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娶了 ◇
◎既然太子殿下不娶,我娶了便是,免除后患。◎
叶清璃瞠目结舌, 长渊哥哥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叶清璃此时心中已是凉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面这个一身怒气的男子,今日根本不是来寻她回去的, 他就是来为秦烟抱不平的。
谢长渊又道:
“你还记得你在梅山是在哪里救的我吗?”
叶清璃闻言, 心中是忽上忽下的, 长渊哥哥是还在顾念自己对他的救命恩情?
叶清璃忙回忆着开口:
“我那是回大师的院子,刚进院门,就见长渊哥哥你一头载进了院子里,我立立马过来将长渊哥哥拉起……”
“在山腰呢?”谢长渊打断了阿嫣冗长的叙述。
叶清璃疑惑地思索了片刻,
“嗯?什么山腰?”
谢长渊闭目, 深吸一口气,这还有什么疑问?
叶清璃的确算是救了他, 但不是在山腰的雪堆里, 只是在万雪斋的院子中。
“那时, 在山上, 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
叶清璃蹙眉,女子?什么女子?
片刻后,叶清璃突然想到那个她一直不愿回忆的场景,那个因雪崩掉下山崖的女孩子,长渊哥哥是问的她?她是谁?
谢长渊见叶清璃的神色不对, 一声低喝,
“说,你不是见过她?”
“没有,我没有见过什么女孩子。”叶清璃不想承认, 她无意中害死了一个女孩子, 那也是她极力想要遗忘的不愉快经历。
当时她被大雪困在山上好多天, 她出去寻下山的路,却见一个女孩子在悬边上,叶清璃太多时日没见人了,她激动地唤那个女孩子,似乎叫喊声却造成了雪崩,那个女孩子脚下的雪床滑落,将女子打了下了崖去。
但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再去回忆自己的无心之失。
这几年,谢长渊早已熟悉了叶清璃的神情,她心思浅,什么都露在脸上,此刻,叶清璃就是在掩饰。
谢长渊向叶清璃走近一步,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开口,嗓音冰冷。
“你是不是,害一个女子掉了崖?”
叶清璃吃痛,双目震惊,长渊哥哥怎么知道的。
谢长渊看着阿嫣的眼神,那就是了。
谢长渊将手下移,骤然掐住叶清璃纤细的脖子。
叶清璃双手抓住谢长渊的手臂,试图掰开,但谢长渊的手掌却越收越紧,叶清璃的小脸因憋气涨的通红。
谢长渊的神思却突然归位,这里是益州王的地方,而叶清璃如今也不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苦出身,她是益州王的王妹,是太后懿旨赐婚给他的正妻。
谢长渊心中一凉,倏地松手,让叶清璃跌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叶清璃双手捂着被掐出指印的脖子猛咳,此时她无比委屈,她才被秦烟在御殿上掐了一次脖子,这又因为秦烟被长渊哥哥掐一次,秦烟,秦烟……
直至叶清璃眼中都咳出了泪,她断断续续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困在山里太久,太久没见人,我叫她,哪知她自己没站稳,被雪滑下去了。”
谢长渊按捺住想要掐死身前女子的冲动,他神色冰冷,嗓音寒凉,
“将秦烟的画给我。”
叶清璃明白,谢长渊是知道那天万寿节的事了,但她本就打算咬死不承认,才将那些画都带走了。
“那些画,本来就是大师让我照着学的,我都学会了,她会的那些我都会。”叶清璃仰着头,一脸固执,但又是极其可笑。
可笑到,谢长渊此时就算是心中满是杀意,都忍不住失笑。枉自己还曾觉得叶清璃是单纯可爱,这分明就是不可理喻,愚不可及。
“呵,你哪里有脸说你是遗山大师的弟子,你最多只能算是师从秦烟,那还要看秦烟认不认你这个徒弟。”
“画在哪儿?”谢长渊追问。
叶清璃此刻已对谢长渊不报希望,她只是单纯,又不傻,今日谢长渊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她的情意,张口闭口就是秦烟,可他还记不记得如今自己才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那个昭仁郡主秦烟。
“画已经被我毁了。”叶清璃扭头,她不再看谢长渊,倔着脾气强忍着泪珠子不再往下滚。
谢长渊倏地眯眼,抬手,准备朝着阿嫣脸上打下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谢长渊咬紧后槽牙,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暴起,最终还是将手放下。
“我不会娶你。”谢长渊深深叹了一口气,凉薄开口。
阿嫣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太后赐婚,你要抗旨?”
此时的叶清璃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娇憨的模样,她也会拿太后来威胁震慑谢长渊了,真是今非昔比。
“那你就试试,自己成这个婚。”谢长渊留下这句话,便抬步离开。
坐在地上的叶清璃扭身看着谢长渊离开的决绝背影,神色凄惶,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但,叶清璃啊,你还不知,你这辈子要流的泪,才刚刚开始——
大学士安府,端王,端王妃和世子封肃北,带着官媒,携厚礼到访。
一个时辰之后,安大学士安文京亲自送端王府一行人离开,刚出府门,便碰上了像是急急回府的安文京。
“端王爷,端王妃,世子。”安文京向三人行礼,而后又朝封肃北道:
“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封肃北此刻心情大好,让端王夫妇先行回府,又跟着安文京回了安府。
安府前院花园的一个四面透风的凉亭,安文京同封肃北在石桌对坐,安文京命下人上茶后,挥退了下人。
亭中安文京神色有些凝重,而封肃北却是一脸喜气。
“延之,我就要称呼你一声大舅哥了,哈哈哈。”
安文京已得到消息,此时当是证实。
“世子,你明知我妹妹颜夕她……”
安文京虽然希望妹妹颜夕能觅得佳婿,但也不希望同颜夕同封肃北会成为一对怨偶。
“我知道,颜夕心中只有太子。”封肃北神色坦然,对着安文京郑重道:
“延之,颜夕很优秀,能娶她为妻,是我之幸,也是我所求。”
安文京当然知道,封肃北对安颜夕的爱慕从不掩饰。
但,这个喜欢的程度竟到了就算知道颜夕心中另有其人,封肃北也毫不介意?况且封肃北已离京这么多年,对颜夕的情意仍是未减?
对此,安文京有些怀疑。
封肃北笑着拍了拍安文京的肩膀,
“放心,颜夕暂时不会远嫁,我会留在上京两年,待颜夕适应了婚后生活,再将她带回幽州。”
安文京闻言,心中倒是定了下心,封肃北能为颜夕做到如此,当时对颜夕真心无疑了。
“世子,好好待我妹妹。”
“放心吧,延之。”封肃北起身离去——
封肃北离开后,安文京去到父亲安世凤书房,父子俩又交谈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而后安文京出来,径直往安颜夕院子而去。
安颜夕自得到消息后,便愣愣地坐在房中。
安文京看着颜夕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痛,她怎么不希望妹妹能得到心中所想,但得不到的,就应放手,妹妹迟早要面对如今这个局面。
“颜夕,你何苦去追寻一个眼里没你的人,封肃北是真心喜爱你,能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好下半辈子,就是你之幸事。”
安颜夕原本低垂的目光抬起,唇边扯出一抹苦笑,看向安文京,开口反问:
“兄长,如果是你得不到想要的人,你会退而求其次接受一个所谓喜欢自己的人?”
安文京闻言一滞,颜夕的问题,他毫无准备,却是轰然一击。
安文京心中泛起苦意,他喜欢的人,是一场风,是一缕烟,是他可能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幻象。
“我会。”
安颜夕没有错过方才兄长眼神中的痛苦和遗憾,兄长,心上那人,是谁?——
上京城,端王府。
“你决定了?”端王问向封肃北。
“圣上多疑,此番让各诸王侯进京贺寿,实为试探是否忠诚。我作为端王府世子,以新婚为由,留京两年,实则为质,可让圣上对幽州放下些戒心。”
端王颔首,他的这位儿子很是顾大局,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府那位大小姐,属意的是太子。”
端王妃亦是满目担忧,婚姻不是儿戏,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直追着一个眼里只有别人的女人。
封肃北明白父亲母亲的担心,淡笑道:
“萧太后近日频频在寿安宫召见朝臣,而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时常在寿安宫出入。不论萧太后的这些动作,只是为了警告太子,还是她真要做什么,我们都要防范。”
“大学士府,必须站在太子这一边,而安文京即将入内阁,他唯一的胞妹安颜夕,不能同二皇子、三皇子沾边,只能同太子派系结亲。”
“既然太子殿下不娶,我娶了便是,免除后患。”
端王心中一叹,便是默许了封肃北的选择。
“幽州既然选了太子,就断没有择二主的可能。且太子势力,深不可测,也不容我们背主生出异心。”
封肃北对此也深以为然。
至于安颜夕,呵,只有贺霄那个蠢货才看不出她面具之下那张伪善的嘴脸,也活该他被玩的团团转。
如今局势未明,要准备的,还有很多……
72 ? 同行 ◇
◎太子殿下是准备好让我满意了?◎
龙船上, 议事厅。
众太子府幕僚神色凝重,此趟南下之行,本就是为了江南水患,他们在上京城出发之前就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真到了江南, 才得知水患之严重, 牵涉之广泛,大大超乎他们的想象。
厅中诸人轮番向上首的太子奏道:
“太子殿下,江淮一带河道淤堵日益严重,当令工部加派人手, 征调民夫疏浚河道, 修堤护渠,以确保漕粮的运输通畅。”
“距探子来报, 如今江南粮食短缺, 粮价已较年初翻了四倍不止。今年征粮兴许也会有所困难。运河淤积阻塞, 漕船到上京的速度将会大打折扣, 如若还要开仓放粮以赈灾,各粮仓的储量恐怕会不容乐观。”
“又是粮荒,又是水灾,那必有会有流民。太子殿下,兵部也应立即加派人手至江南, 以防乱民之害。”
“今年的漕粮上京,目前只有水陆交替北上,但是反复装卸,损耗也极大, 如今最紧要的事, 还是得先保证漕粮及时交仓, 毕竟官兵也需要粮饷。”
众人点头称是,皆是对漕粮的担忧。
“太子殿下,属下有一个想法。”一名身着白色儒袍的青年男子起身,向上首的太子作揖道。
“讲。”太子封湛将目光投向那名白袍男子。
“是,太子殿下。”幕僚钟临躬身后,徐徐开口:
“从江南运到上京城的漕粮,一直以来,都是将江南的粮食,集中到扬州,然后从扬州装船,再经过运河,淮水,汴水,再到上京城。”
“此种运输方式,运输时间很长,一船粮食需要六七个月才能到达上京城,且途中损耗极大。”
“长途运输,船工对各河道的情况不全熟悉,事故较多,也频频发生触礁沉船的事故。”
“属下试想,可否在各个河口,分段建造粮仓,根据各江湖水位高地和水流缓急等情况,采取江船不如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的分段运输方法。”
“这样一来,漕粮分别由各河系分段接运,船工们在各自的自己熟悉的水道行船,事故会大大减少,运输时间也会大大缩短,较原来的直运更为优越。”【1】
钟临讲述完毕,作揖后入座。
此言一出,众人皆目露赞赏。
南粮直运北上,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上京城和各州府粮仓虽多,但的确没有沿漕运河道分段建仓,钟临的提议的确可规避槽船事故,大大提高漕粮的运输效率。
“钟临,你这想法不错。”
“是啊,的确不错”
“钟临,这么好的点子,你瞒地可够深啊。”
……
众人交口称赞。
钟临抱拳向四座赧道:
“哪里,哪里,兄台谬赞,鄙人可不敢居功,此“分段运输法”之名并非鄙人所创,而是借鉴了大名鼎鼎的余庆丰钱庄的船队的运粮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热烈议论。
“余庆丰,可是有着大夏民间第一钱庄的称号,他们的船队竟有此妙法。”
“余庆丰财力雄厚,自然也是人才济济,况且民间船队,较之运输皇粮的漕船,更为灵活,自然更便于方法的调整。”
“此法虽妙,但实行起来,还需时日,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判断。”
……——
太子府议事,向来都是任幕僚臣属们畅所欲言,各抒胸臆,太子并不会因避讳而限制下属的谏言,因而底下幕僚的议论,太子封湛都听得一清二楚。
封湛看向下首的秦烟,余庆丰?
“昭仁郡主,有何看法?”封湛的开口,打断了秦烟喝茶的动作。
厅中诸人听见太子发话,也都齐刷刷地看向被太子殿下点名的昭仁郡主。
众太子府幕僚对议事时太子殿下会屡屡征求昭仁郡主的意见已经见惯不怪。昭仁郡主虽不会主动参与讨论,但偶尔提出的看法,其切入点时常同他们大不相同,让他们眼前一亮。
故他们也早已摒弃了男子对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且昭仁郡主还曾是固城城主,她的意见建议也更容易令在场的诸位信服。
秦烟缓缓搁下茶盏,朝着太子淡声道:
“殿下,这个问题,可让纪先生来回答。”
封湛剑眉微拧,而后颔首。
不多时,纪南风进来,朝着上首的太子行礼后,便径直走到秦烟所坐大椅的侧后方。
“纪先生,你来同诸位讲讲余庆丰是如何分段运粮的。”秦烟侧头吩咐纪南风。
“是,主子。”纪南风点头,而后不疾不徐地开口:
“余庆丰的粮号所购之粮,从江南运到大夏各州府,若走水路,会采用分段运输的方法。”
“其法是根据各河道水力的不同,使用不同类型的船只,并在各个河口兴建粮仓储粮。”
“如在汴水航行的船只,船体肥短,平底浅舱,装载量大,每船能载一千石之多,而且装卸又方便,适合在江面开阔、水流稳定的河道里航行。”
“而在水流湍急、礁多滩险的河道里航行,又是另外一种船型,叫做"上门填阙船"。这种船载重在一千石左右,而且以坚牢著。”
“每段不同的河道,用最适合此段河道的船只运粮,并配置最熟悉此河道的船工。并且仅将粮食运抵下一河道的入口处,卸货,装入粮仓,便返程。”【2】
“如此一来,不论哪一段河道因干旱或是水患造成行船困难,都可以最快的速度转陆路,运往下一段通畅的河口,降低运粮风险,提升运粮效率。”——
众人闻言频频点头,而方才首先提出此法的钟临却有了些疑惑,钟临起身,向纪南风作揖道:
“不知纪先生为何能如此详细地了解到余庆丰的信息的,鄙人也是仗着太子府幕僚的身份,多方周转打听,才能得知余庆丰的一点皮毛。纪先生可否为鄙人解惑,也便于我们判断纪先生消息的真伪。”
钟临此言,并无质问纪南风的意思,只是太子府幕僚办事,秉持着太子殿下定下的依据需严谨的规矩,向来提出意见都得有理有据,不能天马行空,故钟临就多说了几句。
而钟临又突然想到什么,诧异地开口:
“纪先生,同余庆丰的纪老板同姓纪,可是同宗同族?”
