越矩。”
宋执眸眼微眯,唐婉若是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应不应该做些动作。
“立刻安排唐婉去三河镇。”宋执看向身旁的护卫,而后又对唐婉道:
“记住,不要暴露你是太子府的人,更不要暴露殿下的消息。”
唐婉面上不太好看,因着自己出身药王谷的身份,和过人的医术,宋执从来都没如此对她说过话,但今日……
因为那位郡主?
唐婉转身离去,心中一冷,
只是下属么……——
封湛起身时,像是已睡了许久,他轻捏眉骨,眉头紧皱,
“来人。”
宋执应声进来。
“殿下。”
封湛吩咐宋执给他更衣,
“什么时辰了?”
宋执心中有些不好,
“殿下,现在是午时。”
封湛抬眸看向宋执,眼神冷厉。
宋执心中一突,此事他不能隐瞒,
“殿下,唐婉在殿下的汤药中,加了一位安神的……”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
宋执又道:
“方才郡主来了一趟,因殿下在休息,郡主就离开了。”
封湛眼中的冷意,没有因宋执接下来关于秦烟的话而消散,
“唐婉擅自在孤的药里添安神的药物,你没发现?”
宋执无可辩驳,是他监管不力。
封湛冷声道:
“三河镇之后,让唐婉领军棍二十,你的也一样,立刻去。”
“是,殿下。”宋执领命——
封湛出房门时,江面的雾已散去,封湛大步走到秦烟房间,从敞开的房门望进去,见房内的三人,分别坐在椅上喝着茶。
秦烟抬眸见来人,淡淡地收回视线,封湛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
她又有哪里对孤不满了?
封湛踏入房门,自行在秦烟身旁的椅子坐下,而后看向秦烟,秦烟却只是垂眸喝茶,没有再向身边的男人投去一眼。
封湛不明所以,还是开口直道主题:
“今日出发回京。”
沈时英勾唇一笑:
“太子,可否容我们搭个船?”
封湛眯眼,自己的行踪不能暴露,本也没打算让这些人下船,因而这个对话,并没有回避这二人。
沈时英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面上不算好看。
继续让这对母女待在一起,自己的被窝还要不要暖了。
封湛淡声道:
“可以。”
秦烟并不好奇封湛的行动,反而是有些警惕母亲身边那男人,这人不简单。
母亲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船开始下行,经过扬州,到了入海口,一行人换了一条海船,还有另两条同等规模的海船随行。
秦烟向封湛问道:
“从海路回京?”
封湛点头。
沈时英见船帆上上的大字“季”,挑眉道:
“季家的船?”
封湛没应声,沈时英追问了一句:
“季七娘同你什么关系?”
宋执却心中一个激灵,立马对秦烟道:
“郡主,季七娘年龄有四十好几,还有一名同殿下差不多岁数的儿子。”
宋执心道,自己可是为了殿下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
秦烟又怎么不知道季七娘,大夏三大海商之首,规模比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家族加起来都庞大。
这位季七娘最广为流传的还不是她的商业天赋,而是她的私事。
她年轻时未婚生子,外人都不知季七娘儿子的生父是谁,有人猜测是海盗,有人猜测是他国人,也有人猜测是上京城哪个权贵,但她从未提及,她那个儿子也几乎不露于人前。
这是个奇女子。
宋执收到了自家殿下一个赞许的眼神,宋执当即觉得被打的二十军棍也不算太疼了——
秦烟的房间依旧安排在封湛旁边,而沈时英同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人一个房间。
但一连几日,沈时英几乎都同秦烟腻在一起,母女俩也不是说不完的话,但就是一人举一册书,都可以待一天,可以说是姑且弥补母女俩缺失的那些年。
这俩男人的面色就更不好了,他们的卧榻,好凉。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这日傍晚,天空突然压下黑沉沉的云,且越压越低,船手们都是严阵以待,但周遭的情况差不多,也不能为了避开风雨,偏离航线太远,只能希望情况不会太糟。
但事与愿违,不多时,海上掀起狂风巨浪,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大浪将船身不断冲起又落下,船身急速倾斜,幸而季家的船制作精良,足以应对此种恶劣天气,但依然让船上的人忙地够呛。
秦烟同沈时英在船身开始剧烈摇晃时,就出了房门,这种情况,万一船被大浪掀翻,落水都比困在房中强,但外面的风浪的确太大,不时有人被打入水中,不过大家水性都极佳,也做了充分准备,很快就会将落水者救上岸。
秦烟本就畏寒,此种天气之下,更是支撑困难。沈莹在秦烟旁边极力护住自家主子,但一个大浪过来,还是将秦烟打出倾斜的船身。
“烟烟!”
“主子!”
