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赵天, 你怎么还不睡啊?”


    大屋传来一道女声,让还立在院子里的男人回过神。


    面无表情的脸一变,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赵天应声回道:“屋里太热啦, 没风,我出来吹吹风,回去就睡!”


    “哎呀你吹的一身灰就往被子里躺,脏不脏啊!”屋里的女人虽然这样嘀咕,却是没再继续催促他。


    赵天在自家院里站了一会,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女人披着夜色,缓缓从远处走过来, 路过他家的院子。


    赵天眼底划过一道光, 在女人靠近后,主动打招呼:“马婶这是干什么去了,才回来呢?”


    赵家跟龙家相邻, 两家也算是邻居了。


    马春花看了一眼邻居家的街溜子赵天,神色平静地说:“去了一趟大洲家。”


    “怎么?出事了?”赵天嘿嘿一笑, 看起来不怀好意地问:“是不是他家那个漂亮的城里小男生闹脾气, 得让马婶您去调解啊?”


    “你一个好好的小伙子, 学得那么嘴碎干什么, 什么事都乱打听。”马春花故作长辈姿态训斥道:“再乱打听, 我就告诉你爹娘, 让他们教训你。”


    “瞧您说的, 我这不是好奇吗!”赵天说完, 便主动往回走,还朝马春花挥了挥手:“马婶那我回去了啊, 您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说着,他收回手的同事,大拇指和食指状似无意地捏了一下……


    在马春花看来,就好像在比心。


    马春花:“……”


    抱着‘这人好怪’的念头回了家,刚推开院门,马春花猛地顿住,转头朝赵家的方向看去。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


    游戏开始的第四天,夏稚终于有了在蒲兰村里自由活动的理由。


    早上他与彦洲二人起了个早,吃完早饭之后,一起去了龙三家。


    龙三作为蒲兰村的村长,平时也不需要下地干活,但他工作的地方也不在家里,而是在蒲兰村中心地区的村委会。


    夏稚和彦洲赶到的时候,他也刚好吃完饭准备里,见他们走来,便知晓是什么事,扬起笑脸乐呵呵地问道:“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在这里吃点,你婶子蒸的馒头可好吃了。”


    彦洲闷声道:“叔,我们吃过了,把夏夏交给马婶,我就下地干活去。”


    龙三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我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这村子里的孩子们啊,我就觉得你最好,这么些年,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说着,他笑着朝彦洲身后望去,对上少年那双水汪汪的、透着些许茫然的眼睛,眼中笑意更深,“现在你成家了,我也放心了。”


    被如此声情并茂地关怀一气,彦洲的反应相对来说就平淡了不少,他低声道谢,连神色都没有变化。


    这时,马春花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门口先是对龙三不冷不热地说一句:“你还不走,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完,又对彦洲道:“大洲也快去干活吧,干完活早点回来接夏夏。”


    看起来不解风情地把两人都赶走,龙三笑嘻嘻的,也不怀疑,反而对彦洲调侃起来:“走走走,我们爷俩一起走,你婶子可是个凶婆娘,一会拿扫帚来赶我们俩……”


    话还没说完,就听马春花啧了一声,连忙闭上嘴,拉着彦洲就走。


    夏稚本来还想再跟彦洲说点什么,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拉走,他沉默几秒,等他们俩人走远了,低低叹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马春花在一旁凹人设,语气不温不火,只是听着不像刚才说龙三时那么冷硬,招呼道:“快进来,我还有点活没干完,等干完了,我带你去村子里走一走。”


    夏稚也继续维持胆小警惕的受害者角色,看似抗拒地纠结几秒,最后还是小小应了一声,然后沉默地跟了进去。


    早村子里的人起的都早,谁家都有人要下地干活,而且要起床的话,也都是一家子一起,就算不用去农田里干活的女人们,也有起床后的活计要干,洗衣服收拾卫生都算在内,这几条村里人来来往往的必经之路总是不缺人影。


    村长家早上发生的这一幕,也是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所以不到中午,村里就传开了,说彦洲真的喜欢那个城里的小男娃,怕干活的时候把人家晒到,还像找托儿所似的把他送到村长家待着,真是宠到骨头里了。


    再加上之前彦洲为了那男孩,一前一后分别跟敖泰和陈月老闹翻,这下子村子里闲来无事凑到一起嗑瓜子的大姨们可有话题聊了。


    “我听说啊,那小男孩也是正了八经的大学生,之前也想着跑来着,被咱们大洲的真情给打动了,现在你们瞧瞧,他也不想着跑,大洲给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多乖啊。”


    “可不,长的也好看,都是城里的风水养人,这话是真没错。”


    “好看有什么用啊,我听说连饭都不会做呢,天天还得是大洲自己做饭,那个叫夏夏的男孩子等着吃现成的。”


    “不过也是,城里孩子都矫情,这个岁数不会做饭也正常。”


    ……


    个子不高却精瘦的敖泰从小卖部走出来,就听见这群女人在感叹彦洲和夏夏‘爱情故事’,握着酱油瓶的手一紧,愤愤地瞪了一眼女人们坐着的方向,路过时还冷哼一声。


    那些女人见他疾步掠过,下意识暂停了说话的声音,等他走远,一个崭新的话题又诞生了。


    “听说了没,老敖跟他媳妇为了敖泰都要愁死了,这孩子死活不愿意结婚,非要大洲不可。”


    “疯了吧?!他不是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吗?我没记错的话是这周四吧?”


    “是,他和大洲就差两天。”


    “哎呦,山神保佑,可别再出那吓人的事了!”


    “老敖说明天绑也要把他绑去镇上结婚,好像是跟萧老四他们家的小闺女,萧翠芽。”


    “我记得萧翠芽才十八岁吧……”


    “是,但萧老七死了之后,他家都挺怕的,毕竟是同一血脉,怕遭灾。”


    因为害怕,所以要把十八岁刚成年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基础的二十八岁的男人。


    蒲兰村人口不少,但分姓的户口还真不多,能留在村子里的大多都是每家每户传下来的子孙后代,很少有一家搬过来在这里定居的。


    当然,近几年肯定是没有了,往上数一辈倒是还算常见。


    姓萧的在蒲兰村算是大户了,分支多,子嗣也多,死了的萧老七不过是其中一个混的最差的。


    而萧老四就不一样了,他们家在蒲兰村算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村口大姨们嗑瓜子闲聊,村长家马春花也正跟夏稚说起这事。


    进了屋锁了门,马春花也就不继续演了,跟夏稚简单交流了一下,就提起敖家和萧家要结亲的事。


    秉持着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的心态,马春花作为村长媳妇,知道的也是第一手情报,不管是敖家还是萧家,都有意让龙三主持婚礼,所以早就来谈过,龙三肯定不会拒绝,甚至可以说大力支持。


    “这件事我跟你说,你回去跟彦洲也说说,我们想不明白的,或许人家就想明白了。”马春花显然把夏稚当成传话的了,毕竟机会难得,她平时没机会跟彦洲沟通,这次有了夏稚这个名正言顺的小小传话筒,只会让大家的合作变得更加方便。


    等夏稚乖乖点头,马春花才开始说起敖萧两家意欲结亲的事。


    归根究底,还是那个二十八岁之前必须结婚搞的破事。敖泰比彦洲生日只晚了两天,也就是说,这周四就是敖泰的生日了。


    而已经有了‘老婆’的彦洲今天刚好过二十八岁的生日,村里根本没有多少人惦记,反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还没结婚的敖泰身上……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大家在意的根本不是他们的生日,而是二十八岁之前,他们能否结婚。


    看彦洲和夏稚的‘感情’稳定,他们自然而然把目标转移到了敖泰身上。


    敖家的情况,夏稚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敖泰是个弯的,他对彦洲的占有欲已经不再局限于‘你我是朋友如果真的必须结婚那就搭伙过日子’的情感,而是更加霸道恶劣的那种,如果我得不到你,就要贬低你、伤害你,包括你所爱护的一切。


    要不是上次彦洲硬气起来了,怕不是真的要被敖泰欺负的抬不起头。


    至于另外一家——萧家,则是马春花重点讲述的一家人。


    “要跟敖家结亲的这一户是萧老四家,他家的小女儿萧翠芽今年刚满十八。”马春花说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虽然成年了,但实在有点……可我没办法阻止,更没办法说什么,他们这么急着把萧翠芽嫁出去,也是怕了。”


    “前几天死的那个萧老七,就是萧老四的弟弟。”马春花说:“他们家的情况也挺复杂的,你只需要知道,他们一大家子其实都没分家,而且都是成双成对,就萧老七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前几年被赶出了家门,自立门户,有妻子的时候日子就那么过着,结果这狗东西把人给虐待死了,也没再找老婆,没几天就出了事。”


    想到萧老七死的凄惨,夏稚虽然心里觉得爽快,可是联想到那挂着肉渣的骨头架,还是止不住白了脸,喃喃道:“就、就因为他打了光棍,所以死了?”


    “按照蒲兰村的规则来看,确实是这样。”马春花其实想说的是游戏规则,但想了想,还是用蒲兰村代替游戏本身。


    见夏稚脸色不算好看,马春花想了想,劝慰道:“要想没有弱点,就要让自己变得心冷。同样的,不管在什么样的困境中,都要学会戴上面具,精通演戏。即使是你看不惯的,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并且容纳它的存在。”


    夏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苦笑一声,“联想一下,只感觉到了讽刺。”


    “是的。”马春花十分赞同,“如果是以前,听见十八岁就要结婚,我一定会报警。”


    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劝说女孩子的父母三思。


    因为人家也是为了女儿能活命。


    沉思片刻,夏稚抬起头,看向马春花,问:“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马春花:“什么?”


    夏稚:“在您的印象里,有没有见过老瞎子这个人?”


    老瞎子,一个存在于各段往事中的重点人物。


    游戏旁白说他失踪了,但村长应该是见过老瞎子的。


    所以夏稚合理猜测,原来的‘马春花’应该也知道老瞎子这号人物,陪着自己的丈夫去找对方算命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曾想,听了他的问题,马春花很是直接地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她说:“龙三肯定见过,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夏稚感叹:“他瞒着妻子做了好多事啊。”


    马春花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说失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我都不信。”


    话题回归到敖萧两家的结亲,马春花听说,敖泰是死活也不愿意的,老敖找来的时候,还生过让彦洲去劝的想法,让村长在中间调和一下,但上次在村里面发生那么大的争执,所有人都看着呢,错也出在敖泰身上,村长龙三实在拉不下老脸跑去找彦洲说合,索性就直接推了,连考虑都不考虑。


    112


    敖泰和萧翠芽结婚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马春花说, 双方长辈都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凑成一对,就算是绑也要把两个孩子绑去镇上领证结婚。


    过程中只提到了敖泰的意愿,却从来没提那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夏稚心里有些唏嘘, 再看马春花, 对方自然也察觉出他的意思,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在这样诡异的村子里,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能有什么话语权,还不是一切都听父母的。


    上午,夏稚帮马春花绣平安符。


    他的手艺不算特别好,而且还是新手,绣起来七扭八歪,他绣过的, 马春花瞧不下去, 怕出事端,还得拿过来再用针先修修补补,看着是那么回事了, 才放进篮子里。


    而在她刚拿出篮子的时候,夏稚就已经发现里面有一些绣好的平安符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会绣。”马春花解释道:“只是有一种直觉告诉我, 这些东西多了总比少了好。”


    夏稚赞同地点点头, 手上的动作愈发认真仔细。


    将近中午的时候, 马春花问夏稚要不要给彦洲送饭。


    “他要是回去现做饭的话, 时间会很长。你在我这里吃一口倒是无所谓, 以他的‘性格’, 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吃一口午饭。”马春花本来想说人设, 但是想了想, 还是用性格来代替,见夏稚略有犹豫, 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没跟龙三说要来吃午饭,那就绝对不会来,因为中午龙三在村委会吃,也不回家,我只准备自己的份就行。”


    眼前的少年闻言,脸上表情尴尬,似是纠结了许久,才小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会做饭。”


    马春花笑了起来,“那有什么的,我教你。或者我直接做了,装好一份,你一会给他送去地里。”


    想着这几天一直照顾自己的彦洲也能累半天之后吃上一口热乎饭,夏稚连忙点头,跟着去了厨房。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马春花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倒不是说少年矫情,而是真的很小心,把厨房当成战场,不论干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地询问:盐放多少?油倒这么多行吗?切成多长的段……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再加上厨房里的设备比较落后,少年就是太过小心,还把自己折腾的浑身是汗。


    马春花虽然无奈,但乐在其中,尤其少年抬大锅的时候,像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雪白的小脸涨的通红,她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有手机,我真想给你拍下来,发给彦洲看。”她说完,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对方看到这样的夏稚后的场景,啧啧两声:“得把他心疼坏了吧。”


    “心疼?”夏稚对这个词感到不解,想了想,用了个他自认为更贴切的词:“应该是笑话我吧,但没有恶意的那种。”


    “你还真是了解他。”马春花说了一句:“这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吗?”


