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羡泽:“是比之前有变化了吗?”


    江连星别开脸:“嗯。”


    羡泽也别开脸:“哦, 我这次想着要在岸上住,特意带了好多书出来,其中就有跟蛟相关的。你等一下, 我给你拿。”


    她伸手从宝囊中掏出那本厚书, 随手翻了翻,找到了其中一只蛟被残忍剖开腹部之后的详细手绘图。不止如此,旁边还有对许多只符合标准的蛟的育儿袋外观简图。


    只不过那些外观图都是蛟身, 而且似乎被翻开裂隙绘制的。


    羡泽当时就发现了, 江连星腹部的育儿袋算是最低调最内敛的模样, 大多数蛟类腹部会多一圈软肉, 有些则像是兰花似的形状。


    江连星低头翻看了一下, 就跟烫手似的不再看了。


    羡泽觉得育儿袋跟肚脐眼也没啥区别,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反应:“这本书留给你了, 你自己研究吧。”


    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 江连星忽然道:“……羡泽不检查吗?”


    羡泽:“什么?”


    江连星低头碰了碰翘起的书页:“我看不见自己育……袋内部。”他把那三个字说得像是吃下去了, 又道:“而且如果我不符合上面的标准怎么办?……羡泽还可以再找别的蛟, 带到蓬莱来把那只蛟养得足够信任。”


    羡泽本想说:画鳞都孵过蛋,你是分身也没有问题。


    江连星拽了一下中衣的衣带, 露出胸膛和腰腹,羡泽看到他胸膛正中放射状的疤痕。


    那是她剖开他胸膛吃下他心脏时留下来的。


    羡泽还记得之前在蓬莱地下监牢里, 他以为自己要被她彻底吃掉也没有抗拒的表情……


    她脚被黏住, 而后朝江连星走过去,拿起书道:“坐下来。”


    江连星往后退了半步,小腿碰到床铺边沿就这么坐了下来。他觉得不应该坐在床上,应该坐到一边的桌椅上。


    江连星:“……要不在桌子上吧。”他又补充道:“我还没有沐发。”


    羡泽:“也行。”


    江连星个高腿长,直接坐在了房间内的书桌上,羡泽正好将灯烛拿过来些, 道:“往后躺一下。”


    因为他刚住进来,桌子上也没有什么东西,羡泽干脆按着他肩膀让他躺下去。江连星吓了一跳,跟个竹杆似的弹坐起来,羡泽又按下去,他又半坐起来,羡泽匪夷所思:“你坐着我怎么看清楚?”


    江连星:“哦。”


    她干脆把那本书往他胸口一放:“当个书撑,躺下吧,我让你翻页你再翻页。”


    江连星只好捧着书,僵硬的躺下了。


    幸好羡泽表情很严肃,他也暗暗发誓绝对要严肃对待这个问题——


    羡泽手指压在肚脐两侧,他一下子屏住呼吸。


    她垂着眼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动作也很直接,指尖拨开他肚脐附近的缝隙,将手指用力挤入腰腹线条下方的柔软温暖中。


    江连星额头青筋鼓出来,脖颈涨红,手指用力捏住了放在胸膛上的书,但脸上却一点表情都不肯有。


    她道:“唔……里头这层皮肉薄的感觉都要能摸到你的内脏一样,真可怕。”


    怪不得画鳞会执着于孵化她几十年这件事。


    龙蛋坚硬如金属,有些蛋壳上甚至还有鳞片的纹路,这样紧贴着最柔软的腹部器官几十年,对于蛟这种厮杀出来的大妖而言,简直就像是常年有把刀怼在脆弱处,威胁、恐惧之余必然也会有种相依的感情。


    羡泽将手指合拢全都挤了进去,然后分开手指探了探,江连星腰腹上的肌肉痉挛,毫无表情的脸微微抽动,忽然抬起头,后脑勺用力在桌子上撞了两下。


    羡泽吓了一跳,不敢在动了:“很痛?”


    江连星的尾巴已经从后腰垂到地上,他的蛟尾缠绕着桌子腿,但是尖刺已经给桌腿留下一道道划痕。


    他只是蹙着眉头昂过头,羡泽仰头看不见他脸色,只见到慢慢涨红的脖颈皮肤之下,肌肉喉结在抽动,他声音倒是还听起来很坚定:“不疼。”


    羡泽松了口气道:“我都没动,我就只是摸一下,还没翻开看里面呢。”


    江连星已经感觉奇怪别扭的要死了,她居然还想翻开看?!


    他僵硬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羡泽也并不知道这本书更多的是研究数据,很多图样或数据都是那些蛟被残忍对待才得来的,而江连星也不知道,他只是手指握紧了纸张,低声道:“要翻页吗?”


    羡泽摇头:“还不用。”打开的书页上头确实事无巨细的说着什么横开几指宽之类的,她眼睛好似认真的扫过去,但她其实没怎么看进脑子里,看着书主要是为了掩饰她手指发烫发痒的感觉。


    她手指像翻开看看,之前她记得隐约看到过内部像是小动物耳朵内部一般,有薄薄的皮肤和蜿蜒的血管。但她才刚刚抽出手翻开裂隙边缘处,江连星绷的腹肌分明,后槽牙都咬出咯咯的声音来了。


    羡泽手停下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这里不疼不痒的吗?”


    江连星嘴硬:“嗯。”


    羡泽掐了一下,他忍不住蜷起来,像是被人攻击到了最脆弱的脏器,连胸口上放的书都掉下来了。


    羡泽:“疼的吧?”


    江连星看向她。羡泽又露出那种垂着眼睛看穿了他的表情,就像是鱼池边拨水逗鱼,鱼吓得摆尾,她手也会沾湿。


    他只要看到羡泽这种高高在上却又全心全意注视的目光,脊梁骨就像穿绳的珠子被拽紧。


    他说:“疼。”


    他余光甚至能看到羡泽的指节在他皮肉之下挪动,江连星心里砰砰跳的厉害。


    羡泽:“那也没有胸口的伤疼吧?”


    江连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心脏被剖开的那一次。


    他摇摇头:“那时候没有很疼。我忘了。”


    羡泽一下子就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可能忘。我咬你的心脏时,你一直死勾勾的盯着我。”


    江连星:“……”


    就在他以为羡泽要抽出手的时候,羡泽垂下眼就像是要给他分封一般,严肃道:“你符合标准,看来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你都适合成为蓬莱的第一只蛟。龙和蛟共生,不论怎样你都是跟我荣辱与共的左右手。”


    虽然说他已经觉得羡泽把手伸到他育儿袋里的动作激得他要控制不住身下的反应,但从她实际的举止而言,她又好像真的是在简短而快速的检查身体。


    甚至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露出好奇或不好意思的表情。


    江连星也控制着,两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相对,但彼此又都烫得不正常。


    他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羡泽在很多时候对他的真实态度,都与她表现出来得截然不同,但她的情绪如镜花水月,他不敢确认。


    羡泽道:“你要做我的左右手,我什么事也都不想瞒着你。你什么也都不要瞒着我。”


    江连星抬眼看她,羡泽眼里是认真的。


    “江连星,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帮我杀些人。这件事非你做不可。”


    “好。”


    羡泽露出从刚刚见到他开始的第一个笑容:“不问问?”


    江连星望着她:“你说了,非我做不可。”


    羡泽:“我需要你扮成魔主画鳞。”


    江连星僵了一下,瞪大眼睛想要从羡泽双眸中再找寻到一些情绪。


    羡泽:“在魔域眼中也只是他想要引天雷失败而失踪,没人知道他被我囚禁。我需要他的身份来跟我搭戏。”


    羡泽看出他有一丝恐惧。江连星怕她会模糊他和画麟之间的区别。


    她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足以让他安心,正打算抽出挤在他腹部皮肤下的手指,江连星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拿出去,他道:“好。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


    羡泽走出营帐的时候,转了转手腕,怎么都觉得这只手跟泡过热水似的不太对劲。


    她全程说话的时候,江连星都攥着她的手腕,现在想想真不应该就这么不挣扎,但江连星偏又表情很严肃,对她的计划和建议有些提议不大认同,但问了几句细节之后又同意了。


    羡泽觉得他变得成熟了很多。


    呃,不止是育儿袋。虽然他从小就总是板着脸,但心性容易猜,还有点没长大似的感觉,但经历魔域的变故,特别是上次的拒绝之后,江连星忽然像个大人了……


    羡泽找到了另一处营帐,里头宽敞明亮,软枕地毯齐全,她打了个响指点起暖炉,便合衣躺下,又从宝囊中取出另外十几本书,堆在床榻边,就着灯烛一边翻看,一边打哈欠,心里也在摹画着计划。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隐约听到了叫她名字的声音,但刚喊出口又连忙压低音量,对别人比了个嘘。


    羡泽嗅到了葛朔熟悉的气息,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懒懒的仰倒着,只是脸颊压在西狄繁复花纹的软枕上有些疼,他手指抚了抚,偷笑起来:“压出一脸花花了。”


    他抱着她到软床上,好像又抱怨了几句“不如蓬莱舒服”“咱们真该回家住”,但还是给她掖好毛毯,羡泽听到他似乎也在翻书看书的声音,便睡深了。


    羡泽睡梦中,如同漂浮在宇宙中一般望着自己的金丹,余下在外的金丹碎片只剩下零星两点,但与她庞大如太阳般的金丹相比,不过星点微光。


    但羡泽注意到了两团灰白色流动的云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灵海之中,这是——


    羡泽接近些,就瞧见那云烟中浮现的斑斓色彩,隐隐还有许多杂乱的声音和记忆,依稀能看到有人影浮动,她在其中看到了凡人的面孔。


    是……之前被她用天雷击中的“蒲临真人”?!