几声急呼,让刚听完宋执汇报船员预判情况的封湛猛地转身,刚好看见飞身离船的秦烟,封湛没有多想,当即几个快步过去,超过沈莹的脚步,跃出了船外,朝着秦烟而去。
秦烟本就在做好落水的心理准备,让自己有最平稳的心态,能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出,而那道玄黑身影飞身扑向自己时,秦烟有些怔愣。
此种速度,封湛应该是没有过多权衡吧,以他金贵的身份,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船救自己?
后背触向水面之时,秦烟闭住呼吸,任自己沉入翻滚的海水,随即,一个高大的身躯已到自己身前,同样没入了水中。
男人两臂箍住自己的腰身,那张俊脸贴向自己,秦烟竟更加安心,没有了之前落水的紧张。
秦烟此刻脑中竟忆起幼时太液池落水时,被谢长渊从池底救起的场景,虽记忆有些模糊,但在池底时对方那双清冷的狭长眼眸……
记忆久远,秦烟之前从未忆起过,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容易牵引出旧事……
等等……
谢长渊的眼形……
此时,两人浮出水面,一条绳索从不远处的船上扔过来。
封湛一手抓住绳索的一端,另一只手箍紧秦烟的细腰。
而秦烟还在看封湛的眼眸,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船上绳索的另一头是沈时英和那个沉默的男人,两人立即发力,将落水的这对小鸳鸯拉回甲板——
此时风雨已有减弱的趋势,船身趋向平稳,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烟上船后,被封湛打横抱起,去往自己的房间。
房内,封湛将秦烟的衣物一件件剥离,连一片布料都没剩下,再将自己扒了个干净,然后抱着秦烟,上了睡榻,用厚实的绒毯,将二人裹住。
绒毯之下,封湛面对面紧抱秦烟,大掌不停上下抚摸秦烟冰冷的婀娜娇躯,却没有半分旖旎意味,他只是在给秦烟驱寒。
片刻后,秦烟抬头,
“殿下知道我幼时在太液池落过水吗?”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秦烟这个问法……
谢长渊没告诉秦烟,我救了她出水?
封湛正准备开口,宋执在门外开口:
“殿下,船已出了雨区,船身没什么损伤,可继续航行。”
封湛皱眉,口中的话也吞回了腹中。
门外的宋执……
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而封湛准备继续开口时,秦烟已埋头在他胸膛,自己找着热度舒适的位置,蹭了蹭。
“殿下,可是时常乐于救人?”
封湛……
什么意思?
时常救人?
封湛当即想到,怀里女人这话,可是因为那日在宫里的,宁嫔?
封湛心中一声轻叹,这女人,该记住的不记住。
两人都失了谈话的兴致,只是互相抱着取暖,连晚膳都没用,这一夜就这么过去,这倒是这两人头一次在同一张卧榻安睡整晚——
翌日,秦烟同封湛起身各自喝了一碗姜汤,秦烟便被沈时英叫走了。
秦烟房内,沈时英同之前的态度相比,正色了许多。
“烟烟,昨夜你落水时,我看得清楚,太子那小子待你不错。”
“也许你会担心人心易变,但今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若是为了之后可能会有的失望,忽略了当下的快乐,人生是否太无趣。”
“又或许,你是为了担心皇室的复杂,但以你现在的情况,给自己留下退路,并不难。”
“我当年也是顾虑太多,最终选择了你父亲,但你也看到了,普通人家,也还不是一地鸡毛,又简单地了哪去。”
秦烟没有回应沈时英的话,开口却是提了另一件事:
“母亲,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沈时英没想到秦烟会将话题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这个女儿,是否冷静过了头。
罢了,年轻人的事。
沈时英用染着艳红丹蔻的食指沾了茶水,在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写上了两个字。
秦烟蹙眉,语调颇凉,
“不要告诉我,是那位?”