秦烟刚拿起杯盏的手一顿,蹙眉,似在思索。
纪南风稳立在秦烟身后,没有秦烟的指示,纪南风并未开口作答。
厅中众人也看向纪南风,似乎都在等着纪南风的答案。
立在太子身侧的宋执扶额,这些个文人,真是一根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秦烟的确也在考量是否有必要隐瞒余庆丰的事情,虽说秦烟算是半被迫加入太子府的幕僚团队,但她此时既然同这些人共事,并就同一问题在提出看法讨论,她也没有故作神秘的道理,并且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
余庆丰即将以她的名义拿回右相府手里本属于母亲的产业,而余庆丰的幕后之人是她秦烟,这一消息,本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迟早都会告知人前。
秦烟看向钟临:
“纪先生,的确对余庆丰的事情,最有发言权。”
众人疑惑。
封湛见秦烟开口,吩咐宋执:
“宋执。”
宋执立马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朝着厅中道:
“正式给诸位介绍,昭仁郡主身后这位纪先生,便是余庆丰的纪老板,纪南风。”
众人一惊,皆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站在昭仁郡主身后的锦袍男子,如此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竟是执掌偌大的余庆丰的纪老板。
而钟临更是震惊,他探听同漕运相关的消息,在暗处了解余庆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然是明白余庆丰的势力和财力之雄厚。
他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江湖中甚至传言说,余庆丰的财力,堪比半个大夏国库。而老板竟是这位低调不张扬的年轻男子,而宋大人开口确认,这定是事实。
厅中诸人又立马反应过来,如若他们没记错,这位纪先生方才进来时,可是称呼的昭仁郡主为“主子。”
那……
众人看向秦烟,都是又震惊又钦佩。
昭仁郡主才是余庆丰的幕后老板!
怪不得了,怪不得之前昭仁郡主对粮食典当如此熟悉,余庆丰的典当行在大夏可是数一数二的。而这一路同行的船队后的三层楼船和几十艘随行船只,据说也是属于昭仁郡主,他们起初还抱有怀疑,但如若昭仁郡主是余庆丰的幕后主人,那这些船队就是九牛一毛了。
啧啧,昭仁郡主出身显贵,不仅曾是固城城主,竟还是余庆丰的老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怪不得能得太子殿下青眼。
太子殿下有眼光啊!——
封湛沉声开口安排事宜:
“再向上京城传消息,命兵部,户部,工部立即加派人手下江南,让他们立即出发,不要再耽误。”
“你们做一个槽船分段运输的具体实施方案,再行讨论。”
“是,太子殿下。”众位幕僚还震惊在昭仁郡主是余庆丰背后之人的事情中,昭仁郡主的事迹,可够他们拿出去吹个三天三夜的牛都吹不完了。
端坐椅上的秦烟偏头向左侧,像是在对纪南风小声说着什么,她身后立着的纪南风微微弯腰俯下,将右耳靠向秦烟的侧脸细听。
封湛瞳孔一缩,面上升起厉色。
从封湛的角度,那两人的姿势,是不是亲昵过了头。
封湛冷声开口:
“你们下去,昭仁郡主留下。”
秦烟闻言,缓缓回头,对上封湛的一双冷眼,秦烟不明所以地挑眉。
而重新直立起上身的纪南风也是看向上首的太子封湛,封湛警告地扫了一眼纪南风。
此时议事厅的大门打开,众太子府幕僚陆续离开,江面的冷雾趁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厅中瞬间充斥着一股凉意——
封湛锐利的目光投向外面越来越浓的江雾,沉声安排:
“做好准备。”
宋执点头,而后离开。
秦烟蹙眉,雾气沉沉,是这个时节的常态,但此浓雾,让人有些不安。
秦烟侧头向纪南风道:
“纪先生,让他们加强防范。”
“是,主子。”纪南风也是皱眉,如此大雾,较之清早时更为浓重了。虽说太子府和郡主府的护卫严密,但船队在河心,就是个活靶子。又有西郊那次的遇刺,不得不防。
封湛起身,稳步走向秦烟,至秦烟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住。
“孤已做了安排,今日,你同孤下船。”
秦烟靠向椅背,仰头看向封湛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颇有些戏谑道:
“太子殿下认定我们同路?”
“孤今日同你去灵山,明日你同孤去山下的云水镇。”封湛强势地将秦烟安排地明明白白。
秦烟闻言却是笑了,
“太子殿下是准备好让我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
【1】“从江南……更为优越。”源自于资料。
【2】“其法……返程。”源自于资料。
73 ? 名分 ◇
◎秦烟,给孤一个名分。◎
封湛瞳孔一缩, 秦烟果真是张口就来。
而纪南风一听见秦烟对太子那句似挑衅的言语,当即就怀疑这是否又是主子的虎狼之词。
此时厅中除封湛和秦烟二人之外,唯一格格不入的就只有面上泛黑的纪南风,纪南风此刻的确觉得自己留在此地, 有些多余, 轻叹一声, 开口:
“主子,我先行去灵山安排。”
秦烟仍是那个姿势,上身微微后仰,看着封湛越来越深的黑眸。
“嗯。”秦烟颔首, 却不知是在回应纪南风, 还是在赞赏封湛极为出色的面容。
封湛本垂向秦烟的眼眸微抬,扫了一眼纪南风。
如若纪南风不能那么有自知之明, 又算得上有眼力见, 封湛不可能留那么一个对秦烟心思不纯的男人在她身边, 就算纪南风是秦烟极为信任的人, 也不例外。
纪南风走到议事厅大门时,脚步一顿,折了一步回来,伸手,拉上了大门, 将外间的冷气,也隔绝在了门外,厅中仅余封湛同秦烟二人,气氛暧昧地攀升。
封湛向秦烟再走进一步, 缓缓俯身, 双掌分别撑在秦烟所坐大椅的两边扶手之上,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逐渐靠近秦烟带着浅笑的精致小脸,薄唇在距离秦烟饱满的红唇三寸的地方停住。
封湛强势的气息笼罩而来,秦烟唇角的笑意越发地大了。
人说美色误人,就太子殿下这姿色,可算得上是倾国倾城了吧,难为她也就一俗人,又怎能抵挡得住如此绝色。
封湛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凤目之中,似乎是在探究,他面前的女人,对他的真心,究竟能有几分。
也只有片刻,封湛又缓缓起身,但他伸出右掌牵起秦烟原本搭在桌案之上的一只纤手,低叹一声,开口:
“雾大,不要走丢了。”
秦烟眉梢微挑,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又一本正经地撩她,秦烟任由自己的手被封湛干燥的大掌握住,而后借力起身。
封湛满意地轻捏了一下秦烟的嫩手,手感极佳,封湛瞬间忆起了那日在郡主府书房,秦烟的这只嫩白纤手……
封湛立马回头,牵起秦烟走向厅门,掩饰他耳根可疑的红晕。
出厅门,外面的雾更浓了,五步之外,竟不可视物,而船队早已因大雾停在了靠近河岸的水域,无法前行。
回来的宋执,也早已侯在厅外,同沈莹一样,瞟了一眼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相握的两手,心中都是一阵嘀咕。
关了门的两位主子,定又是没做什么正经事。
宋执上前一步道:
“殿下,已安排妥当,可以出发了。”
封湛颔首,仍是牵着秦烟,四人前后下了龙船,转而登上一只小船,顺流而去。
船工摇船的动静极小,四周静谧,只闻细微的水声。船只在雾中,顺流斜行,不多时,在远离船队大约五十丈距离的西侧靠岸,几人下船。
封湛依旧是自然地牵过秦烟的手,带着秦烟往前而去。
雾仍不见有消散的迹象,因河水上涨,河滩的规模骤缩,四人踏着河岸上柔软的细沙碎石和浅草,不多时,就到了官道旁。
官道上停有一辆通体玄黑而低调的马车,控制马匹的一黑衣暗卫下车,
“宋大人。”暗卫将缰绳交给宋执后,便隐入了雾中。
秦烟蹙眉,
“只一辆车?”
封湛侧头看向秦烟:
“此行不便引人注目,只有你我的暗卫跟着。”
不便引人注目?
秦烟脑中有了些猜测,云水镇,有什么值得这位太子殿下提前亲自去探查的?
秦烟同封湛上车进入车厢,沈莹同宋执一人一边,坐在车前。
宋执赶马,马车在雾中缓缓出发,悄无声息地远离后方声势浩大的龙船船队——
此时已过午时,秋阳逐渐破开云层洒下束束金光,浊雾被暖阳压制,逐步有渐消的迹象。
但车行速度还是较缓慢,此地的官道不算太平整,摇晃中,封湛揽过并排而坐的秦烟的香肩,将秦烟按进自己宽阔的怀中。
“靠着孤,你会舒服点。”封湛的动作同言语都不容秦烟拒绝。
封湛一手揽着秦烟的左肩,另一只手伸过秦烟身前,牵过秦烟放在膝上的一只嫩手,置于大掌间轻轻揉捏。
而秦烟也是由着身边男人动作,她的头在封湛的颈间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眼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浓雾逐渐散去,马车在一处临水的空地停下。
“下去休息?”封湛问向怀里的仍合着眼的女人。
秦烟缓缓起身,睁眼,眸中仍带有些许不太清明的水雾。
秦烟秀眉微蹙,自己同封湛相处,是越来越没有防备之心,似乎信任他,已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可身边这人,真值得交心吗?
封湛看着秦烟方才从自己怀中起身有些迷蒙的样子,却是眸色一暗,喉间微滚。秦烟真是随时随地都在考验封湛的自诩冷静自持的自制力。
封湛同秦烟下车,此刻在他们面前这条偏窄的江流,是一条即将汇入运河的支系。此时江面仍有薄雾,但较之前,能视物的距离倒稍远了些。
秦烟同封湛缓步走向河岸边,眼前的河水因上游的水势而浑浊,河面上漂浮着从许多浮木和竹树,偶尔还有些动物的尸体。
封湛和秦烟皆是眉头微敛,此次水患,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家毁人亡。
不多时,远处轻纱似的雾中,竟摇过一只乌蓬小船,妇人舒缓的渔歌也从渔船方向悠悠传来。
秦烟心中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又了然。
此时江水因水势暴涨,水流湍急,渔家本不应出船运输或捕鱼,但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有多少人的生存又不是拿命换来的,就算葬身鱼腹,也要赌一把活命的机会。
而原本船行不息的河流,因水势和大雾,有点家底的渔家都会停船,这艘船上的夫妻,应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在此天气依旧出来谋生。
那艘小船是从江心驶向河岸,索性浪还稍软,船还未见倾覆的趋势。随着雾气因风飘散,封湛和秦烟逐渐看清渔船上的景象。
一个肤色黝黑而偏瘦的男人正在收网,但显而易见,他一无所获。而他面上还带着质朴的笑容,逗弄着船头的一双幼儿,两个幼子幼女被这个男人逗得咯咯发笑,但细看之下,那两小孩的腰间都用绳索将他们缚住,拴在船沿上。
秦烟心中一声叹息,她常年在外走动,又如何不知道,那是船家惯有的做法。
船民生活艰辛,四海漂泊,一篙一橹,就撑起整个家。他们的幼儿自小也在船上长大,用绳索将其拴在船上,是以防他们不慎落水。【1】
秦烟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底层人民求生如此之艰难,身边这位出身贵胄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储君,也很可能是将来的帝王,他又能明白几分?
秦烟的视线仍定在顺流向下而去的渔船上,渔歌声经过他们,又渐渐远去。
秦烟淡声开口:
“太子殿下,方才可曾注意到那对渔民夫妇的腿?”