    这二人魂灵或力量竟然化作一缕烟雾,融入金丹之中,金丹光芒微微一亮,表面起伏却。


    羡泽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上一任应龙说是用天雷击中它的神鸟们,最终得以化作成年——


    天雷本身便是真龙夺取力量的方式。


    就是绝大多数修仙者末路的终点:成为真龙力量的一部分。


    这也很可能是过去真龙扼制凡人的办法,遇见那些极其强大的修仙者,如果不用天雷的方式毁掉,很可能就会因为他们的聚集而被反攻蓬莱。


    只不过有些幸运儿被天雷击中的瞬间未死,甚至通过天雷得到了真龙的助力,从而突破了境界。


    这就是修仙界的食物链循环。五百年前群龙数量过多,就开始了内斗与纷争,而当真龙陨落消失之后,便到了凡人鼎盛的时代,以至于宗门遍地,彼此斗争。


    那让她成年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用天雷吞下足够多的……


    到她醒来的时候,帐内昏暗,只剩下床头一盏灯烛,葛朔就坐在床边翻着书。他乱糟糟的头发散下来,赤裸着上半身,羡泽最近这些日子睁开眼来看到的就是他的脸颊,也看着他从受伤的消瘦,日渐恢复她记忆里的精壮模样。


    只不过他翻书看不了几页就开始打哈欠。


    羡泽不想叫他,就眯着眼睛瞧他。


    葛朔慢慢勾起嘴角,翻了一页:“你眼睛跟俩小灯笼似的,亮的都快把我书上的字照清楚了。”


    羡泽支起身子:“临海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葛朔抬起眉毛:“就多说了几句,上次在千鸿宫的时候她只是派了小龟傀儡来,多少年没见过她的本体来。就是她今天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尊上跟我认识的不一样了’。”


    羡泽圈住他的腰,龙尾溜出来在毛毯下甩来甩去:“觉得我对那群‘织血’的人下手太狠了?”


    葛朔却觉得伽萨教的营帐很危险,握住她的纤细尾巴:“你收起来吧,万一被人看到了呢?或者我现在穿衣服,我们回蓬莱住。”


    羡泽笑道:“我之前还在伽萨教营帐里化作原型顶破了帐篷呢,不要紧。你继续说——”


    葛朔握住她尾巴就不想松手,顺着捋了一把,羡泽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他笑着凑过来亲亲嘴角,才道:“她确实觉得你以前做不出来。现在做事的手段,就很像是临海印象中的真龙了。”


    羡泽轻“哼”了一声,笑道:“很多事我不打算再拖了,我刚刚有跟江连星说了我的想法,他会配合我。”她将自己的想法简单与葛朔一说,葛朔眉头皱起又松开,脸上最后露出一点苦笑:“你要成为阴谋家了。”


    羡泽:“这样我们就能安心待在蓬莱了。也能随便出来游山玩水,最好能在之后我慢慢再变成一个看得见的传说,而不是他们恐惧的敌人。”


    葛朔将她往上抱了抱:“就咱们几个人待在蓬莱,你不觉得无聊?”


    羡泽尾巴甩动:“那行,以后让各个宗门敬献男人送到蓬莱,宫殿都给塞得满满当当,咱们热热闹闹的。”


    葛朔可不会被她嘴上几句话气道,笑起来:“行,正好给我修建宫殿找力工了。”


    羡泽:“那我干脆购置些家具,蓬莱主殿还空空荡荡呢,都住新居就不用你那点做木活的手艺,买些金贵的家具吧。或者我去偷袭一下哪个老牌宗门的库房。”


    葛朔却摇摇头:“不着急。你要真不回蓬莱,那我便过几日就去诞巢,看看姑获的线索。至于主殿的家具……你先就挑你喜欢的就好,不用管我。”


    羡泽:“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再挑。”


    葛朔顿了顿:“也行。到时候再说吧。”


    葛朔受伤后,羡泽还没有放心他独自出去过,竟然这回变成她嘱咐没完了:“你记得经常给我发些讯息,墨经坛发明的时候就为了你出去的时候还能跟我聊,你飞到哪儿了也都跟我说说。”


    葛朔笑着望着她的脸:“嗯。”


    羡泽:“你要是去几座大城仙府,给我带点好玩的回来。”


    葛朔:“好。”


    羡泽让他看得不大自在了:“干嘛一直这么笑眯眯的?”


    俩人聊着几句,羡泽手没安生,葛朔嘴上说笑,脸慢慢涨红起来:“这是在伽萨教的帐下,你注意点。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叔侄俩跟你过去的关系——”


    羡泽却凑过去亲他:“那也是过去。啧,你别想拒绝我,我现在满肚子火气呢。”


    葛朔从软枕上滑下去,他觉得那位圣主要是想到精心布置的营帐成了他俩的享乐处,估计要咬碎一口牙。


    ……这样想也不错。


    到她跟他膝盖交缠,葛朔正要设起阻隔声音的结界,羡泽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她道:“干嘛,又不是在家。那俩小子的营帐离得远着呢。”


    葛朔隐约看出来了,她好像就想让那伽萨教的叔侄二人知道她的选择。葛朔让她激得仰起脖颈:“……你的尾巴能不能离那里远一点,它真的很凉。”


    ……


    第202章


    羡泽没想到第二天葛朔一早就说要走, 羡泽让他把华粼也带上,但他却说不用,他打算和临海公主一同去。


    只不过他走之前黏糊了好一会儿, 羡泽都有点不习惯。


    葛朔咬了咬她嘴唇道:“这几年离开你的时间太少了。你那边计划执行的如何, 也随时让我知道。”


    钟霄也发现了,当她再次与羡泽见面的时候,羡泽身边那位形影不离的江连星也不在, 只有华粼和肩膀上的小变色龙紧跟在她身侧。


    羡泽相当一段时间都在丹道城内逛着。


    九洲十八川有很多专做丹药、法器与兵武的商号, 但势力都并不强大。毕竟各个宗门动辄弟子千万, 占地万亩, 内部早有自己的丹修、器修等等, 中小宗门和几大名门之间的差距更是断崖般,明心宗也就是奇迹般才会几百年出一个钟以岫才有了写名声, 而绝大多数的宗门规模都不及千鸿宫的百分之一。


    所以这些商号大多都是做中小宗门的生意, 在那些鼻子朝天的名门眼中很不入流。但羡泽就是要打掉这样的名门垄断, 特意在钟霄的协助下接触了许多商号, 不但给了他们利用栉比阁售卖的渠道,也出资入股表示愿意协助他们在各个仙府开店立市。


    有些人惊疑不定, 有些人则敏锐的嗅到了围绕着东海的特殊商机。这位神秘雍容的妇人,带着个比她小十岁左右的漂亮少年, 二人容姿不像凡人, 在小小丹道城如此出手阔绰。


    再想到栉比阁之后从未有人知晓的主人,会不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真龙的情人,是真龙派鲛人上岸出使,是传说中腰缠万贯的蓬莱女?


    各个商号愿意来丹道城就是追求“变化”,自然想要抓住机遇,而这女人也几乎一掷万金不眨眼, 各类品质高端到都没见过的顶级灵石,更让这些商号觉得她背后水很深。


    丹道城几乎在半个月内就地价飞涨,一片小小门市便千万金,连带着周边几个灵力浓郁的小城、镇县也都挤满了人。


    狐狸精祁黄则摇身一变装作灵力强大的神秘灵修,给自己隐晦的安了个某大宗门副宗主的身份,表现出东海才是未来,自己早已通晓两边局势,他不敢声张偷偷过来提前布局产业。


    他甚至表示自己有内部消息——蓬莱曾被魔主霸占多年而不得进入,最近真龙从魔主手中夺回了蓬莱,魔主失去优势,恐怕会四处发疯,骚扰凡界。


    但这天地下只有一个地方魔主不敢轻易来。


    那就是东海沿岸。


    啧啧。以后这天下要乱。


    祁黄放出的传言很快就在墨经坛上翻出了花样,因为各个地区在地势低洼处出现了大量的暗渊。之前还只是有魔修、魔物前来游荡作乱,但在元山书院附近的一处暗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黑烬和冥油,似龙似蛟被黑雾包裹的身形出现在周边,对元山书院外围发起了进攻,几位护法应战,俱是被那黑影一口吞下!


