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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聊什么, 还背着我?”偷偷躲在靠窗的炕角,夏稚一边瞄着门口说话的两人,一边跟系统商量:“这也太难了吧, 如果我不小心认错队友, 是不是暴露了也会算成崩人设?”


    【是的呢。】


    夏稚:“……”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也可以表现的不用太明显。】系统向他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准MVP玩家的方法:【如果你确定这个人是玩家,而且也很看好他,直接找机会把线索给对方看就是了。如果他真的是玩家,并且顺利通关成为本次游戏的MVP,你就能拿到积分。】


    “如果他不是呢?”


    【那你就白玩嘛,反正苟到最后你也能脱离游戏副本……不主动作死的话。】


    “……”


    太痛了。


    晃神间,彦洲已经回来了。


    听见外屋门开的声响,夏稚连忙翻个身, 缩回被子里, 盖着一半毯子回头去看他。


    彦洲一走进来,就对上这双黑亮的眼睛,嘴唇抿着, 沉默片刻,说:“她已经回去了, 你别怕。”


    夏稚愣了愣, 惶惶不安地点了点头。


    在彦洲的眼里, 少年便是对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十分抵触, 相比之下, 自己还算是一个‘好人’。


    想到刚才已经跟同为玩家的马春花对接了讯息, 彦洲难得开口说道:“她是村长大叔的媳妇, 平时挺好的, 你要是有什么事找不到我,也可以去找她。”


    少年又是出神地点头, 看起来心不在焉。


    马春花离开后没多久,泛着青白的天空就阴了大半,等到八点的时候,天应该就彻底暗下去了。


    村里人吃饭早,睡得也早,尤其是男人,早上四五点就要起来收拾,六点多吃完饭,就要下地干农活。


    彦洲又去院子里随意冲了个澡,回来给自己铺被,离夏稚的位置果然隔着距离。


    锁好了门,又拉上窗帘,彦洲的手悬在灯的开关上,看向夏稚:“要去个厕所吗?”


    “……嗯。”闻言,夏稚有些窘迫地垂下头,他知道村里的厕所不能跟城里的比,在这种情况下,脏不脏倒是无所谓了,毕竟鼻子一捏眼睛一闭,熬过那短暂的几十秒就好。可卫生间不在主屋内,而是在院子的角落里,家家户户都是单独的厕所,于是夏稚又小心翼翼地向彦洲提出请求:“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彦洲爽快地答应了。


    拿着手电筒,彦洲走在前面,夏稚在他后面不足半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即使是在这小院子里,也生怕跟丢。


    黑夜如同隐匿在密林中怪物,无声无息地降临,空中零散的几颗星,像不知名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每一个拥有鲜活心脏的人。


    夏日的冷风掠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夏稚走了几步,就感觉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整在远方透过无数障碍物,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毛骨悚然。


    夏稚立刻就喊前面的男人,因为恐惧,声音带着哭腔,“彦洲,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前方的男人立刻停下,手电筒在院子周围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对夏稚说:“没事,害怕的话,就拉着我……”


    空着的手心里立刻钻进来一只冰冰凉的小手,像那白玉似的。


    彦洲喉结上下动了动,‘我的衣服’四个字终究还是没能说全。


    虽然心里忐忑,但好在后来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匆匆回了屋子,躺在床上,夏稚悬着的心才稳稳地落回它本该存在的位置上。


    【早点休息吧,明天彦洲起来,你也跟着起,他去哪你就去哪,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接触到更多村里的人。】


    系统安慰他说。


    夏稚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我的人设不太适合到处当现眼包吧?]


    一个刚被拐卖来的受害者,难道不应该躲着人,想办法逃跑吗?


    【可‘受害者’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已经被彦洲安抚好了。】HR222为他出谋划策:【要不然这样,从今天开始,你就黏在彦洲身边,作出一副只信任他的样子。这样不仅可以随时跟着他,还有理由解释一些事……这种情况下,游戏应该不会判定你崩人设。】


    夏稚眼前一亮:有道理!


    彦洲是他面向蒲兰村所有村民的唯一突破口。


    虽然这样看起来有点利用他的感觉……但他只是个NPC嘛。


    这样想着,夏稚心里好受多了,躺了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等他睡后,一旁的男人无声坐起来。


    傅彦洲皱了皱眉,有些烦闷地扭了两下僵硬的臂膀。


    他睡不习惯这种大炕。


    个别游戏中的环境确实恶劣,傅彦洲不否认自己这样有点矫情,但不论在哪一个游戏副本中,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他又没办法控制。


    以前睡眠环境比较恶劣的时候,他索性就摊牌,不睡觉光守夜,这么坦荡的他也会常常遭受其他玩家的非议,要是晚上没出事也不会夸他一句号,但出事了必然怀疑他有问题。


    傅彦洲早已习惯,也可以说不在乎。


    以他常年在积分榜上徘徊的实力,有没有队友真的没那么重要。


    可他不是独狼。


    只能说性格使然,傅彦洲再厉害、再心高气傲,也没想过当什么BKING,游戏这东西,有队友找队友,没队友靠实力就行了。


    也就是这会儿闲了,他才得空,光明正大地盯着不远处安然入睡的少年看。


    好看。


    傅彦洲自认不是什么粗人,但对上那张如同雕刻般精致的小脸,他憋了好久,脑海中也就冒出这两个字。


    白日里需要演绎人设,不能大胆欣赏,到了晚上可有机会好好看。


    傅彦洲勾了勾唇,正准备靠得近些,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那声音不是来自外屋,也是里屋……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回来之后,先从里面锁了外屋的门,然后回了里屋,又锁了里屋的门。


    两道房门都上了锁的情况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外屋搞出声响?


    猛地收敛起所有情绪,他目露警惕之色,如同猎鹰般看向门口的方向。


    不触发死亡条件,就算遇到游戏中的牛鬼蛇神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但也并不代表没有危险。


    主动出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傅彦洲却也没准备就这样干等着。


    因为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少年,不过是一个无辜的NPC罢了。


    如果可以,他想保护这男孩。


    傅彦洲深深看了熟睡的少年一眼,伏着身子来到窗户旁边,只是用手指勾起窗帘的一角,待他看清外面的景象,瞬间睁大了眼睛——


    摸不到的天空中落下一缕缕灰白色,如同积雪遍布在村子的每一处,屋顶、树木、荒芜的院子……那不是雪花,也不是雨水,而是灰。


    烧化了什么似的,落下的灰。


    有东西从每一户人家爬出来,它们四肢长得吓人,趴在地上,姿势扭曲地冲向积攒灰尘最多的地方,像牲畜一样,大口大口地啃食地上的灰。


    傅彦洲的眼中,映出无数道宛如浸了血的红光。


    那是一双双恐怖的眼睛。


    -


    萧老七前几天死了老婆。


    生生被他打死的。


    借着死媳妇的名义在村里办了回丧席,收了不少钱,又能供他挥霍一阵了。


    舒舒服服地靠在炕头,满是污垢的厚指甲捏着一把钱,把几张大票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美滋滋地分成三份,他都是安排好用处了的。


    这几天白天见人他就哭,眼睛都肿了,可要是不装出伤心的样子,人家来送钱的,还不怀疑自己?


    打死老婆这事他自然不会说,更何况他又不是故意的,就像平日里那样,随便打了两下,谁知道就打死了。


    萧老七也慌了一阵,后来想着,这媳妇本来就是他买来的,其他人凭什么管?于是壮着胆子临时谋划,说是病故,匆忙下葬了,见周围的人没有怀疑,才敢张罗摆席的事。


    只能说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现在他不仅有钱过日子,还能再匀出来一份钱,找陈月老买个新媳妇。


    想到村长昨天跑过来忧心忡忡地说起家里没有个女主人的事,萧老七就不屑地笑出声。


    只要有钱,怎么可能没老婆!


    想到一群大男人被一个瞎子的话吓到,萧老七又觉得好笑。


    正当他准备抱着这些钱睡觉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什么粘腻潮湿的软体动物舔过地板而发出的怪动静。


    萧老七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骂了一声,一边把钱压在枕头底下,一边穿鞋出去,嘴里骂骂咧咧:“龟儿子狗贼,偷到你祖宗家来了?!”


    气场强势的萧老七踹门出去,看了一圈却不见一丝人影,纳闷的同时,又对着空荡荡的门院放了两句狠话,除了自己的回声之外,竟是听不到任何杂音。


    村子里安静得诡异,连蝉鸣都没有。


    萧老七心里有些发怵,不过还是壮着胆子,关紧屋子里的门,并且上了锁。


    转身进了里屋,萧老七原本落下的心,在看到炕上凭空出现的人时,蓦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被他买回来家暴的瘦弱女人,此时正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他藏在枕头下的钱,一张一张动作极慢地数着……


    女人长相不难看,可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看起来瘦脱了相,脸颊凹陷,眼下青黑,身上穿着萧老七死去的娘的旧衣服。


    这一身,正是她被打死那天穿的。


    102


    “你怎么才回来, 去哪了?吃饭了吗?这钱是哪来的?”


    听见脚步声,坐在炕边的女人抬起头,那张瘦削的脸已经开始腐烂。


    她像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丧尸, 周身环绕着一股难闻的土腥味。


    萧老七吓坏了, 当场腿软,跌倒在地,裤丨裆丨湿了一片,散发腥臭的味。


    “你是什么东西!赶紧滚!滚啊!”


    这个女人明明被他打死了,亲手埋在后山的,怎么又突然活了!


    饶是萧老七胆子再大,如今也被吓得尿了裤子。


    脑海中突然想起村长说过的话,让他在这周过去之前, 赶紧找个老婆……


    许是想到了什么, 萧老七脸色惨白。


    而就在这时,一直坐着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那双还沾染这泥土的混浊眼睛紧紧盯着萧老七, 嘴巴一张一合,“你没吃饭, 我给你做饭。”


    “你吃了饭, 别打我。”


    “你没吃饭, 我给你做饭。”


    “你吃了饭, 别打我。”


    ……


    她重复这一句话, 仿佛是一种执念。


    路过萧老七身边的时候, 她那僵硬的步伐猛地停下。


    下一秒, 萧老七就看见那个自从被他买回来后就没笑过的女人, 缓缓裂开了嘴角。


    裂缝延伸到头发深处,那张熟悉的脸开始扭曲。


    萧老七再也受不住, 尖叫一声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面前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看着地上无比狼狈的男人,嘴里一边念叨着:“做饭,吃肉,做饭,吃肉……”一边缓缓朝昏死过去的男人伸手。


    -


    夏稚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隔着墙窃窃私语的声音搅散他的困意,夏稚睁开眼,在心里问系统时间。


    【其实你还可以睡,你让我早上四点半叫你起床,现在还没到时间呢。】


    他作息时间虽然标准,但是早上四点半起床实在有些太早了,可是听系统的意思,便是村里的人干农活,早上都要起这么早。


    夏稚怕彦洲自己起床后不叫他,就叮嘱系统四点半的时候叫他起床。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半睁着眼,抬手抻了个懒腰。


    窗帘还拉着,但夏稚明确听到有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定了定神,悄声爬到窗户边,偷听外面的声音。


    “萧老七是个活该的,但死相确实不好看。”


    “我跟着过去的,瞧见了,那是硬生生被剖了肉,用油炒了一大锅。”


    “挺怪的,按理说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左邻右舍都听不到?”


    “我丈夫说,是山神罚他了。”


    ……


    说话的是一个比较熟悉的女声,一开始夏稚没听出来,不过对方一直在说,虽然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夏稚还是跟自己印象中一道声音对上了。


    正是昨晚来过一趟的村长媳妇马春花。


    几乎都是她在说,偶尔会听见彦洲那沉闷的声音,只是一两声应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分辨完外面交谈之人的身份后,夏稚才开始细细琢磨马春花口中拿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什么叫萧老七死了,被硬生生剖了肉,炒了一大锅?!


    夏稚冷汗淋漓,不等细想,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连忙缩回了被窝里,装作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


    彦洲走进来,就对上一双朦胧的、泛着水光的眼睛。


    “这么早……”少年嗓音沙哑,小猫似的哼哼两声,“你要出去干活了吗?”


    彦洲被他这么一问,脑子里的思路瞬间断了一断,回道:“不去地里,临时有点事,村长叫我们开会。”


    开会……


    在夏稚的印象里,村大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显然是发生了重要的事,需要每家每户都有人到场才行。


    夏稚也想去,于是慢吞吞地坐起来,想要换衣服,却听彦洲道:“你留在家里等我。”


    夏稚:!


    什么,我起这么早不就是为了跟着你吗!