封湛的视线亦是仍未收回,直至渔船又消失在了薄雾,渔歌也逐渐无声。
封湛转头,同秦烟对视,声调沉沉,
“这些船民,世代以船为家,因船舱篷较低,他们不能直立行走,终年以盘坐为主,因此大多数船民两腿不直,不同于常人。你可是说的这个?”【2】
秦烟浅笑,没想到啊,高坐庙堂的太子殿下,对这些民间苦出身的船民的习性竟如此了解。
秦烟再次暗叹,大夏得太子封湛这位储君,若他会是将来的帝王,的确是大夏之幸,也是大夏子民之幸事——
云水镇,是扬州重镇,距离扬州仅有一日的车程,作为上京城同扬州水路的必经之地,云水镇上往来的商贾无数,奇珍货物也极多,其又是扬州至上京城水路的第一站,虽只是一个小镇,也当是热闹繁华。
而云水镇的成名,又得益于镇外不远处的灵山。
灵山是扬州名山,以山上的温泉汤池最为著名,号称泡之能除百病。
扬州本就富庶,富商大贾,动辄百数,而越是家资丰厚之人,越是看重延年益寿。故许多扬州富商们在灵山圈入山中的温泉泉眼,建造山庄,时不时就约上三五好友过来泡个香汤,好不滋润。
而封湛对各地风俗,甚至到逸闻趣事都有所了解,故当沈莹指路将马车沿着山路一直往上驶去时,封湛就明白秦烟是到灵山来做什么了。
马车沿着山路,一路往上,经过了好些支路,那些都是某些富商建在山腰的庄子。而他们的马车直至到了山顶,才在一处山庄门口停了车。
这山庄守卫森严,先一步过来的纪南风已侯在大门外。
封湛同秦烟先后下车,纪南风过来,分别向两位主子行礼,
“太子殿下,主子。”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山间的夜雾泛起,周围的密林都笼上一层神秘。
封湛抬眸看向山庄大门,大门之上却无任何题字。
秦烟拍了拍微皱的衣摆,顺着封湛的视线看去,而后一笑。
“殿下,此山庄,名为‘未名庄’。”
马车旁的沈莹心中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主子懒得起名字。
封湛似乎心中也是了然,秦烟随性惯了,信口胡扯也是常有的事。
“余庆丰的?或者说,你的?”封湛侧头看向秦烟,但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嗯。”秦烟抬步往庄子里面走去,刚迈出两步,突然顿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身侧的封湛。
“殿下如若让我满意了,这个庄子就是殿下的。”
封湛看着身侧眉眼中带着蛊惑的女人,双眸一暗,这个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忘了打他身体的主意。
本已走至前方的纪南风闻言差点一个趔趄,他们这主子,说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沈莹……幸亏淮叔不在这里,不然又该叨叨说没替夫人看好主子……
宋执……他怎么觉得,昭仁郡主这做派,活脱脱一拿金钱砸他们家殿下的大财主……——
未名庄圈了灵山主峰的整个山顶,占地面积之广,耗资之巨,可见一斑。
宋执又刷新了对昭仁郡主的认识,看来方才郡主说的那话,也未折损了自家殿下的身价。
纪南风早已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但纪南风坚持入秋解燥,故菜品都以淮阳菜系,清淡为主。
晚膳后,纪南风命人取来灵山上著名的冷泉水,为两位主子泡了一壶大红袍。
不论是泉水,茶道,还是茶,纪南风都将其做到极致,充分展现了未名山庄的待客之道。
饮茶完毕,纪南风向太子道:
“太子殿下的院子已准备妥当,院中有独立的天然汤池,殿下可泡汤解乏。”
封湛看向秦烟,秦烟勾唇一笑,
“殿下请自便。”
秦烟起身离开。
封湛的目光一直定在秦烟离开的窈窕身影上,直至秦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封湛扶额。
他知道秦烟要的是什么,若迟迟不给她,这女人又会使性子,到时候他还是得找个理由将她拴在身边。
封湛遇上再难的政务都不如面对秦烟这般伤脑筋——
晚膳后一个时辰,秦烟饮了一杯纪南风端来的花果茶,便踏入了自己院子的暖阁,脱下衣袍,换上一件轻薄的纱衣,迈出暖阁,行至一处天然泉水边上。
此泉是未名庄圈入的最大的一处泉眼,泉水终年丰沛,水温适中,四周皆是苍翠的修竹,池中水汽缥缈,恍如仙境。
秦烟莹白的玉足浅浅试入水面,感知水温舒适宜人,秦烟缓缓步入雾气氤氲的汤池,至最深处,水面刚没过秦烟莹润的肩头。
秦烟继续往前,走至一处池壁,双臂搭在池边,倾身向前,偏头倚在双臂之上,阖眼,双腿放松,让下身微微自然浮起,最大限度地放松着四肢百骸的疲惫,一头如瀑的发丝,同秦烟身上的薄纱在缓缓流动的浅水中如水藻般飘荡。
封湛至池边时,隔着薄雾,看见的便是笼在神秘银色月华中的绝色美人。
“太子殿下。”沈莹走到太子旁侧。
封湛抬手,示意沈莹退下。
沈莹……
沈莹转身看向池中,主子定能听到这边的动静,而主子没发话,那……
沈莹躬身退下,心里诽腹,这两位……——
秦烟仍趴在池边舒适地放松着身体,身后沈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秦烟勾唇。
未几,秦烟身后传来因行走带起的水声,并逐渐靠近。
不多时,强势而熟悉的气息笼向秦烟,秦烟的后腰抚上一双大掌,一具精壮的身体,紧贴着秦烟婀娜的娇躯,将她压向了池壁。
封湛五官立体的俊脸从后靠向秦烟的侧颜,带着醉人酒香的炽热气息喷洒在秦烟的颈侧,秦烟动了下身体,却被身后之人的大掌锢在了身前。
封湛掐着秦烟的纤腰,让秦烟转身正对他,封湛的薄唇压向身前的美人……——
温泉旁的暖阁内,熏炉里香雾缭绕。
阁内的软塌旁散落着男子湿漉漉的月白中衣和女子薄如蝉翼的纱裙。
封湛看着身下媚眼如丝的女人,喑哑开口:
“秦烟,给孤一个名分。”
秦烟蹙眉,似有不满……
封湛没等到他要的答案,面色微沉,一口咬向秦烟的红唇……
阁内的声音不时断断续续传到外间。
暖阁外的宋执……
不枉他为殿下寻了那么多读本,真希望殿下能早日娶得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船民生活艰辛……不慎落水。”改编自《杭州运河船民习俗》第10页、第23页;
【2】本文中“这些船民……不同于常人。”改编自《杭州运河船民习俗》第17页。
74 ? 相遇 ◇
◎秦烟,不要辜负上天赐予的缘分。◎
灵山, 未名山庄。
暖阁内引入了温泉水,流水潺潺,暖意融融。
软榻上仰躺着的秦烟,不知是因为室内的热度, 还是身前那人带给她的战栗, 她全身浮起一层薄汗, 嫩白滑腻的皮肤透出诱人的嫣红。
秦烟身体微微躬起,纤细的脖子后仰,满足地轻声喘息。
平息了片刻,秦烟撑起上身, 仍带着丝丝媚意的凤目, 看向榻尾的封湛,开口, 嗓音微哑:
“你这么会了?”
封湛抬头, 深邃的黑眸中仍有欲色, 发丝随意地披散在他精壮的身体之上, 较平日里多了一分不羁。
秦烟怀疑,封湛是在用美色,诱惑她。
但封湛总是把她吊地不上不下,又让秦烟心中微恼。
秦烟见封湛没有继续的动作,拧眉, 忽的一脚踢出,莹白的玉足却被封湛的大掌捉住,轻捏。
秦烟抽回脚,封湛的手掌也顺势一松, 而后缓缓起身, 取过他入池之前便脱在暖阁中的外袍, 披上。
封湛又在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张纯白的绒毯,走到秦烟身侧,轻缓地搭在秦烟的身上。
而后,封湛直立起身,眸眼深深地望着秦烟,语气尤为的认真:
“秦烟,孤从前没有过别的女人,而今后,不论是太子府,或是后宫,都只会仅有你一人。”
“你同孤的关系,你若有任何顾虑,都可以告诉孤。”
“你要的,孤都可以给你,这是你的待遇,也是太子妃的待遇。”
秦烟蹙眉,太子又来套路她。
秦烟随手抓起手边的软枕,砸向封湛,被他一把接住。
封湛唇角挑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倾身将薄唇浅浅地印在秦烟光洁的额头,只一瞬便移开。
封湛伸手轻轻抚开秦烟侧脸凌乱的发丝,眸眼温和,嗓音低哑醇厚:
“于千万人中相遇,是你我之幸,秦烟,不要辜负上天赐予的缘分。”
封湛离开后,秦烟扯上绒毯,将自己裹住,身体放松,开始冥想。
但封湛方才的话,却久久盘桓在秦烟脑中,挥之不去,似要深深扎根在她心里——
宋执见太子殿下踏出暖阁离开,当即跟了上去。
但看殿下面上的神色,似乎不算太好。
没成?
宋执心中诽腹着,跟着太子大步回了殿下的院子。
殿下径直走到房中一处茶台,净手,冲茶。
宋执立在一旁,心中嘀咕,这……事后茶?
封湛饮了两盏清茶,搁下茶盏,朝宋执沉声道:
“船队如何了?”
宋执的思绪瞬间从八卦中抽回,开口回禀,面上有些凝重。
“方才暗卫来了消息,今日,在殿下离船不久,船队遇袭。”
“杀手水性极佳,皆是从水中潜出,里面甚至有东瀛人。”
“今日本就雾大,但幸亏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船队并没有多少损失,人员也无甚伤亡。”
封湛眸中一冷,东瀛人……
须臾,太子淡声开口:
“船队明日能否到达云水镇?”
宋执回道:
“若明日雾散,船队便可继续南下,大约明日傍晚,就能到达镇上。”
“嗯,下去吧。”封湛挥退了宋执,抬起一只手撑住额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桌台上的那把裹外霁青茶壶。
封湛不愿逼秦烟,那就再给她点时间,但若秦烟仍是跨不出心结,那他也不介意用点别的方法。
秦烟,注定是他的太子妃——
翌日,天气清朗,山间的晨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露出灵山本来的面貌。此时灵山上林木的树叶已是红黄相间,在飒飒秋风中盘旋飘落,一片静美景象。
秦烟对封湛昨夜仍吊着她的行为颇有不豫,她令纪南风另准备了一辆马车下山。
封湛见此,轻叹,也由得她使性子。
两辆车一前一后,依旧是没带护卫,只有隐在暗处的暗卫跟着,沿着山路,前往云水镇。
云水镇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船只和车马,其间不乏达官显贵和富商豪绅,因而秦烟和封湛的马车在其中也并不会太过显眼。
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市,人潮却异常拥挤,马车由行驶缓慢,逐步变得寸步难行。
封湛独坐车中,车架被人流堵了些许时间,车前的宋执谏言道:
“殿下,马车能通往漕运码头的就这一条路,但是不知为何,前面太过拥堵,殿下,只能下车步行了。”
封湛抬眸,伸手掀开一侧的车帘,街市上人流熙攘,的确已有几辆马车停在路边,难以前行。
“下车。”
宋执闻言,掀开车帘,在车旁置好踏凳,太子随后下车。
此时,后车中的秦烟也下了车来。
宋执和沈莹分别将车架交给暗卫,便随两位主子一同,穿行人群,沿着街市走去。
此地富商巨贾颇多,秦烟同封湛的衣着不算显眼,但二人通身的贵气,却仍是频频惹人注目。
越是靠近街心,街上越是堆挤黑压压的人群,封湛同秦烟二人平日都是喜静,此种场景,实在让二人都频频蹙眉。
行至一处胭脂摊位旁,摊位之后的大叔打量了几番面前容貌非常的二人,突然出声,开口将他们叫住。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见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没有回头,摊主欲伸手拉住他的袖袍,被宋执冷眼挡住。
而本并肩向前走去的封湛同秦烟,也停步回身。
摊主面上一松,尽量压着声儿道:
“这位公子,我劝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带着你的夫人离开镇上,万一要让穆府的家丁看见你们二位,恐怕你们今日就出不了这云水镇了。”
旁边的泥人摊上的大婶也是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我这几日都看见好多在街上就被穆府的人强行拉去的男女,你们的容貌如此出众,更是打眼。”
左右的摊主皆是频频点头。
宋执疑惑地问道:
“当街抢人?”——
众摊主见几人像是外地人,此时街上的人都去看热闹了,也没生意,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们面前几人叙说起这几日他们津津乐道的八卦:
“看你们不是本地的吧,啧啧,穆府,可是云水镇第一豪族。”
“扬州于家你们该知道吧,穆家同于家,可是几代的姻亲。”
“穆家得罪不得,于家更是得罪不得。”
“于家可是曾经有个养女是上京城相府的小姐,听说那位小姐,还可能会是当今太子爷的太子妃,今后的皇后娘娘呢。”
“那这于家也就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得罪不得,得罪不得啊。”
“太子爷的龙船这几日就会经过云水镇,穆家这是在为太子爷选美人呢。”
“听说前边儿城镇献上的美人,太子爷一个都没收。这次穆家可是大手笔,除了良家子,还准备了艳姬,雅妓,女尼,道姑,寡妇……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啊,不知这回太子爷会否满意啊……”
“我还听说这回穆家可还准备了年轻美貌的男子,有传言说太子爷不近女色,兴许真喜好的是男子也不一定……”
那几位摊主看了一眼秦烟,又看一眼封湛,啧啧出声。
“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你这位夫人就是绝色了,连你也……恐怕穆家也不会放过。”
封湛的面色是越来越沉,秦烟却是挑眉看向身边的太子。
“看来太子殿下,艳福不浅呐。”
周围的摊主只以为面前这位绝色女子所言,也只是同他们一样在感叹,丝毫不知他们口中的主人翁太子爷此刻就黑着脸,立在他们面前。
封湛侧头看着一脸揶揄的秦烟,伸出大掌,不容拒绝地牵起秦烟垂在身侧的一只纤手,
“夫人不要走丢了。”
封湛牵着秦烟,在众摊主的劝阻声中,继续往前,不过没迈出几步,宋执就带着太子和秦烟去往了另一条同样能通往码头的小路。
出发前,宋执就已将舆图刻在脑中,他们此行是要避人耳目,那几位摊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有的麻烦,当避则避——
秦烟昨夜对封湛的怨气,此刻还未消散,路上几次想要挣脱封湛的大掌,均被封湛强势地止住动作。
而宋执和沈莹心中在嘀咕,两位主子,也就当这是情趣了吧。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他们到了一处繁忙的码头。
封湛凝眸看了码头上的情况,也只有片刻,封湛带着秦烟,步入了码头旁的一处普通茶肆,并择了一角落处的位置,要了一壶普通的茶,静坐,但茶水却未入口。
秦烟猜到了什么,太子择了江南漕运重镇云水镇,亲自探查,此行,定于漕粮有关。
茶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不乏有些不高不低的议论声,会传入角落这一不起眼的位置。
“堂兄,后日通行,一船货十两银子,明日要十五两,而若今日通行,竟要二十两,这是打劫啊堂兄。”
“没办法,穆家的码头,咱们不得不低头,忍忍就过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耽误了行程,咱哥俩也不好同东家交代。”
“可这每隔十几里就有一处立旗设卡要买路钱的,这一船货到了上京,多出的过关费都能抵货钱了。”
“哎,提高货价就行了,大伙儿都是这么办的。上京城满是权贵,多得是冤大头能出得起高价,你甭瞎操心。我给你说,李三,我们船运这点算什么,总好过那些被征粮的粮户吧,他们更惨。”
“诶,堂兄,这是什么个说法?”