沈时英重新取过一个茶盏,给自己倒上茶,自顾自地浅饮一口,没有搭腔。
秦烟眸眼微眯,如若是她猜想的那样。
沈小姐,是不是玩儿地有些大了。
88 ? 考虑 ◇
◎秦烟,是否已开始认真考虑同他的关系◎
秦烟那日在三河镇离开时太仓促, 并未让沈莹准备随行物品,而上船后才发现,太子船上给秦烟准备的房间里,却备着秦烟在上京城郡主府的常用物件, 包括按她的尺寸量身定制的衣物。
而上了海船之后, 秦烟房间中也是同样的配制, 这让沈莹心中又给太子殿下加上几分,连着几天都在自家主子面前,时不时说道太子的好话。
而更让沈莹惊讶的是,每日太子殿下身上那袭玄色锦袍上的绣纹, 同自家主子衣裙裙摆上的纹样, 竟是出奇的一致。
太子殿下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拉近同主子的关系。
封湛去秦烟房中时,秦烟正举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 歪在软塌上, 见来人, 秦烟也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 复又垂眸将视线投向书页。
封湛择了秦烟半躺着的榻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沉声开口:
“宋执。”
宋执应声进来,隔着一道白玉屏风,对内间的秦烟行礼。
“郡主。”
封湛端起手边沈莹刚呈上的茶盏,
“说。”
屏风外的宋执来之前就得到了殿下的示意, 当即开口:
“郡主,之前在西郊秋狝大典,殿下在营帐中休息,属下听闻外头有人高声吵闹, 便前去处理, 正遇见淑妃娘娘因宁嫔抓伤了她的脸, 准备杖毙宁嫔。”
“属下思量着淑妃娘娘此举不太妥当,便命人将宁嫔杖责二十,以示警戒。”
“哪知这宁嫔将这声谢记在了殿下头上,可殿下的确连这号人是谁都不知道,郡主可不要多心。”
宋执见里间并无声响,心中没底,而宋执又想到了什么,斟酌了一瞬,终究还是继续开口:
“还有,那日在青江船上,郡主在殿下门外遇见的那名女子,名叫唐婉,她出自药王谷,现是朔北军中的医官。”
“此次属下是派她前往三河镇处理瘟疫,唐婉得知殿下负伤中毒,自行前来为殿下看伤情。那日郡主过来时,唐婉擅自在殿下药中加了安神的药物,令殿下沉睡了半日,因而当时殿下并不知郡主在门外。”
“殿下已令属下和唐婉各领二十军棍,若郡主没满意,可再罚属下。”
宋执已将秦烟当作未来的太子妃看待,因此对秦烟都是自称属下。
秦烟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但书页内面扣向她的腹部,不见书中内容。
秦烟看向封湛,
“药王谷?你的解毒药丸就是出自她之手?”
封湛眉头微蹙,
“你若不喜,孤让她留在朔北。”
秦烟没有再开口,只是突然想到,纪先生要碰上熟人了?
是夜,沈时英没再过来寻秦烟,而封湛也如愿留在了秦烟房里。
两人只是同榻安睡,秦烟没再出言挑衅,封湛心中却是定下了几分。
封湛环住秦烟的手臂紧了紧,秦烟,是否已开始认真考虑,同他的关系……——
扬州,三河镇。
纪南风同众医官仅历时七日,便成功研制出预防疫病,以及治疗疫病的药方,三河镇的瘟疫以极快的速度得到控制。
但三河镇依然因水患,粮荒,和瘟疫处处皆是惨剧,无不令人扼腕。
镇上患上疫病的人群颇多,也包括了前来治水的部分官兵,但由于已有治病的汤剂,倒无更多人死去。
值得一提的是,工部侍郎秦文轩也患上了疫病,但他一边喝着汤药,一边坚持指挥修堤护渠,青江在三河镇沿线最大的缺口,也终于被堵住。
纪南风得到秦烟传来的消息,让他带着人回京,而纪南风在准备离开时,被一个清秀男子拦下。
纪南风皱眉,这个男子是个医官,这些时日也同纪南风他们一起研制药物,不过纪南风看人一向很准,便也清楚,面前这个作男人装扮的人,其实,是个女子。
但纪南风没戳穿,这是别人的私事,他的任务已结束,旁的事,同他无关。
“男子”拦住纪南风,没有刻意用佯装的男子声音,而是用回原本的女子声音。
“师叔。”
纪南风眯眼,这个称呼……
男子继续道:
“师叔,我是唐婉。”
纪南风轻笑,原来是药王谷的人。
纪南风抬脚准备离开,唐婉却往旁边一步拦住纪南风。
“师叔,毕竟同门一场,如果师叔向父亲道个歉,相信长老们还会允许师叔回到谷中的。”
纪南风轻嗤一声,这个女人,同她父亲一般自以为是的狂妄。
唐婉微扬下巴,继续喋喋不休:
“我听说了,师叔你现在昭仁郡主手下做事,但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一个女人……”
纪南风冷声打断对面人的话头:
“唐婉,你也同是女子,何必出此言语贬损她人。”
唐婉心中很是惊讶,师叔曾经是一个多么寡情薄性的人,竟如此维护那个女人。
昭仁郡主,秦烟……——
扬州城,刺史府。
二皇子封羡每日在刺史府衙门同众官员商讨政事,当然,也无大的决策需要封羡定夺,太子离开之前都已安排完毕,只是各官员在执行时,会向衙门汇报情况。
封羡自认为身份尊贵,也没兴趣前往灾情严重的地方视察,每日就在刺史府听听汇报,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如今太子失踪,二皇子封羡成为太后新定的皇储培养的消息,已广为流传,众人无不对二皇子悉心伺候。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扬州刺史林辉。
封羡在扬州的时日,是受林辉邀请,住在刺史府的。
入住当夜,林辉就带着一个清丽女子,说是给二皇子作伴。
封羡当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封羡想要拒绝,但一想到秦烟为了太子去了有疫病的三河镇,他心中就不是滋味,也就收下了那名女子。
事后,才知道,那女子是林辉小女儿林妙。
林妙自得知太子遇刺失踪的消息后,便对太子失了心思,没想到,这又来一位皇子。
这位二皇子虽不及太子殿下那般高大俊美,气势凛然,但林妙可是听父亲说了,二皇子将来很可能会登大位,那么,自己是否也有机会……——
经过海上十五日的行程,船队即将到达徐州著名的港口码头,云港。
船头甲板上,秦烟两手撑在栏杆上,湿咸的海迎面而来,她身上的裙摆同乌亮的发丝一同在风中飞扬狂舞,更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感。
片刻后,秦烟身后有一道强势而熟悉的气息袭来,一双手臂从她身后环上她纤细的腰身,男人坚硬的胸膛贴了上她的后背,而男人的薄唇印上秦烟的头顶,却未发一言。
不远处的宋执和沈莹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两位主子真是养眼。
沈时英和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男人刚上甲板,见眼前一幕,都止了步。
沈时英笑道:
“打个赌,那位太子,还是雏儿。”
男人面上有些黑沉,掐着沈时英的侧腰,让沈时英转身贴向他健硕的身躯,语调有些偏冷,
“你还有心思看别的男人?”