    见少年立刻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彦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你……不算我的家人,而且一家出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家里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不!”夏稚音量都提高了不少,委屈喊道:“你、你别把我自己扔在家,我害怕……”


    彦洲心软了。


    少年表现出的模样,好像自己是他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寄托。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心里叹口气,彦洲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模样,语气温吞地说:“可是,在那边你会遇到很多村里的人,可能会听见不好的话。”


    一个是拐卖来的受害者,而村子里的人,不管是沉默的还是支持的,都是帮凶。


    包括被少年信任的自己,也逃不掉‘帮凶’这个罪名。


    彦洲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少年远离村子里的人,等过几天游戏进程过半,他再找机会把少年送出蒲兰村。


    把利害关系讲明白,彦洲果真看见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不过仅是眨眼间,那一丁点犹豫便消失不见,被坚定覆盖,“我要跟你一起!”


    好吧……


    彦洲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心里像是化了一块糖似的,泛着甜。


    洗漱好之后,夏稚穿上自己昨天穿的衣服,嗅到衣服上的肥皂香,夏稚十分惊讶地看向彦洲,“你帮我洗衣服了啊……”


    “嗯。”彦洲说:“衣服薄,洗的快,干的也快。”


    夏稚不好意思,“应该我自己来洗的……谢谢你。”


    “顺手的事。”彦洲说完,就出去了,留给夏稚换衣服的时间。


    夏稚没敢耽搁,他快速换好衣服,并把被子叠好 ,洗漱完毕之后,在院子门口找到已经等待多时的彦洲。


    少年隔着很远的距离望来,然后如蝴蝶似的,小跑着,像要扑来,最终稳稳地停在自己身前,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抱歉,久等了,我们赶紧去吧!”


    被拉住手,彦洲心里一动,柔软的触感像是碰在他的心上,荡开阵阵欢喜的涟漪。


    两人的目的地是蒲兰村中心的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可不算是荒地,而是类似于广场一样的地方,周围的小平房不是超市就是饭店。空地上还设办了一个台子,听说偶尔会请外面的人来搞演出活动。平时这里也热闹,不用干活的女人们就在坐在这里的石凳上聊天,说说这家,聊聊那家,严格来说,这里也算是流言散发地。


    夏稚听闻这片空地如此热闹,都生出了没事跑来这边打探消息的心思。


    当彦洲和夏稚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上时,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了,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是男人,中年占多数,年轻人占少数,女人的身影更是屈指可数。


    夏稚只看了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几个熟悉的人,有马春花、拐卖自己的人贩子、敖泰和他的父亲,他们身旁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敖泰长得有几分像她,想来是他的母亲了。


    他们一来,周围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断了几秒,才重新出现。


    夏稚能明显感觉到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露骨的、不加以掩饰。


    这种感觉并不好,打心底里恐惧这群村民,夏稚往彦洲身边靠,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管怎么说,现在只有彦洲这个人能让他感到安心。


    “躲在我身后,别怕。”


    彦洲的安抚声也随之响起,夏稚点了点头,索性抓紧彦洲的手,半个身子都掩在他身后,脸对着他的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长,夏稚要是垂头,额头都能贴上去。


    那些刺骨的视线确实被挡住了不少,但与此同时,麻烦也来了。


    本应该跟父母在一起的敖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表情冷漠,但眼底仍然存着火,碍于大家都在没发作就是了。可偏偏的,刚一靠近就听见彦洲关切地护住那城里来的男生,还让他躲在自己的身后,关键是男生真没客气,看起来像粘在彦洲背上了似的,敖泰心里那股火气瞬间就压不住了。


    “你们是故意演给我看吗?!”


    敖泰不管不顾,声音洪亮,狠狠质问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们就不知道避嫌?”


    这话听起来可太不要脸了。


    敖泰的声音很大,再加上不少人关注着这边,闹起来的时候的,三人瞬间被一群村民包围起来。


    有人在劝架,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看戏。


    夏稚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注视,耳朵脖子都跟着红了一片,更别说脸颊了,他拉着彦洲的手,用力按了按,小声唤他:“彦洲,怎么办……”


    临阵脱逃肯定是不可能的,大会还没开,夏稚不想走,他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彦洲这样的闷的性格,就算后面打听到了,也不会主动说给他听,彼时夏稚若是追问起来,倒显得奇怪了。


    彦洲自然也不会走。


    黑眸中映出敖泰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身后是少年颤抖的声音,心里骤然生出些许烦躁感。


    他真的很烦一些找事的NPC,如果不是需要角色扮演,他一定找机会吓一吓这个敖泰,让他以后看见自己就绕路走……


    可没有办法,‘彦洲’这个人和敖泰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成不了一对,那也是朋友。


    ‘彦洲’为人老实憨厚,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好小伙,绝不可能因为娶了个媳妇就跟敖泰决裂。


    而敖泰很显然也是吃准了彦洲这一套,他的怒火针对的也不是夏稚一个人。


    他要的,就是给彦洲添堵!


    只是这次,正好村里人都在,彦洲准备动动嘴皮子,省去一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麻烦。


    “敖泰,你再这样说,我们连朋友都不用做了。”彦洲眸光微闪,因为周围有不少长辈在,开始打感情牌,“你我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你一直哄骗敖叔和熬婶,觉得我一定不会忤逆你的意思,把我视作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私有物,甚至不如一条狗。我确实是个老实人,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好在没长歪了,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尊重人的道理。”


    一句百家饭,让不少村里人都开始在心里偏向彦洲了。


    也确实如此,彦洲在村子里是人人都不得不夸一句的老实孩子,而敖泰娇纵任性,名声没有彦洲好。如果彦洲和敖泰吵起来,众人心里还是更愿意站在彦洲的角度上做出评价。


    彦洲的一番话让敖泰瞪大了眼。


    那种不可控的感觉又来了,就像上次被彦洲拒绝一样。


    然而彦洲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道:“我们一直是朋友,你若是喜欢我,真的说了,我也不会骗你,本来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是你固执地认为我不应该拒绝你,才三番五次侮辱人。”


    顿了顿,彦洲握紧夏稚的手,掷地有声道:“我是老实,我喜欢的人也无辜,我们不应该被你这么欺负。”


    103


    村子里的老实人彦洲生气了。


    不管是比他年长的, 还是跟他同龄的,从未见过他生气,也因此有人在背后嘲笑他是个呆子, 好欺负。


    可是真当他反击的时候, 所有人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可怜的。


    敖泰是他们同龄人中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有些事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平日碍于表面和谐,从未说过什么,而现在其中一个当时人都摊牌了,他们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刹那间, 各种针对敖泰的窃窃私语响起。


    “我说敖泰是有点过分, 不管以前怎么的,那大洲都真金白银的‘娶’来媳妇了,还纠结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啊, 同是一个村的,还不让人家两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谁哟?”


    “老敖什么都好, 就养出这不讲理的孩子, 算是臭了敖家的名声。”


    ……


    许是周围的指责声开始针对敖家, 敖父脸色难看极了, 在彦洲说完之后, 不等自己儿子说话, 就直接冲上来, 啪得一声,狠狠地给了敖泰一嘴巴。


    “逆子!”敖父在敖母的尖叫声中破口大骂:“我辛辛苦苦种地养家, 算是把你养废了!你给我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敖泰本来有一肚子的话应对难得硬气起来的彦洲,正如其他人心里所想的那样,他和彦洲一起长大,当然知道怎么拿捏对方,可自己父亲突然冒出来,二话不说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也宣告这次的争执,他以惨败收场。


    敖泰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转身跑开。


    他的母亲也红着眼睛追过去,而敖父则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叹息,他不能离开,毕竟还没开大会,只是留他自己在这,少不了看村里人的眼色,他还得陪着笑。


    “大洲,小泰他没坏心思,就是被你叔我宠坏了,你别在意……”


    他第一个给彦洲道歉,而彦洲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接他的话。


    敖叔叹口气,心想这孩子终究还是在意了。


    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不仅是因为其中一个当时人跑路,更因为一直没出现的村长出来了。


    村长姓龙,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所以大家都叫他龙三。他家本来不是蒲兰村的,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才搬过来,在这里安家之后,最后守在这里的,就剩下他自己了,他的姐妹早年嫁出这个村子,哥哥也外出打工,后来不知怎么的,连个信儿都没有,就失踪了。


    龙三守着老宅,还在蒲兰村娶媳妇,娶的媳妇姓马,就是马春花,两人自由恋爱,夫妻感情很好,而且独有一番生活见解,村里人羡慕他们,还开玩笑说他们是龙和马凑在一起,就是什么龙马精神。


    两人是结婚后,龙三才得到提拔,当上蒲兰村的村长。


    而他当上没多久,村里就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村民们闭口不谈,仿佛前尘往事,没有谈起的必要,可想起时,仍然惶惶不安。


    马春花见龙三过来了,就迎上去,还没说话,就见丈夫摆了摆手,神情疲惫道:“什么也别说了,我抓紧开会。”


    马春花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点头,便让开了路。


    村长召开了一个全村性质的紧急会议,他没有兜圈子,单刀直入地说明:村里死人了。


    死了的那个人,就是萧老七。


    萧老七本名叫萧礼,排行老七,因为他平时偷鸡摸狗的,是村子里有名的混子,大家都觉得‘礼’这个字不适合他,就直接叫他萧老七,久而久之,好像没人再记得他原来的名字了。


    听到萧老七死了,村子里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有些是事不关己、有些脸色凝重、还有的则是幸灾乐祸,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萧老七死的惨。”村长叹息道:“他前几天刚死了媳妇,大家都知道吧?”


    话落,人群中有几个年长的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村长继续道:“我劝他早点再成家,他没当回事,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人就没了。”


    龙三没敢往细了说。


    天知道他和媳妇过去的时候,刚进萧老七家,就看见那大灶台上的锅冒着热气,一股奇怪的炸肉味令人作呕,而萧老七就靠在灶台旁边放木头的地上,浑身上下,就脖子以上还有肉,身体几乎给掏空了,剩一具鲜血淋漓挂着肉渣的骨架。


    马春花当场就吐了出来,龙三也受不住,转身跟着一起吐。


    胃里难受的同时,龙三也明白,蒲兰村的诅咒,从未消失。


    “叫大家来,是想把村里的规矩重新定一遍。”思及至此,村长也顾不上其他,开始麻木地念起规矩:“第一点:每一个单身的人在二十八岁之前,必须结婚;第二点:后山和密林不可随意进入;第三点:不可饲养牲畜;第四点……”


    夏稚躲在彦洲身后,他们两人都在人群之外,但是这些规矩仍然一个字不差地传进他的耳中。


    太怪了……


    这就是夏稚的第一想法。


    虽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但如果是比较落后的村子,思想顽固也能理解,可这二十八岁之前必须结婚这一点,真的太强硬了,而且这竟然是蒲兰村里的第一条规矩!


    第二点,后山和密林这两处地方,显然就是这局游戏中充满着危险的未知地带,村里不让去,但也不排除去了能得到更多有效线索的可能性。


    至于死样牲畜,在一个村子里不让养牛羊猪这些牲畜……不奇怪吗?


    后面的几条,也是不能细琢磨,越想越诡异,夏稚就努力记,想着回去之后慢慢研究。


    这场大会,就是以村长龙三宣读规矩为结束,等他说完这些规矩,大会竟然就算开完了。


    没有人理会那个死去的萧老七,村长也没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夏稚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彦洲,又越过人群,看了一眼跟村长交谈的马春花。


    要不是她早上来了一趟,跟彦洲说了那些,萧老七的死法他是怎么也猜不到的。


    不过……马春花又为什么要告诉彦洲这些呢?


    看村长的意思,明显是瞒着村里人的。


    不过夏稚也没错过就一些村民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可见就算村长没明说,他们也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在案发现场,二就是他们经历过,或者习以为常。


    散了会,众人一一散去,行色匆匆,也没有要在一起交谈的想法。


    彦洲倒是没急着走,而是带着夏稚直接朝村长夫妻走去。


    “叔。”彦洲走过去,直接开口道:“我不去劝敖泰了,刚闹了不愉快,这几天我和夏夏还是躲着他走吧。”


    龙三也听说了开会前的那场小闹剧,闻言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洲啊,按理说,那敖泰这么过分,再让你去劝说是有点不合情理。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的枕边人有了着落,他还没有,你看看……”


    “我不去了。”彦洲态度坚持,“是好是坏,看他自己的造化吧。他要是一直闹,我也没办法。”


    龙三:“这人命关天的事……”


    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马春花打断:“孩子们的你少掺和,大洲不愿意就不去,敖泰那孩子太任性了,大洲去了无非就是再听一顿冷嘲热讽,凭什么?你也别管了。”


    马春花的态度不算好,说话时也皱着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似的,尤其她说话还带着命令的感觉,夏稚在一旁听着,感觉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算特别好……


    可村里人都说他们夫妻感情深,连孩子都可以不要,日子过的仍然红火呢。


    压下心中的疑惑,夏稚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他们说话。


    龙三还想劝,不过终究还是听了自己媳妇的话,妥协了:“那好吧,你和夏夏的婚礼准备什么时候办?”