    “是啊。”夏稚反应过来,她说的第一次指的是玩游戏,有些惊讶地说:“这种情况……相见的几率很高吗?”


    感觉死后被拉入《最后一关》的灵魂应该有不少,虽然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从之前遇到的队友反应来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抱着见过一面就再也没机会见面的心态合作的。


    也就是说,能再见的机会很少。


    不过运气好的话,再另外一个副本中相遇也是一件幸事。


    马春花摇摇头:“当然不高,但我看你那么笃定,还以为早就认识他。”


    两人的交流驴唇不对马嘴,只是夏稚正在马春花的指挥下炒鸡蛋,无暇思及其他。


    做完饭菜,马春花从小屋找来许久不用的老式饭盒,用热水烫了消毒,反复清洗,然后把每样菜都装了点,又盛了满满一盒白米饭。


    “我们先吃,吃完去送。以彦洲的性格,知道你没吃就去送饭,肯定要分你一点,不让你再回来麻烦我的。”马春花招呼道。


    坐在饭桌前吃上饭,夏稚才恍然发觉刚才对话时的违和感在哪里。


    马春花所说的,确实是‘彦洲’应该做出的反应,而自己刚才形容的,反倒更偏向于身体中的那一缕灵魂的真实性格。


    怪不得马春花问他,是不是第一次见彦洲。


    他们吃饭比较早,吃完饭才刚刚到十一点钟。


    马春花让他自己拎着饭盒,两人走出了龙家,直奔农田那边走去。


    路途中经过村中心的小空地,遇上几个同样给丈夫送饭的妇人,因为马春花在,大家都凑上来,一起朝田地那边走去。


    一群女人中有一个白嫩嫩的少年,看起来怯弱自闭地跟着马春花,但见人多了起来,又拼命地往人群外面躲,妇人们见了,又想起上午传开的,话题自然就落在了少年身上。


    “马姐早就应该帮忙带夏夏了。”一个妇人热切地说:“瞧,这也会做饭了,也能来给大洲送吃的,多好啊,以后就这样跟大洲好好过,邻里邻居都能帮衬你们小年轻呢。”


    她话音落下,就有人附和,其中也不乏借此向马春花献殷勤的,虽是说着彦洲和夏稚这对年轻人的事,但里里外外都是在夸马春花心善慈爱。


    对此,马春花只是应和,话题到了她嘴上,就变成了任务——她今天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短时间内夏夏都是由她来带,而且村长龙三也是知晓并支持的,那些充满怀疑的闲言碎语不攻自破!


    “这孩子当然是诚心跟大洲过日子,那些饭菜,都是他自己学着做的,我还吃了一顿现成的。”


    “他是胆子小,而且出了那样的事,害怕也是正常。这几天他都跟着我学,我们家老三也同意了。”


    “大洲这孩子可怜,我们当然是能帮衬就帮衬。”


    “那陈月老倚老卖老的,打扰人家孩子过日子,骂他就骂他了,老三说了,他一定是要找机会跟陈河说说的。”


    ……


    三言两语,伴随着那群妇人发问,竟是把这几日从彦洲和夏稚那边闹出来的事端都交代个明白。


    夏稚一边苦兮兮地扮演角色,一边在心里感叹不愧是老玩家,真牛!


    流言蜚语固然讨厌,但有的时候,也是一把为自己所用的利器。


    马春花显然就是看上了这一点,现下只是跟这几个妇人说,等明天怕不是传的满村都是了。


    这一路不短,慢走也是要将近半小时,妇人们本身也不急,这一路来说起的话题是变了又变。


    果然,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最近村子里最新鲜的大事——敖萧结亲。


    “小芽不乐意,被她爹关在家好几天了,日日都哭。”说这话的妇人刚好跟萧老四做邻居,对他家的事也算是掌握了一手消息,“小芽那小胖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长的虽然不如意,但嘴甜,憨态可掬,可可爱爱的,这刚成年,就要被安排嫁给敖泰,哪能愿意?在家哭了几天,胆子肥了就想跑,结果被萧老四抓回来关在家里,还让她哥哥看着,萧明正因为这件事也是好几天没下地干活了。”


    小芽就是萧翠芽,萧明正则是她的大哥,也是萧老四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四岁。


    “要是我,我也不乐意。”一个声音附和道:“要是个老实人,年龄差点就差点,偏偏是个不好相处的……”


    敖泰的坏名声也不是因为跟彦洲吵架而传开的,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长辈口中不好相处的刺头。


    就算是这样,萧老四一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铁了心要把萧翠芽嫁给敖泰,敖泰不剩几天的时间,可萧翠芽还有整整十年的时间,就算是跟敖家关系好,想要帮忙解决燃眉之急,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的一生搭进去吧?


    反正不理解的大有人在。


    “他们都说,跟萧老七有关。”突然,一直未开口的一个妇人神神秘秘地说:“萧老七惨死,可给他哥吓坏了,生怕轮到自己家。”


    “萧老七的死不是跟他打光棍有关系吗,萧老四怕什么?”


    “谁知道呢。”


    快到田里,马春花才开口制止她们:“行了行了,有些话私下说说就好了。”


    她说话还是很有威力,那些妇人对视一眼,就不说了。


    夏稚一直在人群之外偷听他们谈话,试图从中寻找些许有用的讯息,但八卦就是八卦,有真有假,分辨不清。


    等上了农田那条路,大家就分散开来,各自去自家的地里找干活的丈夫。


    最后只剩下夏稚和马春花单独走在这条被太阳晒熟的路上,四下无人,才有机会说两句话。


    “她们说的话,半真半假,你回去之后都说给彦洲听就行。”说着,马春花顿了顿:“萧翠芽是个好孩子,萧明正这孩子也挺好的,还没结婚……”


    有些意外她突然提起萧明正,夏稚疑惑地说:“这些也要告诉彦洲吗?”


    “我这是解释给你听的。”马春花无奈:“彦洲的记忆里也知道他们兄妹俩,讲给他听干什么。”


    夏稚哦了一声,眼中的疑惑却不减。


    还不等到地里,迎面便走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是彦洲。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莫名透着一股强大危险的气息,他许是要回家的,看见夏稚和马春花二人,也是一愣,随后大步走上来,目光落在夏稚手里拎着的东西上。


    “这是……”


    “给你带的。”马春花远远瞧见有人往这边看,直接出声截下彦洲的话,扬声道:“我教夏夏做的,送来给你尝一尝,看看成果如何?”


    彦洲有些惊讶地看向夏稚,少年微微红着脸,看起来不像是害羞的,倒像是窘迫。


    彦洲眸色微沉,低声笑了:“好,我尝尝。”


    三人来到一处阴凉的空地,那里有一个干净的石台,平时也会有人坐在这边乘凉。


    夏稚把自己饭盒放下,见彦洲含笑望着自己,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别开头道:“马婶在一旁教我的。”说着,掩饰般迅速打开饭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三道家常菜和一盒米饭露出来。


    “该有的滋味都有。”马春花在一旁笑着说:“不难吃,但也别期待太多,我自己的厨艺也不怎么样。”


    家常便饭而已,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彦洲没说什么,直接拿过来开始吃,他动作很快,许是饿极了,夹一筷子菜放在白米饭上,两三口就吃下去大半。


    见状,夏稚怕他不够吃,还忍不住问:“能吃饱吗?不然我再去给你买点面包吧?”


    现在赶回家再做饭送来,来回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了,好在小超市离这里不远,来回二十分钟就够了。


    “不用。”彦洲及时拉住了他的手,“我能吃饱。”


    夏稚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已经下去大半的饭盒,“看着不太够……”


    “我又不是大胃王。”彦洲弯了弯眼睛,眸中闪烁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光芒:“主要是因为你做的很好吃。”


    夏稚:“……”


    骗鬼呢!


    脸颊不受控制地飘过一抹红,他别开眼,也不回应,坐到石台的另外一边,垂着头摆弄自己的衣摆。


    一旁,马春花嘴角露出姨母笑,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互动,直到夏稚脸红了躲到一旁去,她才有空看向彦洲。


    “这几天,敖泰可能会来找你。”马春花单刀直入地说:“他不愿意结婚这件事你听说了吧?他为什么不愿意结婚的原因,你也应该知道,那个任性的家伙可能没那么喜欢你,但你绝对是他的一个执念。”


    说白了,敖泰从彦洲买回夏稚之后一直不顾情面地发疯,就是因为执念——为什么同样是男生,你选择他,却不选择跟你一起长大的我?


    起初,彦洲没有立刻回答,好像没听到似的,三两口将两个饭盒里的饭菜吃完,擦了擦嘴,然后才回道:“我知道。”


    马春花张了张嘴,刚想跟他一起琢磨个对策,就见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来不及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讽刺的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从远处走来直奔这个方向的人,正是黑瘦黑瘦的敖泰。


    敖泰是老敖家的独苗苗,父母都极其宠爱他,从未让他下地干过活,所以他能来到这一片地,除了来寻彦洲,就再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听说彦洲把那个城里的男生交给了村长家,敖泰掐着点赶来农田,就是为了趁中午这段休息的时间跟彦洲单独说两句话。


    却不曾想过来之后不仅看到了马婶,还看到了那个让他气不打一出来的城里人!


    火气瞬间涌上心头,再加上中午炎热,这段路也不算好走,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在看见彦洲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就爆发了。


    “彦洲!我有话要跟你说!”


    来时路上想好的服软、提起过往、卖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在这一刻全都被怒火填满。


    敖泰冷笑着等待彦洲的反应,目光扫过那个一脸茫然的城里人时,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就是这个男生抢走了彦洲,就是他……抢走了自己身边最忠诚的狗!


    “敖泰,看见长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马春花微笑着,话是这么说,看起来却不像是生气了,更像长辈对晚辈的调侃。


    敖泰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些许,快速喊了一句:“马婶。”


    “嗯,我教夏夏做饭,来给大洲送点吃的。”马春花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年轻人火气那么大干什么,聊好了还能做朋友呢,也别让我们做长辈的担心。”


    在这段诡异的‘三角恋’里她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说话,如今打了个圆场,主要还是为了帮队友一把。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敖泰的神情虽然还是愤愤的,但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冲了。


    “彦洲,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跟我说两句话总行吧?万一我要说的话你很感兴趣呢?”


    彦洲抬起头,看向敖泰的眼中坦坦荡荡,“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马婶和夏夏都能听。”


    “你还是这副木头样子。”敖泰骂了一声:“你没有隐私,我有!赶紧跟我过来!”


    说完,他也不理彦洲是什么反应,直接走到另外一边的大树下,不耐烦地看向这边。


    彦洲皱眉,他根本不想去,正准备直接无视对方,却听见夏稚出声道:“你去吧,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彦洲诧异地看向他:“知道什么?”