    元山书院内部这几人的命灯转瞬熄灭。


    而某位多年为出关的立书相——也是丁安歌的师叔,强行出关应战,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一道天雷灌顶。


    所有人都以为这天雷就是眼前的黑影龙蛟召唤出的,却没想到那位师叔竟然在关键时刻因天雷相助突破了境界,成为近些年为数不多进入化神期之人。


    而他刚刚突破境界,那道黑影竟然焚烧了元山书院的大半书塔,害怕一般逃入了暗渊。


    一时间墨经坛上炸了锅。


    不单单是元山书院损失几员大将,更是因为这黑影和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四处现身的“魔”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天雷与“魔”同时出现,一下子让大家不明所以。


    元山书院本想藏匿这场变故的具体细节,却没想到墨经坛中很难有秘密,消息不胫而走,两派说辞占据主流。


    一类还是咬死这个黑影身形与龙如此相似,就是真龙本身,它隐匿身姿想要袭击元山书院,发现那位师叔出关,情急之下就用天雷想要杀死师叔,没想到师叔身负天命,渡劫成功,它反被吓退。


    但另一类说法虽不算主流,但就细节详实多了:他们认为这袭击元山书院的魔与真龙可能同根同源,但根本不是一只,当年东海屠魔就是搞错了,因此还惹恼了真龙。最大的证据就是明心宗遭难之时,许多人都见到了真龙与魔同时现身,相互厮杀。


    不但如此,元山书院还围攻了真龙的信徒——伽萨教,所以当年才一道天雷作为警告。但元山书院执迷不悟,真龙始终有恻隐之心,所以才会助力那位师叔突破境界,而魔也是感知到了真龙的存在才慌忙逃离。


    而后者的说法被验证,却是因为各个宗门捕获了数个魔域的魔修,他们不少都是当年修炼邪术、叛出宗门,本质上也是凡人,从他们口中,撬出了更大的秘密。


    近日魔域最大的主城照泽坍塌,其中显露出千万骨骸,全都是被魔主这些年吞食的妖魔。它的主城似乎在蓬莱现世的同时,塌陷成一片覆盖着冥油的水面,魔域混乱震荡,所以魔物才纷纷乱窜来骚扰凡界。


    这恰好对应上了最近这魔主来凡界四处吞吃的行为,甚至背后原因都应该是真龙与它的对抗,它落了下风。


    也有魔修表示:很少有人见过魔主的真容,甚至不知它的物种,只知道他每次现身都裹挟着黑烬、冥油,将自己包裹在黑影之下,身姿狭长,而他最早出现在魔域都已经在几百年前了。


    因此更有人推断,真龙五十年前才第一次现身,而魔主都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它们确实不是一只,而且存在着年龄差——


    在这些纷杂消息背后,多处灵力汇聚、宗门鼎盛之地,都出现了这神秘“魔主”,它实力强大,出其不意,贪欲极强。


    而且几乎没有遇上敌手,只有梁尘塔塔主设计拦截,虽让对方受伤,但宗门内部也遭受重创。


    魔主疯狂的袭击,几乎让不安裹挟了整个修仙界,连带着墨经坛上也议论纷纷:


    “这个魔都疯了!真龙怎么不出来管管?”


    “我看你才疯了吧?当年东海屠魔搞错了,导致真龙被这么多人所伤,它看我们这些宗门不来寻仇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插手?”


    “我看这个魔是害怕真龙的,否则怎么不敢去东海那一大片半岛,不都说那里灵力充裕。而且怎么不敢吃掉垂云君,不是说他是化神期吗?”


    “但是不是太巧了,蓬莱现世才几个月,那个沉寂多年的魔就又出来闹了。”


    “说不定就是见到真龙害怕了,觉得自己打不赢了,所以才想到处吞吃。”


    “但我觉得这个真龙和魔也可能是两面一体。你们知道的吧,几个月前各个宗门出了不少精锐去往丹道城,但全都被屠了,连尸骨都没找到。这做法也太狠厉邪性了,都说是真龙干的。我觉得真龙和魔主的手段也差不多,说不定此刻知道各个宗门反对它,就化作魔到处乱杀。”


    “确实,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真龙乐意见到的啊?据我所知,以元山书院和梁尘塔为首的两大宗门都损失不少大能——”


    “丹道城的事也能怪到真龙头上?我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说了,当时城中突然出现几十上百只数百年修为的大妖,好像是想要去拜谒真龙,暂时停在了丹道城。城内无人敢敌,全都吓跑了,钟霄宗主看它们没有攻击的意思,就用结界挡住他们,结果那群疯子穿着红衣服,上来就打碎结界说要斩妖除魔,那群大妖就跟他们起冲突,全都被吃掉了!”


    “……这群人作死吧。上百只大妖齐聚的场面,我从来没听说过,肯定是为了来求见真龙啊!他们撞过去,喊着除妖,不就是自己把头往妖兽嘴里塞吗?”


    “你们也把真龙想的太无辜了。之前真龙最早在明心宗出现的时候,不就有人说过吗?五十年间,参与东海屠龙的人,除了远处围观的弟子,几乎没几个还活着的。我不信这没有真龙的复仇。”


    “呵,是有人也把真龙想的太圣人了吧。真要是当年杀错了,那真龙屠了这些宗门都没人能多说,可死掉的基本都是当年出手的人,这还不够吗?而且,钟以岫还活着,钟霄甚至都是不久前跟着真龙一起出现的。有人说真龙能让人起死回生,这不就是说明归顺真龙就可以不死吗?也不知道那些天天要屠龙的人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这次低头,以后谁知道修仙界会不会任真龙把玩?谁知道会不会它也要每年的献祭?甚至说它想杀谁就杀谁,这修为还有什么用!”


    “我其实有些怀疑,会不会五百年前的夷海之灾,根本就是为了阻隔仙魔两界,现在大量暗渊都在低洼处,如果不是水流淹没那些洼地,咱们早就漏成筛子了吧。”


    “这么解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难道当年夷海之灾也是真龙在救人?”


    “……我受不了你们这些无脑真龙吹了,夷海之灾死了多少人,也能说是真龙保护凡人??”


    羡泽这些日子没少看着墨经坛上的言论。


    对于真龙就是魔主的言论虽然已经比之前极大削弱,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真龙不愿意直接出手,但是跟魔主仍然是对抗的。


    特别是在魔主四处肆虐的这段时间,各处都出现了天雷渡劫的传闻,其中有超过一半的人突破了几十上百年未能突破的境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没能挺过去,化作青烟。


    ……羡泽确实尽力了,她掌握天雷毕竟没有那么熟练,她尽量小小力的劈人,但没想到就这种情况还有人能被劈死。


    天知道她为了让天雷显得无害,自己练过多少回,蓬莱稍微高一点的树全都外焦里嫩了。


    不过也没有人知道,在梁尘塔北魔主袭击之后,百里远的一处水潭力,江连星化回人形的身影夹带着冥油从水底暗渊浮出。


    水潭旁边树梢之上,乌发金瞳的女人半眯着眼睛,手里握着一面窄镜,似乎等他有了片刻。


    江连星站在树下仰头看她,羡泽睁开一只眼:“让你别乱吃。”


    江连星身上黑雾散去,衣着却朴素,他垂头:“我只吃了一半,不吃下那些人,我怕往后赢不了。”


    羡泽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江连星下意识要接住她,羡泽却摆摆手,脚尖一点落在水潭边:“我听说了,梁尘塔塔主伤了你,伤口在何处?”


    江连星只是摇摇头:“伤的不重。”


    羡泽:“……我要看的是你伤的是什么位置。”


    江连星懂了,但他又有些支支吾吾:“是腰上和大腿处,不太……”


    羡泽坚持道:“你就是两瓣屁股各划了一刀我也要看具体的位置。”


    江连星只好黑影一裹,化作黑蛟。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之下,他更觉得自己不大好看,半边身子往水潭里缩了缩。


    羡泽好久没见他化蛟的模样,瞧见他的傻脸就忍不住笑起来:“以后再化蛟就把脸面遮住,否则你这样一点威严都没——哎,没让你现在遮住,我又没说你不好看。”


    她伸手捞住他,黑蛟似蛇一般攀上水潭边的宽石上,江连星也有龙一般的鬃发,只不过是浅淡的冰灰色,羡泽捋了两把,感觉没有自己的发质好。


    江连星有点紧张的左顾右盼,羡泽的尾巴也晃晃悠悠露出来,她笑道:“这附近没人没妖,我不会让人看见你这个为非作歹的魔,跟我待在一起的。”


    江连星脑袋往她腿边挤过去,羡泽觉得他变成蛟之后眼睛和蘸水的尾巴一样湿漉漉的,也少了之前跟他面对面的尴尬,干脆将他脑袋搁在腿上,道:“受伤处在哪里?”