    夏稚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村长龙三。


    这怎么就突然谈到他结婚了!


    这也是龙三第一次看彦洲买回来的城里小孩,白白净净的,那叫一个漂亮,就是胆子有点小,像只兔子,躲在彦洲身后,不说话也不跑,看着像把彦洲当成唯一的依靠。


    这样也挺好的,虽说来到村里的途径不光彩,但好在没闹腾,跟彦洲相处的也不错。


    想到这里,龙三忍不住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继续说:“你比敖泰还大几天呢,没记错的话下周二就是你生日了吧?要不然,你看看周一就结婚?”


    夏稚懵了,他出门还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历,今天已经是周日了!


    这么急着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情况下,夏稚下意识抓紧彦洲的手。


    下一秒,他就听见彦洲回答:“叔,我不准备大办了,明天我和夏夏去社区一趟,办了证就回来。”


    夏稚:?!


    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想娶我!


    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动了动,夏稚心头冒出来的那点不满逐渐被安抚。


    “那也行。”村长闻言,又是一声叹息,“出了这事,确实也不太好大办,只能委屈你们了。”


    “嗯。”彦洲只是点了点头,顺着村长的话应了一声,便告辞。


    这期间,他和马春花没有交流,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对上。


    这也有点奇怪……


    夏稚的视线自认为很隐蔽的在马春花和彦洲之间转了转,等两人离开小广场,走上回家的路,彦洲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夏稚那光洁的额头。


    “胡思乱想些什么。”彦洲笑起来的时候也抿着唇,“我和马婶没关系。”


    夏稚:“……我也没说有关系呀。”


    被抓包后的夏稚感到一阵窘迫,别开头不敢看彦洲。


    不过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见周围没人,追着彦洲问:“你、你刚刚怎么跟村长说那样的话?”


    彦洲挑眉,明知故问:“我说了什么?”


    夏稚气鼓鼓的,“你说,你要跟我结婚……”


    彦洲:“是啊,我要跟你结婚。”


    说完,不等夏稚有反应,彦洲只是看着他涨红的脸,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一道很沉的、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传进夏稚的耳朵里,震起酥麻的感觉。


    男人很显然就是在逗他,可夏稚知道他为人憨厚老实,冷不丁开起玩笑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你……”刚说出一个字,夏稚就觉得在马路上光明正大地提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于是匆匆道:“我们先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说。”


    彦洲没有回话,而是顺着少年牵扯的力道往前走着。


    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如果夏夏不是NPC就好了。


    那样的话,以后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他也可以用积分买追踪型的道具,争取以后每一次都可以跟他在同一个游戏副本中。


    这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或许是因为傅彦洲游戏局数玩多了的缘故,这种情感只在他游刃有余时诞生,等真正面对游戏难题时,他也知道孰轻孰重。


    就像现在,跟名叫夏夏的少年一起回了家,对方坐在炕沿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傅彦洲只是随便一动脑子,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我跟村长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担心。”彦洲说:“我骗他的。我答应了你会送你出去,就一定会做到,相信我。”


    少年抿着唇,半晌才说:“可是,你要过生日了。”


    虽然不理解二十八岁的生日跟结婚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但很显然,这个游戏的规矩就摆在明面上,不管是玩家还是NPC,既在蒲兰村中,就要守蒲兰村的规矩。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让夏稚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沉默地彦洲,问道:“那个人死掉……跟他没了妻子,有关系吗?”


    彦洲沉默了很久,久到夏稚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抬起眼眸,黝黑的瞳孔中映出夏稚那张精致的面孔。


    “有。”


    夏稚闭上了眼睛。


    他就知道,这些规矩肯定有古怪。


    如果二十八岁的彦洲也因为没有妻子而死掉的话……


    夏稚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那就结婚吧。”他动了动嘴唇,故作轻松地说:“你快要过生日了,我也要在这里待几天……所以结婚吧!”


    104


    要说这蒲兰村的规矩, 那可是不少。


    同样是村子,正了八经定村规的可没有几家,蒲兰村算一家。


    不过没有哪个村子竟然设立了文字规定, 要求村民在多少岁之前必须结婚, 如此奇怪,就算傅彦洲认为眼前的男孩子是NPC,也没办法隐瞒下来了。


    有关村子里的故事,他需要简单知会对方缘由。


    更重要的是,眼前单纯无辜的少年,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愿意跟他结婚,帮他度过蒲兰村设定的死亡条件, 光是这一点, 傅彦洲就没办法隐瞒。


    做出这个决定,以至于傅彦洲坐到夏稚身边准备讲述他知道的故事时,还能感觉到内心的震惊。


    当然, 这种震惊是针对自己的。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对一个NPC心甘情愿讲述他所知道的故事。


    “蒲兰村曾经供奉了一位神明, 是山里的山神。”作为无神论者, 彦洲说这话时有些别扭, 但对上少年好奇的目光, 还是故作虔诚地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信奉山神, 包括我。”


    闻言, 少年脸色有些怪异, 似乎消化了几秒, 忽的问:“其实,我今天有听到其他村民说, 那个人死掉,是因为山神降下了惩罚……为什么呢?祂不应该保护你们吗?”


    彦洲伸出手指,立在唇前,嘘了一声,说:“本应该是这样,但是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十年前,一伙不知道哪来的贼进了山,他们像是逃难来的,本想躲在山里,却不曾想这大山里竟然有一个隐蔽的村子,而且看起来井井有条,并不是什么荒村。


    贼像是狼看见了肉,当晚便在村子里闹了起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而朴实的村民怎么可能打的过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很快,村子里一片狼藉,因为有女性差点被强丨暴的缘故,村长号召所有有行动力的村民将老人、女人和孩子送上半山腰的道观里。


    道观也是他们供奉山神的地方,将老弱妇女带到那里去,村长已是黔驴技穷,他没有办法保护村民们,只能祈求山神的庇佑。


    一行人打着手电筒上了山,后面的贼人穷追不舍,等到了道观没多久,那群人就追了上来,他们不信山神,并嘲讽村民在这种时候竟然在道观里跪拜,都不知道要逃出村子报警,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开始在道观内乱砸一气,甚至狂妄到抓住女人就撕衣服,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那种肮脏的事。


    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彦洲和父母一起躲在道观里,他年纪小,现下已经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了,只记得到处都是火光,耳畔被痛苦的尖叫与哭声占满,他和一群小孩子躲在山神像的后面,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最后发生了什么?


    “山神显灵了。”傅彦洲只是淡淡地说出这五个字,就给这个听起来十分离奇的故事收了个尾。


    山神显灵,在道观里最乱的时候,将那群贼人杀死。


    用什么方法?怎么做到的?那些人死后埋在哪里?


    这些疑问,也是傅彦洲目前想要知道的。


    总之,蒲兰村里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对当时的情况闭口不谈,即使后来老瞎子说山神虽然庇护了村民,但也因为被打扰而生气,所以给村子降下了诅咒,可村民们还是不愿意去深究这些话的真实性,反而按照老瞎子说的解决办法,用‘好事成双’这个祝福词为破除诅咒的办法。


    从那时开始,蒲兰村的规矩就定下了,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改变。


    傅彦洲的个人设定注定导致他了解蒲兰村的内幕有限,毕竟那个时候他的年纪并不大,而且在那场意外中,‘彦洲’这个角色失去了太多。


    目前还没和马春花交涉太多,等之后有机会,他们最好再谈一谈,或许当年在道观里发生的事,马春花会知道。


    夏稚听完彦洲的话,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也对这个村子的了解有了个大概框架——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在遭遇了一场恶意袭击后,冲撞了一直供奉的山神,虽然山神从坏人的手里救下了村民,但也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降下了一个所谓的诅咒,从此蒲兰村不得安生。


    这里面比较奇怪的是,有一个在夏稚看来可以称之为山神代言人的角色存在,那就是故事背景中也提到过的老瞎子。


    游戏刚开局时,旁白用一个词来形容老瞎子——神通广大。


    夏稚有种直觉,这个NPC可能是探寻剧情进度的一个突破口。


    当下,看着眼前说完故事就沉默下来的男人,夏稚没有忘记他描述过去时一闪而过的父母。


    不用说,被指吃百家饭长大成人的彦洲,父母肯定都已经不在了,这么大个家里也是冷冷清清,在夏稚来之前,就只有他自己住。


    而他的父母……


    “对不起,你要节哀。”夏稚小声道歉,不知道怎么做的他只能尽力安慰彦洲,“失去家人一定很痛苦吧……不过,你这么好,他们就算离开了,也会为你高兴的。”


    生活在这样诡异的村子里,彦洲的性格还能如此真挚,夏稚真的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宝贝NPC了。


    傅彦洲愣了一瞬。


    他没想到自己讲了这么多,少年开口便是道歉。


    通篇都像胡编乱造的诡谲故事,在少年的耳朵里,父母的死亡才是最重要的。


    刹那间,傅彦洲突然感觉这次游戏进的值了,就算没有拿到MVP,他也心满意足。


    “你没有别的想问吗?”彦洲压下心中的悸动,沉声问:“你可以问的,只要我知道,就回答你。”


    “也有一点好奇的地方……”夏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抿唇浅笑,“但是,你知道的也不多吧。”


    按照彦洲的说法,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是个少年。


    目前所有意外发生的时间尚未可知,连旁白都没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可从彦洲的年龄推算,那件事至少发生在十年之前,还是少年的彦洲记忆模糊很正常。


    更何况他实在是太憨厚了,感觉是那种即使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也不会多想的性格。


    对此,夏稚并不急着追问,而是说道:“我很好奇,但是也不急,等之后想到什么,再问你好了。”


    彦洲望着他,薄唇微勾,倒是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也就暂时结束了。


    因为早上开了个大会的缘故,所有人下地干活的时间都推迟了,彦洲也是如此。


    等他拿着干活用具、带着夏稚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大半,把笼罩在山阴中的村子照亮。


    路上也看到了几个同样下地的村民,他们年纪看着比彦洲大了些,但还不到自称长辈的地步。瞧见彦洲,他们笑着打招呼,说话时口音很重,视线在夏稚身上扫过。


    “大洲,下地干活还带着媳妇啊?”


    傅彦洲跟他们本不熟,也就是村里的人,见面说句话而已,不过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两人看向夏稚的视线,随口应了一声:“嗯。”


    “感情真好啊。”其中一个男人啧啧一声,语气顷刻间变得怪异起来,“唉,你偷偷给我们说说,这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不同?你哥我是娶了媳妇的,可没机会再尝试了。”


    这人一说完,另外一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最后两人笑作一团……


    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指望彦洲回答,说出来只是为了嘲笑。


    即使看不见那两个人,夏稚也能想象的到他们那嘲讽的嘴脸,心里憋着一股火,刚准备站出来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前的男人用一种真诚朴实的语气缓缓道:“哥要是真的好奇,你们俩可以试试,我不会告诉嫂子的。”


    夏稚:噗……


    还在大笑的两个男人果然没了声,瞪着彦洲那张老实却不掩帅气的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噎的。


    傅彦洲没有停留,直接拉着夏稚的手离开。


    走出好远,夏稚还听到身后响起嘀嘀咕咕的声音,许是他们在气急败坏地骂人吧。


    但……活该。


    夏稚有些得意,小小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夏稚说:“你刚才说的好!”


    彦洲愣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被夸奖后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反问:“你不觉得我很窝囊吗?”