沈时英心中翻了个白眼,连这种醋都要吃?——
船在云港停靠,傍晚时,太子一行人下船。
一个肤色有些偏深的女子前钱来,朝为首的封湛行礼道: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
“季当家辛苦。”
季七娘微微躬身,
“这是季家应当做的。”
几步之后的沈时英勾唇浅笑,上前一步向季七娘开口:
“季当家,可否谈笔生意。”
季七娘看向封湛,得到太子的授意,季七娘才转头向沈时英道:
“请。”
两人移步到另一侧,小声嘀咕片刻后,沈时英回来。
“烟烟,我还有些事要办,过段时间回京。”
秦烟心中了然,沈小姐果真是乐不思蜀。
封湛和秦烟上了马车,由陆路踏上回京之路。
而沈时英一行人也上了季家的船,船驶出港口,向北而去——
秦烟和封湛沿途住店时,两人都是要的一间房,当然也是同塌而眠,不过二人也没越矩,相安无事。
这日晚间,秦烟依然是半躺在榻上,手中还是举着那册没有名字的书,而封湛坐在一旁的椅上看着信件。
宋执在外扣门:
“殿下。”
“进。”
宋执进到屋中,他知道郡主也在此地,有些犹豫。
封湛沉声开口:
“说。”
宋执便明白殿下没打算瞒着郡主,当即开口:
“殿下,季当家传来消息,沈小姐雇了季家的船出海,目的地是,北梁。”
秦烟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
封湛观察秦烟的神情,得出的结论是,她知道?
“出去。”
宋执闻言离开,且带上了门。
秦烟重新拿起书册,只是不知心思还是不是仍在书上。
封湛轻叩桌台,北梁……
北梁,雄踞北方的大国,同大夏之间隔着突厥和西域,并无同大夏往来或者交恶。
在船上时,封湛就隐隐觉得那个男人他似乎见过,原来是这样。
封湛安排在北梁的探子,曾经带回过一副早年间的画像。画中的那人更为年轻,但他如今的样貌却也没有太大变化。
原来真是他。
北梁帝,萧潜。
传言说北梁帝,刑克六亲,一生注定孤寡。
据探子来报,这位帝王后宫空置,似在培养宗室子。
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见面——
封湛起身走到秦烟面前,将视线移到秦烟手中的书册。
秦烟这几日都会时不时翻看的这书,里面究竟有什么那么有意思?
“你在看什么?”封湛压低嗓子开口。
秦烟抬眸看向封湛,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得封湛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沈小姐给我的见面礼。”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以沈时英那副德性……
封湛俯身取过秦烟手中的书册,在看见书中内容时,面上却是黑沉地吓人。
“秦烟!”
封湛压着心头的火,这对母女实在不像话!
沈时英竟送得出一本春宫,而秦烟也明目张胆地看了好几日,那书上还有别的男人……
封湛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的怒气,秦烟唇边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大了。
封湛面色冷沉,眸色幽深,一把将秦烟捞起,抱上睡榻。
一炷香之后,卧榻上的二人平复心跳,此地并不是做什么的好地方。
而封湛的大掌突然握住秦烟嫩白的纤手,在秦烟耳边诱哄着开口,嗓音喑哑,
“烟烟……”
89 ? 商量 ◇
◎秦相,好好去同昭仁郡主商量商量◎
在一个微雨的黄昏, 上京城西郊的两座相邻的府邸,分别迎回了他们的主人。
秦烟和封湛分别回府,并立即处理各自在这一个多月里落下的种种事务。
太子一行人进京后的动静,虽不算大张旗鼓, 但也没刻意掩人耳目。
更何况, 太子府外, 也有好些有心人安插了眼线,想要探听太子府中虚实。因而,第二日,太子回京的消息, 也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上京城。
皇城, 奉天门,等候大朝会的朝臣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 压着声儿窃窃议论。
“这些时日, 太后屡屡向圣上施压, 给二皇子放权, 太后这是将当初为太子监国铺路的那一套,又重新用在二皇子身上。”
“如今朝中上下,六部五寺中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站位二皇子,我还听说啊, 寿安宫那位,有意让圣上易储。”
“易储!太子这几年在朝中监国,只有功而无过,太后能拿出什么理由易储!”