    他慢吞吞的翻过身来,羡泽才看到他灰色的腹部,有两处看起来还颇为可怖的伤口。


    羡泽吓了一跳:“不是说让你差不多装作受伤就好了吗?怎么伤成这幅样子?”


    江连星没说话。


    羡泽:“……是你也没办法那么游刃有余是吗?”毕竟对上的是三大宗门的最强者之一,被他拿走魔核的江连星哪怕拼命修炼也未必能深入宗门后全身而退,她提出的“装装样子受伤”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怪不得江连星几乎每次都真的吃下了一部分修仙者,若是不迅速变强,他没办法继续这个计划。


    江连星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略有不安道:“对不起、师母,是我不够强。”


    羡泽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鬃发,看向那两处伤口,记住了伤口的位置。


    羡泽道:“爪子给我。”


    江连星望了她一眼,才把爪子递到她白皙纤长的手中,羡泽垂着眼睛,将灵力同魔气一同缓缓渡入他体内。


    “最近还有睡不好吗?”


    江连星摇摇头。他没想到自己上次说过想要她的灵力,她过了这么久还记得。就因为这个计划,他们已经三个月未见,羡泽反倒是有些消瘦了,他望着她脸颊,忍不住道:“师母呢?”


    羡泽笑了笑:“我反倒是睡得没那么好。葛朔一直没回来,墨经坛上的消息倒是回得及时,但我有时候总是做梦。”


    江连星脱口而出:“或者让华粼陪您睡呢。”


    羡泽挑起眉毛。


    江连星顿了顿:“我只是说陪您……算了,当我没说。”


    羡泽也没说,她其实有好几天醒来,都发现华粼毛茸茸的金发脑袋挤在她怀里。华粼身上总夹杂着淡淡的露水花草香气,她想要板着脸训斥他,华粼就会拢一拢自己几乎蜿蜒到床尾的头发,说羡泽睡觉睡得很不安,他觉得羡泽是不习惯一个人睡才来陪她。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从衣领里掏出被辟鸣,表示说不是自己想来,而是辟鸣想要陪她。


    辟鸣后脖子都被他掐着,只能气若游丝的点头。


    羡泽此刻对着江连星,倒是没有提华粼的事,只是平稳的向他渡了些灵力,俩人目光相对的片刻又让开,羡泽看向他的身躯,忽然道:“哎?你蛟身怎么有两处育儿袋?”


    江连星愣了一下,昂起头往自己早就软了的蛟身看去。


    毕竟蛟类没有后爪,他也分不清从哪里来说算是腿,但他也看到了两道裂隙,一前一后,靠下方的那道紧闭着,反而有一点微微凸起的弧度。


    羡泽分别伸手去摸了摸,江连星没有鳞片,所以手感比她要好多了,更像是海豚那般,她捏了捏第一道裂隙附近,疑惑道:“这是肚脐的育儿袋吗?那下面这里是——”


    江连星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失声道:“羡泽,别碰!”


    第203章


    他抬起爪子想要抓住羡泽的手, 但蛟身的爪子实在是短,他蜷起身子也没来得及阻挡她,羡泽手指想要碰碰那道裂隙周围, 江连星情急之下立刻化作人形。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聪明的选择, 但当他后脑压在羡泽大腿上,而羡泽的手正放在他裤子上,场面变得难以言喻。


    羡泽僵了一下。


    江连星发出一声想死的轻轻抽气声。


    她手已经结结实实按上了, 不但如此, 她掌心还感觉到了跳动。


    羡泽猛地抬起手:“啊……我忘了。”


    江连星在混乱与羞耻中头晕脑胀, 拽了拽衣摆, 甚至想从她腿上起身。但他忽然脑子反应过来, 羡泽说得不是“原来如此”而是“我忘了”。也就是她以前是知道的!


    蛟类生物的泄殖腔应该是什么样子,至少她以前是见识过的。


    见过的原因——肯定就是那个如今已经在东海沿岸修建了大型神庙的弓筵月。


    羡泽尴尬笑了一下:“抱歉抱歉。我以后不会乱动手了。”


    江连星“唔”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湛蓝晴空之下, 俩人坐在落满树荫的水边石头上, 尴尬的保持着距离和沉默。


    羡泽下意识的岔开话题往葛朔身上走:“也不知道葛朔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 消息倒是回的及时, 说是姑获的状态不算是未死,更像是重生, 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南山之巅快冻死鸟了。”


    她自顾自的说,江连星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低声道:“师母也别太担心, 师父忙完了应该就很快会回来。他走之前还用墨境坛与我传讯联络,说怕师母忘记回他消息,便也时常问问我。”


    羡泽感觉自己非要提葛朔,就像是用粉笔再描画一下她跟江连星之间那条线。她也知道,来往交谈之间,她胳膊蹭过那道线, 他手掌抹过那道线,若不描画,不经意间便又看不清楚界限了。


    “哦对了。”羡泽从宝囊中拿出一本厚书册,翻开道:“这里是掉页了,还是你撕过了?”


    江连星低头看过去,这是讲述上一代应龙成长生活等等的札记,本就破烂发黄的书页,似乎又缺少了正中的几页。


    书页摘掉的很干净,她没有看出撕走的痕迹,但两侧页码却对不上,所以才问他。


    江连星摇了摇头:“我不会乱动师母的东西。”


    想来也是。


    ……


    很快,不只是这两大宗门遭受袭击,几乎有高手的各个宗门,都受到了这位“魔主”的侵扰,谁也顾不上所谓天边的真龙,各处想用灵力封锁暗渊,只可惜暗渊数量堪比各地湖泊,又因为魔域大乱,来到凡界打秋风的魔修太多,用尽了灵力也封锁不过来。


    眼见着整个修真界都要乱成一锅粥,越来越多的小宗门学着像当初明心宗那样举宗搬迁,来到东海附近的那一大片半岛陆地定居。


    而真龙似乎也没有别的异议,连魔物也不敢追至附近,仿佛不论何人只要来到东海附近皆可受其庇护。


    于是这些搬迁的小宗门又是给明心宗送去拜帖,又是跑去伽萨教修建的神庙祈福。


    不过伽萨教的大营竟已不在东海周边,只余神庙周边几十人的护卫与几位在神庙中供奉的女性祭司。若有人前去神庙,这些祭司就会讲起金龙的故事:从上古群龙与西狄结缘,到不知多少年前真龙掳走圣女结缘,再到后来的蓬莱现世等等。


    弓筵月修建这座神庙的时候与她报告过其中的壁画与故事,在羡泽三令五申的要求下,选择性的去除了那些民风彪悍的西狄人民与群龙深度交友的故事,选择了几个看起来真龙神秘、强大又通人性的篇章。


    不过羡泽觉得弓筵月还是有一些自己做主的部分,比如说留在这里的护卫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而能在神庙中供奉的祭祀全都是女的——


    至于伽萨教的大批人马去了何处?


    很快,混乱中无暇分身的各个宗门,就在中原各地瞧见了伽萨教骑着妖兽击退魔物的身姿。他们重新夺取这些年建立的分舵,但并未再袭击任何一个宗门,只是在与从暗渊而来的魔物妖兽对抗着。


    很多人惊奇的发现,伽萨教像是有一种特殊的法器,能够让那些暗渊原地合拢消失,有一小撮西狄人回忆起——多年前魔主曾经袭击过伽萨教,屠戮了千百人,还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暗渊,传闻不但圣主死而复生,还有真龙身影穿梭在云间,让暗渊原地消失,带来了西狄多年来的安宁。


    难道伽萨教从真龙那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九洲十八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再度袭击伽萨教,也有些宗门主动和伽萨教接触却没得到消息。


    羡泽在这个时候回了一趟蓬莱。


    华粼被留在了地上的宫殿,她独自一人再次深入地下,空空荡荡的地下囚笼之中,海腥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空气在石道中飞速流过在耳边,甚至有种在空洞中的错觉。


    她隐约听到了嘶哑的低低呢喃,含混的阵阵哀鸣,但或许是她的气息随着风流淌过去,那声音忽然中止,而后变成喘息与笑声,她听到他沙哑的嗓音轻唤道:


    “好孩子……羡泽……”


    羡泽走到了蓬莱金的围栏边,垂眸望去。


    画鳞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到微微泛紫,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早已因为海水的盐渍变得灰白,因为他长久的蠕动摩擦而卷曲贴在身上,褴褛之下露出身躯。


    他只有双瞳像两盏黑灯,在一缕缕贴在面颊的乌发之间望着她,嘴角却虚弱的勾起来:“啊,你再不来我都以为你要忘了我……”


    他声音沙哑到几乎已经难以辨认原来的音色,羡泽怀疑在她没有来到地下的这数个月内,画鳞发疯嘶吼过很多回。


    羡泽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紧紧捆缚的灵力,画鳞应该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那他是怎么让葛朔变得虚弱的?