“呵,这粮户上交漕粮,各种交付给漕运官吏的加耗名目繁多,一粮户要完纳一石正漕,实际上得交出三石至四石之多,你说惨不惨。”【1】
“要这么多?”
“我来给你数数:一是“脚价”,每正粮一石加五斗五升;二是“过江米”,每正漕一石加一斗;三是“变易米”,每石正漕加征二升;四是“鼠耗米”,每石改兑米加征四升,正兑米加征七升;五是“轻赍银”,即作为沿途起剥雇夫之需,按石折银半两……”【2】
“这还是我听说过的,据说还有别的名目能从粮户身上刮出油水,你对比之下,我们船运,还不算最惨。”
“这些漕吏这么大胆子私自加赠如此多的漕粮,就不怕上头查下来?”
“云水镇的漕吏,都是穆家养着,而穆家,又靠着扬州于家,那扬州于家,背后可是上京城的左相爷,谁敢查。”
“也不怪那些漕吏勒索粮户,这层层盘剥,最后能剩到他们手中的,还有几个子儿?这还得背个名头,哪天上头真要查下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马前卒。”
“都是可怜人呐。走,交银子,起船。”
“得咧。”——
左相府?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沉沉的太子封湛,太子是要对左相府动手?
封湛修长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亦是掀眸回视秦烟。
此时,茶肆大门又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
“快呷口茶,歇个脚,夫人同二小姐的船就要到了,定要伺候周全了,不能让京中相爷对族众生出一丁点不好的印象,族人还望着相爷提拔。”
“只夫人带了二小姐回来祭祖,大小姐和公子没回来?”
“混账,主子的事,有你能置喙的?做好我们的事就好。”
“听说大小姐如今是当今御赐的郡主,身份高贵着呢,又同夫人似乎不睦,夫人怎么请得动那位贵人。”
“管好你的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会儿要是惹得夫人不快,你就是活腻烦了。”
“好了,走走走,快去码头候着。”——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出去。
这回轮到封湛意味不明地看向秦烟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都了然,这群人口中的相爷,是右相秦文正了。
秦烟眸眼微眯,宋眉和秦念挑这个时候回扬州祭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者有话说:
【1】“粮户上交漕粮……四石之多。”源自于资料;
【2】“一是‘脚价格’……折银半粮。”源自于资料。
75 ? 意味 ◇
◎秦烟看封湛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不那么正经的意味。◎
云水镇。
秦烟和封湛从码头茶肆出来之后, 择了镇上的一家临着河边的幽静雅致的客栈,准备稍事休息,等待船队到达。
掌柜见厅中走进一对容貌气度非常的男女,心道二位必是贵人, 快步走至来人面前, 被二人身后的下属挡在了两步之外。
掌柜知道贵人规矩多, 对此见惯不怪,哈着腰道:
“两位贵人可是要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客房,还有专为夫妻情趣打造的房间,包您二位满意。”
掌柜堆着笑, 看着面前这一对登对的男女。
话落, 秦烟同封湛相视一眼。
今日他们二人已经不止一次被旁人认作夫妇,秦烟本就封湛有些不豫, 故而对封湛也没好脸色。
就算二人住同一房间, 在同一张床榻上, 只是又给这位太子一个机会, 以美色和他新学的技巧,诱惑秦烟松口。
秦烟要的是及时行乐,而封湛却是要确定二人的关系,双方像是在固执地拉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当然, 二人的关系,也就僵持在那儿,也没有更进一步。
而封湛对旁人的错认,却是自然而然地乐在其中。
“夫妻……”封湛刚一开口, 被秦烟打断。
“两间上房。”秦烟语调淡淡, 没再配合太子的逗弄。
掌柜的目光从两位神色各异的男女脸上逡巡而过, 笑了笑,这小两口,是吵了架吧。
掌柜见那位高大俊美的玄袍男子只是无奈地看着身侧的绝美女人,并未再开口。掌柜心叹,这是妻管严啊,那就听这位夫人的了。
掌柜当即安排了两间紧挨着的上房,亲自领着贵人上楼——
沈莹从马车中取出两个较大的箱子,将其搬入秦烟的房间。
沈莹回来时,秦烟正立在正对河岸的窗前,不冷不燥的微风徐徐吹入窗间,秦烟闭目,她能敏锐地分辨出,江风中带来的微腥的气味,且看这天色,似有雨来。
“主子,纪先生快到了。”沈莹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的茶具,茶叶,和一罐密封的今早装好的灵山冷泉水,摆在桌台上。
又打开另一只木箱,将置于里面的绒毯和软枕拿出来,铺在窗前的软榻上。沈莹坐回桌台,开始净手煮茶。
房中响起滋滋水声,不一阵,清雅的茶香,浅浅地从茶壶中溢出。
秦烟回身时,纪南风刚走到了门外。
“主子。”纪南风轻叩两声房门。
沈莹见主子颔首,便起身去开了门,纪南风随即跨入房中。
纪南风见秦烟仍是衣着单薄,微微皱了下眉,向前几步,伸手掩过了原本大开的窗户,而后回身,向已坐于榻上的秦烟开口道:
“主子,顾公子来了消息,他这几日就会到江南。顾公子还带了话,说夫人要见主子。”
秦烟倏地抬眸,眼中多了些亮色。
纪南风也为这对多年未见的母女高兴,他停顿了些许时间,等待主子平复情绪,然后接着开口:
“主子,船队那边详细检查了昨日遇刺的情况,我们没什么损失,杀手似乎都是朝着龙船而去的,目标,应该是太子。”
“不过龙船那边战况也算不上激烈,似乎太子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杀手解决,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秦烟接过沈莹递来的茶盏,纤指转动茶盏,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
封湛昨日趁着浓雾带她下了龙船,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出吧。
这位太子,果真如惠帝所言,稳重牢靠。
纪南风见主子的神情,心中一叹,主子定又是想到了太子。
他作为旁观者,是看得清楚,但主子自己知不知道,她对太子的特殊对待,不同寻常。
纪南风轻叹,接着道:
“得知主子的行程,江南各掌事已汇集扬州,主子要不要见见他们?”
秦烟单手端起茶盏,放在鼻间轻嗅,清淡的茶香顺着鼻息涌入神台,此刻她是心情大好。
不过余庆丰的事情,一向都是交给纪先生处理,这些掌柜,她见于不见,问题不大。
此次到江南,只有母亲的事,最为重要。
“再说吧。”
秦烟浅尝了一口茶水,微微蹙眉,泉水似乎因在马车上剧烈晃动,熟过了,失了味道。
秦烟缓缓放下茶盏,脑中试想着同母亲见面的场景,会是如何?——
在房中用过午膳,秦烟又歪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秦烟起来时,日头偏西,已是未时。
沈莹知道主子偶尔有些起床气,放轻了嗓音:
“宋大人方才过来说,一会儿还要出云水镇,在上游的一处野渡口上船。宋大人说船队不准备在云水镇停留了,会直接下扬州。”
秦烟闻言,浅笑。
看太子的样子,对江南漕务的问题,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只是亲自来看一眼情况。
那……龙船不在云水镇停留,是因为镇上给太子准备的莺莺燕燕?
出客栈,上马车之前,封湛接收到秦烟意味深长的眼神。
秦烟似乎心情不错,竟还有心思出言打趣:
“太子殿下,环肥燕瘦,可是应有尽有……”
封湛面色微沉,这个女人,是装作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吗?
宋执……
得赶紧离开云水镇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不然殿下的追妻之路又会多出些不必要的障碍,到时候苦的,除了殿下,还有他们这些下属——
秦烟上车时,客栈对面的一家酒楼正好有一行人缓步出来。
秦念看向离去的两架马车,心中有些犯疑。
方才上车那个女子,似乎是秦烟?
是自己看错了吧,秦烟应该在上京城才对。
宋眉走到车前,转身看向还愣神看着街上的秦念,
“念念,你在看什么?”
秦念回身,
“没什么。”说完便跟着上车了。
马车驶向秦家祖宅,车上的一对母女,皆心事重重,沉默着不言语,两人也都没心情关心对方在忧虑什么。
秦念突然听见对面的母亲,神思恍惚地喃喃嘀咕:
“这一大活人,能到哪儿去?”
秦念拧眉,母亲说的是谁?
此趟江南之行,秦念从在上京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们鲜少回乡祭祖,况且此时江南水患,母亲不好好待在上京,到这里做什么。
不过秦念这些时日也不想待在上京,就提出陪母亲来了扬州,起初母亲似乎不愿她跟着,但看着秦念好不容易才从不满意的婚事里调整出来,宋眉也松了口,便带着秦念,一同回扬州。
秦念也没闲情过问母亲的事情,她自己都一团乱。
贺霄在今年入冬之前就会去朔北,他们的婚期很可能就会定在贺霄离开之前,已没多少时日,能否还有变数?——
太子上了龙船,当即召众幕僚议事。
议事厅内,诸位就整顿漕政一事各抒己见。
“上自漕督衙门,下至河坝小吏,以至押运领运各官等,无不以漕务为利薮。每遇漕船经过,河坝官吏即递索银钱,变成常例。”
“漕吏向粮户勒索的名目繁多,花经酒席、过会、淋尖、踢斛、无筹、酒舱、舵工、纲司,沿途车船费用的,有船钱米、水脚银、脚用米、脚价米、过江米、变易米、轻赍银;属于助役补贴费用的,有贴夫米、贴役米、加贴米、盘用米、使费银;属于铺垫装包费用的,有芦席米、松板楞木银、铺垫银;属于防耗防湿费用的,有两尖米、鼠米、筛扬米、湿润米等,不一而论”。
“将此数估算折程,每船要费二十两白银,倘若逢上“恶军”,损米更多。”
“各处漕务官吏的贪索,运丁在长途挽运中及在京、通交仓的花费,都转索于兑粮州县,州县又转取于粮户,从而大大加重了粮户的漕粮负担。”
“粮户的实际负担远远超过漕粮正额,漕粮正项耗米和各种附加合计,超过数一般为正漕的两倍到四倍,多者高达五倍之多。”【1】
“此次江南水患严重,当立即处理漕务漏洞,否则将会加剧因粮食减产带来的存粮困难。太子殿下,此时已耽误不得。”
“是啊,不能再任漕粮被层层盘剥了。”
“太子殿下,我们已初步拟出了一个整顿漕务的方案,请太子殿下过目。”
一男子将一封折子交给宋执,传呈太子封湛手中。
封湛打开折子,快速浏览过后,将折子又递回给宋执,
“给昭仁郡主。”
宋执双手接过折子,两步走到太子下首的昭仁郡主的位置,将折子双手托举至秦烟面前。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那位视线正定在她脸上的太子,真是一刻都不让她得闲。
“收粮力求迅速,以减少漕官、漕书和胥役等勾结作弊的机会;加重州府官收漕粮的责任,收漕时州县官须亲身查验,以防止漕书吏胥营私舞弊;简化征收漕粮手续,防止浮收。”【2】
折子上方的字迹工整,内容直指当前的漕务弊病,但因时间仓促,其计划还有待细化,也需强有力的监督。
秦烟阅览过后,将折子交回给旁边立着的宋执。
太子向秦烟道:
“昭仁郡主怎么看?”
秦烟蹙眉思索了一瞬,淡声开口:
“折子上的内容可加以完善,但我认为,江南水患严重,是否应对受灾严重的州府,延缓征粮,让粮户能够得以喘息。”
厅中众人闻言皆是频频点头。
征粮以赈灾的确重要,但已受灾的地区,若是仍是按照计划征收,就算交的出来应缴的粮食,粮户自己也可能会食不果腹,到时候迫于生存压力而被迫逃离的流民,只会更多。
上首的封湛沉声开口:
“将昭仁郡主的建议,补充到这封折子上,八百里加急,送回上京。命内阁和左右相府立即制定出可施行的方案,告诉圣上,尽快颁布政令。”
“至于漕吏的贪腐,赈灾结束后一并严查。”
秦烟看向封湛,目光中不掩赞赏,这位殿下行事不拖泥带水,的确有着杀伐决断的雷霆手腕。
只是不知,封湛那方面,是否如同他的手段一般优秀……
封湛深邃的黑眸回视秦烟,他读到了秦烟看他的眼神中的欣赏。
但,那双颇有神韵凤目中,似乎又有些别的意味。
别的,不怎么正经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上自漕督衙门……高达五倍之多。”改编自《中华文明史话·漕运史话》第14页、第15页;
【2】本文中“收粮力求迅速……防止浮收。”改编自《中华文明史话·漕运史话》第19页。
76 ? 父亲 ◇
◎孩子,你会满意为娘给你找的父亲吗?◎
上京城, 西山郡主府。
谢长渊这几日已不知是多少次被拦在了府门外,而今日谢长渊首次看见了郡主府的管事沈淮出来,而不再是大门紧闭。
但要让谢长渊失望了,沈淮并不是来请他入府的。
沈淮面色不善, 出言也不算客气:
“谢世子, 是来归还信物的?若不是, 便不必再来。主子说了,若是信物确实找不到,就当作从来没这回事就行了。”
沈淮压着不耐,尽量言辞委婉。
主子的原话可是, “就当是赏给他们了。”
可这话, 他作为一下人,也不好将原话直接转告。
谢长渊双眸一暗, 他以为扣住信物, 那便同秦烟之间还有一丝牵绊。
秦烟……就当作从来没这回事吗?
“谢世子, 主子出远门了, 的确不在府中,这不是搪塞你的话。不要再来了,给两府留下最后的体面吧,也是给安阳长公主和夫人留点体面。”
沈淮心中一叹,谢世子同主子的婚事, 是小姐同安阳长公主定下的,却没想到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且谢世子没几日就要成亲了,总是到郡主府来,像什么话, 外头又会如何传主子的名声。
况且, 小姐就要回啦了, 沈淮不想这像是突然又回心转意的谢世子在这儿给小姐添堵。
沈淮摇了摇头,转身进府,府门关闭。
谢长渊立在原地,神色黯然。
如今,他连见秦烟一面都成了难事,更遑论,他准备了好多天对秦烟的说辞,一句没用上。
呵,我竟是要成亲了吗?同不是秦烟的女人?那个女人?