    少年认真地说:“不知道,但总有一种直觉……感觉他或许知道点什么。”


    113


    彦洲父母的日记中, 记录了一点邻里邻居的事。


    昨天彦洲把日记本拿出来后,夏稚没事就会翻阅,所以对日记里大部分内容记得还是蛮清楚的。


    那些有关村里人的记录中, 就有跟敖泰一家人有关的。


    当然, 日记里从来没有负面内容,大多都是敖家人跟彦家关系很不错,而且两个孩子出生的日期也很近,所以相比于蒲兰村的其他村民,彦洲的父母跟熬家关系更好一些。


    本来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刚刚看见敖泰如此嚣张跋扈地走过来指使彦洲,夏稚冷不丁就冒出一个疑问来:他们父母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他们没有想过去把失去父母的彦洲接过去养呢?


    倒也不是道德绑架, 要求敖家夫妻俩必须再养一个孩子, 可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彦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就说明根本没有人主动出来挑大梁, 只有村民们都为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付出了,才叫公平。


    对此, 夏稚在好奇的同时, 敖泰又突然说, 自己说的话或许会让彦洲感兴趣……


    对于一个老实憨厚无欲无求的人来说, 什么话题会让他感兴趣?不论夏稚怎么绞尽脑汁地去想, 也只能想到父母那一层了。


    简而言之, 一切都是未知的。


    但游戏就是这样, 有时向迷雾迈入一步, 或许就能找到离开的小路。


    也不知道彦洲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不过在夏稚说完之后, 男人难得没有立刻应下,而是安静了大概半分钟,才无声地站起来,朝敖泰的方向走去。


    马春花来到夏稚身边,与他一通望向那处,低声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是。”夏稚如实说:“不过应该试试。”


    马春花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笑了一声:“没有把握的事就敢让他去做?”


    夏稚:“如果敖泰现在要单独跟我谈谈的话,我一定去。”说完,他抬起头,对马春花笑了笑:“想要早点结束,就免不了以身涉险。”


    也许这个决定完全是多此一举,但也不会太糟糕就是了。


    定定看着他半晌,马春花忽的收回视线,眼神瞟向远方,语气多了一丝惆怅。


    “曾经我也像你一样。”经历了太多,再回首远眺过去的自己,马春花竟是没有多少留恋,“但结果不算特别好。”


    夏稚一时语塞。


    的确,面对未知,好坏参半。


    他在上一局游戏里得到了完整剧情进度带来的好处,这一局的攻略才刚刚走上正轨,他就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这是好事。】HR222在脑海中夸奖道:【你看,我早说了,只要通关几次,每个人玩游戏的目的就会产生变化。】


    以前的夏稚只想着能活下去就好,就算是完成任务,也是尽可能避开所有危险。


    而尝到了一点甜头之后,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变得他此时想起,浑身一抖,冷汗直流。


    [这算什么?《最后一关》的魔力吗?]


    夏稚感觉自己好像在无形中被PUA了。


    【一种让人死后也能找乐子的方式罢了。】HR222似乎笑了一声,因为机械模糊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就像你愿意主动开启游戏进入副本一样,后面你想要得到的只会越来越多。】


    夏稚不太想继续跟它聊下去了。


    将注意力放回当下,原本还坦荡的眼神此刻被担忧所代替,他看向那边树下,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之间虽然保持着距离,但嘴唇一张一合,有商有量,显然聊的还不错。


    都到这会儿了,夏稚才想起来感叹,喃喃道:“不会有事的吧?”


    马春花侧头看向他,笑:“现在知道担心了?”


    夏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刚才是我莽撞了,只想着得到更多,却没有能力排除风险。”


    最关键的是,如果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偏偏看起来像是在指使彦洲,如果之后彦洲因为跟敖泰单独谈话而触发出什么危险,他的心里一定不会好过。


    马春花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在我看来……敖泰嘴硬的概率应该大一些。”


    夏稚:“是说,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吗?”


    马春花:“只是我个人倾向这个结果而已,具体的,等彦洲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大树下,敖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心里那股悸动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不得不说,在蒲兰村的同龄人中,彦洲绝对是最帅的,他是那种浓颜系的硬汉帅哥,身材条件哪里都不差,整个人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敖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弯的,但是在这个村子里,早就有男人和男人结婚搭伙过日子的例子,他一开始也没直接惦记彦洲,在同龄的女孩子中也是挑挑选选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个称心如意的,而彼时,彦洲因为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缘故,对自己言听计从……


    也就是那会儿,敖泰突然冒出来想要跟彦洲过一辈子的想法。


    彦洲与敖泰保持着安全距离,冷声问:“你要说什么?”


    美好的回忆冷不丁被打断,敖泰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恼地别开头,请了清嗓子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那个城里来的男生分开,你花了多少钱买他,我给你。”


    彦洲:“就是为了说这个吗?那我走了。”


    敖泰瞬间急了:“你就那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白长得好看?”


    彦洲皱眉:“不要单纯用精致的外表去定义他,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


    敖泰气笑了,开始大吐苦水:“以前我们的关系不好吗?那样的日子也很快乐吧,只是结婚而已,一本证件,一个协议,在一起之后不会有任何改变……彦洲,我后天就要过生日了,你知道吧?”


    “不要再说了。”彦洲似乎铁了心与他划清界限,“昨天我和夏夏已经去镇上办了证明,我们现在是伴侣关系。”见敖泰还要说什么,彦洲后退一步 ,摇摇头,说:“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接受家里的安排吧,生命更重要。”


    了解彦洲的脾性,他这样说,便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急切之下,敖泰开始出口威胁,“你要是不跟我在一起,我就不告诉你有关你父母的事!”


    彦洲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漠,黑眸中的一丝光亮,也如同他们之间从小到大的情谊断裂般,彻底消失。


    “不用绞尽脑汁胁迫我了。”他说:“不管你知道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任由敖泰在身后愤怒辱骂,气的跳脚,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


    眼看着彦洲缓缓走回来,夏稚和马春花对视一眼,再听见敖泰气急败坏的怒骂,就知道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等彦洲走到夏稚身边,敖泰已经骂完气冲冲地跑走了。


    “他说了什么?”夏稚忍不住问。


    彦洲脸色复杂,说话前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透着些许沉重,“说知道有关我父母的事,条件是离开你,跟他在一起。”


    马春花在一旁挑眉,还有心情调侃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这里,离婚和结婚都没有条件限制。”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彦洲愿意的话,即使昨天刚跟夏稚办了证明,今天就可以跟夏稚解除伴侣关系,顺便带着敖泰再去办个结婚证明也是不冲突的。


    她的话音落下,两个男人都看向她,一个眼神冷酷,一个表情尴尬,看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行行,知道你们关系好,逗你们玩的。”


    三人之间一时无言,夏稚本想把内心的疑惑告知彦洲,但是想到他已经拒绝敖泰,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开口。


    【为什么不说?有了问题也有了知道答案的人,让彦洲再去问不就好了。】


    夏稚抿着唇,潜意识就是不想让彦洲去求敖泰……


    把自己扔了再去跟敖泰结婚这个办法他更不喜欢。


    想来想去,他只能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计划。]


    HR222:【……】


    有没有一种可能,本统能看透宿主内心的真实想法啊?


    另外一边,马春花倒是对敖泰的威胁提起兴趣。


    “你父母的事?”马春花皱眉,似乎在认真回忆,过了好久,才对彦洲道:“我知道一点东西,但不知道跟敖泰所知的消息是不是同一个。”


    彦洲:“什么?”


    马春花:“这里不方便说,等下午我会跟夏夏说起,让他晚上回家告诉你。”顿了顿,她补充一句:“必须提前给你打一剂预防针,我知道的这件事很平淡,平淡到你听了或许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不然我也不会没把它当回事了。”


    彦洲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夏稚,见他一脸茫然无错,勾唇浅浅笑了一下,“别担心,我不会扔下你。”


    “啊?”对上那双释放温柔善意的眼睛,夏稚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小心思,忍不住垂下头,让微风拂去脸颊上的热气:“好,我相信你。”


    午休结束,夏稚和马春花重新回到龙三家。


    龙三没回来,因为马春花特意跟他提过,说今天夏夏会来,让他不到下班的时间就先别回来了。因为夏夏的情况特殊,龙三一点怀疑都没有,秉持着都是为了孩子好的心态,还真的连午休都没回家。


    夏稚帮忙收拾碗筷时,马春花说起有关彦洲父母的事。


    “当时我刚失忆,从城里医院回来没多久,许多人都来探望我。那个时候龙三刚被提拔当上村长,村民也有讨好的意思,所以来的人很多。我当时只记得很乱,好多陌生面孔在眼前晃悠,但彦洲的父母不同,他们不是来了之后说点好话就走,而是留下来单独跟龙三说了点事……”


    马春花想了想,组织语言道:“当时我在屋里,他们在屋外,说话的声音虽然没背着我,但因为那时候我大病初愈再加上隔着墙的缘故,听得也不是很真切,总之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找那个算命的老瞎子。”


    夏稚刷碗的动作一顿,立刻问道:“为什么找老瞎子?”


    “算命。”马春花说:“其实之前没有旱灾的时候,我记得有很多人都会去找老瞎子算命,他有点能力,在蒲兰村也只有他一家干这种活计的,所以村里人一般都是遇事给事算。遇人给人算,也不是很突然,你就算回去问彦洲,他也能理解。”


    只失去了一段重要记忆的马春花提起老瞎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因为她总觉得在旱灾求雨事件里,老瞎子似乎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这时她这具身体的直觉,但记忆却丢失了。


    “现在想想觉得疑惑是因为,我想不到那个时候彦洲父母是为了什么算命……”马春花说:“如果是给孩子算,那一般都是出生的时候算;如果是临时遇上了什么事,当时旱灾刚刚求完雨,老瞎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不算,等老瞎子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他们却来找他算。”


    夏稚沉默半晌:“所以,您的意思是……”


    马春花:“之后没过多久,贼人来了,彦洲的父母就去世了。”


    夏稚呼吸一滞,“算命或许跟他们的命数有关系?”


    马春花:“不一定,但我是这样猜测的。”


    夏稚:“可、可这有点牵强。”


    马春花跟着点头:“你回去跟彦洲说明白,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夏稚的思绪渐行渐远,在脑海里给原来构建的粗劣时间线开始添加细节。


    如果真的如马春花所猜测的那样,那彦洲的父母当时到底临时察觉到了什么,才想着找老瞎子算命呢?