    羡泽凝视过去,画鳞简直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鳝鱼那般,忍不住在她目光下身躯乱动。


    她轻蔑的笑了笑:“这么会扭吗?那就化作蛟给我看看。”


    画鳞眼里的光跳了跳,但他又缓缓笑起来:“嗬,能这样毫无愧疚的羞辱别人,你也很愉快吧……我也喜欢……羡泽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


    羡泽面色一冷,她还没有再开口,他已经仰倒过去化作黑蛟的模样,只是灵力的绳索还紧紧缚在化蛟的身躯上。


    他化作黑蛟之后,其实跟江连星的蛟身差别就更大了:身躯表面一多半都布满坑坑洼洼与黑色的囊肿,就仿佛是附生藤壶的鱼,又加上缺了一只爪子,头顶独角其根截断……


    不过他腹部还算平整,羡泽很难不去看看他的育儿袋——毕竟她也没见过几只蛟。


    羡泽不得不承认,孵化过蛋的育儿袋还是不太一样,他肚脐附近就显得松软许多,裂隙张开,几乎能看到内部布满青紫血管的皮肤。


    他慢吞吞的笑起来:“……是嫌弃苍鹭年岁大了,还是觉得我的分身什么都不懂?你是想强奸我吗?”


    羡泽:“……”美得你啊。


    不过她目光往下,果然看到再往下侧的那道泄殖腔的裂隙鼓胀而起,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她冷笑了一下,抬起手来,两道灵力穿过蓬莱金的牢笼,钉在他的腹部两处,洞穿了他的躯体!


    他常年修魔,那两道凛凛灵力几乎要烧灼他的伤口,画鳞痛苦的仰过头去,蛟尾拍打着牢笼底部的海水。


    羡泽收回了手,再度观察一下。


    跟江连星受伤的位置差不多了。


    他剧烈喘息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两道伤口几乎要痉挛起来。


    葛朔虽然不会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但恐怕也会因此变得虚弱。


    羡泽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道:“别再想办法折腾自己的身体了,不论你让葛朔怎么虚弱,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他补回来的。”


    画鳞眉头拧紧,他想说自己也没做什么,但回想起之前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低笑起来。


    羡泽:“……你笑什么?挨了两下爽到你了是吧?”


    画鳞化作人形,头发散乱的仰躺在薄薄一层海水中,笑得咳嗽不已:“我没有折腾自己,反而是我感觉他愈发虚弱衰败,我还以为是他想要自杀来弄死我,但很快你应该给了他几次灵力,强行给他补了回来……”


    他胸膛起伏,眼睛在湿透的乌发下看着她:“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他。”


    羡泽心里重重一跳。


    他是说之前葛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他作祟,而是因为葛朔无法控制的走向衰败?所以葛朔不想让她来见画鳞,也是怕她知道真相?


    她忽然从宝囊中拿出几个瓶罐宝盒,从中翻出大把灵力几乎溢出的丹药,抓住画鳞的头发,朝他口中塞去。


    画鳞吃不下去,她手指按着丹药强行挤进他喉咙,他面色更加发青,两只眼睛却含着几分报复的笑意望着她。


    她几乎想要挖掉他的眼睛,另一只握着他下颌的手却还在向他体内渡送着灵力。


    直到他吃力的咽下那些丹药,羡泽听到自己有些慌乱的呼吸和他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她清醒了几分。


    画鳞说的未必是真的,他就乐意于看她惊慌的样子罢了。


    她想通后猛地抽回手,画鳞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他被灵力紧紧捆缚,还是扭动着身体想要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羡泽却站起来转身离去。


    画鳞感觉到了她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她的那一点点金丹碎片就像是蜘蛛网布满他的经脉,勒紧着他要他动弹不得。


    他轻轻舔了一下满是盐花的嘴唇,还想要叫她,但羡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地下牢笼之中。


    羡泽越往地面上飞去,心里越冷静。


    听画鳞胡说八道,不如好好问葛朔。


    羡泽确实这段时间也和葛朔保持着联系,她发给他的墨字消息,他基本在几个时辰内就会回复。


    她此刻打开水晶窄镜中,从几百年就专留给葛朔的那个互相传讯的页面,这些天写满了两个人相互发的消息,上一次聊天还是昨天,羡泽在如今已经繁华的丹道城内,买了一张雕花大床,征询他的意见。


    他当时没有回讯息,羡泽打开窄镜,羡泽才看清他写回的墨字:


    “多大啊?那就睡咱俩是不是太浪费了哈哈”


    “你试了吗?舒服吗?如果你觉得舒服就买吧”


    就在羡泽想着要怎么试探他的身体状况时,葛朔那边就发来了墨字:


    “羡泽,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突然感觉体内灵力增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你是去见他了吗?”


    他这样平常又担忧的口吻,以及回复她的速度都让羡泽心里安定几分,她回复道:“毕竟按照计划有要他现身的时候,总不能让他太虚弱,我也怕你最近身体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了?”


    到羡泽回到蓬莱地面上,他才语气诙谐的回道:“你翻一翻,最后这句都问了多少遍了?快了快了,这边诞巢情况比你想的复杂,而且已经入冬了,这边也在风雪交加。”


    羡泽弯了弯嘴唇:“南山脚下是不是有座仙府叫宁廊?听说那里的丝绸都是天蚕吐丝,器修织就,贴身可抚心境。你要不带一套枕巾床单给我,就能日日好梦。”


    葛朔回得很快:“南山脚下——我的尊上,南山山脉纵贯千里,宁廊远得很呢!行吧行吧,毕竟你睡不好只会折腾人,如果路过我就带回去给你。”


    羡泽靠在回廊下,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以前他出门时,羡泽总会要求他带这个带那个回来,他每次也都是很不耐烦又不肯承诺的说“看着办吧”“不一定呢“。但葛朔从来没有失约过。


    华粼正站在宫室门口,用灵力将那张雕花大床和其他几件羡泽买下的家具搁进屋中,辟鸣化作人形,在屋中指挥着方向。


    因为她喜欢四季树木和花果,院落中栽种了十几株不同的乔木。地面也铺就了软毯和毛毡,靠窗的位置到处都是能让她打盹的长榻。


    新家初具雏形,不过还需要一点点填充生活的痕迹。


    华粼摆放完之后靠过来道:“我已经选好了,我要住在这儿!”


    他说着就指了指主殿的偏房。


    羡泽气笑了。住在这儿不就是等着听墙角吗?


    她摇摇头:“不行。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我选了那一侧的宫殿给你。”


    华粼看着间隔流水与长廊的远处宫殿,立刻道:“不要,那离得太远了,我不想住那么远。”


    羡泽笑:“蓬莱这么大,不能咱们几个还挤在一起住吧。”


    华粼就是在懂与不懂之间,金色的睫毛垂了垂:“那江连星住在何处?”


    羡泽指了另一侧的宫室,也相距较远,只是他的宫室阳光稍少,邻水而建,更符合他的习性:“那边。”


    华粼看江连星住的比他还远,总算心里稍微舒服点。不过这片宫殿修建的可不止三人居住的空间,或许是葛朔考虑到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蛟吗?


    就在华粼想问的时候,羡泽低头望着墨经坛,表情一凛。


    “怎么了?”


    羡泽缓缓道:“他们突然打算召开仙门大比,地点选在了……丹道城附近。”


    只是时间比较突然,但这件事早在她意料之中。


    以往的仙门大比都要提前策划一年半载,最短的也有几个月,毕竟前往的宗门数量众多,如何住宿,如何铺设场地,又有怎样的大比规则,都是需要时间来商议。


    但显然这次的仙门大比,并不打算让各个宗门怎么比。


    一开始只是坚持说“魔主”与真龙是一体的元山书院、梁尘塔等宗门,决定带着宗门上下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前来,向蓬莱讨一个说法。


    但随着千鸿宫也说要加入这次仙门大比,氛围忽然变得不完全像是讨伐了,也有很多中立、摇摆或纯看热闹的宗门,打算加入这次仙门大比。


    甚至有人听闻,连伽萨教也要加入这场仙门大比。


    哪怕主办的几大宗门不允许,但这次又没有封闭的场地,又未说具体的规则,伽萨教非要前来谁也没办法。


    墨经坛毕竟算是“民间交流”用的途径,有些宗门内部的重大决定也不会在墨境坛公布,但羡泽还是看到有几个宗门在讨论,说真要是遇见真龙怎么办?有没有对付真龙的办法?


    他们有些人翻出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的线索,有些则是探寻宗门内搜罗的上古典籍。


    呵。


    难不成再打算来一次东海屠魔吗?