    许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夏稚那张白净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不掩饰的茫然。


    傅彦洲敛眸,避开那双纯澈的眼睛。


    不管少年怎么想,他是感觉挺窝囊的。


    要是换成自己的性格,这两个人可能连说话机会都没有。


    碍于人设,他不能这么做,除非……


    要让村里的人知道,他喜欢眼前的少年喜欢到疯狂,并且愿意为他做出与性格不符的事。


    只是这样的话,却需要他演绎出这种疯狂,毕竟傅彦洲也没有爱一个人爱到疯狂的经验。


    演戏……


    暗色的眼眸氤氲着迷离的光,如同薄云之上隐隐闪烁的星辰,光芒映出的是少年那张美丽的脸蛋,宛如星河璀璨的眼睛里雾色茫茫。


    如果只是演戏的话,对眼前的少年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明明,他值得被爱。


    虽说游戏当前,不应该纠结一个NPC是否被利用这种问题,但傅彦洲必须承认的是,自己有私心。


    再相处两天吧,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上对方。


    “不要想了。”


    少年长久的沉默让傅彦洲认为这个莫名的问题给他带来的困扰,于是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们走吧,早点干完活,就带你回家。”


    牵上那只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手,彦洲冷不丁想,自己手上的茧子会不会磨的他疼,下意识松了松包裹那只手的力度,下一秒,却被追着握紧。


    傅彦洲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对上一张比平时偏红了些的脸蛋。


    只见夏稚微微垂下头,也不看他,“你很好的,像武侠小说里的大英雄……”


    越说头越低,最后,只听到一句很小很小的声音。


    “才不窝囊呢。”


    …


    烈日当空,空气仿佛被灼热,风吹来时,也不曾带来凉爽的感觉。


    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能耽误下地干农活。


    每家每户一片地,这片地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希望。


    夏稚坐在彦洲给他寻得的一处大树下,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树荫落下,遮住了大片阳光。


    彦洲还细心地给他带了一壶井水,里面好像加了冰,喝起来爽快极了。


    不远处,身材健硕的男人就穿了一个大背心,在田地里卖力干活。


    夏稚眯着眼望,不得不说,还是很养眼的。


    【你竟然这么悠闲,不像在过关,而是像是在度假。】


    [没办法嘛,被NPC宠爱的感觉真是太好嘞。]


    夏稚想,如果彦洲条件允许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像带他出来野餐那样,准备一些水果和点心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跟系统在脑海里聊天,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不过你提醒我了,还是游戏比较重要。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一点故事背景了,等之后再从彦洲那里问点想不通的,或许就能牵扯出整个剧情呢。]


    【你不看看这次线索是什么吗?】HR222突然提起。


    夏稚本想看,但一想到身处公共场合,他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等回家之后再看吧。]


    找个机会,偷偷看一眼。


    正在跟系统聊天的夏稚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几道人影。


    “哎呦,这是……夏夏,对吧,是叫夏夏?”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中年女人,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十分普通。


    听见她的声音,夏稚用了两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声‘夏夏’指的是自己,连忙慌张地看过去,只见三个年纪差不多女人正在靠近,她们的臂弯挎着篮子,里面散发着炒菜的味道,谈不上香。


    “你叫夏夏吧?”说话的还是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中年女人,她眯眼笑着,靠近夏稚后,倒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我们能在这坐会不?给当家的送午饭来着,一会就走了。”


    坐倒是可以坐……


    夏稚一边犹豫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些村子里的村民,一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还像认生似的,配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可怜。


    得到夏稚的同意,三个妇女坐在大石头的另外一侧,距离夏稚大概有一米远。


    这种距离,大概率是要被拉着攀谈的。


    村里人就这样,足不出户不与外人交流肯定是不行的,正所谓人际交往不能缺,就算她们没心情聊天,见他自己坐在这里,也是要找点话题聊一聊的。


    果不其然,她们刚坐下不久,另外一个女人就朝夏稚开口了,“我当家的姓李,我也姓李,你跟大洲一样,叫我李婶就行。”


    话落,最开始说话的女人也顺口道:“管叫我二大娘。”


    剩下一个看着最年轻的女人,似乎是那种不善言谈的性格,犹豫几秒,才不好意思地跟了一句:“叫我陈婶吧。”


    李婶立刻笑道:“哎呀,你年纪小,跟夏夏和大洲他们都差不了多少,不然各论各的,叫你陈姐算了!”


    自称陈婶的女人脸色微僵,嘴角仅有的一点弧度抿直,只是晃了晃头,不再开口说话了。


    二大娘瞪了李婶一眼,李婶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夏稚在一旁瞧着,也没想到自己都没说话,她们自我介绍的环节就出了问题……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三位女性,最终将视线放在那位‘陈婶’身上。


    105


    远处的田地里, 几个男人干的累了,就席地而坐,也不怕脏, 头上戴着大草帽, 一边喝水一边闲聊着。


    要是离主路远了,他们就经常这么歇着,反正还有活要干,就不往回跑那一趟,哪里都能歇歇脚。


    “唉,那是你媳妇吧?”忽的,一个中年男人眯了眯眼睛,看向路边, 对一旁的男人说:“大花布包的饭盒, 肯定是你媳妇来给你送饭了。”


    被点名的男人憨憨一笑,道:“那就是了呗。”


    “哎呦,我还看见老陈媳妇了。”一开始说话的中年男人继续说道:“老陈好福气啊。”


    被称作老陈的男人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 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落在闷声喝水的年轻男人身上。


    “大洲也是好福气, 跟那男娃也处出感情了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傅彦洲顿了顿, 抬起头看向那个完全可以当他爷爷的老头, 拧上水壶的瓶盖之后, 才慢吞吞地说:“嗯。”


    六十三岁的老陈有一个三十岁的媳妇, 这还是他们现在的年纪, 据说当时快要六十岁的老光棍老陈把还没彦洲大的年轻女人买回去, 用了好长时间才‘处’出感情, 老夫少妻现在日子也过得美满。


    这只是在外人眼中看到的,而这一切也是老陈想让村里人看到的……


    但是否真的美满,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傅彦洲跟他们没话说,只是他们几户人家分到的田地凑在一起而已,休息的时候,也凑在一起歇着聊聊天。


    “别的不说,只是大洲啊,别怪叔多嘴,你这将来可不能有孩子了。你咋想的,准备以后抱养一个还是怎么着?”一个人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傅彦洲。


    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就算了,还带上了孩子,傅彦洲性格沉闷,如今冷着脸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他不能不回答,从旁人看来,就是这老实孩子考虑了一会,才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你这是真喜欢那男娃啊。”


    “哎呦,还没想到咱们大洲是个痴情种。”


    “该说不说,城里的男娃娃长得是好看,白白嫩嫩的,你上咱们村找一圈都找不出比他还好看的小孩。”


    ……


    这几个男人都是上了岁数的,说起话来也不像今天在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不怀好意,许是有些多嘴,但嘴上还是把着门呢,没说太过分的话。


    傅彦洲就当耳边有苍蝇,嗡嗡了两声,等他受不住,就站起来说要继续干活。


    那几人就开始夸他体力好,干活卖力,是个好孩子。


    田边主路的大树下,夏稚偷偷关注那三个女人聊天。


    主要是李婶和二大娘一直在说,那个自称陈婶的只是偶尔附和,她们手上都没闲着,那篮子里除了有给当家的带来的午饭之外,还有一些毛线什么,一边聊天一边织东西。


    她们嘴里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几乎没有有用的讯息。


    看她们的年纪,想来也是经历过当时贼人闹村的那件事,加上早上刚死了个村民,叠了这么多buff,她们竟然能憋的住,连一个字都不往这个话题上靠,夏稚打心底里佩服她们。


    “夏夏啊,听说城里全是高楼大厦,是真的吗?”


    正当夏稚走神的时候,李婶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先是愣了几秒,见二大娘和李婶都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夏稚缩了缩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说了一句:“是,有很多高楼。”


    李婶发出惊讶的呼声,然后又问:“那种十几层,还要坐电梯的高楼?!”


    夏稚:“也有几十层的。”


    十几层楼其实也不算特别高了。


    “哎呀,几十层,那得多高啊!”二大娘也跟着惊呼,“还是城里好啊,可惜,我们看不到。”


    “没事,我们的孩子都在城里呢。”说着,李婶眼中的羡慕被喜悦代替,“我儿子上个月刚给我寄信,说在城里生活的很好,等他稳定了,就来接我和老李一起去城里。”


    二大娘:“那可好,还是你家李阳孝顺,不像我家那个,光跟我报备在城里都干了什么,绝口不提回来看看我们、或者带我们去城里玩的事,养了个白眼狼!”


    “你可别这么说,正直那孩子也好啊,城里打拼不容易,能在那扎根就行了,当父母可不能拖后腿啊!”


    “知道知道,我也就是说说……”


    夏稚稍稍来了精神。


    今天早上开大会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村里当家做主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今天在广场上,跟村长年纪差不多的人占了百分之七十,剩下那百分之三十,才是彦洲他们这些小辈,其中还得算上那种三十岁以上已经结婚了的。


    如果说结婚后还跟父母一起住的话,父辈当家做主也能理解,但每家每户出一个人来开大会,总不可能村里百分之七十的年轻夫妻都跟父母住在一起吧?


    在这个村子里,老年人和年轻人的比例似乎正在失调。


    现在,李婶和二大娘都说,她们的孩子在城里。


    这也就说明这个问题有了另外一个答案可以解释,那就是他们这一辈的后代,大多都离开了普兰村,出去闯荡。


    李婶的话,让夏稚隐隐感觉到那层笼罩在村子里的迷雾,正在慢慢散开。


    没过一会,田里走出来两个男人,分别是李婶和二大娘的丈夫。


    见自己丈夫走出来,两人便将针线放在篮子里,然后拿着里面的饭盒迎上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不在路边,而是在田地里搭的小棚子,田地很大,几乎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人工搭建的棚子,可以在里面休息吃饭什么的,只是地点仍然处在田里,所以不太凉爽,彦洲一开始就没想把夏稚带到那里去。


    树荫下,只剩下夏稚和那位陈婶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少了、周围变得安静下来的缘故,这位陈婶好像有些不太适应,于是主动跟夏稚搭话道:“你是大学生吧?”


    夏稚也有想要跟对方聊聊的心思,闻言点点头,说:“是的。”


    陈婶抿唇,嘴角勾起的弧度略显苦涩,“真好。”


    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夏稚想了想,问道:“刚才……李婶说,您比我和彦洲大不了多少。”


    陈婶脸色一僵,半晌才回了一句:“嗯,我三十岁。”


    夏稚惊讶极了:“只比彦洲大两岁,那我还是叫你陈姐吧?”


    陈婶顿了顿,冷不丁道:“我姓吕,叫吕思琼。”


    这个名字……


    不是夏稚歧视,而是在这个村子里待久了,也能感觉到,村子里的人是起不出这样的名字的。


    想想马春花,再想想敖泰、萧礼……


    他们的名字就很普通,取一个或两个简单的、寓意很好的字来充当名字,这是村子里常见的现象。


    “吕……姐,你是村里的人吗?”夏稚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吕思琼沉默片刻,忽的笑了,指了指自己,指尖一转,对准夏稚,浅声道:“我跟你一样。来这里有三年了。”


    夏稚表情凝固,眼中浮现哀戚之色,久久不曾言语。


    为什么被冠以夫姓?为什么这么沧桑?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没办法再继续询问下去了,所有情绪在对上女人那张比三十岁女人要苍老许多的脸,一股气梗在喉咙间,胀得嗓子生疼。


    “村子里的怪事可多呢。”吕思琼说着,手上的动作不慢,与其也是平平淡淡的,“你要是想走,最好带着彦洲一起走。”


    夏稚屏住呼吸,随即问:“吕姐,你的意思是,彦洲也能走吗?”


    “怎么不能呢。”吕思琼说:“只要跟村长说一声,就能走。”


    夏稚惊了:还有这种好事?!


    刚想再多问两句,就见吕思琼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坐直了,手上的活也暂时放下,恭恭敬敬地从篮子里拿出饭盒,然后朝夏稚身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辛苦了,吃饭吧。”


    夏稚纳闷地回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身材高大的彦洲,然后是他旁边、走得比他快了半步的老人。


    走来的人就两个,夏稚可不认为吕思琼是对彦洲说的这句话……


    震惊地看着走来的、明显是爷爷辈的老人,夏稚呼吸一滞,方才惆怅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嗯。”


    老人走过来,很是自然地坐在吕思琼身边,夏稚明显看到吕思琼躲了一下,但却用侧身拿筷子的举动遮掩,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天热,我拌了两个凉菜,主菜是炒的肉片……”吕思琼一边小声地解释,一边把筷子和勺子都放到老人手中。那老人全程只是坐下,端着饭盒,然后张开手,等餐具摆在手心里,就开始吃东西。


    这一幕令夏稚感到窒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眼前的景色却被挡住。


    抬起头,对上彦洲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夏稚心里一紧,懊恼自己差点忍不住暴露了。


    而下一秒,却见彦洲对自己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陈伯,我们就先回去了。”彦洲转过身,对正在吃东西的老人说道:“我的活都干完了,下午可能不会来了。”


    “走吧走吧,回去还得现做饭吧?”说着,被称作陈伯的老人斜睨了一眼夏稚,意有所指道:“累了大半天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不然明天让你伯母多做点,给你们都带个份。”


    这个‘你们’显然也包含了夏稚。


    夏稚才不想吃他的东西,就算是表面和气也不想维持,站起来就想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彦洲反手拉住。


    不像是故意拉他,而是很自然地握着手,准备好一起离开。


    只是离开前,他还要跟长辈打声招呼。


    “不用了。”彦洲说:“我们回去吃也是一样的。”


    说完,也不等陈伯回话,点了一下头之后,拉着夏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离开后,陈老头望着他们都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个男娃娃怕不是连饭都不会做,跟你当时一样!”他说完,趾高气昂地瞪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女人,“大洲可是个好孩子,‘娶’了这么个玩意回来,真是可惜了。”


    吕思琼沉默。


    生气吗?或许吧,但更多的已经麻木了。


    三年间,她反抗过无数次,换来的只有毒打,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身旁的老头就是典型的例子,但可笑的是,他身体好得很,六十多岁仍然健步如飞,吕思琼甚至怀疑,自己还没有这个老头命长。


    话题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看到那个跟自己同样遭遇的男孩子,让吕思琼想到了很多,虽然最后全部化作无力,但至少在那一秒,她的思想属于吕思琼,而不是被老头强行冠以夫姓的‘老陈媳妇’。


    “别看了,怎么,羡慕还是嫉妒?”