    另外,老瞎子的能力在蒲兰村被传的神乎其神,目前已知的两件大事,都有他从中帮忙跟‘山神’调和,并提出了有效的解决死局的方案,直至今日,蒲兰村也在坚决执行这些规定。


    这样一个堪称半仙的重要角色,却失踪了。


    愈发觉得老瞎子是一个通关的突破点,夏稚心痒痒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彦洲并分享这些线索了。


    收拾完之后,马春花从小屋里拿出一个篮子。


    她那双一向坦荡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犹豫:“我要去了……”


    虽然没说去什么地方,但看那篮子里的平安符,夏稚立刻明白过来。


    “你要跟我去吗?”马春花说:“你自己决定,提前讲清楚,我不能保证你能平安回来。”


    114


    阴冷的风吹拂在林间的小路上, 明明是夏日,地上却堆积了许多干枯的枝叶,无处不透露着沉沉死气。


    夏稚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诡异, 前一秒走在被阳光洒满的干燥土路上, 下一秒踏上一旁树林间建设的小路,阳光瞬间消失不见,空气骤然变冷,就像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领域一样。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一身正气的马春花,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对方勇气可嘉,不愧是身经百炼的老玩家。


    “一会我做什么都不要出声,看见异常也不要叫,最好抱着虔诚的态度。”


    来之前, 马春花叮嘱了一句。


    之前她也说过, 即将要做的事,就相当于清明节给死去的人烧纸钱,有不少讲究, 等到了游戏里,这件事已经跟诡异挂上了钩, 不想死的话还是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夏稚观察到, 这条小路应该荒废许久了, 本来用石头板子拼出来的石路现如今早已被泥土与枯叶覆盖, 如果经常有人走的话, 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石板之间也有间距, 不大, 前头马春花脚步熟练地踩上去, 即使被枯叶覆盖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路,后面夏稚亦步亦趋地跟着, 要是让他自己走的话,早就踩空无数次,蹭得鞋底全是泥。


    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夏稚回头已经看不见那条蜿蜒小路的尽头,就在这时,马春花的脚步慢了下来。


    夏稚开始紧张了。


    一段弯路过去,夏稚看见了马春花口中的那片满是墓碑的空地。


    与他想象中的稍有不同,这片空地真的不算大,那些墓碑看起来像青石制成,上面满是陈旧的痕迹,但实际上它们只有两个板砖叠起来那么大,密密麻麻的,不算规整地插满空地。


    虽然它们很小,但夏稚并不怀疑这些不是墓碑……他曾见过一些未被开发过的山上竖着这种小石碑,有的还用三块石砖搭了个耗子洞那么大的入口,后面紧贴坟包,那个时候他还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山上盖这种‘小房子’,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附近的村里人死后的归宿。


    走近后,夏稚站在小路上就不动了——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一切还有马春花自己去做,因为担心这是专属于她本人的任务,不做会触发死亡条件,毕竟十几年的风风雨雨都没有变化过。夏稚负责站在旁边看着,不靠近也不要说话,等马春花放完平安符照例弯腰鞠躬的时候,夏稚再跟着一起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心诚。


    夏稚来时问过马春花,这些墓碑是为谁而立,当时马春花沉默几秒,回了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他们说,是因为旱灾而死去的无辜村民的墓。


    这个‘他们说’就很灵性了,可以延伸出无限可能。


    有一点,则是现在就能确认的,那就是一直在为这些墓碑的主人祭奠祈福的马春花本人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眼睁睁看着马春花开始在石碑前放平安符,夏稚不敢多想,心里循环念叨着无意打扰逝者安息,无意间抬头,猛地看见树林深处有黑影一闪而过。


    这里还有其他人会来?


    夏稚微微蹙眉,心下疑惑急了,定睛看去,冷风吹拂树叶作响,阳光虽被遮掩却也透过缝隙落下斑驳树影,仿佛刚才他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影子只是幻觉。


    马春花说,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


    因为山贼那件事后,老瞎子说山神被打扰后很不高兴,从此道观不会再开放,而当时的村长龙三也是战战兢兢,为了防止山神再被无知的村民惹怒,就将通上半山腰的小路从中间封死……


    也就是他叫下踩着的这条路,再往上走出一段距离的话,应该就会看见被封锁的痕迹。


    或许真的只是他看错了……


    前方马春花还在给石碑分平安符,夏稚垂下头,本想平复内心的惊疑,安静地熬过这几分钟。然而心里藏着事,他越是装作不在意,脑子里就越混乱。


    一种慌乱的情绪到达顶峰时,夏稚已经抬起了头,目光远眺,认真地在树林间搜寻着,势必要找出什么似的,眼底的光芒灼人。


    那一刻,夏稚感觉自己好似不受控制了一般,心中有一道声音拼命喊着冷静,可他的举动却跟冷静毫无关系。


    在哪?


    在哪里?!


    躲在黑暗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时间恍若停止,视野拉长,风吹树叶的声音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微的、好像踩在松软泥土上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颇有规律……


    额间落下一滴冷汗,夏稚开始怀疑如此清晰的脚步声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树林还是那片树林,浓密黑暗,不粗的树干交错着,在视野里由远至近密密麻麻地蔓延在这座山上,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就算真的有什么隐藏在里面,肉眼或许也未必能精准找到。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夏稚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得,等他想张口喊马春花时,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猛地回神,惊魂未定地看向一旁,见马春花不知什么时候放完了平安符,已经站在他旁边弯腰鞠躬了,许是见他挺直了腰板一直没有反应,才悄悄伸手拉了他一下。


    夏稚连忙跟着鞠躬,而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刚才那种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纬度的感觉绝对不是假的!


    不知不觉中好似触发了什么似的,夏稚差点没绷住,直接吓出眼泪,被马春花抓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马春花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继续留在这里显然没什么好处。


    好在该做的都做完了,马春花一言不发,站起来后拉着夏稚就走。


    两人算得上落荒而逃,背影十分狼狈。


    被踏过的小路上徒留一阵微风,吹散了落叶,却压住了石碑前蠢蠢欲动的泥土。


    树林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下山的方向,宛如两股凝聚的血雾,久久不曾散去。


    直到安然无恙地下了山,重新沐浴在烤人的阳光下,夏稚那张苍白却不掩精致的小脸才缓过来些许红润,他轻轻喘息着,手压在胸口,试图平复因为恐惧而加速的心跳。


    马春花四处看了一眼,见无人在这附近,才凑近他,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夏稚眼底泛着水光,嘴唇张了张,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但最后却只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六个字:“我好像撞鬼了……”


    马春哈神色一凛,说:“回去说,现在先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没再遇到怪事,顺利的让人感到怀疑。


    踏入马春花家的那一刻,夏稚刚准备松口气,就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是龙三。


    本来跟村长就不熟,刚才的经历怪异,夏稚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现在看见他,那股恐惧的劲儿还没过,又被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要找个东西挡住自己。


    龙三见状,表情竟是无奈中还带着一点尴尬,对马春花喃喃道:“这孩子早上见我还没这么害怕呢,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马春花也没想到龙三下午两点多就回来了,为了防止暴露只能胡乱应付一句:“别提了,今天遇到的人太多了,别人也就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客气点,谁曾想敖泰中午找去地里,跟我们撞了个正着。”


    龙三深吸一口气,“然后呢?他欺负夏夏了?”


    马春花:“我看着他没从大洲那里讨到什么好,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话难听。”


    龙三哀叹一声:“没办法,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谁愁。”


    简单聊了两句,龙三就要走了,原来他只是回来拿点东西,村委会的工作还没结束。


    他还没走出去,马春花似想到什么一般,两三步跟上去,跟他说了些什么。


    夏稚只看到他笑呵呵地点头,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与马春花冰冰凉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乍一看,他就像一个怕媳妇的老好人,但能当上村长,又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他离开后,马春花走回屋子里,对夏稚道:“晚上我跟你一起回去,他在村委会吃,不用我回来做饭。”


    夏稚愣了一下,“他同意了?”


    马春花:“我说了指点你做饭的事,想着晚上带你回彦洲那再做一次,他没怀疑。”


    夏稚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下地干活没有准确的时间,干完的早就能早点回家,按照彦洲的能力,下午三点多应该就能回家。


    其实在这里说也没事,但夏稚莫名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两人又一同回了彦洲家,这一路也有二十多分钟了,路上还遇到几个熟悉的村民打招呼,马春花作为村长的媳妇,也不能无视人家。


    到家后,彦洲还没回来,马春花也懒得再去教夏稚做饭,两人索性就一起做,饭还没做完,彦洲就回来了。


    平日里冷清的家里突然多了一丝烟火气,彦洲刚一进门还愣了一下,当对上夏稚那蹭了面粉的小脸,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做了什么?”他走上前,很是自然地伸手,抹去夏稚脸上的面粉,“蒸馒头了?”


    夏稚摇头,指了指还在大锅前与油烟奋战的马春花道:“做的米饭,不过炖菜里也放了饼子。”


    “你去休息吧。”见夏稚受不了油烟味,却还皱着眉头往锅台前去,乖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彦洲心里一动,说:“我洗个手,然后去帮忙。”


    “不要,我都干了一半了。”


    彦洲只是浅笑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后来在厨房里的忙活的人变成了三个。


    等饭菜上了桌,彦洲起身去门口,锁上院门,回来之后又把前后门都锁上,确定没什么问题了之后才回到主屋,准备开始吃饭。


    马春花既然也跟了过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我本来没想来,有什么事让夏夏转达给你就好,但……”马春花说着,看了看夏稚,说:“今天夏夏跟我去送平安符了。”


    彦洲蓦地皱起眉,看向夏稚:“发生了什么?”


    夏稚深吸一口气,原本就没有胃口的他放下筷子,将在墓地前出现的异常认真讲出来。


    听他说完,彦洲和马春花的脸色都极其凝重,夏稚也是越说越心惊。


    “我一开始以为是有什么人跟了上来,或者对方一直生活在山林里……”顿了顿,他忐忑不安地说:“可是后来好像被控制了似的,我就知道那个东西大概率不是人。”


    115


    什么人在封山十多年后还徘徊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如果有证线索指向的话, 可能会适当列出几个嫌疑人的名字,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这个消息便如同夏日纳凉的鬼故事, 令人心生恐惧。


    “你还好吗?”彦洲看向夏稚, “回来之后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


    夏稚摇摇头:“就当时有点害怕,回来之后什么异常都没有,现在也没那么害怕了。”


    马春花:“我瞧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不得不说,我天天都去,除了之前突然发生怪事之外,平时也挺安全的。”


    马春花始终觉得送平安符这件事是一种让灵魂安息的祭奠方式,再加上对外宣称那些墓碑的主人是因为天灾不幸而亡,所以作为村长的媳妇, 去拜祭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合理, 昨天半山为什么忽然冒出来那些索命般的鬼魅声音?


    马春花无法解释,想来想去,也只能对那些墓碑下埋着的骨灰的身份存疑。


    “如果他们不是天灾死去的人, 充满怨气是不是就合理了?”


    彦洲沉默几秒,问马春花:“你对旱灾记得多少?”


    马春花:“记得住, 但也不清晰, 毕竟过去十多年了, 谁总惦记着苦日子。”


    彦洲点点头, 又说:“山贼那件事也死了很多人。”


    十几年前的两桩事导致村里有那么多人死去, 那么到底谁才是那些墓碑的主人呢?


    马春花沉吟片刻,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道:“那天龙三来找我, 有意问我为什么要固执地送平安符,我当时怕暴露, 就说死去的人无辜,龙三思考很久才应了我一声。”


    “你的意思是……”


    “或许那个时候他在怀疑我说的‘无辜’到底是在指谁。”


    那片墓地是个迷,而早已被封上的道观和山林也是。


    夏稚想,或许只有上山一次,才能知道真相。


    只是他的提议还未出口,院子里便响起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


    “马婶!大洲!给我开个门!”


    彦洲站起来朝外望去,发现来人竟是赵天,忍不住愣了一下。


    而马春花看见赵天,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对方那个疑似比心的动作,心里一动,给彦洲使了个眼色。


    彦洲:“?”


    “可能是朋友。”马春花模棱两可地说:“放他进来,你帮我试试他。”


    透过窗子,夏稚眼看着彦洲出去打开院门,然后把大嗓门的赵天引进来,才猛地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马春花。


    “您怎么知道……”


    马春花:“他好像对我比心。”


    夏稚:?


    他听到了什么?


    马春花笑了:“只是猜测,所以让他进来,我找机会诈他一下。”


    彦洲带着赵天走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夏稚不敢赌,为了保持人设就尽量躲得远远的,所以站的离赵天最远,而马春花则是迎上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还没等开口,就见赵天裂开嘴笑了,喜滋滋地来了一句:“宫廷玉液酒?”


    众人:“……”


    是兄弟,找到组织了!


    没人回,赵天又来了一遍:“宫廷玉液酒!”


    “你……”彦洲顿了顿,表情有些嫌弃:“要一起吃吗?”