    她靠着宫殿粗木立柱仰起头,蓬莱岛上已经很冷了,但因为灵力丰足,树木依旧是盛夏般的浓绿,只是在这绿意之间,雪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第204章


    ……


    东海沿岸的陆地之上, 雪已经连续下了许多日,虽然雪势并不大,但已经在地面上留下了厚重的积雪。钟霄立在洞府门前, 望着石阶下方穿着蓝衣, 低声交谈的众多弟子。


    陆炽邑总算没有穿木屐,但他近些日子个头也长高了些,穿着短靴与匣翡背手站在一起。甚至连黄长老都被曲秀岚推着轮椅走出来, 几个大弟子与脉主们低声议论着什么。


    钟霄身后传来掀开帷幔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 钟以岫难得没有穿那些老旧的白衣, 而是一身浅淡如水的蓝色宽袖衣袍。他束起了白发, 但是兄妹二人皆无太多装饰,只有发带上镶嵌一枚东珠。


    钟以岫这么久的闭关之后, 脸上的病色终于被压下去,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飘雪, 道:“你说蓬莱也会下雪吗?”


    钟霄:“应该会的, 上次她来的时候抱怨过新修的宫殿因落雪而发滑。”


    钟以岫听到她的话,被雪色衬得如瓷般的脸上神情微动, 微微弯起嘴唇:“都是真龙了,却也会打包了十几道菜回去, 又烦恼廊下没有防滑的软垫。”


    其实羡泽上次来就是五日前。


    钟以岫当时裹着衣衫立在山顶, 不知如何察觉到她隐秘前来的气息,竟然也跌撞出现在山脚下的食堂门口。


    而热气蒸腾的食堂内,羡泽托腮坐在长桌上,跟七八个弟子在笑着聊天,拽着鲁廿的胳膊求她再做几道拿手菜。


    其他弟子目光看过来,羡泽也转头, 才瞧见钟以岫呆呆立在抱厦的身影。她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像是觉得他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钟霄当时也在场,她本想上去阻止兄长,但却见到羡泽跟其他人低语几句,拎着打包的菜收入芥子,站起身朝钟以岫走过去。


    两个人没有御剑,一前一后往他所居住的山峰上走去,时而安静时而开口的交谈着什么。


    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大片落下,羡泽从芥子中拿出一把蓝伞撑在头顶,但伞压根就没有往后分给他丝毫的意味。


    钟以岫愣愣望着伞,甚至忘记以灵力化雪,任凭白霜落满双肩发顶,踩着她走过的脚印往前而去。


    走到半坡的一处石台,二人驻足面对面说了些什么。这里恰好是看向蓬莱的最好位置,只是雪雾浓厚,甚至看不清堆雪般的海浪。


    钟以岫点点头,一直望着远处的羡泽这。


    伞下钟以岫浑身的雪融化而湿透了鬓角衣衫,只有双瞳明亮如冰珠。


    一如此刻,钟以岫披衣的毛领堆在颈侧,他垂眸看向钟霄:“你就穿这么薄?”


    钟霄腰间别着她那把无锋玉锏,摇头:“那不方便活动。”


    “他们到哪儿了?”


    钟霄往海岸看去:“从元山书院的人到达丹道城已经七日,今日已经到了仙门大比帖文上的时间,他们齐聚海滨,似乎正打算让第一批人出发了。”


    钟以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冰冷:“走吧。”


    在东海沿岸的雪堆附近,架起了一层层用冰堆砌的梯台,有点像是每年大比时候让各个宗门落座的场地。只是过去看台环抱一周,中间巨大的空场则用来各个宗门比试,或是观看秘境试炼,但此次却是梯台沿着海岸的弧线,面朝东海。


    仿佛东海海面才是他们比试的场地。


    钟霄与一众明心宗弟子这次的座位,终于不是在边缘位置,甚至是紧邻着千鸿宫。钟霄远远看了宣衡一眼,千鸿宫虽然实力不如当年,但排场还是足够的,他依旧高冠青衣,坠玉饰金,戴着黑色手套,只是双瞳灰暗。


    宣琮在他身侧跟不怕冷似的打扮轻浮飘逸,但那双剔透眼睛扫过众生相,在宣衡耳边偶尔低语。


    或许是宣琮提到了明心宗,宣衡转过脸来,面色冷淡但还是对钟霄的方向微微颔首。


    钟霄环顾一圈,这次到场的宗门数量几乎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全的一次,不单是有很多规模仅次于三大宗门且历史悠久的地方宗门,还有数不胜数的规模跟明心宗差不多的宗门,全门上下算上外门弟子都未必有百人。


    有些小宗门上百年没出过人物、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又好奇的挤在一起,但更多将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明心宗。


    也有些宗门在四处暗渊乱象前就来到丹道城附近,一直想拜见明心宗,但明心宗自从搬到东海后就相对封闭,他们一直求见不得,干脆在这时候纷纷前来和钟霄套近乎。


    来得人太多,钟以岫实在坐立难安,特别是有些关于“真龙唯一未杀仇人”“蓬莱那位心头小白花”“相爱相杀最后做了龙的炉鼎”等等的传闻,太多人目光往钟以岫脸上刺,都没人记得他的境界和名声,只是对他那张脸议论纷纷。


    在海水之上还架起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台,钟霄看到元山书院那边派人来找她,说是丁安歌请她往高台上一同就座,钟霄摇头拒绝:“小门小户坐不了那个位置,在这里就好。”


    他们的人还去邀请了宣衡,但宣衡也婉言拒绝了,以至于那高台上本来摆了七八把太师椅,但最后因为没几个人上去做不得不撤回来,就空着高台。


    毕竟在场的人心里都没数,这次的仙门大比跟“比”没有一点关系。


    真正官方的说法是“求见蓬莱”。


    天下大乱,魔主肆虐,恳请真龙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当然若是真龙不肯出,他们这群人也打算御剑飞向蓬莱,强行敲开真龙的家门。


    这就是姿态低下的一场逼宫,甚至不知何人在有意引导局势:


    要不然魔主就是真龙本体,在蓬莱一定有相关的证据;


    要不然如此疯狂的袭击就是魔主被真龙逼的,修仙界就是二龙相争中受到波及的可怜众生,就因为真龙不及时出手,他们才被魔主杀成这样,虽然当年也有不对,但此刻真龙不能不帮。


    钟霄能猜出他们为什么走向逼宫。


    一是各个宗门的实力被多次奇袭的魔主搞得不断削弱,精锐折损,再不发声团结,就真要是两方相争之间微不足道的小配菜了。


    二是近日开始出现的雷劫让许多人都觉得真龙是讲道理,是能给修仙界带来机会的,甚至有可能让他们一批人突破境界。


    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五十年前他们集合各宗门的力量伤过真龙一次,根据之前真龙现身的目击者表示,真龙如今仍是断指折角,说明它没有完全恢复——


    也就是说真龙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上仙,而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


    虽说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不少人都死于现场,但也不过是过去五十年,真龙怎么可能在五十年就全然恢复或强过当年?


    为了面对这只受伤又躲匿多年的真龙,元山书院主动去找了千鸿宫的现任宫主宣衡。毕竟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核心——卓鼎君,在不久前才刚被宣衡宣布死亡,千鸿宫必然知晓当年更多细节,说不定还掌握着“屠龙”的办法。


    当丁安歌放低姿态,说出所求,甚至表示只要千鸿宫愿意参与屠龙,哪怕不派人只是提供线索,元山书院就愿意让出绝大多数的战利品,甚至愿意割让仙门大比的更多席位——就看到宣衡那张总是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最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宣衡灰暗的双目注视着丁安歌背后,丁安歌几乎以为他在凝视什么人,转过头去只看到高悬的一副字迹不统一的旧对联。


    等他再转回脸,宣衡轻声道:


    “你问我要当年卓鼎君屠龙所用的功法?你要给我……屠龙的战利品?”


    宣衡垂头笑声夹杂着杀意,手指紧握着太师椅扶手。


    他再次抬起头,神色却又恢复如常:“多年前千鸿宫遭遇大火,亡妻丧生,卓鼎君闭关中再度重伤,只剩吊命再难开口,他多年珍藏典籍宝器也都付之一炬,若是他留给我些机密或宝物,千鸿宫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他强压下对丁安歌的一切情绪,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丁安歌再问,他就只称到了每日祭拜亡妻的时候,便转身让人送客了。


    宣衡大抵知道,真正的魔主应该已经被羡泽所控制,如今四处作乱的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有她自己的计划,若是杀一个丁安歌就能达成目的,她自己早就动手了。


    但丁安歌离去之后,他还是修书一封送往了明心宗。宣衡倒是想要直接联系她,但羡泽压根没给他跟蓬莱联络的办法,能跟她尽快说上话的恐怕只有钟霄了吧……


    她倒是回信很快。


    寄送出去不过七八日,深夜就有一只夜枭出现在了千鸿宫的窗台上,叼着信笺紧盯着他,宣衡目不能视,但察觉到信笺上有她的灵力,立刻接过。那夜枭从羽毛中拿了一支短笛给他,开口道:“宣宫主若是以后有信件,便可放于窗台盒中,我是此洲妖主,会将信件设法传给尊上。”


    夜枭说完就走,宣衡坐在他们当年婚房的窗边苦笑。


    现在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还要找妖了。


    只是展开信笺,上头文字以硬笔书写,凹痕明显,哪怕是他也能触摸读出文字。他忍不住多想,阅读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是惦记着他的眼睛的吧……


    只不过上头的文字既熟稔又无情。先是嘲讽了丁安歌几句,然后让宣衡随便选择,她都无所谓,只是最后她补了一句:


    “你若是来东海,不想死就早点走。”


    宣衡当时还惊讶,他没有去东海的打算,结果没过半个月,他就收到了密信帖文,呼吁天下齐聚东海召开仙门大比。


    她早就知道?