    老头的冷嘲热讽传进耳朵,吕思琼温顺地笑了笑,道:“不是,就是看那个男生长得挺好的。”


    闻言,陈老头倒是没反驳什么,冷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夏稚才生出小脾气,用力扭了一下手腕,挣脱那只温热的大手,在彦洲看过来之际,别开眼不与他对视。


    如果这样还看不出他生气了,傅彦洲就是一个傻子。


    知道少年为什么生气,因为陈老头和他妻子的事情在村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陈老头买下吕思琼的那年,彦洲也是成年人了,对此事仅有耳闻,从未深入了解过,因为对于‘彦洲’本人来说,村子里的那些破事都没有他多干点活重要。


    没办法,老实的憨人思想永远都是这么简单。


    有时候傅彦洲细数人设记忆中那些为数不多的画面,也在怀疑自己的设定是不是太差了,以现在的身份条件,‘彦洲’但凡有点八卦心,都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今天吕思琼和夏夏见了面,难免不会提起以前的事。


    两个同样遭遇的受害者凑到一起,即使聊的不多,也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情绪。


    对此,傅彦洲很能理解,也能明白少年生气的主要原因。


    “抱歉。”傅彦洲还在努力维持人设,将解释暂时压在心底。


    喜欢的人生气了,以彦洲的个性,第一时间肯定是道歉,即使他未必理解对方为什么生气。


    听见闷闷的道歉声,夏稚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发泄一下,但是对上彦洲那双黝黑无辜的眼睛,怒火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缩成一团。


    “不是你的错。”最后,夏稚小声地将彦洲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出去,“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说的话。”


    “我知道。”彦洲想了想,试探着去拉夏稚的手,道:“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抱歉。”


    “……你总是跟我道歉干嘛,你又没做错。”对方一声声说着抱歉,夏稚也不好意思拒绝他拉过来的手,耳朵有些热热的,跟着彦洲走了几步之后,他才继续说:“他对他的妻子也不好。”


    “嗯,他有时候做的很过分。”印象中,陈老头打媳妇是全村出名的,傅彦洲眼底划过一抹冷色,说:“所以,我离他很远。”


    ‘彦洲’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吃百家饭长大,但他确实有意避开村子里一些口碑很差的人家,陈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夏稚呼出一口气,想了想,又说:“你需要我给你做饭吗?”


    “不用。”彦洲回答得很快,“我自己做,你跟着吃就好。”


    夏稚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你要我做也没用,我根本端不动大锅。”


    彦洲轻轻笑出了声。


    两人借着家长里短聊了一路,等到了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彦洲没有耽误,简单收拾了自己一番,开始着手准备午饭。


    做完马春花给送来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和腊肉,食材不缺的情况下,彦洲上手很快,夏稚磨磨蹭蹭地将自己收拾干净爽利,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彦洲做饭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有祖传的秘方


    看他还在锅台边拌凉菜,夏稚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观察着。


    “你好厉害啊。”他手法利落,刀工也不错,身为厨房小白的夏稚由衷地感叹道:“你肯定是村里同辈人中最会做菜的人吧?”


    “不太清楚,但做菜比我好吃的大有人在。”彦洲把凉菜盛盘,一转身就看到少年十分自然地伸出手端过盘子,往屋子里去。


    眼中浮现一层笑意,彦洲抬脚跟了上去。


    “我今天听见二大娘和李婶说,她们的孩子都在城里……你呢,能去城里吗?”


    这除了是一条非常有利的文字线索之外,夏稚真的在考虑让彦洲这个NPC远离蒲兰村,去到外面重新开始的可行性。


    以彦洲的厨艺,在外面开个小饭馆也能活下去吧?


    彦洲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能走,我得守着家。”


    夏稚惊讶地看向他,“什么意思啊?”


    “家里现在就剩我自己一个人了。”彦洲说:“每家每户,都要有一个人……除非这家人的子孙后代全部死亡。”


    像萧老七,没有子女,也没有媳妇,现在他也死了,他的屋子里空了,才算彻底结束。


    又是一个只有蒲兰村里的人才需要遵守规矩。


    每家每户必须要有人守着、必须在二十八岁之前结婚、二十八岁后必须成双成对、违法买卖猖獗……


    饭菜虽然美味,但夏稚却味同嚼蜡。


    106


    在游戏世界里, 所有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怪异现象都有可能是真实的。


    即使是无神论者,也不能信誓旦旦地说,那所谓的山神是虚假的存在。


    吃过午饭后, 夏稚睡了一个午觉。


    午后的蒲兰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 除了刺耳的蝉鸣和刺目的阳光,村子里连拂过的风声都听不见。


    再次醒来,是下午两点。


    外面的阳光已经没有午间那般炙热,不过看起来还是把屋外的一切晒得冒热气。


    夏稚洗了把脸,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猛然发现彦洲不见了。


    明明睡前男人还跟他说,自己洗两件衣服,然后也回来午睡, 怎么他醒了, 这人就不见踪影了?


    起初夏稚还没往糟糕的地方去想,里屋外屋转了一圈,连后门的那条小路他都张望了, 外面空空如也,连一道人影都没有。又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 真的不见彦洲出现, 夏稚才开始慌了。


    四处翻找可以防身的用具, 他要出去找人, 但又怕出意外。


    在这个村子里, 目前除了彦洲, 他谁也不信。


    其实最能防身的物件就是菜板上的大菜刀, 可它太大了, 夏稚放不进兜里,也不好就这么举着一把菜刀出去找人, 于是翻来翻去,热的满头是汗,才找到一把看起来还算尖锐的、比较顺手的剪刀。


    而彦洲就是在这这个时候回来的,从前门进来,身上大汗淋漓,像跑回来似的。


    两人在外屋的门口打了个照面,夏稚一脸茫然,彦洲神情急切。


    无声对视两秒,彦洲率先开口:“抱歉,出去办了点事,算着你该醒了,就匆忙赶回来。”


    夏稚啊了一声,手一松,剪刀掉在地上。


    夏稚:“……”


    彦洲:“……”


    “我就是……想去找你。”连忙把剪刀捡起来,夏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道:“但我有点害怕,所以就想找点东西防身。”


    以他的人设,害怕村子里的人应该没问题吧?


    彦洲果然没有怀疑,甚至觉得夏稚这样做一点问题都没有,“嗯,等有机会,我给你准备一些防身的用具。刀这些容易伤到你。”


    夏稚无比感动——这人也太好了吧!


    “所以你去哪了?”跟着彦洲走进里屋,夏稚忍不住好奇询问:“你之前说会午睡,我醒来之后看见炕上也没有别的被褥了,你没睡吧?”


    “睡了。”彦洲说:“只睡了一会就起来了,见你还在睡,就收拾被子放回柜里。”


    “啊,那你睡的时间也太短了,而且这么热的天气,你跑出去干嘛啊?”


    “买了点东西,一会有人会送过来。”彦洲用湿毛巾擦胳膊上的汗,说着侧头看向夏稚,见他一脸茫然,眼底浮现些许笑意,出声解释:“托人去镇上的集市买了腌好的肉,今晚我们吃烤肉。”


    就这?!


    夏稚睁大眼,不可置信:“……这么热的天,你为了托人买烤肉就出去了一趟?!”


    彦洲诚恳点头:“嗯,村子里没有卖肉的,想吃新鲜的肉,就得托人去买,给一趟跑腿费就行。”


    夏稚刚想说他傻乎乎的,却在听到一句话时,瞬间被牵住注意力。


    “村子里没有卖肉的?可是我看家家户户都有肉吃啊。”中午那三位女士给丈夫送的盒饭里面都带肉,有的是炒猪肉片,有的是炖鸡肉……


    而且按理说,家家户户饲养牲畜,不会缺肉吃。


    哦,不是简单的不缺肉吃,想吃肉的话还应该更方便呢!


    “嗯,村子里禁止饲养牲畜。”彦洲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威力堪比炸丨弹的话来。


    夏稚本想追问,但转念一想,这应该又是村里的一条规矩……


    只是这条规矩今早并没有被村长宣读过。


    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夏稚唉了一声,说:“怪不得你的院子里光秃秃的呢,别人家的院子里还种菜,你这里什么也没有。”


    彦洲:“种菜的话,我有地,不用在院子里种。”


    夏稚:“……好吧。”


    有地的人了不起!


    大约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在村子里相对来说比较偏僻的彦洲家迎来了一个人,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他骑着三轮车,三轮车里有好几个塑料袋,封口都绑的紧紧的。


    他刚到门口,就扬声喊彦洲的名字,嗓门可大了。


    “彦洲,快出来,你要的肉我买来了,你自己拎回去!”


    夏稚跟在彦洲后面,一起来到门口,见男人从车里搬出一台秤,然后挑出两个袋子放上去,一边称重一边给彦洲看,“一点都不缺斤少两。”


    彦洲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给他,道:“跑腿费。”


    男人自然地接下,目光掠过夏稚时,浓眉一挑,再看彦洲,不吝啬地夸奖道:“长的真挺不错,我媳妇今天回家了还夸嫂子呢。”


    被称作‘嫂子’的夏稚:……


    你可住嘴吧!


    彦洲黑眸沉沉,落在他身上,警告意味十足,男人见状立刻骑上车,道:“我走了我走了,还有好几家没送呢,再见!”


    说完,奋力地蹬车离去。


    这人……真是奇怪。夏稚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从彦洲手里抢了一个袋子来拎。


    “你别生气,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没有坏心。”出来时夏稚跟在彦洲后面,往回走就是夏稚闷声走在前面,彦洲在后面跟着。


    以为夏稚因为对方的话而感到被冒犯,彦洲连忙安抚。


    殊不知,夏稚并不在意对方的话,而是在思考那个人是玩家的可能性。


    单看性格的话,那个男人不遭人讨厌,他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生气,而且让夏稚猜测他可能是玩家的原因,恰好是因为他的玩笑话没有给自己带来不舒服的感觉。


    自从游戏开始,夏稚以受害者的身份被彦洲买回家,村子里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默认他是彦洲的‘老婆’,带着恶意的言论也不是没有,今天上午就遇到了两个,还算是彦洲的同龄人呢,至于长辈,说话时虽然有意关照夏稚的情绪,但说到底还是默认了如此恶劣的事情在蒲兰村内延续。


    他们或许没有办法阻止,可努力粉饰太平的样子,让夏稚打心底里讨厌。


    夏稚不会在关键时刻无脑信任自己的第六感,但平时既然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心里不喜也是正常的。


    直到回了屋子里,夏稚把新鲜肉的腌肉放到桌子上,才回头看着跟进来有些无措的彦洲道:“放心吧,我没有生气,就是在想刚才的那个人是做什么的,感觉他的车里有很多东西,都是给其他家带的吗?”


    彦洲嗯了一声,话虽然不多,但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出村的人很少,每家每户基本都是长辈,所以会让去镇上的年轻人帮忙带东西,然后给一份跑腿费。”


    夏稚若有所思地点头:“给你带东西的这个男人,是专门靠收跑腿费生活吗?”


    装满东西的三轮车、随时携带的秤、交东西时熟练的流程……


    怎么看都不想是临时工。


    “他叫赵天。”彦洲说了一句:“确实每天都在帮忙带东西,因为他不喜欢下地干活。”


    夏稚:“……村溜子?”


    彦洲:“可以这么说吧。”


    夏稚:“……”


    好吧。


    太阳稍稍西斜,天气没那么热了,彦洲就从小屋里搬出一个烧烤炉,洗洗刷刷后,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些煤炭。


    赵天给带回来的两袋子东西里面除了有烧烤的食材之外,还有两张铁网和一捆竹签,铁网是买的,竹签大概率是赠送的。


    夏稚闲着没事,就帮忙撺肉串,彦洲在院子里给炉子生火。


    两人还没准备开始吃的,院门口就溜达过来一个人,满是褶子的脸因为笑容挤在一起,很是难看。


    是陈月老。


    “大洲家里吃烧烤呢?”


    陈月老扬声询问,夏稚在外屋,听见那声音之后迅速抱着肉串钻进了里屋。


    彦洲自然也是看见了,抬头望向陈月老,眉头轻微蹙起,“叔有事吗?”