    赵天:“宫廷……算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见识过三人听到暗号时的表情,就算没人回应,赵天也知道他没赌错,直接走到炕边坐下,说:“我不吃了,在家都吃过了。”


    “你怎么找过来的?”马春花问:“挺机灵啊。”


    “骑着我的三轮,送货的时候到处观察呗。”赵天说:“最奇怪的还得是你们了,那天晚上给你打手势,你没理我,我还怀疑了好久。”


    马春花:“打手势?你那是耍流氓。”


    赵天笑的得意:“行了吧,我这么快就找到你们,还不是因为我聪明。”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


    “你和彦洲我敢确认,但是……”赵天眼睛一转,落到了正在发呆的夏稚身上,笑了笑说:“这小子我不敢认,长的太好看了,像假的。”


    夏稚:“……”


    彦洲:“……”


    马春花也有些无语,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也不拐弯抹角累,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赵天摸着下巴,看起来十分做作地沉思片刻:“我爹给我托梦了,算吗?”


    马春花:“……赵德全死了快二十年了。”


    赵天:“对,就是他,我爹。”


    马春花:“再胡说八道你就给我滚蛋。”


    “你听我说完呀。”赵天笑嘻嘻的,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开始转头对彦洲唠叨起来,“我爹赵德全,在我印象里年幼时他就因病去世了。大概是从旱灾开始,他就一直给我托梦,让我赶紧离开蒲兰村,别留在这里生活了。那个时候我还是青少年啊,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一开始只是偶尔做梦,现在越来越频繁,感觉我爹已经要主在我的梦里了。”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不少,语气也蒙上一层无奈。


    “托梦也算得上是一个线索吧……”


    连续托了将近二十年的梦?


    马春花表情有些诧异,过了许久才说:“你很小的时候,你爹就去世了,跟旱灾、山贼都没有关系,你爹是因病去世的。”


    赵家这十几年过的也苦,赵天母亲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自己把赵天拉扯大。


    屋子里这三个年轻人不知道,她可记得清楚,赵德全确实是得病走的,当时没有旱灾,更别提后面才闹出的山贼。


    夏稚听明白的马春花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赵天父亲的死跟蒲兰村所有的诡事都不沾边,甚至可以用‘剧情背景’来一笔带过,这种情况下的托梦真的能算是线索吗?


    赵天挠了挠头,笑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所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嘛。”


    “除了让你离开蒲兰村,还说过别的话没?”夏稚看着赵天问。


    许是没想到看起来对周围一切都充满恐惧的人会主动搭话,赵天回望着他,过了几秒才老实回答:“没有了,感觉每次都在重复同一句话,那就是离开这里。”


    “旱灾开始?”彦洲来到夏稚身边坐定,好似无意间挡住了赵天打量少年的视线,说:“如果是从旱灾开始的话,或许真的有点用。”


    “是的。”赵天确定地说:“我记得很清楚。”


    马春花:“你跟你娘说过这件事吧?”赵天跟彦洲是同一辈的,当时应该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感到慌张。


    赵天点头:“说过了,然后我娘就改嫁了。”


    莫名成了没人养的孤儿,不过赵天运气好一点,赵家还有其他亲戚在蒲兰村生活,虽然寄人篱下生活得有些拘谨,但好歹也长大成人,娶了妻子,现在住的也是他父母的房子。


    父母留下来的财产被完整保留,也不用考虑二十八岁之后单身的悲剧,总的来说,他确实有当村溜子的资本……更何况他天天给人家跑腿也是有钱赚的。


    “以前的人死了,会举行入棺祭祀。”


    彦洲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夏稚面露疑惑之色:“什么是入棺祭祀?”


    “可以理解为一种为灵魂祈福的仪式,请求神明庇佑。”彦洲想了想,举例子说:“希望死者在死后的世界里拥有更好的生活,或尽早投胎等。”


    刹那间,夏稚就捕捉到了那个关键词:“神明是指……山神吗?”


    彦洲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和赵天、马春花三人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这种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蒲兰村一直供奉的,就这一个神。


    后面,赵天开始问他们查出来的线索,结果几人通了个气之后,发现他们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赵天的热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最终有些乏味地啧了一声。


    “原来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马春花斜睨他一眼:“那明天开始你跟我去送平安符?或许就发现什么了呢。”


    已经听闻夏稚今天的危险遭遇,赵天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你跟萧明正关系好,最近他家的事你听说了没?”马春花又问。


    赵天呲了呲牙,笑得不正经:“什么事?他小妹要嫁给敖泰那件事?”


    “对。”


    “板上钉钉了呗。”赵天说:“萧翠芽不嫁也得嫁,她爹收了敖家好些彩礼钱呢,她不嫁倒是没什么,敖泰可就完了,他过完生日就是二十八岁了,这周的审判也即将来临……要是敖泰死了,敖家人能把村子里搅个天翻地覆。”


    “你再去打听打听。”马春花突然说:“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敖家和萧家之前的关系可不算好。”马春花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况且萧翠芽年纪太小了,怎么也轮不到她去填敖家的窟窿。”


    赵天一愣:“你怀疑萧家被威胁了?”


    “只是猜测。”马春花说:“所以需要你去打探一下,你愿意吗?”


    赵天:“那行啊,多大个事,等我一会就溜达去萧家找萧明正。”


    马春花和赵天是一起离开的。


    他们走后,夏稚站在屋子里,盯着他们远走的背影许久都不曾回神。


    赵天来的太巧了。


    玩家阵营从三人变成四人,而今天是游戏的第四天。


    身旁站定一个人,夏稚没有转头,而是平静地问:“你觉得赵天可信吗?”


    “不。”彦洲说:“谁都不值得相信。”


    夏稚:“我也这么觉得。”


    倒不是怀疑赵天的身份,而是他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顿了顿,夏稚抬头,与彦洲黑沉的眼睛对视。


    “彦洲……”


    “我想去道观看看。”


    116


    蒲兰村旁有山有林, 树林成片,群山延绵,其中一座最大的山被当地人称作神山, 道观就坐落于神山的半山腰。


    据说当地政府当时是有意将蒲兰村周围的这片土地改造成旅游度假村, 再加上山林众多,自然景色优美,搞个什么神话传说的噱头,就能吸引来不少外地的游客。


    结果后来发生了旱灾,民不聊生,蒲兰村这片地像是突然被放弃了似的,没有救灾的物资,也没有解决方式, 以至于一群生活在现代的村民只能依赖传说中的山神。


    更令人震惊的是, 山神还真的显灵了。


    即使到了现在,夏稚仍然还有一种行走在迷雾中的不真实感,就好像他们兜兜转转, 最终还是在一个地方绕圈,等迷雾散去的时候, 才发现根本没走出去游戏给他们划分的框架。


    已经不能单纯用无助来形容当下的困境, 夏稚知道, 如果他们再不主动走向未知, 最终的结果只会越来越悲凉。


    “山神?”彦洲薄唇轻抿, 似乎没料到会从夏稚的口中听见这一请求, 过了许久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夏稚无比茫然, 对于彦洲口中那未知的‘时间线’感到不解:“那你说, 多久才是时候?”


    彦洲:“至少要等过了周六,我再带你去道观。”


    夏稚皱眉:“你知道的吧, 周五就是第七天了。”


    安全通道将会在第七天开启。


    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根本确定不了安全通道的大致位置。


    彦洲当然明白,他既然这么说,也有一定的把握。


    “或许这次,我们不能立刻离开了。”


    安全通道开启并不意味游戏就要立刻结束,老玩家一般都会留在游戏里赌命,而且次数多了,也不会担心游戏暴走,因为总有办法通关副本。


    显然,这种玩法不是夏稚所熟知,前三个游戏里,玩家总是想要第一时间离开游戏。


    “为什么一定要周六?”夏稚尊重每一个人的通关方式,但他真的不理解。


    “周六是献祭日。”彦洲说:“还记得赵天说敖泰就快要被审判了吗?就是周六。”


    夏稚一愣,“献祭日?”


    彦洲:“还记得萧老七吗?他就是在献祭日被山神审判的倒霉蛋。”


    蒲兰村每周六都是山神下山审判罪人的日子,老瞎子失踪后,村子里开始频繁有牲畜消失,每次都是在周六的凌晨,所有也有人认为献祭日是在周五的晚上。当然,献祭日是固定的,一开始众人也没有立刻察觉出规律,村子里牲畜死了一波又一波,众人察觉出不对劲,就开始放弃饲养牲畜……


    结果失踪的对象,变成了人。


    先是一些独身的老人,然后是成年之后还没有结婚的年轻人,总之家家户户只要多出来一个人,就会失踪。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左右,村长没有办法,开始重新饲养牲畜,然而山神却不再喜欢牲畜,仍然在周六悄无声息地掳走一个无辜的独身村民。


    村子里民不聊生,村长想了很久,才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每家每户成年且单身的孩子送出村,他会跟政府那边的人谈,给予村子里出去的年轻人一些便利。


    当年从村子里出去的年轻人大约有六十多个,男男女女都有。


    没想到的是,这种方法真的奏效了,那一天周六,村子里第一次没人失踪。


    之后就是村长定下的规矩,秉持老瞎子失踪前留下的‘好事成双’的线索,定了二十八岁这条单身的规矩,又禁止村民饲养牲畜,理由是害怕把山神召回来。


    “我目前只知道这些。”彦洲说。


    只听这些话,简直漏洞百出。


    没有准确的时间线,也没有理由,更没有令人信服的推测,什么都往一个虚无缥缈的山神身上引,就好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这个故事,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渗透给所有的村民,让大家都认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而早已被一系列诡事吓坏了的村民就只能相信,战战兢兢地服从所有规则。


    “你也知道这不正常吧?”


    彦洲微微颔首,“但进入道观之前,得先让祂满意……”他眸光微闪,“你会理解我的意思,对吗?”


    七天一循环,周六对于游戏的剧情背景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很巧妙的是,安全通道也是在第七日开启……


    可这个第七日的概念是模糊的,因为上周五的中午就已经算是游戏开始了,那天晚上,也就是周五和周六之间过渡的时间里,萧老七被山神选中了。


    夏稚想到什么,眼睛骤然瞪大,惊恐地看向彦洲,试图从他那里寻求一丝言语上的慰籍。


    然而男人只是拉住他的手,慢慢收紧,好似再说:别怕。


    可夏稚不得不怕。


    因为彦洲刚才的那番话,几乎已经断定,这周的献祭日会像上周一样,出现他来到蒲兰村后的第二个‘萧老七’!


    只有让山神满意了,闯入道观的人才不会激怒山神……


    怎么才能让山神满意呢?在献祭日收走一个祭品岂不是刚刚好?


    过了许久,夏稚才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觉得……会是谁?”


    他问完之后,一个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敖泰。


    快要到二十八岁,而且还没有结婚的人,村子里就只剩下敖泰了。


    虽然敖家和萧家目前已经约定好明天就让两个孩子去城里办理结婚,但事情没有落实之前,皆有可能发生异变。


    彦洲是今天过生日,周二;敖泰比彦洲晚了两天,也就是周四。


    敖家人的意思是明天去办理结婚证证明给,赶在敖泰生日之前,对此萧家人也没有异议,两家人就这么定了下来,而这里面唯一的牺牲者,恐怕就是那个刚刚过了十八岁的女孩萧翠芽了。


    天还没黑,赵天晃晃悠悠来到萧家,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旁若无人朝院子里面喊:“萧明正!”


    没过一会,一个长相俊秀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从侧屋走出来,看见来人是赵天,笑着来开院门:“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到处溜达,到你家门口了,寻思来看看。”赵天笑了笑,隐晦地看了一眼侧屋的方向,“你还看着你妹呢?我今天遇到几个大妈闲聊,说你好几天没下地了。”


    “嗯。”说起这个话题,萧明正神情低落,连声音也沉了几个度,“我妹妹还是闹腾,不愿意嫁。”顿了顿,萧明正长叹一声:“赵天,你说在咱们村子里,早点嫁了,是不是早省心?”


    只有结婚了才能活命呢。


    赵天本想骂一句狗屁规矩,但一想到自己也年纪轻轻结了婚,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道:“哎呀,话虽是这么说,但我把你当兄弟就直说了,你家小芽才多大啊,这么急干嘛,而且那个敖泰……”他压低声音,啧啧两声:“都表明了喜欢男的,你小妹嫁过去那不是守活寡吗?”