    宣衡可以说,在凡界之中,他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了解她的人,可她的想法谋划,或者关于她的太多事情都在迷雾之中,更遑论那些连她人形之身都没见过、连她受伤情况都不知晓的凡人。


    决定要搞这场仙门大比的人们,也不比墨经坛上那些臆测的闲人多知道什么内幕,或许真龙简单的翻手云雨,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撞进去——


    一如现在,宣衡在东海的仙门大比现场,侧耳听着这场闹剧。


    或许是对陌生神秘的力量太过没招,数个宗门商议后的第一步竟然是向着蓬莱的方向隔空喊话,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宗门过来怂恿宣衡,让他派几个乐修过去敲锣打鼓,宣衡都快要气笑了。


    让他们滚蛋之后,朝着蓬莱方向的喊话仍未结束,就差拉几个横幅让羡泽理理他们了。


    这跟上门讨债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羡泽也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了羡泽!


    宣衡额头青筋鼓起,他甚至都有点坐不住,宣琮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琵琶琴弦,唱了一段不知道哪个戏里的讨饭曲,像是在嘲讽这群人,他刚想让宣琮别弹了,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摇铃声。


    宣琮也停下手指,往后方看去,低声道:“伽萨教来了。而且是他们那个神秘的圣主亲自带队。你见过他吗?”


    宣衡捋平衣袖:“没有见过他的脸。”


    宣琮瞥了兄长一眼,笑道:“看起来是个美人,身段也挺骚,有人传说他是半妖——”


    他们说罢,在持续一整个上午的列阵喊话无果后,第一批修仙者已经打算御剑往蓬莱的方向飞去,宣衡根本懒得去管什么圣主骚不骚,只用灵识辨识着那第一批御剑飞离的人的修为。


    如今聚集在东海的这批人,都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的细节,他们压根不了解当年从“魔主”处得知的能够击碎金丹的秘术才是关键,这跟修仙者的实力无关。


    是当时的羡泽天真不经事,没有防备才会遭遇暗算。


    而这种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也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自信满满的集结了比之前更多的人,就这样将众多修仙者的命运绑上了跟真龙对碰的战车。


    宣琮嘴碎话也多,他听到御剑破空声,托腮转过脸来,轻声道:“他们吆喝一个上午了,甚至我听说从前几天就有人通过入水的法器想要探究蓬莱的位置——但他们就没想过,真龙有可能不在家吗?”


    宣衡仰头面对着他已经看不见的蔚蓝天空:“她就算不在家,她的眼睛也知道天下事。”


    宣琮嘴一撇:“又把你得意上了,当个前夫还挺与有荣焉,物种又不通过床事传播,你弄多少回你也就凡夫俗——哎,你再打我试试!”


    宣琮捂着头:“不过,这群人就没想过,如果魔主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怎么办?”


    宣衡没有回答。


    魔主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他们可以直接逼上蓬莱“请求”真龙的帮助。


    不过一旦出现,就是打破了魔主畏惧真龙的传闻,让东海沿岸也变得不再安全,丹道城和明心宗这片如净土般的地方也会在天下眼里祛魅。


    若魔主出现后,真龙露面杀死魔主,这对各个宗门来说就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还能接触真龙和谈,说不定能建立和蓬莱共治的天下秩序;若真龙压根就没出现,可以趁此集结各个宗门的力量,一同杀死魔主,也从此让真龙的威名彻底扫地。


    不论怎么样,被逼到末路的他们都是不亏。


    宣琮问出口自己心里也明白,反正各个宗门不齐聚也迟早会被魔主逐个击破吞噬,不如就赌一把。


    只不过他余光撇到一抹头戴帷帽的身影,蓝裙缀着红璎珞,身负宽刀。他猛地僵硬,死盯着那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宣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宣琮失神片刻:“……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可能是我看错了。”


    兄弟二人心里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不是没可能。


    被大家集体求见的龙,正头戴帷帽穿梭众人之中,这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第205章


    很快, 第一批派出去的御剑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返回,也没有传回来任何讯息。


    再派出去的第二批御剑者,修为就比前一批更高, 还戴着能够定位的法器和灵火烟花, 若是遭遇了袭击或不明情况,就可以立刻引爆并知会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天色逐渐灰白, 渐渐落下大片大片雪花, 海雾也愈发浓重, 甚至看不清海岬。这“仙门大比”连比试都没有, 各个宗门昏昏欲睡之时, 忽然司虞宗的人先看到了空中如芝麻大小的人影,惊喜道:“他们回来了!”


    海面上被风裹挟的白雾如同冰雪暴, 星点身影忽隐忽现, 等到近前来才能看到有些人背负或搀扶着其他人, 似乎是第二批去的人将第一批人也带回来了。


    第二批中为首的长老以灵力扩音, 在风与雾中高声道:“我们回来了——我们见到了蓬莱!”


    众人哗然,元山书院那一片甚至激动地站起来。


    长老也情绪高亢, 迫不及待高声道:“蓬莱一片绿意,灵力充盈, 只是未见真龙踪迹, 或是真龙不在!”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凡人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蓬莱,往后便可以……


    长老越来越接近海岸,继续道:“蓬莱周围有结界如黏胶,第一批去的人被结界控住但未被伤及,我们将其解救——”


    就在这群人御剑高度即将降低时, 在他们身后的一片白雾中陡然出现一团黑影!


    一只裹挟着黑色雾气的巨大利爪推开雪雾,朝这位说话的长老猛地拍下来,重重落入海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白浪!


    看台上几乎空气凝滞,那远比前几次现身时更庞大的黑影从海中飞出,逼近冰梯看台,附着着一层似雾似火的黑色头颅微微低垂,长长的布满尖刺的尾鳍在空中摇摆,隔着纷落的鹅毛大雪,在空中近距离俯瞰着上千双眼睛——


    令人头皮发麻的魔气荡开,几乎激起每个人的汗毛。


    是魔主!


    宣衡只听见耳边声音炸开,有年轻弟子惊恐的尖叫,有无数人拔剑的冷啸,有灵力催动法器的鸣颤,有呼喝列阵的喊叫。


    是东海海水太深吗?


    为何丝毫无人能察觉它的接近!


    魔主利爪之中出现一团黑焰,它俯冲下来,直直拍打向最前排本来要坐着各位宗主的冰雕高台,黑焰仿佛一团云气一般蔓延开来,遇水不灭,直直焚烧向元山书院所在之处!


    黑烬与雪花搅缠在一起,冥油凝固在海岸石滩之上。


    前排几个年级略长的护法来不及起身,黑焰缠身,立刻将他们皮肉烧灼成白灰,他们想要用灵力抵挡,但根本无法跟与这黑焰相抗衡,转身间就被黑焰焚身。唯有几人断臂断腿求生,才血淋淋的避免了黑焰的继续吞噬,被人拖着残破喷血的身躯向高空之中。


    看台上瞬间便是惨剧。


    “真龙不在,魔主现身,还有谁敢说它和真龙不是一体?!”


    “天!若真龙与魔主当真是同一人,那是不是就有意诱骗我们前来?!”


    “各宗门不要迟疑,整个修仙界的力量在此,还怕杀不了这魔主吗?!滚回你的魔域去,这天下容不了你——”


    宣衡按住宣琮手臂,在或狂乱或恐惧的呐喊中低声道:“按计划分散,先不着急撤,但要保护好弟子们。今日也算是带他们来开开眼了。”


    宣琮:“好。不过真像是你所说,伽萨教那群人巍然不动,好似一点都不吃惊。”


    伽萨教众人稳稳坐在看台斜后方高处,只有弓筵月微微偏头说了些什么。


    那魔主似乎对所有宗门都极其了解,仿佛与天下为敌都不是头一回了,各宗最有杀伤力的大型阵法刚刚运转,它便如能预知一般躲开,卷起飓风便能袭击向阵眼关键之处。


    一时间它攻势摧枯拉朽,只去袭击各个宗门最精锐也最高修为的那几个人,张口吞噬!