    陈月老嘿嘿一笑:“没事,就是瞎逛逛。”


    彦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都快走出村外了,我们家这块一直很偏僻。”


    平时也不见你溜达过来,今天买了一回烤肉,你就‘恰好’过来了,真巧啊。


    那陈月老闻言也不客气,直接邀功道:“我给你介绍了一个心仪的媳妇来,你不请我吃顿饭?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媒人吧?”


    在屋里偷听的夏稚快要被这人的厚脸皮气死了。


    怎么会有一个人贩子觉得自己是做媒的媒人?还去受害者家里要吃要喝?!


    不过很快夏稚就反应过来了,也是,只是他在这游戏里遇见了一个好人而已,要是换作现实社会,买走受害者的那家人说不定真的对人贩子感激涕零,感谢罪犯让自己有了一个‘媳妇’、成了‘家’。


    深吸一口气,夏稚红了眼眶,被气的差点掉眼泪。


    而外面的傅彦洲显然也没料到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看着陈月老几秒,然后猛地笑了一声。


    “叔倒是会给自己戴高帽。”傅彦洲摇了摇头,没有邀请对方进来,而是一直给炉子生火,从容不迫地说:“我给过你钱了,叔跟我中间只是一场交易,而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陈月老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这不是好话,立刻瞪起眼来:“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是我,你上哪遇见那城里的白娃娃!”


    “所以才说,是一种侮辱。”傅彦洲面无表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缓慢,“作为帮凶,我永远欠夏夏的。但是作为主凶,我没想过叔会理直气壮地来到我家,让我请你吃饭,而且不顾及作为小辈的我还没有正式跟夏夏领证,也不在乎夏夏是否想要看到把他骗走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之前的彦洲还留有一丝余地,那么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相当于将所有的退路堵死。


    傅彦洲的心里当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如果是以前的彦洲,想来不会跟陈月老硬碰硬。


    可陈月老来着一趟的目的却让傅彦洲心里有了另外一层打算,不仅能借此机会跟陈月老彻底划清界限,顺利的话,他的这番‘叛逆作风’还能传遍整个村子,以此为媒介,彻底改变村里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给夏夏一个交代。


    “你走吧。”彦洲硬气起来,说话也不客气了,“以后别再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107


    老实人彦洲因为新买来的媳妇跟陈月老彻底闹翻的这件事, 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最近彦洲的名字真是频频出现,先是当众跟敖泰决裂,紧接着又是陈月老, 虽然这两个人在村子里都不算特别受欢迎, 但彦洲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倒是让不少人疑惑起来。


    还有人笑着调侃,说再老实的人也难过美人关。


    只有马春花听闻后,心里对这帮村民嗤之以鼻。


    一群视法律为一张废纸的恶民,人贩子竟然也好意思上人家要饭吃了。


    “这大洲也真是的,怎么也不知道让让那陈月老,那老东西一天天把自己捧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吃亏哟。”从外面回来的村长听过那些被陈月老添油加醋的谣言, 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下好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哪能对大洲好呢。”


    马春花正在绣平安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孩子来说是好事,但村子里传的, 你可得管管。”


    “管肯定是要管,就是麻烦啊。”村长说:“陈月老说话可不客气, 说什么彦洲跟他吵, 甚至还要出手打他!大洲哪能做出这种事, 估计啊, 就是说话不客气了些, 那孩子都发不出火来。”想了想,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咬牙道:“明天我得找陈月老谈谈。”


    “要不然, 你先找他哥谈一下吧?”马春花突然提议道:“老陈比陈月老好说话。”


    村长眼前蓦地一亮,不过随后又想到什么, 犹豫道:“他们哥俩分家好几年了,能行吗?”


    “能不能行你都得谈,之前老陈不是还有心思收养大洲当儿子养吗,想来能为了大洲说陈月老两句。”马春花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他家那个不也是……咱们也要小心着些,尽量别提伤心事。”


    ‘马春花’的记忆里,陈家有兄弟两个,老大比老二大了十岁左右,今年已经六十多,叫陈河;老二五十多,也就是大家常说的陈月老,原名陈海,兄弟俩在老大三十多的时候就分了家,闹得不是很愉快,而且当时他们的父母都健在,为什么分家的确不得而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陈家老夫妻死后,兄弟俩忽然又走动了起来,虽然不似人家没分家的兄弟那般亲密,但也不把对方当同村同姓的陌生人了。


    再后来,就是十多年前还打光棍的老大陈河从弟弟手里买了一个被拐卖的受害人当媳妇,兄弟两人的关系算正式破冰。


    冷不丁提起陈河,马春花也是有私心的。


    她想去看看,村里她熟悉的城里人中,会不会有玩家身份。


    想到这里,她无声叹口气,低头专注地绣着手上的平安符。


    ——太慢了。


    像这种角色扮演类型的游戏大局,玩家至少应该有五个人,一共十天的游戏,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而她只找到了一个彦洲。


    私底下两人也互相说了一下线索情况,结果就是重合线索太多,再这样下去,这个村子里的故事就像迷雾一样,在他们身边环绕,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伸出一只恐怖的利爪,把无知的他们拖入黑暗。


    到时候别说游戏进度,就是通关都成问题。


    因为蒲兰村太过与世无争,与其说是一个世外桃源,不如说跟现实社会完全脱节,所以马春花一直相信,玩家中一定会有一个‘通向外界’的身份,很巧的是,村子里被拐卖来的人有很多,其中就有城里人。


    之前她怀疑是那个名叫夏夏的男生,结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夏夏不是,彦洲反而是。


    现在,她又想到了那个被陈河买走的可怜女人,据说当时被拐卖来时,也是大学生。


    有媳妇助力,村长倒是很高兴,于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因为陈月老这么一闹,夏稚连烤肉吃得都不开心,虽然很美味,但心情肯定会受到影响。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彦洲似乎也是如此,原本买回烤肉后兴致勃勃的那股劲,在陈月老离开后消失殆尽。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避开自己,目光相撞,他也会刻意避开。


    夏稚能想到原因,只是……


    如果是彦洲的话,他可以原谅。


    “你对我可以不用那么小心敏感的……”


    饭后的第一次交谈,已经是两人收拾妥当,躺在炕上准备睡觉时了。


    灯被关上,夏稚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忍不住开了口。


    他想让彦洲安心一点,让他知道,自己虽然害怕其他人,但不怕他。彦洲跟陈月老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到了,所以才更加觉得彦洲值得被原谅。


    沉缓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过了许久,夏稚才听到男人压低声音说:“好。”


    唉……


    只是一句‘好’,看样子还是小心的。


    夏稚想了想,道:“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


    “走?”彦洲的声音有些疑惑,“去哪?”


    “离开这里。”夏稚说:“我走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不就好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村规,等玩家离开后,也没必要遵守了吧!


    虽然不知道玩家通关后的副本是什么状态,但夏稚抱有希望,万一通关后的游戏剧情走上了正规,彦洲离开这里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次,彦洲没有立刻拒绝。


    夏稚心里一喜,也不催他,静静等待,直到他昏昏欲睡之际,才听到彦洲嗯了一声。


    夏稚猛地睁开眼,扭头看向彦洲的方向。


    屋里太黑,他只看到了彦洲的面部轮廓,很是帅气。


    “你答应了?”夏稚说。


    彦洲似乎笑了一声,“嗯,离开村子去别的地方闯荡,也挺好的。”


    “哇!”夏稚笑起来,“那、那有机会的话,我们在城里也能遇见。”


    彦洲:“嗯?难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夏稚:“……”


    脸颊有些热,短暂沉默后,他也不扭捏地说:“我不排斥,也不会躲着你,但以后是不是在一起,还要再考虑!”


    彦洲没有追问,但夏稚明显又听到了一声笑。


    他故意逗自己的……


    而且他也知道,离开了这里,作为受害者的夏稚的生活也会回到正轨。


    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喜欢自己,但从目前来看,他的情感令人感到舒适,也很踏实。夏稚认为彦洲是好人,但如果说喜欢的话,好像还差了点,如果遇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示好,拒绝和逃避才是夏稚的第一反应。


    可彦洲不会让他有这种冲动。


    就当是利用吧,反正在这段时间里,他会信任彦洲,直到游戏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彦洲好似睡了。


    夏稚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想了想,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都缩进去。


    背对彦洲的方向,夏稚小声且快速地嘀咕了一句:给你看个大宝贝。


    大裤丨衩的口袋瞬间沉了沉,夏稚把手伸进去,先是摸了摸,摸到一个沉甸甸的、圆柱状的物体,然后他动作缓慢地拿出来,放在眼前,虽然被子里很暗,但夏稚还是看出了那东西是什么——一个角。


    像恶魔的角,通体呈深色,因为光线的缘故,夏稚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颜色,那形状看起来从粗到尖,尖端也不锋利,好似被磨的圆滑。


    重要的实物线索是角?


    夏稚茫然极了,反复摆弄那角,直至它消失。


    说起角,夏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长角的动物,比如说羊。


    如此一想,村子里好像没有养羊的人家……


    等等!


    想着想着快要入睡的夏稚猛地精神一瞬。


    ——村子里不让养牲畜。


    108


    游戏开始的第三天, 夏稚第一次离开蒲兰村。


    起初夏稚还担心有什么游戏限制,但是坐着三轮摩托车驶入那条远离村落的黄土路后,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真的离开蒲兰村了。


    那……是不是应该尝试偷跑一下?


    作为一个人设被拐卖的受害人, 一直不想着跑似乎不太对劲,但转念一想,他已经跟彦洲达成了合作,就算不跑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实在不想费心费力寻找队友的时候还被人设困住。


    彦洲静静地看着少年白皙精致的侧脸。


    许是突然间离开那噩梦一样的地方,他的神情略显茫然,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目光眺望越来越远的、被群山与树林包围着的村子,久久不曾回神。


    经过两日的相处, 彦洲发觉少年的性格也不是百依百顺的那种, 人虽然漂亮,性格也乖,但偶尔也会发小脾气, 或许是跟自己还没那么熟悉的缘故,这些脾气都没有被它的主人发出来, 而是经过整合消化之后, 做出中立且善解人意的反应……


    彦洲倒是很喜欢这种性格, 如果他愿意跟自己发发脾气, 感觉也很不错。


    “怎么了?”彦洲见他久久不回神, 便开口问道。


    少年收回视线, 看向他的眼睛里一片纯澈, “没什么……”


    彦洲:“想走吗?”


    “……可是我答应你了。”沉默了许久, 才听到少年小声地说道:“你对我好,我给你的承诺也不会白费。”


    彦洲笑了笑, “谢谢。”


    突然被道谢的少年一愣,随后有些别扭的移开视线,没再接话。


    三轮摩托车在不平整的土路上颠簸,骑车的人是村里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工作就是把想要离开村子办事的人带去镇上,三轮摩托车就是交通工具。


    这个男人也不太喜欢说话,夏稚从见到他一直到抵达镇上,就听见他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最开始上车前跟彦洲说的:按人头算钱。


    蒲兰村外这座城镇并不算豪华,只能说比起村子,四五层那样的高楼比较多,也有商场之类的,但不论是建筑风格还是路边的光景,都给夏稚一种回到了现实生活中九几年的感觉。


    到了刚进城的一家标志性的旅馆门口,中年男人就将他们放下了,让他们自己去办事。因为彦洲给的车票钱是双程的,所以他还要等他们办完事。


    夏稚站在路边看彦洲跟男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票递过去,数额不大,中年男人接过去之后,点了点头,彦洲便在转身朝自己走来。


    “你给了他钱吗?”等他靠近,夏稚小声问。


    “嗯,让他中午去附近的小吃街吃点东西。”顿了顿,彦洲解释:“平时他拉一车人,都是五六个人一起的,今天只有我们俩,他不划算。”


    要不是因为彦洲马上要过生日,今天的婚必须得结,中年男人不出这趟车也不会有人抱怨。


    原来是人情世故……夏稚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跟在彦洲身后,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就来到了一家看起来很官方但地处实在偏僻社区管理所。


    还想要跟着进去的夏稚冷不丁被彦洲拦在了外面。


    “等我十分钟就好。”彦洲紧抿的唇扬出一点弧度,“就在这里,等我。”


    夏稚不明所以,但男人带给他的安心不减反增,于是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彦洲进去。


    天气炎热,而就算是城镇里,路边也是静悄悄的。


    想来这里比较偏远的缘故,夏稚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看着偶尔来往的车辆,那种电动的三轮车还真不少。


    【怎么办,感觉现在你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闲来无事,系统也活跃起来。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夏稚也是无奈,毕竟他的人设对行动有局限性,如果不是跟着彦洲的话,他很难接触到其他村民……


    然而接触的这些人中,一个像是玩家的人都没有。


    难道玩家们都是隐藏的演员?演的这么好?!