    说起来,赵天和萧明正年纪差不多,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四岁,赵天已经结婚三年了,萧明正现在还是单身……


    村子里单身的姑娘也不少,听说萧家夫妻来也准备尽快给萧明正找个媳妇,才能安心养老。


    萧明正苦笑:“没有办法,我父母已经决定了……我也劝过他们,但他们铁了心要把小芽嫁过去。”


    赵天故作惊讶,嘴上跑火车:“这是干嘛呢,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啊?邻里邻居之间哪有隔夜的愁,还值得把闺女嫁过去赎罪。”


    萧明正目光一滞,半晌才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赵天:!


    有情况啊!


    马春花不愧是村长媳妇,知道的就是多。


    见萧明正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赵天立马发挥自己嘚瑟张狂村溜子的属性,不正经地跟对方勾肩搭背,道:“看你挺愁的,走啊,跟哥们喝点酒去?就小卖店门口的石桌那,随便喝两罐,吃个花生米,我请客!”


    萧明正最近确实被家里的这些事搞的烦心,一直没机会发泄,闻言只是纠结了几秒,就同意了。


    “那我去跟我爸妈说一声。”


    赵天看着他走回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一成不变的线索总算要有突破了,至于要不要告诉其他同伴……


    看看再说吧,在游戏里谁还不自私一点呢。


    马春花回到家里没多久,龙三就回来了。


    他拿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是炸过的咸鱼,每一段的鱼肉都很厚,看见马春花就笑眯眯地走过来,献宝似的把炸鱼推过来,说:“晚上吃饱了没?我装了点炸鱼回来,你想吃的话我去做点高粱米水饭,你再吃一顿。”


    马春花不饿,闻言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手上绣平安符的动作,道:“在大洲家吃饱了,两个年轻人让我帮忙指点,都挺不好意思的,一个劲让我吃,我怕他们尴尬,连吃了两碗饭才停。”


    龙三惊讶道:“哎呀,那你真吃不少,平时在家吃一碗就饱了。”


    马春花:“你把鱼放冰箱里吧,明早我再回锅炸一下吃。”


    龙三应了一声,就去放鱼。


    看着他走出里屋的背影,马春花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敖家和萧家的事稳了吗?”


    屋外传来龙三隔着很远的声音:“差不多吧。”


    马春花:“我还以为不能成呢。”


    龙三:“怎么不能成?你也觉得敖泰和萧翠芽的年纪差太大了是不是?”


    马春花嗯了一声,又说:“我记得他们两家之前有仇来着,突然要结亲家,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门口人影一闪,龙三直挺挺地走进来,盯着马春花看了两秒,而后突然抿唇一笑。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他们两家关系一直都挺不错的。”


    117


    马春花怔愣一瞬, 面对龙三表现的诡异反应,好久都没有回神。


    倒是龙三,反驳了一句之后, 仍是笑盈盈的, 面上看不出喜怒,转身去院子里洗漱。


    马春花更加笃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萧家和敖家就是有问题,可现在他们两家突然冰释前嫌,而龙三这边却欲盖弥彰。


    一个真相仿佛正在努力破土而出,只要有一把铲子轻轻一铲……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赵天那边了,希望他可以从萧明正的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村里人睡得都早,夏稚和彦洲也是。


    因为天气太热, 夏稚每天睡前都要把自己清理得凉爽一些再入睡, 所以洗漱的时间很长,等他洗完,跟他同时间洗漱的彦洲已经躺在了炕上。


    夏稚上炕的同时, 顺手关上了灯。


    “彦洲……”他还记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虽然这个日子跟玩家彦洲可能没什么关系, 可夏稚还是小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一旁的男人没有说话, 黑暗中响起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夏稚以为他不开心了, 连忙说:“我就是想起来, 今天是‘彦洲’的生日……你是彦洲嘛, 所以想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说完, 夏稚也不再开口, 转过身背对着彦洲, 尴尬地闭上眼。


    完蛋了,果然多此一举。


    今天是彦洲的生日, 但说到底也是蒲兰村‘彦洲’的生日,跟玩家彦洲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今天忙来忙去,却忘记了这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夏稚就想着,好歹跟对方说一句生日快乐。


    结果彦洲真的不太喜欢……


    好吧,也不算超出了他的意料,只是真正被忽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一旁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子被掀开,随后又有什么轻轻掠过,带来一丝热意。


    夏稚很奇怪,刚想转过头去看,就感觉身后蓦地附上一道炙热的身躯!!


    夏稚猛地瞪大眼,心提到嗓子眼,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句:“彦、彦洲……”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更加过分地伸出手,从后面抱住夏稚,如铁链般结实滚烫的手臂缓缓收紧,仿佛要将他融入另外一具身体之中。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裸丨露的脖颈之上,与此同时,像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声也清晰地传进夏稚的耳朵里。


    这是怎么回事?!


    夏稚都快吓哭了,反应过来之后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彦洲的身躯像一座山,将他笼罩在大山的阴影中,不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崇山峻岭。


    “彦洲!”


    “彦洲,你还好吗?”


    “你说句话呀……”


    只能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呼唤男人的名字,可他得到的回应却是逐渐变得危险的亲密动作。


    后脖颈的一块白嫩软肉被轻咬、舔丨舐,湿润的舌犹如一条粘腻的水蛭,使夏稚的心中徒然冒出恐惧的感觉。


    一只大手钻进被子里,隔着薄薄的背心摸上他的小腹,顺着那精瘦软肉一点一点向上,差点隔着衣料碰到敏感的地方,还是夏稚挣扎着攥住他的手腕,才阻止成功。


    “唔……彦洲,你快放开我!”


    脸颊透出羞耻的红,夏稚微微喘息着,身后的男人好似已经听不懂人话了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对他做这些事,即使现在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怒火,也不放手。


    为什么?突然间是怎么了?!


    夏稚无法理解,明明睡前的彦洲还是正常的,现在是怎么了?


    几秒钟的时间里,夏稚脑海中掠过无数中可能性,比如说彦洲发现了什么,正在演戏;又或者是他在梦游,所以听不见自己的话;再直接一点……可能现在操控彦洲这具身体的人,根本不是他本人?


    想到这里,夏稚浑身一抖,而恰在此时,身后的男人猛地将他翻了个身,从背对自己变成正对。


    夏稚小脸苍白,在黑暗中努力看去,对上的却是一双猩红的眼。


    “啊!”


    惊恐地叫出声,夏稚已经顾不上其他,开始拼命挣扎,动作幅度大到男人一个不防,还真的被夏稚挣脱。


    快速朝炕边爬去,可是没离开多远,就被抓住小腿,男人的手很大,五指收拢稍稍用力,就将夏稚拽了回来。


    被压住的那一刻,夏稚的眼中盛满泪水。


    “彦洲,你清醒一点!”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男人更加过分的举动。


    脑袋埋在少年的脖颈处,细嗅专属于对方身上的淡淡香气,那是一种跟村里人身上截然不同的气味,没有山,没有土,没有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彦洲发觉自己着了迷,大脑被毒素麻痹,不受控制地进行一些动作,比如撕开那碍事的背心,抓起少年细弱的手腕固定在头顶,嘴唇吻过柔软的肌肤。


    彦洲好似也挣扎过,在自己的心里,跟这股莫名的力量拼搏了几个回合。


    然而最后,他都会被少年身上的每一处吸引,在那一瞬间跟那股莫名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做着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彦洲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看见少年眼泪汪汪,脸色苍白,感受手下的身躯颤抖,嘴巴一张一合,他却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为什么不发出什么声音?想听他叫出声,哭出来也不错……


    ——叫出来,哭出来,痛了还是舒服了?还想要我怎么做?


    意识到自己有所渴望的刹那间,不知名的束缚突然消失了。


    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彦洲大汗淋漓,耳朵似通了一般,开始接收周围的各种声音。


    率先传进来的,就是少年的哭声。


    “呜呜……”


    彦洲僵住,即使刚才的一切像做梦一样,但真正要他自己面对的时候,一种无助的恐惧感袭来,他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傻子也能反应过来,刚才的他被控制了。


    “对不起。”干涩的声音有些低沉,彦洲也确实口干舌燥,甚至有些头晕。


    他缓缓收拢了手上的力道,拿起一旁的薄被子将少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挡住,整个人坐到旁边的时候,眼前的黑暗仿佛凝聚成颗粒,从四面八方旋转着占据他的视线。


    晕过去的前一秒,彦洲看见少年因为恐惧而躲远的身影,内心泛起阵阵苦涩。


    连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躲到一旁的夏稚翻找彦洲的衣服,找了一件宽大的半截袖穿上,本想跑去小屋躲一晚,把主屋锁上,看看明早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却没想到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没晕,差点把自己办了的男人突然就晕了,整个人倒在坚硬的炕上一动不动。


    沉默几秒,夏稚站在门口犹豫了。


    【虽然刚才那一幕确实惊险……但不得不说,他那个时候好像不太正常。】HR222作为当下唯一一个能跟夏稚沟通的声音,毫不吝啬地帮忙推测:【你觉得呢?】


    夏稚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残留的泪花:[像被附体了……]


    【是。只不过,有什么东西会附体在他的身上呢?你想想,今天他干了什么,会触发到特殊的条件吗?】


    系统说的很有道理。


    彦洲既然被控制,就说明他做了什么事、或者碰到了什么东西导致他被选中。


    可是很不凑巧,今天夏稚并没有跟他在一起,虽然知道彦洲一直在地里干活,但他要是中途离开,自己也不得而知……


    【他晕了,你要不要把他叫醒问问?】


    夏稚:“……”


    听起来好没有人性。


    [明天再说吧。]


    他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主屋。


    118


    游戏开始的第五日是星期三。


    四名玩家碰头后的第二天, 需要聚在一起商讨的线索可太多了,昨晚分配过任务之后,每个人都有新的发现的, 其中最为激动的还得是赵天。


    正如马春花所说的那样, 昨天他将萧明正灌了个半醉,还真的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充满疑点的往事。


    翌日一大早,马春花起了个大早,先给龙三把早饭做好,简单吃了一口之后,又以指点城里来的大学生做早饭的名义去一趟彦洲家,中途还去隔壁赵天那问问有没有从城里带回来的小零食,美曰其名买一点送到彦洲家给白白嫩嫩的城里小男生吃, 而热心肠的村溜子赵天闻言, 不仅主动拿出他每次出城来来回回攒下来的特产,还说不要钱,作为同村的人, 自己也该对彦洲已经结了婚这件事表示表示,当机立断装了两大包礼物, 骑三轮车载着马春花去了彦洲家。


    路上有人被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凑在一起, 倍感惊奇, 询问了缘由之后更加震惊了。


    最近一周的时间里, 彦洲这个孩子就像村子里突然崛起的新星, 话题总是围绕着他和他买下来的小男生转悠, 村长的媳妇作为领导家属慰问一下, 多记挂些倒也正常, 但是从上次陈月老不知羞耻跑去蹭饭开始,往彦洲跟前凑的村民那是越来越多了!


    “要说平时也没见着有多熟啊。”


    望着赵天骑电动三轮车载马春花远去的背影 , 几个当家的下地干活自己闲来无事的妇人聚到一起,忍不住感慨起来。


    “赵天那小子跟谁熟啊,平时让他帮忙带点货,跟谁都能说的话罢了,要说算的上朋友的,那还得是跟同龄的萧明正,他俩不是一起长大的么?”


    “说的就是啊,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听说前几天大洲让赵天帮忙带东西了,是不是那时候熟悉起来的。”


    “看着不像……反正不管怎么说,赵天都不是那热心肠的人。”


    几个妇人忽的对视一眼。


    “哎,你们说,能不能跟那个小男生有关系?”