    而后昂然晃了晃头,两只爪子按在海浪之中猛地拧过身,一口咬向梁尘塔几位副使的方向!


    “你还敢来?”梁尘塔塔主一手托着博山炉,另一只手握着把断剑,剑风击退魔主右爪,飞身而起。


    这位塔主是前阵子唯一伤到魔主的人,只是用了百年的名剑也在那时候折断,距离上次不过数月,他已经来不及再寻一把趁手的新剑。


    魔主仍是的手,叼住两个人,立时咬下,血溅当场,而后轻蔑的吞食。


    梁尘塔塔主博山炉中荡出如白绦般的灵力襄护住自身,正要再向它挥剑。就瞧见了在魔主吞人的瞬间,身上缠绕的黑雾似乎淡了几分,露出它灰白色满是血雾的鬃毛和一小片身躯。


    有人惊叫道:“就是龙?!它是黑色的龙!”


    “不、龙生四爪,而它只有两只爪子,它是蛟才对。而且周身连鳞片都没有……”


    千鸿宫数个弟子也对惊讶的人群骂道:“我们亲眼见过它毁了明心宗的旧地,它根本不是龙!说了多少遍你们都不信!”


    “那你倒是告诉我,魔主在东海肆虐,真龙去了哪里——”


    就好像天有感应,在这几句嘶吼落音的瞬间,灰白色的云层之中骤然出现一团蓝紫色的闪烁,滚滚闷雷声音从高空中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


    霎那间几道暴怒的天雷从空中落下,径直落在他们看台前方不远处,地动山摇,海水迸飞,甚至连湿漉漉的海岸地面上都泛着一层隐约的蓝紫色雷光!


    魔主陡然一惊,拧身要逃,半空中却传来羽翼划破天空的呼啸声,有团光亮如陨石坠地,雪雾翻涌被排山倒海的推开,忽然一双金色如灯的瞳孔在混乱之中闪耀。


    金龙陡然现身,一把抓住了魔主头顶的独角!


    它好似是对于魔主胆敢趁它不在于东海造次,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魔主想要挣扎,就被它另一只爪子捉住脖颈,用力按倒在海岸之上,它对着魔主发出一声轻蔑的龙吟咆哮。


    这声龙吟距离众人太近。


    声场震荡,海水仿若沸腾般跳起来,在场每个人灵力激荡翻涌,几乎要吐血,甚至有些人因为离它太近而直接昏死过去!


    宣衡屏息运功,强行压下嗓子眼的血腥气。


    五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听到她划破天际的龙吟,可这次不一样了。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真龙震怒,可不在乎是什么景,什么人,离得太近都可能被它波及。


    可空中一道道劈空的天雷,却也像是某种强者的诱惑——


    近日有那么多人通过天雷突破了境界,这一道道雷既是劫难也是机遇。


    魔主剧烈挣扎想要逃向东海,真龙紧随其上,众人睁大眼睛也只能瞧见一团暗一团光在云中时隐时现,魔主时而发出似龙又似妖的痛苦叫声。


    宣衡已经带着众多弟子往后撤去,还有些弟子傻乎乎的群情激奋道:“真龙现身,我们是应该去帮它吧!真龙当初也保护了我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他心道:羡泽可不需要你们帮她。


    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宣琮道:“钟以岫呢?”


    宣琮看过去,却发现钟以岫已然不在原地,只剩下钟霄与众多弟子在一起。钟霄额前头发被吹乱,仰头看着半空,钟以岫不知何时已经悬立空中,单手握着银山剑,看着魔主作乱的方向。


    曲秀岚着急也想要御剑而起,却被钟霄以灵压强行按趴在座位上,钟霄表情严肃:“不许轻举妄动!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


    陆炽邑惊愕道:“钟以岫你想干什么?五十年前你犯下大错,今天你难不成还想要对真龙出手吗?”


    钟以岫却没看向他,脸上难得淡去了那一份不安,灵力化作几点冰星,环绕身躯,他朗声朝着看台上所剩不多的数个宗门领袖道:“让弟子们撤下,时至今日天雷回归,真龙现身,该到我们为除魔助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他说罢,银山剑剑气激荡,周围云气消散,雪花倒着向天空乱飞而去,隐约能看到远处冰雪暴后真龙与魔主缠斗的身影。


    宣衡听到了这话,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与此同时周围天雷更乱,也似乎有所减弱,只是那从海面而来的云雾更是朝岸上拍打而来,几乎是连面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只留有几道雷偶尔炸亮眼前。


    钟以岫向羡泽的方向飞去,许多宗门大能都知道明心宗与真龙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垂云君都说了要帮忙,他们再不跟着去,恐怕日后更难以得到真龙青眼。


    但丁安歌往真龙与魔主缠斗的方向飞了一段,耳边听到了师妹传音入密的声音。


    师妹一向是宗门的主心骨,她虽然修为不佳但头脑聪颖,此刻就算没有证据她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丁安歌对师妹一向是不假思索的服从,犹豫着想往后撤,却没想到钟以岫转过头,他身边几点冰星立刻朝丁安歌飞去,控住他的身躯,逼迫他一同前行。


    丁安歌朝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云气忽然在东海正中散开,以至于露出湛蓝色天空,就像是钟以岫当年荡开云气后与她一同坠海时那样。


    数个各宗大能环顾四周,就像是厚重云雾为他们隔出一片仙门大比的场面。


    他们看清了海面之上腾飞的金龙,只是却没见到应该跟真龙缠斗的魔主。


    她金色身躯映照着炫目天光,威严而矫健,轻盈中又有着闪电般的锐利。


    金龙悬停空中,与钟以岫远远对视一眼,而后张开羽翼,蹁跹转身,几道远比之前更粗的天雷,裹挟着几乎让太阳失色的光亮,朝他们劈去!


    等等!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劲。


    不知是谁在被天雷击中之前迸发出一声喊叫:“是真龙要杀——”


    而余光之中,钟以岫已然松开手,任凭银山剑掉落入海中,抬手似拥抱早该属于他的天雷。


    砰!


    海面炸起数丈浪花,几道天雷几乎让太阳失色,掀起的灵压几乎压扁云雾水汽。


    蓝紫色耀眼雷光在青天之下逐渐消失,若是有人围观恐怕此刻眼睛还未能适应。


    但在海面之上,那刚刚悬空而飞的多位高手大能,身影消失,化作青烟,好似从未存在世间。


    巨响之后的鸣声缓缓回荡,一切仿佛都静止。


    只有钟以岫脱手的银山剑无声的向下坠落,如同一条银鱼刺入海中,无人知晓的坠向冰冷的海底。


    江连星化作人形隐匿在周围的雾气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空旷的海面。


    在天雷的轰击之中,连尸骨都没有保全,只有一缕淡淡的烟雾随风吹散,这些人存在的痕迹俱是已经抹去。江连星注意到了钟以岫与羡泽的对视,显然他知道这一命运……


    而半空之中,真龙忽然在空中翻滚身躯,像是痉挛也像是伸展,曾经被洞穿的双翼笔直向两侧打开,残破的爪子舒张开来。


    海面上搅起水浪,越飞越高,龙吸水的粗柱在天海之间出现,扭动着朝羡泽的方向而去,激烈的风吹动她淡金色的鬃发与眼睫,她紧闭着眼睛似天人感应,似浮动云海,直到那几道龙吸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搅动,骤然朝她身躯上撞去,炸开漫天水花——


    她的真龙身影消失,只剩下人形的身躯在半空中漂浮,整个人像是吹制玻璃般从内而外散发着剔透的淡淡金光,长发如波浪般扬起,而后像是在半空中跳水那般朝后弓起身躯,化作一点金星坠入海中。


    海浪翻涌,看不清她的身影,海面上片刻沉寂,忽然海水被骤然照亮,像是有谁在翠色玻璃的那一端亮起烛火。


    突然那道金光直冲云霄,金龙的身影再次出现,撞开海面飞入蔚蓝天空。


    金鳞如海面波光般闪耀,尾部末端犹如流光溢彩的鱼鳍,两道巨大的洒金白羽翅翼横扫而过。她身形比之前看到更大,脊梁支起的背鳍如同柔金色的丝绸船帆——


    羡泽盘踞空中,悬停在江连星小小的人身旁边,金色瞳孔凝望过来。


    江连星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她头顶如螺旋般的两只角完整尖锐,两只利爪好似从未受过伤,羽翼雪白且舒展,连带着她胸膛与尾巴上,没有一片鳞片缺失或翘起,只有海水如流淌过金器瓷釉,从她躯体上滑落,她就像是新生那般完美……


    江连星喃喃道:“羡泽……”


    那些过往的伤疤皆已消失不见,她强大美丽的如同天地之间唯一的神。


    羡泽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蓝紫色的雷电在她的指尖温驯的缠绕着,她抬起手来,晴天之下,天雷一道道贯穿天地,毫无减弱势头。


    她成为了一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成年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