    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遇到有谁来主动试探,或者在村里放出点消息,一个一个恪守本分,夏稚真的不敢乱猜。


    这也就导致了游戏进度丝毫不涨。


    【彦洲也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他不擅长社交……不如,你想办法,在村子里交一个比较擅长社交的‘朋友’,然后从跟着彦洲,变成跟着他不就行了?】


    系统的提议虽然有点难度,但也有几分可行性。


    只是突然跟别人交朋友也是需要理由的,而且他现在可是恐惧除了彦洲之外所有人的设定啊!


    思来想去,夏稚想到了吕思琼。


    不是因为她擅长社交,而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跟自己有一点相同。


    从上次三个女人一同跟他搭话的情况可以看出,吕思琼只是融入,并不主动,她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异类,于是跟村子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给丈夫送饭、打毛线织毛衣、听八卦……可她从未主动过,包括自我介绍,也是在二大娘和李婶说完之后才说的。


    彦洲出来后,站在办事处旋转门的前面,定定望着几米之外的少年。


    天气炎热,他那黑色柔软的发丝软趴趴的,还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白皙的额头上,整个人侧着身,呆呆立在原地,想什么想的出神,连自己出来了都没发现。


    眼中浮现出些许暗色,傅彦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大手握成拳,用了些力气,绷起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似乎……


    有点失算。


    傅彦洲自认算不上什么高手,但游戏老手这个圈子绝对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不论是积分榜还是商城榜他都榜上有名,玩的次数多了,积分多少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有些玩家寻求刺激,会故意给游戏增添难度,他们隐藏在游戏的bug中,看着普通玩家和跟那群数据怪物厮杀,最终两败俱伤,他们看了个乐子,却开心的不行。


    他也遇到过这样的队友,对家组织里的人也有不少,不过每一次他都没有看走眼过。


    留给少年逃跑的时间和机会被一句承诺轻描淡写地盖过?


    不可能。


    彦洲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一个拥有正常情感与情绪的受害人放弃逃离的机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边。


    如果说在村子里,少年依附他是为了生活的更好,那么离开了村子呢?


    归根究底,这种结果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少年需要留在村子里,至少有一段时间……比如十天?刚刚好是游戏时间。


    回想之前自己把他当成NPC时说的话,每一句都刚好在少年的需求上,比如说过了这段时间就送他离开、一起去开大会、解释自己知道的一切……


    傅彦洲无声地摇了摇头,眼中多了几分自嘲的情绪。


    当然,少年可能也没发现他的身份,算不上空手套白狼,但同床睡了两晚的人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玩家,说出来还是令人发笑。


    平复了复杂的心情,傅彦洲抬脚朝少年走去,到了他身边,少年才有所察觉,眼中氤氲着朦胧的光,像是被热傻了似的,茫然看着他,也不说话,大概持续了两秒,才啊了一声。


    “你办完事啦?”


    “嗯。”彦洲说:“有了这张单子,我们暂时就是伴侣的关系了。”他举起手上的文件袋,想要把那张证明拿出来,但是想了想,还是落下了手,“暂时离开这里吧,太热了,回家再看。”


    夏稚嗯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太阳高照,路上能遮阴的地方很少,夏稚就贴着彦洲走,他身材高大,能投下来一片小小的影子,刚好够夏稚走在里面。


    只是这样,就免不了跟他凑的很近。


    在过一条车流量比较多马路时,夏稚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彦洲的手。


    两手一牵,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碎裂,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夏夏。”手蓦地被抓住,傅彦洲沉默两秒,在红灯亮起之前,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许是这两个字太过于类似昵称,不像真名,让傅彦洲多了一种对方一开始就在防备自己的感觉。


    可这也很正常,就像他,进入游戏后从来不说自己的姓,所有名字都是彦洲两个字,但是这两个音节对应的字可太多了,所以即使‘傅彦洲’三个字挂在榜单上,有没有人会怀疑就是他本人。


    这是一种自我隐藏和保护的方式之一,所以彦洲不怪他。


    反手握紧夏夏的手,彦洲深吸一口气,在两人共同踏上对面安全的小路后,冷不丁开口:“最早四天,最晚七天,我一定会送你离开。”


    这个时间点,只要稍稍转一下脑子,就应该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第三天,四天后是第七天,安全通道开启的时间;七天后是第十天,游戏结束的时间。


    夏稚起初还没什么反应,走过一段路之后,才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彦洲。


    彦洲侧眸回望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充满安抚意味的笑。


    四目相对,一切猜疑迎刃而解。


    蒲兰村。


    马春花一如既往地带着新绣的一篮子平安符走上山。


    在她的印象中,这条路在十多年前就很少有人走了。


    道路通向山中的道观,当年旱灾,村民们去道观请求山神庇护,快要将这条山路踏平,后来又遇到贼人,被降下惩罚后,龙三问过老瞎子,就说山神不喜欢被打扰,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私自跑去道观。


    而掩埋在深处的身体记忆却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平安符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


    安全。


    出门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在她踏上那条通向半山腰的小路后骤然变阴,树叶沙沙作响。


    宛如被一个暗色的玻璃罩在其中,马春花每走一步,冷风就从脚底钻进来,顺着神经传遍四肢百骸。


    心头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马春花脚步加快。


    来到那片熟悉的、竖满石碑的空地,马春花一如既往,把平安符一个一个放在石碑前的土地上。从最里面往外开始,每放一个平安符,她都要在心里默念一句无意打扰,早日投胎……


    就在她快要将平安符放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似细小的沙砾被堆积起来,因为太过干燥而松散,哗啦啦地顺着堆积出来的斜坡向四周滑落。


    马春花心里一紧,却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几个平安符放完,然后站起来,对着这片小型坟场一样的空地鞠了一躬。


    这样的角度,让她刚好可以看到空地深处那诡异的景象:小石碑前的土地从里面开始鼓起小包,本来被压的又硬又实的土块变得松软,绕着平安符凸起一个里面是坑的小土包,然后一点一点攒动着的将平安符拖进土里,归为平静。


    而就在她内心无比震惊地观察时,松动的土堆越来越多,也在逐渐向她靠近。


    马春花吓坏了,连忙站起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想要转身离开。


    突然,一道随风而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救救我,别走……救救我……”


    “别走啊……”


    “救救我们……”


    起初只是一个声音,像濒死的女孩子,又轻又惨,惹人怜惜。


    后来便是成千上万道声音交错在一起,有男有女,用不同的声音说出同一句话,越来越尖锐,声嘶力竭,无比可怕。


    马春花不敢回头,但早已浑身颤抖,额头满是冷汗。


    印象中,马春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遇到,而且……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触发了死亡条件的她不敢做出任何选择。


    如果她现在跑掉就是触发死亡条件呢?同样的,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干站在原地才是触发死亡条件……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道路的尽头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马春花猛地抬头看过去,呼吸都快停止了,却在看见那道她脑子里无比熟悉的身影时,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正到处找你呢。”来人正是她的丈夫——村长龙三,他走过来,眼睛笑眯眯的,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说:“都中午了,你这婆娘不在家里做饭,又往这边跑。”


    马春花脸色微僵,随着龙三越走越近,耳边的那些声音也戛然而止……


    像是在恐惧他一样。


    “我……”马春花顿了顿,想着自己绣平安符、送平安符这事从来没瞒着过龙三,便说:“以前来这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


    说着,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见她面无表情,龙三也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态,望着她许久,终是叹口气:“唉,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马春花却知道他为什么欲言又止。


    顿了顿,她闭上眼睛,酝酿情绪,再睁开眼时,满是悲伤,眼眶也微微发红,“他们……是无辜的。”


    龙三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我对不起他们。”


    “走吧,先回去。”马春花不想留在此处,龙三又刚好向着自己说话,她就顺着台阶下。


    有什么话要说,还是等回去了之后再说,这里太不安全了。


    他们离开后,空地上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泥土开始再次耸动,将剩下的平安符吞没后,没有立刻恢复平静,而是更加愤怒地翻涌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只是清风拂过树林,树叶归落,空地仍是一片安静。


    回到家的马春花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淘米煮饭、洗菜切菜……


    她在想其他事。


    作为一名资深游戏玩家,简单通关显然不是她说想要达到的效果,如果可以的话,没有哪个玩家会拒绝MVP的头衔。同样的,积分越多,就能兑换道具,在游戏中活下去就会更加简单。


    虽然已经跟另外一名玩家接头,但马春花还是藏了私心,有些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暂时还不想告诉对方。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令她的态度稍有转变。


    人是自私的,尤其事关个人利益,但自私不代表就要成为一个恶人。


    今天龙三没有出现的话,马春花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不告诉彦洲,对方或许像自己一样重蹈覆辙。


    告知对方,如果自己再受到生命威胁,他心善的话,想要营救自己,也能根据这一线索找出头绪。


    ……


    龙三就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不知是不敢说话,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院门被敲了两下,正在外屋的两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彦洲带着在阳光下白到曝光的少年站在门口,朝屋内看来。


    龙三立刻从小板凳上站起,大步应上来,“你们回来了,证办了吗?”


    他打开院门,示意两个孩子进来,彦洲却摇摇头,只站在门外,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沉声道:“没办法领证,所以就办了证明。”


    想到夏稚的身份,龙三理解地点了点头,招呼道:“快进来吧,你们刚回来肯定也没做饭,你婶子正做呢,一起吃点。”


    “不了,我们这就回去。”彦洲望了一眼屋里的方向,马春花正站在门口,朝这边看过来,顿了顿,道:“叔,晚上让婶子去一趟我家行吗?”说完,有些隐晦地将眼神望身后瞥了一下。


    如此直白地使眼色,龙三当然能明白,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要让马春花去,便多问了一句:“去倒是行,你那么边有什么困难了?”


    彦洲轻声道:“这村子里的人……除了我,夏夏就认识上次来给我们送菜的马婶了。天这么热,以后下地我不带着他一起去了,所以想跟马婶商量商量,帮忙照顾一下夏夏。”


    龙三立刻答应下来:“没问题!”


    彦洲点点头,顺势将文件袋收回来,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行,我也不留你们了。”龙三说:“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造化,回去自己做着吃!”说完还哈哈笑起来。


    彦洲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拉着夏稚的手,离开村长家。


    他们走后,马春花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问:“说了什么?”


    “办了证明,没法领证。”龙三说:“晚上你吃完饭,去一趟他们家?大洲想让你帮忙照顾一下那个孩子。”


    马春花正好要跟彦洲说起空地石碑的事,于是点头:“好。”


    109


    回到家, 夏稚迫不及待地拉住彦洲,想要问些什么,却张了张嘴后, 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能问什么呢……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少年瞪着黝黑的眼睛, 里面蒙上一层浅光,映出傅彦洲那略显无奈的脸庞。


    “喝点水吗?”他倒是不急,反手拍了拍夏稚的手,示意他安心,然后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他,“凉白开,我早上就烧开热水, 倒了些在水壶里。”


    夏稚心不在焉地接过来, 喝了一口之后,抬起头,语气仍然有些急迫:“你、你刚才说的, 七天之后送我离开,还是十天之后?”


    他心里一急, 也忘了算还剩几天, 直接就说出了游戏结束的两个时间点。


    “嗯。”这一路, 彦洲算是看明白了, 眼前的少年因为人设的缘故, 怕不是一个玩家都没找到呢, 于是也不逗他, 直接说:“你还挺厉害的, 我一直没怀疑过你。”


    夏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不敢露出破绽……等等,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呀?”


    彦洲:“一开始也只是试探。”


    夏稚恍然大悟:“如果今天在镇上我跑了,你是不是就……”


    彦洲点头。


    夏稚:“我还真的想过啦,但是……”顿了顿,他说:“我觉得遵守承诺也不会崩人设,所以才没有走。”


    呼吸下意识放轻,傅彦洲看着男生单纯的模样,心中翻涌复杂的情绪。


    “这是你第几次?”


    夏稚立刻反应过来,“第三次了。”严格来说,确实是第三次。


    才三次……傅彦洲似乎明白了什么,失笑起来,“每一次你都是无条件地信任同伴吗?”


    夏稚:“也不是啊,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能感觉到的。”说着,他不满地轻哼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傻乎乎的人吗?”


    彦洲被他俏皮般的反应逗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动作很轻,却还是揉的发丝飞乱。


    夏稚连忙抬手护住头顶,小声抱怨:“你别揉,头上全是汗。”


    傅彦洲:“没事。”


    夏稚:“……”


    谁管你有没有事啊,重点不是别揉我的头吗!