    “还别说,真有可能,我们村子里几百年才能生出那么个大美人啊?从招人喜欢也说的通。”


    几人聊着,浑然不知道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话。


    等她们的背影走远,面无表情的敖泰突然扯了扯嘴角。


    “你干什么呢?”他的母亲从小卖部里走出来,一把拉住他,紧张兮兮道:“小泰,你就别犟了,今天乖乖去把证领了,有什么不满意,我们以后再说,行不行?”


    敖泰冷笑:“有什么不满意的以后再说?我现在就不太满意。”


    敖母:“你这孩子怎么还犟呢,你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这事都付出了什么吗?我们连老脸都不要了!”


    敖泰呼吸一滞,猛地瞪大眼睛,像是突然被点燃了怒火一般大吵大闹:“你们确实不要脸!杀人犯!杀人犯!”


    敖母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慌忙捂住儿子的嘴,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是你亲妈!”敖母用另外一只手打了敖泰两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敖泰神情麻木,不知过了许久,才往后退一步,躲开了母亲的手,也彻底沉默下来。


    反抗没有效果,就只能顺从。


    最开始,他想用死来逼彦洲妥协,但绝望的是,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为他说话,包括他的父母。


    “如果彦洲跟你真的相互喜欢,你和你妈就愿意成全你们,但彦洲不愿意,那你想都不要想了。”


    这是彦洲刚买回城里男孩那天,他父亲冒雨回来后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敖泰也曾质问为什么不能帮他争取,父母支支吾吾用各种理由推脱的态度让他疑惑不已……直到那天,他偷听到了敖父和萧翠芽父亲之间的谈话。


    一个被时间掩埋的残酷真相渐渐浮现出水面——


    彦洲家比较偏僻,可以算得上蒲兰村里最边角的地方。


    赵天心里揣着事,开车的速度也快了些,等他们抵达彦洲家,比平时用的时间快了十多分钟。


    马春花从后面跳下来,忍不住盯着他看,赵天明白她的意思,打了个手势:“放心吧。”


    马春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进了彦洲家,两个年轻人好像刚起不久,一个从主屋出来,一个刚关上小屋的门,看见他们走进来,夏夏又把小屋的门打开,站在门口看过去,两人就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堵在两个屋子的门口,也不说话。


    赵天:“……你俩怎么还分房睡了?”


    话音落下,就见夏稚猛地抬头瞪过来。


    赵天:“……”


    不敢说话了。


    当下场面说不出的诡异,马春花静静观察他们二人片刻,道:“怎么回事?你俩吵架了?”


    比起赵天,夏稚对马春花感官还是挺好的,听见她的问题,先是隐晦地扫了一眼彦洲,不等探出他的反应,就收回视线,闷声回了一句:“没吵架。”


    马春花笑了:“行,知道你们吵架了。”


    夏稚:“……真的没有吵架。”说完,有些窘迫地转过头,本意是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却不想因为角度的问题,昨晚被彦洲在脖颈上留下的红印子直接暴露在众人眼前。


    马春花一愣,赵天更是夸张地张大嘴。


    白到发光的皮肉上点缀星星点点暧丨昧的红痕,看起来无比瑟情。


    成年人都知道这些痕迹代表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让夏稚立刻反应过来,他脸颊爆红,迅速捂住脖子,惊慌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下一秒,身前站定一个高大的身影,彦洲背对他而立,为他遮挡住马春花的赵天的目光。


    彦洲眸光微沉,即使对上马春花和赵天调侃的延伸,也面不改色。


    “去主屋说吧。”彦洲说:“真实情况很复杂,进去细说。”


    等马春花和赵天进了屋,彦洲转过身,垂着头似乎想要对夏稚说些什么,但一早上都没有过任何交流的两人现在看见对方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夏稚,他已经光明正大地躲着彦洲了,生怕再被‘抓住’然后做些奇怪的事。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夏稚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昨晚如同野兽般危险的猩红双眸,不禁颤了颤,低头不管看他。


    男人粗糙的手划过肌肤,激起些微刺痛,那种感觉仿佛还能感受到,夏稚从内到外散发着热气,他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红透了。


    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彦洲心里一沉,昨晚的事情还是吓到他了。


    只是现在彦洲也有苦说不出……


    眸色暗了暗,彦洲主动退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后再放缓声音,轻轻道:“想啊ing起进去吧。”


    夏稚咬着唇,点点头。


    两人慢一步进屋,接收到马春花和赵天看八卦的眼神注视,彦洲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找了个角落站定。后面夏稚慢吞吞地跟进来,扫了一圈之后,也坐到最边角的炕沿,垂着头不说话。


    如果说这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那旁观者的眼睛肯定是瞎了。


    在游戏里处出感情的玩家也不是没有,像马春花这种身经百战的老玩家自然也见过,但是那点感情在生死面前不过是调剂品罢了,谁能为了刚认识几天的人就愿意去死呢?


    本质上来说的,玩家们站在同一战线,能救一个是一个,但人都是自私的,在自身难保面前,善良大义也会变得愚蠢。


    对此,马春花更愿意称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为一夜丨情。


    眼前的两个男人颜值都挺高,看着至少养眼吧……


    这样想着,马春花的心态莫名就放开了,也主动打起圆场:“好了,时间有限,都别藏着掖着了。赵天,你先说。”


    赵天立刻收回视线,说书似的念叨起来:“昨天从这回去,我就找到萧明正,带着他出去喝酒了。咱们村这么大点的地方,想找个隐蔽的地方也不容易,单独谈点东西也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我就想着灌醉了他,我再装醉,到时候听到什么,或是被谁发现了,也能用喝醉了这个理由糊弄过去。”


    昨晚他们两人随便找了个石墩子,买了点小菜,又去超市买了花生米和香肠之类的,要了一箱啤酒,就这么喝了起来。


    赵天的酒量是不错的,他本来想硬扛,看看能不能把萧明正喝醉,自己灌点也无所谓,只要神志还清醒就好,结果老天爷都在帮他,萧明正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愁闷到心坎里,都不用他劝酒,直接咕噜咕噜连喝两瓶,话没说几句,小菜也没怎么吃,酒劲就上了头。


    这边赵天拿着喝了一半瓶的啤酒,干巴巴地引导了几句,萧明正就开始哭。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这么哭,给我吓死了。”赵天心有余悸道:“他一开始像喝多了,一个劲嘟囔他妹妹是被嫁到敖家赎罪的,是个可怜的女孩,我就问为什么这么说,他倒是不回答了,又开始喝。”


    虽说老天爷都帮忙,可后来并不算特别顺利,萧明正是烦心,但心里好像也上了一把锁,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任凭赵天怎么劝,他都不说缘由。


    赵天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于是顺着他的话,明面上像是劝他看开,实际上不清楚内幕,看起来像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呢。


    萧明正内心无法疏解,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赵天就借此机会说一说自己家里的事,但他哪有什么事可说,夫妻和睦、生活也过得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转个头就能忘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就装醉诉苦,说自己这么多年太想父母了,孤身一人的苦楚太多……


    “你们猜怎么着,我诉完苦,他就开始说了。”


    萧明正喝多了,许是真的酒精麻痹了大脑,开始脱口而出一些没有头也没有尾的话。


    “他说,他父母是被敖泰父母救下来的,否则十多年前就该死了。”


    “还有什么,找了可怜人抵命。”


    “觉得很对不起谁家,但是他说的太模糊了,我真没听清。”


    “他让我离他远点,否则会遭遇不幸,还说这种事会反噬,早晚有一天他们家作孽的人会被山神惩罚。”


    赵天说完,只觉得浑身发凉。


    “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昨天也喝了酒有关,当时听到这些话,我还没在意,但今天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说着,他扫了一圈,与在场的其他三人皆是对视了一眼,最后看向马春花,道:“我就打听出这些。”


    马春花轻蹙眉头:“后来呢?”


    赵天:“后来他彻底喝多了,趴在石头上不省人事,我也装醉,但还是把他送回了家,这一路我走的可难了,歪歪扭扭的,好几次差点要摔……”


    马春花打断他:“你送他回家之后呢?”


    “萧老四出来接的。”赵天说:“见我们俩都喝多了,萧老四还挺懵的,我借着醉酒的机会跟他勾肩搭背的,萧老四也不生气。”


    众人沉默。


    赵天向后一样,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说:“我尽力了啊,现在该你们说了。”


    马春花脸色微冷:“他们两家就是有仇,在我刚嫁给龙三的时候就知道,当时他们两家来我们家坐席,还因为分位子的事吵起来过,我记得清清楚楚,但龙三却跟我说,是我记错了。”


    赵天:“等一下,他们两家就因为位子的事结仇了?”


    马春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他们早就结怨了,所以才因为一个破位子的事借题发挥,懂吗?”


    赵天:“……行。”


    “刚才听赵天说完,我倒是能猜出个大概来。”马春花说:“我说出来,你们自己选择信不信,毕竟我也不确定,而且这些事都没有实际证据去证明。”


    二十多年前,敖家和萧家的关系就不算好,当时马春花跟龙三刚结婚,结果在人家婚礼的酒席上,他们因为一点小事都要吵架,可见积怨已久。


    他们的关系到底为什么不好,谁也不知道。


    后来的几年里,他们应该是互相看不上的相处方式,小吵小闹应该是常有。


    十多年前,他们的关系突然因为一件事破冰,那件事应该很大,大到萧老四夫妻俩要是没有敖家夫妻俩的帮忙就会死掉的那种。


    那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会让人有生命危险呢?


    时间虽然模糊,但当时发生的两件大事,刚好是旱灾和山贼入侵。


    119


    马春花和赵天都说完后, 齐齐看向还在沉默的两个人。


    像情侣之间吵架了似的,两人一个站在主屋的角落,背靠墙, 无声融入阴影, 另外一个则是拘谨地坐在炕沿边,两人的位置刚好的是斜对角,可以算得上是这间屋子里最远的距离了。


    要说这俩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可不信。


    “细节可以免了。”马春花清了清嗓子,主动递了话茬:“我就想问问,你俩是认真的吗?”


    话音落下,一直避而不谈的两个人突然直勾勾地看过来,引得马春花浑身发毛,“你俩瞪我干什么……”


    “不是瞪……”夏稚忍不住, 他不想让马春花和赵天再继续误会下去, 而且看彦洲沉默的样子,明显是碍于自己的脸面,所以才没说。


    其实说了也好, 夏稚就是脸皮薄而已。


    不过与其让他们乱猜,不如由他亲自说。


    “我们遇上怪事了。”


    昨晚的暧丨昧细节自然是不能说, 提起彦洲的异常时, 夏稚也尽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形容, 而不是把自己当成被侵害的受害者。


    他又不是傻子, 虽然一开始被吓哭了, 但是彦洲晕过去后, 他躲到小屋去, 战战兢兢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期间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确信男人当时是不受控的。


    黑暗中的一双猩红眼睛, 让他感到恐惧。


    那绝对不是彦洲的眼睛,既然如此,他没有必要害怕已经冷静下来的彦洲,而是要提防他再次被控制。


    “‘他’不是彦洲。”说完事情的经过,夏稚坚持道:“虽然今天早上看见他还有点怕,但我知道,昨晚对我做坏事的人肯定不是他。”


    一阵沉默蔓延开来,夏稚抬头,率先对上距离他最近的赵天的目光,他震惊极了,眼神一直在夏稚和彦洲之间转悠,最后一言难尽地问:“你确定?”


    夏稚:“……你在怀疑什么?!”


    赵天:“我以为你俩真的是那种关系呢,如果是的话,玩点情丨趣也不丢人。”


    夏稚:“……”


    这人是什么八卦大王啊!


    “不是。”突然,彦洲说话了,“我和夏夏之间是清白的,昨晚发生的意外非我本意。”


    马春花开口:“你失去记忆了吗?”