“是功还是过, 还不是上头一句话。萧太后在朝中, 余威不减当年啊, 圣上因顾念着寿安宫这位嫡母皇太后的恩情,步步退让。此番局面,不容乐观。”
“当年太后摄政,事事将朝政放在首位,还政圣上的时候,太后是那般光风霁月,博得满朝文武赞许。而如今,太后重新涉入政事,种种举动,却无不令人叹惋。”
“如今太子平安回京,不知会以何种姿态归朝,若太后执意继续如此行事,到时候朝堂上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还是要服老啊,太后英明一世,若到头来晚节不保,就难看了。”
但众朝臣担心的太子会重新夺权的情况,却没有发生。
早朝刚一开始,一名宫人就领着宋执到奉天殿门口。
宋执步入殿中,向御座上的圣上行礼,而后高声道: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因身体抱恙,特命属下向陛下请旨,卸下殿下手中的政务,以安心静养,请陛下恩准。”
殿内的文武百官皆是一惊,太子这是……
惠帝眯眼,如今朝堂上就是一堆烂摊子,太子是要置身事外,撂挑子不干了?
御座上的惠帝沉吟片刻,而后开口准允。
“李福全,去太医院挑些上等补品,送去太子府。转告太子,让他好生休养。”
“是,陛下。”李福全躬身领命。
而李福全却终究没能进到太子府大门,这已是后话了。
李福全只将圣上吩咐的补品送到了太子府门口,便被太子府的亲兵拦下,李福全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
同样被阻在太子府门外的,还有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夏英。
夏英是奉太后之命,前去请太子进宫,但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皇城,禁内,寿安宫。
夏英步入正殿东暖阁时,萧太后正闭目斜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抚着膝上的白猫。
“太后,奴才没能进到太子府,据太子府的亲兵所言,太子殿下称病不见外客。”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太后方向传来,夏英立马抬头,迎面却扑来了那只白猫,夏英迅速侧身躲过,却见那只猫飞快地夺门而出。
夏英当即回头,疾步走向太后身侧,
“太后,可有伤着?”
萧太后掀眸,缓缓正起身,却没言语。她带着护甲的手端起一旁的茶盏,送到唇边的动作却在中途一顿。
萧太后眸中突然闪现一抹厉色,手中的那只五彩蚕纹如意茶盏瞬间被砸了出去,清脆的瓷器碎响在殿中响起。
夏英明白,太后是对太子的行为,怒极。
夏英立马吩咐宫人清理地面上的瓷器碎片,待宫人离开,夏英微微躬身走到萧太后身侧,轻缓地为太后捏着肩。
“太后,奴才再去请太子殿下?”夏英轻声问道。
“不必了。”萧太后抬手用指腹轻按着额角,片刻后,太后缓缓开口,嗓音似乎有些疲惫。
“本宫原本只想敲打下太子,但太子翅膀硬了,竟给本宫玩手段。”
“他要拱手让权,本宫就成全他。”
萧太后接过夏英重新泡好的茶,透过茶水虚白的雾气,萧太后看向对面墙上那幅先皇的画像。
萧太后浅饮了一口茶水,问向夏英,
“封羡到哪儿了?”
夏英躬身回禀道:
“二皇子殿下已过了豫州地界,应该这两日就会回到上京。”
“本宫乏了。”萧太后挥退夏英,而后半躺在绣榻之上午睡。
但脑中思绪纷繁,又哪能睡得着。
自己最看重的皇储,要同自己对立了吗?
夏英出暖阁后,便立马命人去寻太后的白猫。一炷香之后,夏英在寿安宫花园里的一处牡丹丛后,找到那猫。
彼时那白猫正扭转着头,不停地试图舔舐它的后颈部,夏英抱起那只猫时,发现在濡湿的纯白猫毛下,有一道似被扎出的深深红痕。
是方才太后的护甲?
夏英心中一叹,他侍奉太后多年,又怎能不了解太后。
太后风光一世,如此强势之人,绝不允许身边事物脱离掌控。
太后又如何舍得放权,当年只不过不想担上牝鸡司晨的恶名而已。
但事与愿违,哪有事事皆尽如人意?