    两人连午饭都不吃就急着回家的理由就是信息交换,作为夏稚找到的第一个玩家队友,彦洲的身份设定显然能拿到更多线索。


    然而两人交流了一番之后,猛然发现彦洲知道的信息在之前就已经跟夏稚说过了,虽然当时没有细说,但整体猜测方向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今天补充的也只是一些细节罢了。


    而夏稚那边就更像一张白纸,作为一个被拐卖来的受害者,他记忆中的‘夏稚’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就算长的好看,在人生中没有遇到坏人的情况,过的也是顺风顺水。


    拐卖这种事,大概是‘夏稚’遇到的最丧心病狂的伤害了。


    至于蒲兰村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本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都不够两人交流的,却不想不到一小时,两人就坐在炕上,干巴巴地面面相觑。


    作为线索信息贡献度为零的那一方,夏稚由衷地道歉:“对不起,我没帮上忙。”


    “不是你的问题。”彦洲微微蹙眉,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道:“我玩过很多次角色扮演型副本,这种副本,实物线索几乎很少,基本都是由文字线索和玩家合作构成整个副本的背景故事,因此玩家的数量至也有五个。”


    夏稚:“现在只有我和你。”顿了顿,夏稚猛地察觉什么,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傅彦洲:“那、那个村长的妻子马婶……”


    傅彦洲点头,好笑地望着他:“你才想起来,之前还问我,她是不是跟我有那种关系。”


    夏稚窘迫地低下头,喃喃道:“我那不是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信息不比我多。”回归正题,彦洲的表情也严肃许多,“也不排除隐瞒的可能性。”


    夏稚惊讶:“还可以瞒着啊?”


    “当然。”彦洲笑起来,小麦色的皮肤衬得牙齿更白,“每个人都想当第一。”


    夏稚眼前一亮:“你也是?”


    彦洲:“嗯。”


    夏稚:有戏!


    【不再观察观察吗?万一他是所有玩家中最菜的一个怎么办……别怪我多嘴哦,上一局游戏里,莱纳也是这样的性格吧,一开始你觉得他很厉害,但是后来也发现了,他能力有限,甚至还没有宴斓强嘛。】


    同在强者的圈子里,肯定能分出高低,虽然能力察觉较小,但夏稚的任务主打一个火眼金睛——一定要找到那个最强的!


    系统言之有理,夏稚也暂时歇了心思,他还想要跟马春花聊聊呢。


    见少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傅彦洲挑了挑眉,道:“不用担心,我会带你赢。”


    夏稚:“……你也留了一手?”


    “不,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之前也同样告诉了她。”傅彦洲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抬手在一摞被子里面翻了翻,然后拿出一个老旧的红色本子,“但是,我有这个。”


    那是一个被使用许多次的日记本,本皮是大红色,看起来有些老土,里面的纸页泛黄,可见已经有些年头了。


    傅彦洲坐到夏稚的身边,当着他的面翻开日记本,显然也是邀请他一起看的。


    夏稚探头,看着傅彦洲翻开日记本,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字,有的是一整篇,有的只有一两行,从字体和时间来看,这应该不是傅彦洲的日记本,极有可能是他父母的。


    傅彦洲显然也明白,所以翻了很久,才看到一点有用的讯息。


    “这段时间,记录了一场旱灾。”大约是停止记录前几篇日记都写了旱灾相关的情况,彦洲算了一下时间,从第一天提起到最后一天说‘下了大雨’,大约有一年的时间。


    日记不是日日都记,这一年多时间里,彦洲的母亲只写了九篇日记,连一个月一篇都没能坚持下来,可见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过的并不算悠闲。


    彦洲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模糊,印象中只记得吃不饱,经常渴了没水喝。


    夏稚看见日记上的时间,旱灾是十五年前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游戏旁白提过旱灾,却没提山贼屠村,从现有的线索来看,时间线应该是旱灾、村长找到老瞎子算命并求来雨水、发生一些怪事、山贼屠村、道观被毁、蒲兰村被山神降下惩罚……


    抬起头,夏稚望着彦洲,茫然询问:“游戏说,求来雨之后,村子里就已经开始出怪事了,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彦洲眸色微暗,在夏稚稍有期待的目光中摇头:“我不记得。”


    那个时候,彦洲也就十三四岁,是少年的年纪,如果他现在只是二十出头,想来还会有些当时的清晰记忆,但十五年过去了,以彦洲木讷的性格,记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可以问问马婶。”夏稚也不失望,语气轻松道:“她一定知道。”


    按照马春花的年纪,她一定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


    “嗯,等她晚上来了就问。”彦洲说:“不过你也要做好她不会说的准备。”


    “我感觉,要是问了,她会说的。”夏稚嘿嘿一笑,“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厉害的那种玩家,也不指望队友给你分享线索啊?”


    被这双纯净无辜的眼睛望着,彦洲喉咙微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好在少年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以前我遇到的队友都会分享线索的,虽然也是自愿,但大家都吝啬分享。”


    话落,那双令他心跳加速的眼睛再一次与他对视了。


    “你就是很厉害嘛!”


    110


    傍晚将近六点, 马春花来了,她手里还拎着篮子,里面是一些自己做的小零食。


    龙三要她带着, 说去两个年轻的孩子家里, 带点东西关照一下是应当的。


    来到彦洲家,马春花一如既往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


    只是刚一进门,对上两个年轻人几乎同步的、看透一切的神情,脚步还是止不住一顿。


    “这是怎么了?”她放下篮子,故作平静地看向彦洲:“你叔说你叫我来,是为了夏夏这孩子,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彦洲笑了一下,“还真有。”


    说完, 他只是看了夏稚一眼, 后者便对马春花露出个甜甜的、有礼貌的笑容,道:“你好,叫我夏夏就行。”


    在游戏里待了三天, 什么时候看见少年露出过如此灿烂的笑容,聪明如马春花,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原因, 有些震惊地看向彦洲, “你不是说……”


    “失误。”彦洲笑着看向夏稚, 眼里泛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他……很适合这样的游戏。”


    言下之意就是演技太好了。


    夏稚听得出话中调侃, 窘迫地红了脸, “你、你不也是挺厉害嘛?”


    马春花在一旁听出味儿来, 原来这俩人从游戏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然后互相认为对方是NPC, 演戏演的也卖力,导致这么久才看出对方的身份有端倪。


    马春花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这一笑,彦洲也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眼看着夏稚脸颊爆红,于是出声道:“这次碰面,是想着之后的几天,我下地干农活的时候,让夏夏跟着你。”


    马春花收敛了笑,看了一眼夏稚,又看了看彦洲,问:“这么信任我?”


    “严格来说,跟信任也没什么关系。”彦洲如实说:“只是目前只认得你。”


    马春花勾唇,表情自然,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说:“跟着我也行,有个理由出门是吧?”


    彦洲:“就是这个意思,平时我的时间不自由,偶尔一两次不干农活的还行,但一直不做的话会落下话柄,夏夏不能就这么跟着我浪费时间了。”


    距离安全通道开启只剩下四天,他们连玩家都没找齐。


    “我明白。”马春花点点头,说:“我平时的时间也很自由,就借着跟别人闲聊的功夫带他到处走一走,只是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那样的话……”


    夏稚主动接过话茬:“那我就回家,或者去田地里找彦洲。”


    马春花:“好。”


    这件重要的事讲好,彦洲和夏稚彻底放下心来,目前已知的玩家很少,他们三人已经默认‘组队’,马春花也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相处起来也挺舒服的。


    而马春花这次来,也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既然带上了夏夏,那我就多说两句。”马春花不动声色地扫了彦洲一眼,倒是不心虚,直接道:“接下来的话你们记着点,即使后面有玩家再出现,我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彦洲从她开口这么一说,就明白过来,之前她的话里有所隐瞒。


    马春花继续道:“在我的印象里,有这么一回事……”


    大约是十五年前的旱灾之后,马春花好像生了一场病。


    为什么要用‘好像’这个不确定的词,因为在马春花的记忆中,生病这件事是村长龙三跟她说的。她不知道自己生了病,也没什么疾病后遗症——为什么不知道,因为她失忆了。


    “这次真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真的没有之前的记忆。”马春花坐在炕边,神色凝重地说:“但我倾向于‘马春花’发现了什么,受了刺激,所以才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失去的这段记忆刚好是在旱灾求雨之后,夏稚刚才还说马春花一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结果转头就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夏稚有些艰难地开口:“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马春花看着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到:“‘她’想不起来,我就没办法想起来。”


    夏稚:“好吧。”


    真的太遗憾了。


    马春花请了清嗓子,继续说:“之前我的确瞒着彦洲,想着才刚开始,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再细说也来得及,但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彦洲便沉声问:“你遇到了什么?”


    马春花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道:“今天应当是遇到‘鬼打墙’了。”


    在说起今天的遭遇之前,她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起失忆之后的事。


    原来之前的马春花和龙三确实是蒲兰村里公认的恩爱夫妻,马春花爱护丈夫,龙三疼惜妻子,以前马春花的身体不是特别好,在村子里算是‘矫情’那一类的人了,但好在龙家人和龙三都对她很好,人人都说她这辈子算是嫁对了人。


    马春花当然也是这样认为,在她拥有的、有关过去的模糊记忆中,她是真的很幸福。


    但失忆之后,马春花对丈夫的态度明显冷淡,虽然龙三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可女人的心思确实难猜……只是都这样了,龙三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宠着她。


    当时马春花的年纪也摆在那,因此村里人都说她到了更年期,两人的感情依旧好,就是她偶尔控制不住脾气。


    回归当下,马春花叹口气:“这一代我也存疑,但真的不清楚为什么,你们能明白我的脑海里有恩爱的记忆,却要遵循‘她’现在的性格,一定要对龙三冷淡的感觉吗?真的很矛盾,即使是我自己也想不通。”


    “可能跟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系。”夏稚想了想,说。


    马春花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失忆之后的十几年,‘我’每天都做一件事,雷打不动。”


    去半山腰放平安符的事就此展开,毫无保留地说给彦洲和夏稚二人。


    绣平安符、送平安符、时间地点等,马春花一一道出。


    夏稚听闻那一块空地上是排墓碑后,小脸煞白,半晌都没缓过来。


    而彦洲则是沉着脸,等马春花说完今天发生的事,才开口问:“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马春花说:“今天要不是龙三来了,你们恐怕就看不见我了。”


    “他知道你一直在做这件事?”


    “知道,而且是他告诉我,那片墓地里的人,是旱灾后的受害者。”


    夏稚惊讶:“原来是灾民……”


    马春花:“可能是。”


    且先不论这些话的真实性,只是仅有的这些信息串在一起,也很难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山贼那件事,你们找我就失算了。”马春花说:“那段时间‘我’不在村子里。”


    彦洲:“你在城里?”


    马春花:“对,在城里住院。”


    那段时间刚好是马春花出了意外失忆的时候,被丈夫送到城里的医院,住了三个月左右,一直在保守治疗。


    后来大概是因为保守治疗的效果不佳,马春花也确实不想天天吃那么苦的药来折磨自己,自己选择回家的。


    “挺巧的。”彦洲说:“这两件事……”他欲言又止。


    “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就直说了吧。”马春花说:“跟龙三有关,对吧?”


    “感觉上是这样的。”彦洲说:“但是不确定。”


    “我也是。到目前为止,龙三表现得都没有破绽,他好像只是一个为了村民好的普通村长,有点死脑筋,还多愁善感,但人还是很不错的。”马春花说完,顿了顿,道:“在我印象中,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那就是龙三他的家人,在旱灾之后全都离开了蒲兰村。”


    夏稚好奇地问:“你对他们还有印象?”


    “当然,他们走之前都没分家……”马春花啧了一声:“严格来说,到现在为止,龙家也没分家。龙嘉老夫妻走的早,龙老大一直照顾弟弟妹妹,旱灾之后出去打工,人就没了,也不知道是失踪了还是在外成家立业,等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龙家的姐俩也说嫁到外地去了,十多年了,一次也没回来过。”


    彦洲:“这些都是龙三告诉你的?”


    “有的是村里人说的。”马春花说:“印象里,‘我’没问过龙三,龙三也没主动解释过。”


    好了,现在不止连游戏背景故事搞不明白,还多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过经马春花这么一说,夏稚倒是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二大娘和李婶说过,他们的孩子都在城里打拼呢,如果能出城的话,村子里有这么多规矩还怪事,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有胳膊有腿就饿不死吧?非要守着这恐怖的村子,种地挣得也不多……


    “出村?”马春花愣了一下,“这么多年,没听说谁出村了。”


    夏稚瞪圆了眼,“可李婶和二大娘就是这么说的呀,而且听说只要村长同意,都能去城里打拼,她们还指望孩子们接她们区城里定居呢。”


    马春花皱眉:“……龙三还有这样的业务吗?这我不太清楚,不过以后可以关注一下。”


    夏稚眼巴巴地看着彦洲,对方抬手拍拍他的头,道:“我知道,你没骗人。”


    “倒不是骗不骗人,就是感觉挺怪的,村长往外送人的话,他的妻子竟然不知道。”说完,夏稚看向马春花,“他……是不是瞒着你做了很多事情?”


    马春花愣住。


    半晌,她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


    “或许……都是假的。”望着无尽的黑夜,马春花冷不丁想通。


    “谁说他告诉我的,就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