谢长渊神色倏地冰冷寒凉,他转身,大步上马疾驰而去——
谢长渊回西郊自己府中,刚进前院,便看见已等在那儿好些时候的贺霄。
而贺霄,也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周身竟多出了些阴沉。
谢府前院的一处凉亭中,贺霄同谢长渊在石桌前对坐,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的,没有酒,而是清茶。
二人一会儿都还有公事要回城,故此时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贺霄已得知方才谢长渊是去了昭仁郡主府,但看他的失意的样子,应该是吃了闭门羹。
贺霄是亲眼见证了谢长渊对秦烟,从当初城门口的悔婚,到如今痛心后悔又不得其法的模样。贺霄也不往谢长渊心上戳刀子,便也没多问,喝了口浅淡的茶水,贺霄开口:
“明日我就要出发去江南了,太子来了紧急军令,让兵部派人南下协助处理水患,这是现成的立功机会,等从南边回来,我再前往朔北。”
谢长渊像是心思不在此处,贺霄自顾自地继续絮叨:
“听说近日朝堂上也不太平,圣上重新执政,而萧太后以她的名义,又推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出来协理政事。”
“太子一派,最近也像是都在沉迷做学问,对政务鲜少掺言。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不安,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这几日上京城可是热闹,连着三日的婚礼。明日左相府同关内侯府,后日永定侯府同益州王室,大后天又是端王府同大学士府,呵就差我那场了。”
“秦念去江南祭祖了,待她回京,恐怕谢世子也该喝我的喜酒了。”
“呵,不过太子虽说已离京,余威尚在啊。一道八百里加急的诏令回来,命诸王侯立马回属地,让兵部,工部,户部增派人手立马下江南,便搞得上京城人仰马翻。连儿女婚事,都得仓促办完,然后还得立马离京。”
“啧啧,这就是权势啊,哪个男人不羡慕。”
贺霄突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
“谢世子,你方才去了昭仁郡主府?不会不知道,昭仁郡主秦烟,已同太子一起去了江南吧?”
谢长渊倏地抬头,眼中的惊讶又很快转为黯然。
秦烟平日里行事本就低调不张扬,她的行踪从来也是鲜为人知,谢长渊并不知道秦烟真的不在府中,他还以为沈淮说的秦烟出远门,是在敷衍他,是秦烟故意在避着他。
她竟同太子一起去江南了?
谢长渊苦笑,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秦烟,是不是早已忘了有自己这一号人了……
贺霄看谢长渊神色几变,从诧异到落寞,心下了然,看来谢世子,是真的不知道,难怪还要却郡主府扑了个空。
贺霄安慰着开口:
“我也是听兵部的同僚说的,说有人亲眼看见昭仁郡主同太子一起上了龙船。听说朝中有些同僚私下里还开了赌局,赌太子妃之位,最终会落到谁家,你猜谁的名下……”
谢长渊的面色是越来越沉,贺霄及时打住,心里扇了自己一大嘴巴,不会安慰人你还瞎说些什么。
“谢世子,算了,后日就是你的婚礼,还是安心迎娶娶妻吧。益州王的王妹,出身也还高贵,总好过之前你府中那位……”贺霄转移了话题,但殊不知这话仍会惹得谢长渊不快。
谢长渊闻言,却是一声讽笑:
“益州王的王妹……”
贺霄不明所以,这话又有哪儿不对?
谢长渊冷冷开口,说出来的话让贺霄当场惊掉下巴,
“太后懿旨赐婚给我的正妻,益州王的王妹,全名叫做叶清璃。而她曾经在上京城使用过的名字,是阿嫣。”
贺霄双眸圆睁,这……戏本都不敢这么编吧!
震惊之后,贺霄看谢长渊的,却有了几分同情。那女人是有毒吧,转来转去,还是她……
谢长渊触到贺霄的眼神,冷笑,他又何尝不同情自己,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他同秦烟自幼时起就有婚约,虽然那婚约是他用半个谎言得来的,但毕竟也是两家父辈定下的名正言顺的婚事。
在梅山,明明是秦烟救了他,若没有阿嫣,那时又如何不是他同秦烟真正缘分的开始。
而害秦烟坠崖的阿嫣,却误打误撞被他带回上京,在自己府中一住就是三年,让旁人误会是他金屋藏娇的挚爱。
而阿嫣还窃取了秦烟的画作,冒领了秦烟的帝师弟子的身份。
如今,阿嫣,叶清璃,还即将成为入谢氏族谱的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朝堂上,圣上同萧太后之间又开始暗流涌动,他作为圣上的亲信,绝不能在此时贸然拒婚,不然就会成为圣上同太后之间激化矛盾的活靶子。
对这场婚事,他只有受着。
而所有这些事,这些误会,他还一个字都没向秦烟解释清楚。
谢长渊心中苦意翻涌,人哪能胜天,只有造化才能弄人。
而那日益州王妃同他的寥寥几句,像是意有所指,是在暗示他什么?
老益州王的女儿,怎么会流离在外十年之久,这其中,定有隐情。
他已派人前去益州调查,但不希望回来的结果,会是他猜测的那样——
谢长渊饮下一杯茶水,看向贺霄,
“若我没记错,大后天便是端王府世子和安大小姐的婚礼,你明日就走?”
贺霄没料到谢长渊会突然开口将话头扯到他身上,呵,他同情谢世子什么呀,自己不也是个失意人。
“太子那里下了死命令,耽误不得。”贺霄随口敷衍了一句。
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贺霄是不愿亲眼见到安颜夕嫁人,而他自己又别无他法,只能远遁,逃避现实。
是啊,两人都是失意人,却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城处理公务。意中人得不到,但不能连前途都给丢了。
谢长渊同贺霄打马回城——
经过一处茶棚,贺霄无意间瞥到一行人在茶棚歇了脚,刚准备上车离开。
而那位身着霜白色裙衫的女子,王静宜?
贺霄立即勒马停住,表情有些阴鹜。
谢长渊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也停了马,回头。
贺霄朝谢长渊道:
“谢世子,你先行一步,我还有点事。”
谢长渊将视线投向贺霄身后的茶棚,左相府的车架。
谢长渊想到了什么,这是贺霄的私事,他不便插手,便点头打马离开。
王家那位老宰辅,也是当今的国丈,皇后,贤妃和左相的父亲,也是王静宜的祖父,缠绵病榻已有许久。王静宜这几日被父亲安排,代父亲前去大觉寺为祖父祈福,以显孝道。
因明日便是兄长的婚礼,故王静宜今日回城。
贺霄神情阴冷,咬了咬后槽牙,调转马头,直对着那辆准备出发的马车,突然猛抽一鞭,纵马疾冲向那辆马车。
茶棚众人见一高头大马冲过来,都大叫着四散逃开。左相府的的护卫立马上前想要拦住马匹,但这哪是他们徒手能拦得住的。
而贺霄也只是在拉车的两马前猛地勒缰停住,马儿调转方向,贺霄冷眼看着马车,声音邪肆冰凉。
“开个小玩笑。”
左相府众人认出了马上那人是大小姐曾经的未婚夫,皆怒目而视。
而王静宜的马车两马受惊,皆扬蹄乱踢,车夫极力控制马匹,但仍是被甩下了车,马儿最终还是失控,狂乱地奔了出去。
“大小姐……”
“大小姐……”
左相府众护卫和王静宜的小丫鬟惊慌地喊叫着,立马追了上去。
贺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自从得知安颜夕定亲,对方居然不是安颜夕心心念念的太子,而是早已离京多年的端王府世子,贺霄心中更为不忿。
而此刻的贺霄,心中的暴虐,无处发泄,恶作剧一般,惊了王静宜的马,他却并无悔意。
王静宜害他不得不娶秦念,错失他在御前请旨赐婚颜夕的时机,这个仇,他定要讨回来。
见左相府策马追去的护卫越来越远,贺霄嗤笑一声,吹着口哨,打马回城——
西郊进城的官道旁,一条支路内,有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季木刚一跨入庙门,一个黑衣男子从暗处出来,双手托举一封信件,对着季木单膝下跪。
“少主。”
“家主让属下带了话,京中局势不稳,望少主一切小心。”
“家主还说,切勿骑驴找马,季家既然跟了太子,便绝不能背信弃义。”
季木接过那封信,蹙眉。
母亲应该是也收到了近日朝堂动荡的消息,呵,他会背约?
“多事,管好她自己吧。”季木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话,又骑上他来时的坐骑,一头老毛驴,慢悠悠地摇着出去。
刚拐上官道,一辆马车从前方急冲过来。
季木赶紧下了毛驴,拉着驴在旁边避让。
马车过时,车帘被劲风撩开,季木看清了车内的一名女子,是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
季木皱眉,心中有些纠结。
太子离开前,派人给了他消息,说让他照看王静宜。
但,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留给季木犹豫的时间并不多。
季木四目一扫,此地暂时没有旁人。他叹了一声,立马急速奔上去。
不同于季木往常的文弱书生模样,此时的季木气势凌厉,速度极快,当是轻功了得。
不多时,季木追上了狂奔马车,从侧旁,一跃上车前,扯过缰绳,试图控制马匹,但徒劳无功。
季木拧眉,转身,掀开车帘。
车内的王静宜双眉紧皱,两手用力攀住车壁,她察觉到有人上了马车,片刻后,王静宜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眸子。
这人……她似乎见过……
季木一手抓住车檐,一手向车内伸出,
“手给我。”季木声调沉稳,不容拒绝。
王静宜还在思索,她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季木拧眉,有些不耐,跨一步进入车厢,单手扯过王静宜的细软的手臂,将她强行带出车前。
马匹疾奔,劲风鼓动二人的衣物和发丝狂舞。
“得罪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声落,季木单臂揽住王静宜的细腰,用力扣住,腾空而出,二人在官道旁稳稳落地。
王静宜惊魂甫定,克制着小口喘息。
季木立马松开王静宜,向旁边迈出两步,看着前方已驶离的马车,季木耳尖微动,应该是左相府的护卫追来了。
此时季木收敛了气势,双目微垂,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本分的书生模样。
王静宜单手压着仍急速跳动的胸口,视线疑惑地追着往回走去的白袍男子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谁?”
季木脚步微顿,但并未作答,抬步继续往前走。
他此时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身份暴露怎么给太子交代。
“你是谁的人?”王静宜继续追问。
王静宜此时已想起面前这个男子,她在左相府中见过几次,是父亲的门客。
但这个男子平日里都是一副低调不起眼的样子,断不会有方才那样的身手和气势。
这个男人不简单。而他方才救了自己,那对她来说,就是友非敌。
但是否是左相府的敌人,就不得而知了。
王静宜突然想起离开大觉寺时,皇后说托太子照看自己,那……
“你是太子的人?”
季木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季木此时很后悔方才的冲动,但身后女子继续的声音平息了些许他心中的冷意。
“谢谢你,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王静宜见季木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已八九不离十。
季木转身,眼里是探究。
王静宜竟心思通透至此。
此时,左相府的人追了上来。
季木继续转身,低调不显眼地从官道旁离开。
王静宜立刻收回视线,由着小丫鬟哭哭啼啼上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王静宜上了马,经过前方缓步走在道旁的季木时,并没有投去一眼,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父亲是她的血亲,但父亲的动作,也许会倾覆整个家族。太子安插了人在左相府,应该是对父亲有所防备,甚至已经抓到了什么把柄。
如果父亲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此时将太子的人暴露,也救不了相府,反而会得罪太子和皇后,让他们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是否真的该顺了母亲的意,以婚事离家?
或者,还有什么办法……——
上京城,千水湖畔,漱玉坊。
一场秋雨,纷扬洒下,给离人,添了几分愁绪。
明日贺霄离京,约了今晚谢长渊给他践行,奈何谢长渊公务繁忙,因而仅贺霄一人独饮,还得克制着不能大醉,以防耽误明日的急行军。
临湖窗前的矮榻,贺霄对面,双腿交叠而坐的南絮,眉目淡淡,适时地给贺霄倒着酒。
贺霄仰头饮尽一杯,唇角扯出一缕苦笑,
“她要成亲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南絮却清楚明白,贺霄口中的“她”,是安家大小姐,安颜夕,也就是她的堂姐,她曾经的堂姐。
这几日,上京城对几大家族的联姻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烟花之地的南絮,也不例外。
南絮没有抬头,依然只是垂眸看着贺霄的酒杯。
贺霄骤然一把夺过南絮手中的酒壶,恶狠狠道:
“你定在心中嗤笑我,嗤笑我得不到我心中所爱。”
南絮似是被惊到,贺霄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声音软下来,却有些悲凉。
“呵,那谁又能得到呢?”
贺霄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微醉的眼眸看着南絮,口中喃喃,
“你心中的谢世子,你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吗?呵,是昭仁郡主,秦烟,谢世子曾经的未婚妻,是不是和你讽刺。”
“谢世子的心中挚爱,是他自己亲自推出去的未婚妻,而不是他府中养了三年的那个冒牌货。”
南絮淡淡地看着似乎在发酒疯的贺霄,她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大为震动。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么……
谢世子那日晚上,口中的呓语,是“烟烟?”而非“嫣嫣”吗?
南絮心中泛苦,是昭仁郡主啊,她怎么争得过——
南絮低垂着眼眸,掩饰自己的神伤,纤细的手腕却突然被贺霄抓住,南絮骤然抬眸,对上眼眶通红的贺霄。
贺霄依旧是抓着南絮的手腕,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南絮身前,
“你我都得不到想要的人,南絮,你就跟了我吧。”
南絮震惊。
贺霄看着身前的女子,认命地笑笑。
“我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绕弯子骗你,我就是冲着你同颜夕这几分相似的容貌,我助你脱了这贱籍,你随我入府,可好?”