太后失算了两次,曾经中年后的先帝是其一,而如今,又是太子……
但太子,可不是先皇那般……——
朝会上众朝臣屡屡表达对储粮的担忧。
今年粮食本就歉收,又因江南水患,部分漕运河道淤堵,导致本应入库的秋粮,迟迟不能抵京。
且各州府还急需赈灾粮,重重累加之下,户部尚书杜贤实在是焦头烂额。
圣上令户部强行收缴富户囤积的余粮,较之前太子定下的以年初粮价收粮的做法,更为严厉。
圣上还命大理寺对囤积居奇的富户于以严惩,严查相关人等,若有徇私包庇,即认定为连坐。
下朝后,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同到户部衙署,共同商议应对储粮问题的相关的细则。酉时,王显和秦文正出户部官衙,在门口碰上了匆匆前来的大理寺卿彭渡。
彭渡见右相秦文正出衙门,更是加快了些步伐走到秦相面前。
彭渡作揖行礼:
“王相爷,秦相爷。”
碍于左相王显也在当场,有些话,彭渡不太方便说出口。
“秦相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彭渡面上有些难色,但此事又的确有些麻烦。
左相王显却是立马看出了些门道,半讥半讽地开口:
“秦相同本相还有公务在身,若彭大人是有私事要同秦相谈,似乎此时此地并不太适合。”
“而若彭大人要同秦相谈的是公事,那又何须背着本相。”
“又或者,彭大人同秦相是公然拉帮结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文正心中微怒,王显是逮着机会就会刺他几句,而自己同大理寺卿彭渡,又有何事需要私下商谈的。
秦文正心中很是笃定,这些年他行事处处小心谨慎,不可能让大理寺抓住什么把柄,又何必担个私相授受的名头?
秦文正向彭渡正色道:
“彭大人,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彭渡有些犹豫,这……
不过此事的确也是公事,彭渡当即向秦文正开口:
“下官要劳烦秦相爷去大理寺走一趟。”——
此言一出,王显心中微讶,秦文正是出了名的保守派,这些年在朝堂从未行差踏错,这是出了什么事?
秦文正面上很是不好看,嗓音也冷了几分,
“彭大人,说清楚。”
彭渡本没打算将接下来的话,当着左相的面道出来,但既然秦相开口,那就说吧。
“相爷,替贵府秦夫人打理铺子的秦四爷,私自屯粮,且数量巨大,而秦四爷为秦相府效力多年,这其中……”
“相爷,只是去大理寺问个话。”
秦文正闻言一惊,四叔?
四叔不是好好地在打理铺子?怎么会跟屯粮有关系。
彭渡见秦文正面上的惊异不似作假,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些,这事只要秦相不知情,就好办地多。
“请相爷跟下官走一趟。大理寺已另派人去秦相府请秦夫人。”
彭渡想到,另有一事,也很是麻烦,最好还是提前给秦相透个风,
“相爷,还有一事,此次圣上命下官严查屯粮商户及其相关人员,照规矩,贵府秦夫人名下的铺子庄子必须先行查封,待案件审理完毕,再行定夺。”
“但查封时却遇到了点问题。”
秦文正面色一变,查封?彭渡竟然敢?
彭渡接着开口:
“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想必秦相爷也有所耳闻。”
“余庆丰的人拿来了秦夫人名下的铺子庄子的房契和地契,还有秦四爷同余庆丰签下的抵押合约,合约上显示,秦夫人给了秦四爷代其全权做主,将铺子庄子抵押给了余庆丰,借出了五十万两白银。”
“如今秦四爷失踪,从余庆丰借的钱没还上,若按照合约,秦四爷还不了钱,那些铺子庄子,将会属于余庆丰。余庆丰的人对查封商铺,颇有异议。此事,下官也很是难办?”
秦文正心中巨震,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铺子庄子都抵押给了余庆丰!
四叔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而立在一旁的左相王显却突然笑了笑开口道:
“秦相,你可以去同你的嫡长女,昭仁郡主打个商量,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文正胸腔剧烈起伏,压着怒气,看向王显,对他的话不明所以。
见秦相的表现,左相王显却明了秦相定是还没得到消息,王显耐心地为秦相,他在政坛上的老对手解着惑。
“看样子秦相应该还没听说?”
“余庆丰的幕后老板,就是秦相的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秦文正双目圆睁,单手捂住胸口,向后一个趔趄,扶着身侧的柱子才将身体稳住。
铺子……余庆丰……秦烟……
王显继续慢条斯理道:
“再送你一个消息,之前在商场上处处针对秦夫人的秦氏的闻氏商行的老板,闻洛,其背后的人,也是你那位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王显上前两步,走到秦文正面前,伸手拍了拍秦文正的肩膀,叹着气道:
“秦相,好好去同昭仁郡主商量商量,有什么误会,说清楚,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啊,秦相,你说是不是?”
“秦相跟彭大人去大理寺吧,本相先去兵部了。”
王显抬步离开,像是心情大好。
而秦文正直至上了车,都只是面色面色铁青,未再发一言,他脑中不断理着头绪,秦烟……
秦烟……真是他的好女儿!
90 ? 狠毒 ◇
◎秦烟,竟然如此狠毒,半分情面都不留。◎
秦文正和宋眉从大理寺出来时, 已是天幕低垂。
回府的马车上,秦文正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宋眉心里是焦灼又惴惴不安,她时不时看向闭着目的秦文正, 但直至到了秦相府门前, 秦文正都未抬眸给宋眉投去一眼, 两人一路无话。
秦相府,正厅。
秦文正坐于上首,身旁几案上的茶水已换了两盏,但他都未动一口。
秦文正已从刚得知这些糟心事时的震惊, 到此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头绪。
当务之急, 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要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仕途的影响。
屯粮以待高价出售, 其罪名可大可小。但由于今年同时又有水患, 粮荒, 漕运受阻等困难, 储粮问题已上升了不止一个层面。
圣人命大理寺严打屯粮商户,其一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从各富户口袋中抠出粮来,其二,也是在应对此次的连连灾荒中,找个宣泄的突破口。
而这些囤积居奇, 妄图发国难财的粮商,也就首当其冲,最先被拿出来开刀。
当然,此法也大快人心, 毕竟世间仇富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且鲜有富商不屯粮的, 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当一个个富户被收缴粮食,查处严惩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大家对灾荒的不安情绪,可以说,是一举几得。
秦文正心中有些羞恼,他自己,居然从冷眼旁观者,变成了登台唱戏之人。就算此番自己不会触怒龙颜,也会成为同僚口中的笑柄。
圣人心不可测,此事的严重程度,还未见分晓。
而宋眉提心吊胆地绞着帕子,脑中不断在措辞,一会儿文正问起这个事儿,如何说才能把自己摘干净。
两人就这样在厅中各自默坐——
一炷香之后,秦文正看向宋眉,声调颇凉,
“铺子被抵押,是怎么回事?四叔去江南购粮,又是怎么回事?”
宋眉闻言,抬头,两行清泪瞬间滑落脸庞,宋眉举着帕子,轻试泪水,嗓音中带着哭腔,话语间,也满是委屈与愁肠。
“相爷,妾身哪里会对这些事知情,铺子庄子一向都是交给四叔全权打理。相爷,您是知道的,妾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平时也就看看书,写写字。况且,妾身拖着这副病歪歪的身子,也没有精力去管那些生意上的事。”
宋眉见秦文正仍只是冷着脸,面上看不出神色,心中没底,眼中一酸,又滚下几串泪珠子来。
“都怪我这副身子太弱,没能亲自去盯着四叔,当初怀洺儿的时候……”
“好了。”秦文正不耐地打断了宋眉哭哭啼啼,又顾左右而言他的言语。
此刻秦文正心中很是烦躁,但也尤为的清醒,待宋眉差不多止了抽咽声,秦文正冷声开口:
“我不管你对这些事,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任何意义。”
宋眉惊讶文正竟然对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如今竟抬出洺儿也不管用了吗?
“相爷……”
秦文正此刻没精力顾忌宋眉的心情,继续开口道:
“记住,不管今后谁问起你,你只能一口咬定对四叔购粮的事不知情,万不能因此事让相府受到牵连,明白吗?”
宋眉面上一僵,文正这是,不信她?
秦文正也没等宋眉答话,接着说道:
“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你矢口否认曾给了四叔能抵押铺子庄子的权利,那么四叔就算作同时欺诈了你和余庆丰,四叔多出两条罪状,而你被摘出来。”
“但四叔这些年毕竟是在外为相府做事,那些铺子还是会被查封,至于最终回不回得来,还未可知。”
“其二,你承认曾委托了四叔可以有权抵押铺子庄子,但只能用于生意周转,你不知四叔私自抵押,卷钱跑路,至于四叔用那笔钱做什么,你毫不知情。”
“而从余庆丰借出的钱,我们不还,就让余庆丰将铺子庄子收走。”
“这么做,几乎斩断了四叔同相府之间的联系,也可最好地保全相府。但那些被余庆丰拿走的铺子庄子,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是秦文正方才离开大理寺前,大理寺卿彭渡单独将他拉到一旁说的的话,也是从彭渡的角度,姑且能为秦文正出的主意。
秦文正心中几乎已决定采用法二,壮士断腕,钱财而已,至少能把官位保住,还得尽快处理,让政敌抓住这个把柄,还不知会被怎样做文章。
宋眉从来不知这事会这么严重,原本是打算大赚一笔,如今这么一来,四叔回不来了,铺子庄子也可能回不来了,真真是人财两空——
宋眉垂头不语,文正心中应该已有了决定,而不是真让她做选择,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抬头,急急出声:
“相爷,念念的婚期将至,之前递给贺府的念念的嫁妆单上,有二十来个铺子,可得要拿回来啊。”
秦文正一听秦念的名字就火冒三丈,这些日子他没听见旁人议论,秦念婚前失贞就算了,现贺霄也算即将成为秦念的夫君,原本这事待二人成婚就能被掩过去,但秦念非要跟着宋眉去一趟扬州,当街流产,被闹得人尽皆知。
秦文正小心谨慎了半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让他都怀疑是不是运气都被他用尽了。
“你还给我提你那好女儿,你平日里怎么教的她,把相府的脸面都丢尽了!”秦文正面色铁青,尽量压着怒意。
宋眉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啜泣,
“相爷,念念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啊,您不能不管她,我们相府头一回嫁女儿,也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相爷……”
秦文正想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秦念败坏家门,一个秦烟心狠手辣,都算计到她老子头上了,秦文正越想越气,抓起旁边已凉透了的茶水猛灌下肚,却因喝地太急,被茶水呛到咳地面目通红。
而平日里对秦文正体贴入微的宋眉却没起身关心下自家老爷,她此刻心里只想着她的铺子,她的钱。
待秦文正的咳嗽声弱下几分,宋眉试探着对秦文正开口:
“相爷,要不,您去找秦烟商量商量,让她把铺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本将将顺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让他去找秦烟商量?