南絮似乎被贺霄的话惊地愣了神,久久没有反应。
贺霄倏地将南絮牵起,带入他的怀中,大手轻轻顺着南絮的纤柔的后背,嗓音沙哑地蛊惑着,
“这个交易,很公平,不是吗?”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偶有些冰凉的雨丝打进窗间,但室内却是一片旖旎缠绵的热意。
云收雨歇,贺霄沉沉睡去。
南絮扯上薄被,盖住自己光裸的身体,轻轻侧身背对贺霄,左手缓缓放在仍平坦的小腹之上。
孩子,你会满意为娘给你找的父亲吗?
77 ? 满意 ◇
◎那日,孤没让你满意?◎
龙船沿着运河, 到了扬州。
还未靠岸,便听见沿河两岸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封湛单手轻按眉心,缓解因连日的休息不足和外间的喧闹, 带来的阵阵头疼。
宋执回来:
“殿下, 码头上是扬州刺史带着扬州各级官员和百姓, 前来迎接殿下。”
见自家殿下眉头紧锁,宋执试着问道:
“殿下可是头疼?是否要召太医?”
封湛仍按着眉心,语调颇有不豫,
“让百姓都散了, 官员去扬州刺史衙署候着。”
“是, 殿下。”宋执领命而去——
船外的吵闹声也让秦烟眉头蹙起,连日的旅途, 秦烟此刻只想安静地休息。
不多时, 外头的嘈杂声逐渐减弱, 秦烟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纪南风进来,
“顾公子来消息说,夫人那边还要耽搁几日,到时会在扬州城碰面,顾公子也在赶来的途中。”
秦烟端起手边的白瓷盏,浅酌了一口, 而后轻笑出声,
“母亲是在外头玩儿地乐不思蜀了?”
纪南风也有了几分好奇,能生养出主子这般性格,夫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殿下。”声音来自门外的沈莹。
封湛随声步入房内。
纪南风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的目光落在坐在一张圆桌前, 纤白的手指正把玩着手中茶盏的秦烟。
纪南风退了出去, 走至在门前微顿,心中一声叹息,仍是带上了房门——
房中,秦烟并未起身,只是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立着的高大挺拔的太子,便将视线收回,纤指轻弹手中的白瓷盏外壁,然后置于耳边,似乎在判断瓷器的优劣。
封湛已习惯了秦烟在他面前的不顾礼数,也乐于见着秦烟在他面前的随性,当然,这也是他惯出来的。
封湛走近一步,压低嗓音开口,却让他本就磁性的嗓音更加迷人,听得秦烟心中一酥。
“下船后,你随孤去趟刺史府衙。”
秦烟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面上有些不悦。
太子这话的内容,远没有他的声音来得悦耳动听。
“殿下,我没有私人时间?”秦烟挑眉问道。
封湛对秦烟的反应有些预期,耐心地哄着,
“先陪孤处理公务。”
秦烟放下手中的茶盏,靠向椅背,唇边勾起浅笑,
“殿下这是离不开我了?”
封湛眸色暗了几分,这个女人,又是张口就来。
秦烟撩人的这一面,封湛不想让任何男人见到,也不想被秦烟出言挑逗的男人,会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秦烟此时却来了些逗趣的兴致,她面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嗓音中带了几丝魅惑。
“殿下让我满意了?”
封湛喉结微滚,眸如深潭,抬腿再上前一步,至秦烟身前停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秦烟柔嫩的下巴,俯身压下,薄唇几乎是贴着秦烟盈润的红唇,慢条斯理地开口:
“那日,孤没让你满意?”
封湛的嗓音低哑醇厚,听得秦烟又是一酥,但……此满意非彼满意,封湛和她绕弯子是吧。
“一炷香后下船。”封湛留下这句话,离开——
太子一行人下船时,码头上聒噪的鼓乐声已停,原本乌泱泱的人群也被驱散,仅留了扬州刺史林辉,带着一些同僚快步上前,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千岁。”
封湛抬手,宋执高声道:
“起。”
众官员起身,移步到一旁,听候差遣。
封湛抬目扫向码头上的景象,视线停留在了右侧河道之上的百来条大大小小的船只。
那些船上的船工,都带着半旧不新的斗笠,身着宽袖衣衫,细看之下,他们脚上还踏着草鞋,似是吴楚风俗的装扮。
扬州刺史林辉躬身上前,道:
“太子殿下,下官是扬州刺史林辉,那边是装运扬州特产运往各地的船只。”
其实,航运船只是不假,不过今日他们却是也是得这位林大人专门召集此处,连船工的衣着,也是统一着装,是为在太子殿下面前,上演一番带有扬州特色的繁荣景象。
林辉见太子没有出声,便接着介绍道:
“这些船上除了粮食,还有各地的土特产。太子殿下若有兴趣,可上船一观。”
封湛相当清楚,此种表演性质的展示,是各地方官员接待京中来人的常例,不过此次他不是来了解地方民俗的,还有正事,封湛沉声开口:
“去衙署。”
一行人分别上车,由军容整肃的太子府亲卫随行护送,去往刺史衙门。
扬州城的确富庶繁华,一路上舟车穿梭,人流如织。商品货物也是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富商巨贾,文人墨客齐聚,真是一派生气——
太子封湛带着随行幕僚,当然包括昭仁郡主秦烟,一行人到达刺史府。之后立即入衙署了解政务,晚膳时分,林辉向太子请示:
“太子殿下,下官今日在衙署为殿下和昭仁郡主设个小宴,诸位同僚以及扬州各豪绅作陪,太子殿下可否允许?”
很明显,林辉是想借着太子的名义,狠刮一次扬州富商的油水。
封湛明白,不过确实,此次江南受灾严重,赈灾,不能只靠国库,封湛没拒绝林辉的提议,对此宴席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是夜,刺史府正厅设宴,依照上京城皇家规矩,众位宾客分席而坐。
厅中上首端坐着身着绣五爪金龙玄色锦袍,头戴金冠的太子封湛。
下方两列席位的最上端,分别是昭仁郡主秦烟,同扬州刺史林辉。
席上还有扬州四品以上官员,太子府众幕僚,以及林大人请来的扬州城叫得上名号的富商巨贾。
以今日的宴席规格,众人都没携家眷,而独有一个例外,且是个熟面孔。
左相的嫡次女王静妍,随其义父,于家家主于生海,同来赴宴。
林辉知这位王二小姐是左相府的二小姐,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便猜测太子殿下应不会不喜,便不好驳了这位王二小姐的要求,为王小姐设了席位。
席间的菜品不算太过奢靡,都是些扬州特色菜,品相雅致,口味清淡,倒也符封湛和秦烟的口味。
宋执在太子席旁,用银针为太子桌案上的菜品酒水试毒,对这,众人都能理解,皇室的规矩。
但宴上还有一席,让众人觉得诧异。
昭仁郡主身边的侍女沈莹,也在用银针为郡主试毒。
众人疑惑,这位昭仁郡主仅是太子的幕僚?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位郡主的架子和规矩,也没收敛,像是对太子殿下没有丝毫畏惧或是敬意。昭仁郡主的行为恣意地过分,而太子殿下对此也像是习以为常地纵容。
但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却也没别的互动,那这位郡主,同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开席后不久,扬州刺史林辉击掌,一裙身着飘逸纱裙的曼妙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入了厅中。随着声乐奏起,众妙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这些女子的身材皆纤细柔软,且容貌神色出奇的一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味道,让人赏心悦目。
几个动作之后,领舞的碧衫女子婉转唱起舒缓的清歌,嗓音如黄莺,圆润悦耳。
有人认出,那位领舞的女子,似乎是林大人的幺女。
席间众人不时有向上首太子敬酒,但今日太子似乎胃口不佳,桌案上的菜品没动两口,连酒水也没怎么沾。
众人心中都惴惴,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是有什么地方,令太子殿下不满意。
而太子府的诸位幕僚频频向昭仁郡主敬酒,秦烟今日心情不错,多数没有拒绝。她一边浅饮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厅中的美人曼舞。
一舞结束,女郎们陆续退下去,独留了领舞的那位身着浅碧色纱裙,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缓步走到了刺史林辉的身旁。
林辉起身,向太子介绍道:
“太子殿下,这是小女林妙。”
林妙矮身向上首的太子行礼,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林妙一双眼波流动的明眸,含羞带怯,望了一眼太子,又很快垂下。
方才她的一撇,已让林妙面热心跳。太子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年轻男子,容貌俊美,身材高大颀长,出身高贵,又位高权重。这样的男子,就算只有露水恩情,也值了。
林辉见太子只投来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心中没底,但这难得的机会,他厚着脸皮也要抓住。
林辉继续向上首道:
“太子殿下,小女对四艺都略通一二,殿下在鄙府的时日,可由小女作陪。小女的琴艺也尚能入耳,可为殿下解乏。”
众人……
作陪?陪什么呀?
抚琴解乏?还是那什么解乏?
啧啧,林辉这番直白又不要脸的自荐,众人都听得汗颜。
不过要是他们能请得动太子到他们府中,不说女儿,就是老婆姬妾要为太子献上,他们也愿意。
王静妍的面色难看,幸亏今日她来了,看来上赶着爬太子殿下床榻的妖艳贱货是如此之多,想到这里,王静妍心中呸呸呸,这什么词儿,应该是仰慕太子殿下的女子如此多才是……
宋执……
自家殿下并不需要欣赏别人的琴艺,殿下一心只想为昭仁郡主抚琴,那还得看人家郡主愿不愿意听。
宋执瞥了一眼昭仁郡主,郡主自顾自地在饮着酒,看不清神色。
宋执心中有些不好,这些没眼力见的人,要让自家殿下追太子妃的路上多出些绊脚石了。
78 ? 醋了 ◇
◎郡主是不是真的醋了……◎
太子殿下神色未明, 也并未发话,林辉给自家女儿递了一个眼色,林妙自行退到林辉斜后方入了席。
王静妍嗤笑一声,小门小户的做派, 太子殿下什么没见过, 要你这清汤寡水的纸片人儿抚琴作陪?
王静妍朝上方开口:
“太子殿下喜静, 住刺史府恐怕不会太舒适。于家已为太子殿下准备了园子,宜园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更适合太子殿下休息。”
“于家当尽心侍奉殿下。”于生海起身向上首的太子作揖道。
林辉面上不算好看, 对于家的横插一脚颇有不悦。
席上有同于家交好的富商附和着赞叹道:
“扬州四大名园, 宜园列位第二,可谓造园之精品, 处处皆是景啊。”
有一太子府幕僚对扬州不太熟悉, 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四园之首是?”
这两位的嗓音都没故意压着, 说话声都能清晰地传入席间众人耳中。
那位富商接着介绍道:
“扬州四大名园, 分别是柳园,宜园,苍溪林,和落华庄。”
“其中柳园和苍溪林,都在赫赫有名的余庆丰名下。鄙人有幸进去过一次柳园前院, 那真是功法精妙,堪称造园一绝。不过余庆丰的纪老板行踪不定,这两个园子鲜有外人踏入,我等也是知之甚少。”
此言一出, 太子府众幕僚的视线都投向昭仁郡主。
而秦烟面上情绪不显, 老神在在地把玩手中的杯盏。
王静妍继续向上首开口:
“太子殿下若要解乏, 我可在太子殿下公务之余,带殿下上扬州近郊的灵山。正好于家在灵山上有庄子,圈了几处极好的泉眼,那里的汤池能疗养功效极好,殿下可去试试。”
“我知殿下好茶,灵山上的冷泉,远近闻名,用以煮茶,也是绝妙。”
王静妍的一言一语,无不表现对太子殿下的熟悉,席间众人都在猜测,这位王小姐是否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席上又有富商赞叹道:
“于当家在灵山上的山庄,位置可是极好,仅次于余庆丰在灵山主峰上圈了整个山顶的未名庄了,我等很是羡慕啊。”
王静妍很满意这位世伯补充的旁白,于家由于父亲左相的关系,这些年在扬州可以算上是首富,圈中众人都会给于家几分薄面。
王静妍自以为他们的对话是在彰显于家的财力,为她自己增筹码,但殊不知这屡次三番地提及余庆丰,在知情人面前,却是有些啼笑皆非。
一众太子府幕僚看王静妍都为她尴尬,他们的眼神频频投向昭仁郡主。
依照王二小姐和那几位富商的说辞,余庆丰还要压上他们一头,那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当着余庆丰的正主夸夸其谈,极力炫耀呢——
林辉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太子没发话,那太子这几日究竟在何处落脚,就没个定论。等一会儿散了宴,单独再邀请一次太子殿下,殿下要在刺史衙署办公,想来也是自己的胜算更大。
林辉当即开口:
“此次江南水患受灾严重,各位同僚和诸位老板,都请踊跃捐资赈灾,让太子殿下看看我们扬州百姓并非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王静妍虽不满意林辉的岔开话题,但既然已说到公事,且还是今日宴席的正题,她也不好再掺言。作为太子殿下的表妹,有的是更多的机会和理由接近太子,不急。
诸位富商在来之前林大人就给他们递了消息,他们也都在心中估摸了一个合适的数。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报金额,五万两白银,十万两白银……捐资最多的是于家家主,二十万两白银,众人皆称赞于老板大义。
此时,一大腹便便中年男子突然向林辉问道:
“林大人,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余庆丰的纪老板?”
这些人奉行的宗旨都是有福自己享,有难一个都别想逃。
大家伙儿都明白,今日就是场鸿门宴,林大人摆明了就是要将他们刮下一层皮来,那没道理余庆丰能逃过一劫。
林辉面上也不算好看,敷衍着开口:
“纪老板派人传了话,说还有点事要忙,要晚点到。”林辉瞟着上首的太子殿下,这话说得他都没底,这纪老板也真是,有什么事那么重要,连太子殿下的鸽子也敢放,还要晚到?
席间众人见席上唯一的空位就在昭仁郡主下方,看来那就是纪老板原本的位置了。
众人交头接耳的嘀咕,余庆丰这么嚣张?纪老板连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给?