今日户部衙门外,左相王显也是酸溜溜地建议他去找秦烟商量,他秦文正是老子,让他拉下老脸去找秦烟?或者换句话说,去求秦烟?
秦文正怒火中烧,胸腔剧烈起伏,他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心梗至死。
宋眉又准备再开口劝说自家老爷,秦文正却微喘着气出声:
“前段时间,在商场上处处针对我们的闻氏商行老板闻洛,背后之人就是秦烟。”
宋眉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秦烟?
秦文正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闻氏商行围堵我们开始,到之后四叔抵押铺子给余庆丰,甚至再到如今的四叔去江南屯粮,这桩桩件件,搞不好都有秦烟的手笔。”
“她做了那么久的局,会轻易松口将铺子庄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此刻心中有了些猜想,秦烟如此动作,应该是因为那些都曾是她母亲沈时英带来的嫁妆的缘故。
沈时英……若是沈时英还在,如今不会是这个局面……
秦文正扯了扯唇角,沈时英在时,他从来没操心过银钱,若她还在,自己又怎会陷入此般困局。
当真要他这做父亲的,去求他的女儿?
秦文正看向失魂落魄的宋眉,未开口的话吞了回去,他居然第一反应是又想到了沈时英。
沈时英从来不会露出此等颓丧的神情,她那张美艳的脸上,从来都是明媚张扬,生气勃勃。沈时英不是个寻常弱女子,她善于主动解决问题,给身边人带来力量,而不是遇到麻烦就失了主意,只会哭哭啼啼。
秦文正不想再看宋眉的那张丧气脸,蹙着眉开口:
“用库房的银子,或者卖点古董字画,照着嫁妆单子买点差不多的铺子,给秦念添进去。”
闻言,垂着头的宋眉身体一僵,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应声。
秦文正发觉了宋眉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眯眼,问向宋眉:
“怎么回事?”
宋眉咽了咽口水,手中紧攥着那方已经被绞皱了的丝帕,最终还是抬头看向秦文正。
“除了相爷的薪俸,府中已久无进项,全靠之前的家底支撑,哪还有银钱去买铺子。”
“之前生意被闻氏围堵,闻氏大张旗鼓地打价格战,四叔应对无法,也只能跟着砸钱,但生意上的资金很快就无法周转。”
“四叔找到我说了情况,那么多年的生意,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只能也陆续给四叔送银子,也变卖了一些库房中的古玩。最后也只是杯水车薪,生意每况愈下……”
秦文正抬手,让宋眉不再继续说下去。
秦文正闭目,身体瘫向椅背,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他比谁都明白,银钱,对于行走官场是多么重要,哪怕是到了他这个位置,也逃不开对钱财的依赖。
看来昭仁郡主府,他必定得亲自走一趟了——
当夜,秦相府,秦念的闺房接连传出好几声杯盘的碎响。
秦念在扬州当街被马车撞到,小产过后,扬州城火速传遍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宋眉原本让秦念在扬州坐完小月子再回京,但秦念受不了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当即决定让宋眉带她回来。
没想到,流言却也传回了上京。
从回京第一日起,秦念便没再踏出过房门。
方才母亲过来,告诉了秦念,府中发生的事,秦念是震惊,哀叹,又庆幸。
她震惊的是,原来秦烟竟对相府做了这么多事,如今竟然连秦念自己的嫁妆都因为秦烟而凑不齐。
此时秦念才明白,当初在扬州,秦烟对她说的那句,
“这一生还很长,还得经历很多有趣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秦烟,竟然如此狠毒,半分情面都不留。
秦念哀叹的是,自己居然还是得嫁给差点害死自己的凶手。
那日在扬州城街上,贺霄明显就是蓄意谋害,他是希望自己死了,就能取消掉这场他也不愿意的婚事吧。
自己的婚姻,就是这样了吗?
而秦念又很庆幸,若照母亲所说,接下来府中的日子会不好过,连父亲都可能会被牵连。
那么,自己因出嫁,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暂定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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