只太子府一众幕僚心中门儿清,这哪是纪老板嚣张,是仗着太子殿下宠着人主子昭仁郡主……
这说曹操,曹操到。
身着一袭靛蓝锦袍的纪南风由刺史府的下人领着进入厅中,向上首行礼:
“太子殿下,林大人。”
上首的太子依旧是看不出神色变化。
林辉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人总算是来了,纪老板可是个大财主,今日余庆丰定得出点血才能作数。
但林辉心中又突然一紧,不知太子殿下会否会对纪老板的姗姗来迟动怒?
这些个商人,平日里做生意被捧着惯坏了,不知道同皇族打交道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
林辉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向纪南风道:
“纪老板自罚三杯,给太子殿下赔罪。”
林辉命人端上酒盏,送至纪南风面前——
而昭仁郡主的突然开口,却打断了纪南风伸手端过酒盏的动作。
“是我让他去办事了。”
这话一出,席上的目光皆齐刷刷地投向神色淡淡的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纪先生去办事?
昭仁郡主同纪老板什么关系?
王静妍面上不掩惊讶,这位就是纪老板?这人她见过,那日在上京城码头,太子殿下出发时,这位纪老板就在当场,请示昭仁郡主上船……
余庆丰的纪老板对昭仁郡主秦烟很是恭敬,似乎称呼昭仁郡主……主子?
王静妍呼吸微滞,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封湛面色微沉,秦烟这是在为纪南风挡酒?
殿内的气氛凝固了一瞬,而后封湛心中无奈轻叹,抬手一挥。
林辉见此,赶忙开口:
“纪老板请入座。”
林辉心中的大石落地,这些个虽是白丁的商人,他们个个背后都有后台,有不少背后的主子还是上京城中的权贵。
林辉虽是扬州刺史,但平日里以他自己的名义,还不一定请得动这些个眼高于顶的富商。
这位纪先生如此做派,搞不好他背后之人也不可小觑,昭仁郡主……——
纪南风被引到秦烟下方的位置,却没有立即入座,而是面向秦烟,微微躬身道:
“主子。”
秦烟颔首。
纪南风入座。
众人……
纪老板称呼昭仁郡主什么?
主子?
众人惊异,昭仁郡主是纪老板的主子?
那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位昭仁郡主,才是余庆丰的幕后老板。
纪南风入座后,朝秦烟道:
“主子,柳园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秦烟没理会席上诸人投来的诸多炽热又探究的目光——
而林辉此时不知原本该向纪老板开口提的捐资,此时该对纪老板说,还是昭仁郡主。
林辉思索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向纪老板方向开口:
“纪老板,余庆丰是否也该为赈灾尽一份力?”
众人都替林大人捏一把汗,昭仁郡主同太子殿下关系不一般,纪老板是昭仁郡主的人,林大人竟继续在这场合,当着昭仁郡主的面要拔余庆丰的毛,真是豪杰,好汉一条……
纪南风没做声,捐资与否,数额多少,还要主子拍板。
余庆丰捐资是常事,但主子极不喜别人指手画脚,看来,今日林大人是要失望了。
封湛见秦烟面色微敛,似乎也明白秦烟的不悦。
封湛不想旁人坏了秦烟的心情,不然多些周折的还是他,封湛默了一瞬,向秦烟道:
“这几日,你住柳园?”
封湛能读唇语,故方才纪南风对秦烟的话,封湛都清楚。
太子殿下的话一出,席上众人更是确定了昭仁郡主是余庆丰真正主子的消息。
乖乖,平日大家都有猜测,圈中默认的大夏第一富商余庆丰,背后定有权贵做靠山,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昭仁郡主?
王静妍此时才真正为自己方才所言,感到羞耻的尴尬,她方才的显摆,完全就是在给秦烟做衣裳。
于家算得上是扬州首富,可还是被余庆丰压上一头,没想到余庆丰背后的主子竟是昭仁郡主秦烟。
王静妍接收到旁边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都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烟猜到太子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是神色淡淡地回视太子,眉梢微挑。
席上众人见昭仁郡主对太子的问话竟是这个近乎漠视的态度,而太子却仍没有动怒,像是纵着昭仁郡主。
要说这俩人私底下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鬼都都不信。
封湛的视线定在秦烟脸上,继续开口:
“孤在扬州的这几日,征用柳园,昭仁郡主可有异议?”
秦烟……
这是明抢?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况且此时她还祭了余庆丰的名头,她能说不行?
秦烟没搭腔,封湛就当她是同意了,侧头对林辉安排:
“明日一早衙署议事,散了吧。”
太子和昭仁郡主离开后,众位皆兴奋地交头接耳,余庆丰的底细终于浮出水面了,这第一手的消息,够他们吹嘘许久了。
林辉面上不好看,而林妙心中却还有所期待,太子殿下这些时日会到刺史府衙署议事,自己还有机会。
于生海心中却是窝火,捐了二十万两,这风头还被一分钱没出的余庆丰给抢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于生海带着王静妍疾步离开。
出了厅门,于生海瞪了一眼王静妍,压着声道:
“今日我们脸丢大了,你就不打听清楚这个昭仁郡主的来头?”
而王静妍心中也憋着气,秦烟,怎么那么好命,又那么好运。
不行,自己得赶快动作——
扬州城,柳园。
纪南风有条不紊地将太子府众人安排妥当。
众太子府幕僚进园后却不急着回房,虽已入夜,但借着月色和灯火,他们都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园中的景致,皆是赞不绝口。
园中借景巧妙,游廊蜿蜒曲折,千变万化,间插粉墙漏窗。透过山石间的大小空隙藤萝垂挂的绿帘,隐约可见波光水影,更添情趣。
宋执命众人切勿太过吵闹,诸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客房,并约好白日里再细细欣赏——
秦烟回到自己的院子,立马跑进了香汤。
汤池里,本靠在池边合着眼放松身体的秦烟,突然淡声开口:
“沈莹。”
“主子。”屏风外的沈莹凝神答道。
秦烟缓缓抬眸,透过水面的氤氲雾气,看着对面绘着簪花仕女图的白玉屏风,眸眼微眯。
“请太子殿下过来。”
外间的沈莹听见主子的吩咐,身体一僵。
这……
也只有主子……请太子殿下过来?
沈莹领命出去。
秦烟缓缓抬起玉臂,在薄雾缥缈的水面轻搅出涟漪。
是该找太子要点利息了——
宋执将手中情报递给太子。
“殿下,这是京中来的消息。”
封湛将几封信件一一展开快速阅览。
“告诉他们,照计划行事。”
声落,一名护卫到房门外禀道:
“太子殿下,左相府王二小姐来访。”
宋执……
晚上来访?
司马昭之心……
而宋执却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开口:
“殿下,有时不妨用点手段……若是偶尔让郡主醋一醋,或许……”
“不必。”封湛冷冷抬眸,话语间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她心里有孤。”
封湛确信,秦烟是有心结,且很可能同皇室相关。这个隔阂必须解决,但自己的身份无法改变,他必须尽快知道秦烟心中的顾虑到底是什么。
宋执问道:
“那,属下让王小姐回去?”
见自家殿下的眼神越发的冰冷,宋执心中一个激灵,殿下的意思是……那还用说。
宋执立马出去,吩咐人打发了已到了太子院门外的王二小姐,并交代让大门的护卫不要再放王二小姐进园——
沈莹刚到纪先生安排给太子的院外不远处,就见衣着清凉,精心打扮过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走向太子的院门。
沈莹心中火气突升,呵,太子殿下真是艳福不浅。
沈莹气冲冲地转身离开,还请什么请,给主子添堵吗?
汤池中的秦烟刚准备起身,外间沈莹气冲冲地回来。
“主子,王家二小姐去了太子殿下院子,属下估摸着太子殿下可能太忙,便折回来了。”
秦烟蹙眉回忆了一下,王家二小姐是谁?
哦,今日宴上那位,请太子去宜园落脚,又请太子去灵山泡香汤的那位,左相府的二小姐。
呵,太子果真是个香饽饽啊。
秦烟收回起身的动作,闭目,重新让整个身体沉入水中,洗洗自己方才的一时脑热。
自己是差点脑子进水了?
同一群女人争男人?
封湛能入自己的眼,那是因为自己试过的男人还太少。
不过男人而已,养一群乖巧听话的面首不香吗?——
秦烟出汤池,接过还生着气的沈莹递过来的一盏热茶,秦烟轻嗅,这应该是纪先生准备的花果茶。
秦烟浅饮了一口,放回沈莹手中的托盘,淡声开口:
“去苍溪林,这几日,就将柳园留给太子。”
纪南风从沈莹口中收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惊。
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已是亥时,主子要连夜搬走?
纪南风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命人收拾清楚主子的随行物品,随秦烟一同离开了柳园。苍溪林已提前做好了准备,本就是让主子挑着住,主子的惯用物什,那边也是一应俱全——
封湛褪下外袍,仅着中衣,但依旧有些头疼,他分腿坐在榻沿,以手轻按眉心。
宋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属下有急事禀报。”
“进。”封湛开口,但仍没有抬头。
宋执轻轻推门进来,神色间有些焦灼。
“殿下,昭仁郡主一行人出了园子。”
封湛倏地抬头,冰冷锐利的眼神看得宋执头皮发麻。
宋执咬了咬牙,继续道:
“郡主派人带了话,说这几日园子留给殿下。”
“郡主……好像是搬出去了。”
封湛此时面沉如水,房中气氛瞬间压抑地让宋执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执从脚上窜起一股寒意,直涌上天灵盖,却还是不得不继续将话说完。
“属下从守院门的护卫口中得知,好似在方才王二小姐过来时,郡主身边的沈莹来了一趟,但不知为何,又折回去了,属下认为,沈莹是否是看见了王二小姐……”
宋执被自家殿下冰寒的眼神看得心中拔凉拔凉的。
这下,郡主是不是真的醋了……
79 ? 相忘 ◇
◎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殿下的面色越来越冷, 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宋执立马补充道:
“属下已派暗卫跟上去了。”
封湛阖眼,重新抬手,以指按压额间。
片刻后, 封湛冷沉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人是怎么进来的?”
封湛嗓音冰寒, 细听之下, 还有一丝疲惫。
头疼,似乎加重了。
“属下这就去查清楚。”宋执立马退了出去。
宋执带上门,转身的瞬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宋执此刻是欲哭无泪, 郡主啊, 可别再折腾殿下了,这遭罪的可是一整太子府啊……
一炷香之后, 宋执回来。
宋执进到屋中, 见殿下依旧是一身中衣, 坐在榻边, 连姿势都没换,仍是以手撑着头。
殿下的状态,似乎不算太好。
宋执当即问道:
“殿下,是否要召太医?”
封湛缓缓将手放下,搭在膝上, 狭长的眸子微眯,更显凌厉。
“她去了哪里?”
宋执?
她?哪个她?
宋执心头一凛,自己是犯什么蠢,还能哪个她……当然是郡主!
宋执当即回道:
“方才暗卫回禀, 郡主去了位于城南的苍溪林, 属下已命暗卫跟紧郡主, 随时汇报郡主动向。”
“殿下,今日左相府二小姐能进到柳园,是趁着园中郡主的护卫和太子府的亲卫的换防,王二小姐向郡主的护卫谎称是殿下的客人,是属下疏忽。”
宋执说完,双手抱拳,单膝下跪。
封湛薄唇微掀,冷声开口。
“相关人等,各领二十军棍。”
“包括你。”封湛冷冷看了一眼宋执。
“属下领罚。”宋执被罚得心服口服,今日的确是他安排园中的防卫不当,幸而没造成太大的问题……
等等……
怎么没造成大问题了,如今郡主的事,就是太子府的头等大事。
自家殿下的追妻路啊……——
“加强园中守卫,将柳园之前的人撤下来,换成太子府的人。”封湛沉声安排,停顿了一瞬,又补了一句。
“召太医。”
宋执领命,
“是,殿下。”
宋执又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似乎郡主身边的纪先生医术高明,要不问郡主借个人?”
宋执瞥了眼殿下的神情,但殿下面上仍不见神色变化。
宋执……
殿下,苦肉计,用用?
宋执心中一叹,为了自家殿下能早日迎娶太子妃,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殿下,一会儿属下领了军棍,殿下可否允属下去苍溪林一趟?”
宋执没说他去做什么,但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解释王家小姐的事。
此等莫须有的误会可不能隔夜,让郡主给殿下狠狠记上一笔。
封湛仍未置一词,只是抬手一挥。
殿下没说不行,那就是行了。
宋执快步出去。
房门开合之间,晚间的凉风趁隙涌入。
封湛喉间突然有些痒意,单手握拳,抵住薄唇几声轻咳。
封湛似乎头更疼了。
秦烟的名字若是已写进宗谱,就能名正言顺地将秦烟拴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像此刻这般,连个见她的正当理由,都要绞尽脑汁——
苍溪林作为扬州四大园之一,其最为独到之处,在巧于因借之法。
园子面南,不是封闭的围墙,而是隔着一条溪水,以园南的苍溪为园界,傍溪造园,而院子的主入口则是一座架在苍溪之上,颇有古意的石桥。
溪水南面的远处是的迤逦连绵的群山,风光宜人,近借水,远借山,毫无穿凿之意,贵在自然。
宋执是乘车到的苍溪林,刚领完军棍,若再在马上颠一阵,那可真得要他半条命。
如预料般,宋执被挡在了桥南园门外。
不多时,纪南风出来。
“宋大人。”
宋执回礼,
“纪先生,大半夜的叨扰很是抱歉,但事出紧急,要劳烦纪先生给郡主带个话。”
纪南风眯眼,主子半夜离开柳园,八成都是同太子有关,故他已了解了些情况,也猜得到宋大人是为何而来。
宋执继续开口:
“劳烦纪先生代我向郡主致歉,我没安排好柳园的防卫,让王二小姐擅自进了园子,此事若让郡主心中有了不痛快,我当赔罪。”
纪南风颔首,转身离开。
宋执又开口叫住纪南风:
“纪先生,可否向纪先生讨一张治头疼的药方。实不相瞒,太子殿下着了风寒,已有好几日。殿下公务繁忙,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身体。”
纪南风同宋执对视,两人心中都门清,太子若真着个风寒,哪用得着纪南风开方子。
且就算纪南风给了药方,宋执拿回去也得让太子府的众医官反复验证,才能给太子用。
此苦肉计,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宋执擅自做主?
“稍等。”纪南风转身进园。
不多时,纪南风出园,手中果真拿着一张素笺,递给宋执。
宋执揣好药方,道谢离开。
纪南风看着宋执一瘸一拐地走回马车方向,眯眼。
宋大人,这是……
挨杖刑了?
因为今夜的事?——
翌日一早,秦烟到书房同纪南风处理公务。
安排好事务之后,纪南风问道:
“主子,可要见江南各州府掌事?”
秦烟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
“纪先生,明日在园内设宴,按照各掌事同他们家眷的口味,让府中准备膳食酒水。再了解一下各位掌事及其家眷的喜好,准备点礼物。”
“是,主子。”纪南风颔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
“主子,昨日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了一趟。”
“宋大人向主子致歉,说昨日在柳园,由于宋大人安排护卫的疏忽,让左相府王二小姐趁机进了园子。”
“此事,属下已向值夜的暗卫确认过了,王二小姐入柳园,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在太子殿下院门外,就被殿下的护卫请了出去。”
秦烟饮着茶,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纪南风又道:
“太子殿下,似乎着了风寒……”纪南风的话头,被一声茶盏碰到桌台的偏重的声响打断。
秦烟放下茶盏,看向纪南风,语调不咸不淡:
“以后,同太子相关的事情,不必告诉我。”
纪南风微讶,这些时日,主子同太子殿下两人的相处虽时而热烈,时而冷淡,但他可都觉得只是那二人的情趣。
那主子这是……
真打算同太子断了?
纪南风出去后,秦烟让沈莹在园子南边设桌案,伺候笔墨。
苍溪林南面的长廊,隔着漏窗望出去,正是园外的溪水和远山。
秦烟立于飒飒秋风中,提笔着墨,宣纸之上,正是远处烟霞中的秋日山景,秦烟的作画风格一如往常,大气磅礴。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秦烟落笔,就着沈莹端着的青花水盆净手。
沈莹的神色有些赧然,方才在书房外,她将纪先生对主子说的话听了个全,昨日,竟是自己误会了太子殿下?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昨夜主子同太子殿下兴许……
“主子,昨日属下……”
“和你无关。”秦烟对这个下属很是了解,沈莹的心思都浮在脸上,她在纠结什么,秦烟一清二楚。
沈莹有些疑惑,不过她也不好多问,开始收拾文房。
秦烟向前几步,走到廊外,远眺苍茫的远山,听廊下溪水潺潺流过,秦烟闭目,任秋风带来远处田野的果香,清爽怡人。
秦烟对封湛的确有几分好感,且并不认为封湛会滥情到来者不拒。
但,这仅有的几分好感,却不足以让秦烟能容忍自己陷入同一群女人男人的地步。
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封湛昨夜服了药,今早头疼已然痊愈,但一众下属却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面色似乎仍不太好
太子车架由亲卫护送去了城北的刺史衙署。
议事的全程,太子都鲜少开口,且面上是尤为的冷沉。
虽是秋凉,但众官员背上都沁出细汗,太子殿下是否是因水患对他们办事不力极为不满?
此次江南水患,多条江河都有程度不一的决溢。
工部,户部,兵部的人也陆续到了江南,有的直接去了决口,有的到了扬州,在刺史府听候太子殿下安排。
午膳时分,林辉安排众人在府中用膳,而太子只是端坐案前,翻阅各地送来的奏报,并未前去正厅用膳。
诸官员食不知味,但殿下发话让他们用了膳食再继续议事,他们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只是太子殿下究竟是对何处不满?会不会拿他们开刀?
林妙到议事厅门外时,被太子的亲卫拦下。
林妙从开敞的大门望向议事厅内,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头戴玉冠,五官深刻冷硬的太子殿下,正在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真是气势逼人,令人心生仰慕。
林妙嗓音较平日里拔高了几分,
“太子殿下,这是民女亲自熬的粥,殿下尝尝暖胃。”
太子没有抬眸,书案旁立着的宋执大步出来。
“林小姐,是否该让林大人给贵府定定规矩了?”
宋执说完,转身进厅,将厅门关上。
林妙面上泛起尴尬的薄红,端着手中盛着粥的黑漆托盘,悻悻离去——
申时,封湛出刺史衙署,正准备上车,宋执问道:
“殿下,回柳园?”
封湛止步,回身,
“她在哪儿?”
宋执明白,殿下话中的“她”,是指昭仁郡主。
“暗卫来禀,昭仁郡主今日没有出门,在苍溪林。”
封湛敛眉,似在思索。
此时,一太子府亲卫疾步过来,至宋执面前,双手托着一个细小竹筒,呈给宋执。
“宋大人。”
亲卫退了下去。
宋执将竹筒中的细白绢布取出,展开,神情瞬间凝重。
“殿下,上京城的消息,王老宰辅,逝世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80 ? 是谁 ◇
◎你看清楚,我是谁?◎
上京城, 左相府,哀乐奏响满府。
昨日是府中大公子王璟衡同关内侯独女韩霜凌的婚礼,本是大喜的日子,但新婚当夜, 府中的王老宰辅, 却终没能熬过去。
王老宰辅是两朝元老, 也是当今国丈,卧病多日,原以为王大公子的婚事,可以为府中冲冲喜, 却没曾想, 喜事还没办完,又变成丧事。
左相府连夜将府中的红绸喜字撤下, 阖府换上麻布孝衣, 就连新婚的王大公子夫妇二人也不例外。
那对夫妇昨夜是在婚床上被敲起来的, 不知是何种心情。
今日一早, 前些日子接到左相府喜帖的宾客,同样又收到王老宰辅逝世的讣告,昨日才赴了左相府的喜宴,今日又前来左相府奔丧。
不乏有人窃窃议论,
“王家这回, 亏得将大公子的喜事办的早啊,不然大公子为老宰辅守孝,婚期又得往后拖上几个月。”
“都说王大公子的婚事是为左相府冲喜,但现在这局面……”
“王老宰辅可就走在王大公子的新婚夜, 这关内侯府的韩小姐, 八字是不是大了点啊……”
“左相府之前为王大小姐同贺府大公子合八字就出过问题, 幸亏发现的早,这回,是不是由没把八字算清楚……”
……
这些话最终还是传到了左相府同关内侯府耳中,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两家的婚事本就是为了两府的合作,八字不八字的,本都只是走个形式。
众口铄金之下,左相府诸人倒真开始怀疑韩小姐,是不是真同他们相府犯冲——
而今日原本是永定府世子谢长渊同益州王之妹叶清璃的婚礼。
这永定侯府办喜事,左相府办丧事,这让上京城中权贵世家们很是为难。
只能两面跑着,都不能得罪。不管是赴喜宴,还是吊丧,都得尽快收敛好才从另一府上出来的情绪。
叶清璃自那日谢长渊到府中质问她之后,她已看清了谢长渊对她的真心没有几分。但她不甘心,她对谢长渊有恩,陪伴了谢长渊三年,曾经有御赐的婚约,如今又是太后懿旨赐婚给谢长渊的正妻,她应该得到她应得的。
况且,益州她是回不去了,不然当初她也不会独自上梅山,又让谢长渊带她出来。
益州王妃,她的王嫂,疑神疑鬼,怀疑到她身上来了,让王兄给她定了亲,要将她嫁出去。
呵,对方出自益州老派世家,年长她十二岁,府中还有不少姬妾,而王兄竟还同意了。
她是不会回益州的,谢长渊只能是她的。
叶清璃紧了紧隐在袖中的左手,此时手心里的纸包内,有一袋药粉……
叶清璃终究是没能等来谢长渊迎亲。
永定侯府为了不错过吉时,由谢侯派了下属前来代世子谢长渊迎亲。
益州王的脸黑成了锅底,谢长渊这是下益州的脸子,也是下太后的脸子。
但两府的婚事,是源于太后的安排,益州王也不好端着,只能黑沉着脸,送叶清璃上了喜轿。
而喜乐中,也多了些低迷。
花轿一路去永定侯府的路上,叶清璃紧攥着双手,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心中恨得滴血,谢长渊竟如此折辱她。
最终,叶清璃一个人完成了拜堂,永定侯谢安都不知拿什么脸面对益州王,面对太后。
而喜宴上的诸位宾客也是极力压着看热闹八卦的心思,直到出了侯府,才三五成群凑成一堆不可置信地议论。
“谢世子真是嚣张,太后懿旨赐的婚都能放鸽子。”
“听说谢世子是护送圣上去了太庙,这会不会是圣上撑腰?”
“今日朝中暗潮汹涌,太后,圣上,二皇子,三皇子,几方势力拉锯,朝堂上人心惶惶啊,这太子又不在京中,这让大家都不敢轻易站队,局势不知会如何变化啊。”
“你说谢世子是不是还惦记着他之前府中那个侧室阿嫣啊,今日才有的一出?”
“你还不如说谢世子是惦记着昭仁郡主才更可信,我可听说了,谢世子已搬出了侯府,转而在西山昭仁郡主府不远处新建了府邸,这操作,还不清楚?”
“啧啧,那这永定侯府新上任的世子夫人,可真是可怜……”
“是蛮可怜呐……”
同样气氛低迷的,还有大学士安府。
明日就是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同安大学士府大小姐安颜夕的婚礼,本因端王赶着回幽州,婚礼准备就极为仓促简单。
而今日又遇上王家老宰辅的丧事,这让安府同端王府只能又降一降婚礼的规格,低调行事,以示同哀。
安颜夕愣愣地坐在铜镜前,由府中妈妈拾掇,准备明日的妆容和发髻。
她心中没有失望,只有悲哀,她本就对此场婚事没有期待,那是隆重,还是简单,又有何妨?——
上京城,永定侯府。
是夜,世子谢长渊依旧没有回府,府中宾客尽散,气氛算不上喜庆。
给谢长渊准备的婚房内,独有叶清璃一人一杯一杯饮着本为新郎新娘准备的喜酒。
一壶酒见底,叶清璃让下人再拿酒来。
永定侯府的下人虽然都惊讶这位益州王的妹妹叶清璃居然同阿嫣长得一模一样,或许就是以前的阿嫣姑娘,但他们身在上京城的侯府,也不会太过大惊小怪,但阿嫣姑娘的酒量可不算好,这……
婚房外的下人商量着,只能去请此时府中唯一的一家之主,侯爷谢安。
谢安正在自己房中压着对谢长渊的怒意,也在措辞明日怎么给太后交代,下人来报,世子夫人正在醉酒,他们也不好劝阻,前来请示该怎么办。
谢安闻言更是头疼,他自知道这位叶清璃就是从前的阿嫣,便预料到今后府中的麻烦事,毕竟当初阿嫣可是在万寿宴上,当众丢了脸,这今后还是他侯府的世子夫人,还得自己去收拾这些烂摊子。
而叶清璃,断不能出事,她如今的身份,是永定侯府同益州的纽带,也是他同太后的纽带。
谢安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前往谢长渊的院子——
谢安一进婚房,一个身上混合着酒气与馨香的女体,就猝不及防地扑入了他的怀中,谢安知道这只能是叶清璃,也就是他如今的儿媳,他僵硬着身子,两臂微张,两手尽量远离怀中的女子,但让叶清璃的动作更为恣意。
跟着谢安回来的下人也是一惊,这……
两个仆妇对视了一眼,而后视线错开,一人拉住一扇门,关上,而后一人一边,立在婚房外,心中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高门大族的这些事,她们就算没见过,也听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房内的谢安感受着身前女子逐渐过分的动作,出言喝止:
“你看清楚,我是谁?”
叶清璃似已有醉意,拖着嗓子,娇媚出声,
“我不管,我不管……”
谢安这些年府中没有侍妾,他已多年没有过女人,身前年轻温软的女子身体,在他怀中乱蹭,女子柔嫩的小手此时已探到他的腰间,谢安喉头微干,心中有些燥意。
谢安试图推开叶清璃,却被她缠得更紧,她的动作也更放肆。
谢安低头看向叶清璃,准备再开口阻止她失当的行为,却对上一双湿漉漉又惹人怜爱的杏眼,谢安顿时心中柔软了几分。
叶清璃带着哭腔,弱弱开口,
“不要走,好不好?”
谢安心中剧烈挣扎,他的理智告诉他,赶紧离开,身前这是他儿子的夫人,是他的正经儿媳,但他逐渐涌向下腹的燥热,也烧得他的理智快要丧失。
此时,阿嫣踮起脚,带着些水渍的红唇,印上全身僵硬滚烫的谢安的双唇。
谢安脑中轰的一声,最后的一丝理智彻底绷断,一发不可收拾——
洞房之夜,红烛摇曳的灯影里,有两道人影在交缠,但他们的身份却不是那么合事宜。
喜榻之上,两道交叠的身影,逐渐沉沦……
阿嫣睁着眼望着头上喜帐,任由身上的男人,她的公公动作,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眼角,谢安突然察觉身下女人的不对,将本埋入女子颈项的头颅抬起。
谢安下身的动作未停,眼中含情,伸手抚过阿嫣的眼角,
“可是弄疼了你?”
叶清璃偏头,回避谢安灼热的视线。
谢安掰过叶清璃的脸,直视她的双眼,
“现在可认清了我是谁?”
叶清璃的眼角再滑出两行清泪,咬着唇,依旧不言语。
回应她的,却是谢安更猛烈的动作,谢安再度埋首,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
叶清璃侧头,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此刻在这张剧烈摇晃的床榻的被褥下,还藏着那张已被打开的纸包,而纸包中的药粉……
叶清璃的视线投向床榻旁放置着合卺酒的那张圆桌,圆桌正中心的烛台上摇曳的喜烛。
本为谢长渊准备的,没想到却用到了谢安身上。
呵,谢长渊如此折辱我,我又何必为他守身。
而身上的男人,究竟是因为那药性……
又或是……男人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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