    彦洲:“不,严格来说,是无法控制自己,但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赵天:“……还说你俩不是情丨趣。”


    夏稚:“你闭嘴呀!”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彦洲口中听说当时的感受,毕竟从昨晚分开之后,再见彦洲便是今天早上,夏稚也不清楚彦洲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只是自己匆匆逃离的时候,连个被都没给他盖,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不会太冷。


    得知彦洲竟然对昨晚发生的事印象深刻,夏稚羞愤得脸颊通红。


    他本以为彦洲不知道,只是被控制了,所以他还这样自我安慰,在心里劝说自己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见面了也不用觉得尴尬,都是这个破游戏的错……


    结果现在啪啪打脸不说,一想起昨晚被彦洲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夏稚就不敢再跟他对视。


    人总是要有点羞耻心的,对吧?


    几人都没说话,为了让这股尴尬的气氛散去,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直没有露出过笑脸的马春花。


    “这不是好事。”她冷着脸,单刀直入地说:“你们被盯上了。”


    似是回忆起不好的往事,马春花微微合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叹息。


    “你们以为这种事情以前没发生过吗?”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几个都是年轻人,就我自己是上了岁数的角色了。”


    “这个破游戏,还真是‘公平’啊。”


    说到最后,马春花发出一声冷笑。


    她的记忆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就是一个线索宝库,即使关键情节会因为一些‘意外’而模糊,但日常生活中小线索还是很有用的,比如说敖萧两家旧怨,还有关于十多年前两起重要事件的部分细节……再比如说,彦洲和夏稚遇到的情况,在多年前,也曾有一户人家遇到过。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十多年前山贼入侵,他们的父母也不幸身亡,只是当时他们都年纪都不算小,皆是快要成年的年纪。后来也是被同村的其他人收养,村长和家家户户的长辈看顾,长大成人后,两人从小相识、惺惺相惜,二十多岁便在龙三的主持下结了婚。


    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女方没到一年就怀孕了。


    这本该是个大团圆的故事,但是事与愿违。


    女方在怀孕期间突然有点发疯的迹象,时好时坏,她的丈夫很疼惜她,以为是精神疾病,还四处求医。他们都是没了父母的年轻人,在村里也没什么资产,一开始家家户户还愿意拿点钱出来帮忙支付医药费,说是借的,但实际上也没人指望他们小两口还。


    只是后来女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看着的话甚至会跑出来伤人,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如果说女人的怪异是从怀孕之后突然显现的,那她那足月后大到吓人的肚子,便是村里的接生婆看了都觉得害怕。


    作为村长的妻子,‘马春花’人前人后跟着出力,首先这对夫妻没有父母,又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马春花肯定是要帮忙的,其次龙三的村长之位坐的还不安稳,虽然当时马春花与他之间已经有了那点不知名的隔阂,但打心底里还是愿意为了龙三付出的。


    因为怀孕后期的女人会伤人,所以村里人跟她的丈夫商量一下,让他们搬去男方家里住——双方父母死后,除了留下一点不多的资产之外,剩下的就是两套村里的房子和土地。女方父母的房子在村子中心地带,而男方父母的房子则是比较偏僻,下雨的时候路也不太好走,所以他们结婚后,就决定住女方父母这套房子。


    索性就剩下两个年轻人,也不会因为房子的事产生什么家长里短的争吵。


    男方一开始不同意,他怕院里村中心后,来回行动不方便,毕竟村里唯一的几家店铺几乎都在村中心地带。


    直到有一次女方发疯跑出去伤了人,男方没了办法,才同意搬离。村里当时开了个大会,大家也都很有善心,像马春花、接生婆几个长辈女性,几乎天天往夫妻俩家里跑,生怕他们出点什么事却没人发现。


    这就是这段时间,马春花发现年轻的妻子非常不对劲。


    她的疯的确是传统意义上的‘疯’,比如前一秒还在正常说话沟通,下一秒突然停住,全身上下都变得僵硬起来,然后等大眼,开始大喊大叫,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失去理智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撑她说出人类能听懂的话语,然后就是疯狂自残,拿头撞墙、挠脖子、甚至用拳头大力地敲打鼓起的肚子……


    当有人去阻止她的时候,她才会攻击别人,接下来就是无差别地攻击,直到发疯结束,要么虚脱地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绝望地号啕大哭,要么直接体力不支晕过去。


    马春花的记忆力里,年轻的妻子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为了孕育肚子里的生命,用尽了一切——包括生命。


    孩子出生在冬天,是一个暗黑无光的黑夜。


    只有那天,马春花不在,她发烧感冒,病得爬不起来炕,就没有去。


    第二天就听说,女人和孩子都死了。


    这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因为没过多久,年轻的丈夫也上吊自杀了。


    他的死为这个故事,划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


    ……


    说完这个故事,马春花安静下来。


    这件事跟彦洲和夏稚有什么关系?其实她还没说完,但从玩家的角度重新回忆‘马春花’记忆深处的故事,还是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阴冷爬上背脊,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令她头皮发麻。


    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


    这时,赵天冷不丁反应过来:“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当时也应该记事了才对,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被压下去了。”马春花说:“不要怀疑我,我只忘记了一段时间的事,而不是忘记了所有,这件事是龙三亲自办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女人生了个……”


    “怪物。”


    “怪物?”


    “嗯。”马春花表情有些难看,“接生婆说……是那个小怪物,吃了她的内脏,她才死掉的。”


    赵天皱眉:“这是‘你’问的?”


    马春花:“对,‘我’后来去打探的,毕竟照顾了他们一家那么久,肯定不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赵天:“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算真的有意隐瞒,也不可能瞒的这么严实吧?那会我多大,十七?十八?”说着,他看向彦洲:“他比我还大了三岁呢,怎么也有二十了。”


    “不准确。”彦洲说:“十几年前,这个时间本身就是模糊的,毕竟十一年算十几年,十九年也算十几年。”


    赵天无话反驳。


    马春花:“按照你们的年纪推算呢?”


    彦洲想了想,说:“只能说,在十五年前左右。”


    现在的他二十八岁,而他父母的日记里,最后一年的记录在十六年前,也就是说,十六年前还没有山贼入侵。


    马春花想了想:“假设按十五年算,那时候你十三、十四岁?”头一转,看向赵天:“你也就是十岁左右,那对夫妻应该比你大了八九岁的样子,因为山贼入侵后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难算的就是,现在有两个模糊的时间点,一个是旱灾,一个山贼入侵。


    旱灾一定在山贼入侵之前,但是因为没有具体的时间,所以无法推算两件大事发生时相差几年。


    偏偏是那段时间,在场的唯一一个应该记得所有事的长辈——马春花,她因为意外失忆了。


    这就是游戏的公平性吧。


    “所以这件事跟彦洲和夏夏有什么关系?”赵天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


    马春花顿了顿,突然看向一直无声的夏稚,问:“他昨晚没有真的对你做什么,对吧?”


    夏稚刚刚消下去红的脸颊上再次聚集热气,他点了点头,“没做。”


    “那就好。”马春花说:“不然我真的担心……你也会怀孕。”


    夏稚:?


    彦洲:?


    赵天:“……这个游戏本也太超前了。”


    120


    男人怀孕这一说法简直耸人听闻。


    别说是胆小的夏稚了, 就连彦洲和赵天听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傻子也知道,所谓的怀孕肯定不是正常孕育。


    马春花意有所指,加上这段陈年往事, 只是稍微转动脑瓜, 就能从中找出一条完整的逻辑线。


    “你是说……”赵天啧了一声,语气里仍是怀疑居多:“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丈夫的?”


    既然彦洲被控制后对夏夏做出那样的事,那女人的丈夫如果也被控制了呢?


    不知名的生物占据了他们的身体,并对同床共枕的人做着最原始的交丨配活动,而之后,妻子怀孕,精神却崩溃, 最后自己和孩子都没有保住, 接生婆更是直言,那婴儿是一个食人血肉的小怪物……


    “我不敢确定。”马春花说:“其实,‘我’有去找过那个被扔掉的婴儿, 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况且当时是冬天,随便把一条生命扔在荒郊野外的树林里, 任谁都不会忍心的。但遗憾的是,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而且大家都默认那个孩子已经被冻死, 或者是被山林里的野兽吃掉了。”


    “孩子是谁扔的?”


    “女人的丈夫去扔掉的。”


    “然后他就死了?”


    “嗯, 没过多久就自杀了。”马春花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但其他人没有怀疑的原因是他很爱他的妻子, 这场惨痛的悲剧中, 他对妻子的爱应该大过了那个婴儿。他很自责,在妻子死后很多天都没有出家门, 我们去探望他,他只是苦笑着,说全都是他的错,虽然没疯,但也离崩溃差不远了。所以发现他被吊死在家门口的时候,人人惋惜,却不意外。”


    有些人甚至觉得,他已经解脱了。


    一切好像都说得过去。


    但怪也是真的怪。


    “可是人已经死了。”赵天说:“我们现在想要求证也没有门路,与其乱猜,不如干点实事。”


    彦洲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计划?”


    赵天笑了笑:“我哪有什么计划,还是听你们的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马春花接了一句:“别在这里搞领导人那一套,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活下去就多了一个朋友。”


    赵天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请了清嗓子,道:“想要知道你的推测是不是真的,就让他们俩再试一次不就好了?”


    夏稚惊了,连音量都提高了不少:“试什么?”


    彦洲也不赞同地看着赵天。


    赵天耸了耸肩膀:“昨天你们都干过什么,身边有没有出现异常,如果可能的话,就再走一遍老路,然后看看今晚会不会再出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马春花厉声打断:“你疯了吗?稍有不慎那可是要出事的!”


    赵天悻悻地撇嘴:“是你们让我说的啊。”


    看他也是怂的要命只是有点小聪明的性格,马春花收敛了不满,道:“肯定不会再试了,不过可以想想昨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夏稚昨天一天几乎都跟马春花在一起,他的行程马春暖花是知道的,全程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所以马春花说完之后,也是下意识地看向彦洲,企图从他那边寻找突破口。


    不过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彦洲的时间线里没有出现一丁点异常,甚至可以说平淡至极,因为他上下午在农地里干活,都是有其他村民可以作证的,早上没去农田之前跟夏稚在一起,中午马春花又带着夏稚来见他,晚上回家的时间也早,不足以去做其他事……


    如果一定要说意外,那就是中午的时候敖泰跑过来找他说话。


    同村的人天天见面都没问题,怎么敖泰一找来就出问题了?强行把这口锅扣在敖泰头上着实有些牵强,除非有证据证明敖泰身上确实存在触发条件的可能,否则就是胡猜乱想。


    突然间,夏稚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就和黑眸中同样袒露了然的彦洲对视了。


    两人同时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


    “昨天是彦洲的生日。”夏稚说:“我……对他说了生日快乐。”


    马春花:“还是二十八岁的生日。”


    众所周知,二十八岁是蒲兰村里的一道坎。


    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四位玩家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道目前为止还没对玩家出手的游戏副本。


    “我们不能再等了。”彦洲沉声道:“今天是周四,我们分开,去几个地方看一看。”


    赵天:“那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


    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着,突然有一天一个两个的全都造反了。


    “找点别的理由。”马春花说:“要学会变通。”


    赵天叹口气,道:“那我去镇上吧?我总去那边,还没好好逛过,正好今天敖泰和萧翠芽去领证,我去偶遇一下,说不定会遇到意外惊喜。”


    马春花点点头:“我去林子里看看。”


    彦洲看了一眼夏稚,道:“我和夏夏在村子附近,以带他熟悉村子的名义到处走一走,应该不会被察觉。”


    四人约定好晚上再见后,马春花和赵天一前一后离开。


    他们走后,夏稚看着默默忙活起来的彦洲,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我们要去哪?”


    彦洲似乎在寻找什么,蹲在矮柜前,一条手臂撑着柜沿,一条手臂探进漆黑的柜子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性丨感结实。


    听见夏稚的声音,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没有抬头,只是闷声说了一句:“去道观。”


    夏稚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两人之间的尴尬,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神情紧张,“怎、怎么突然要去道观了?”不是说在村子周边逛吗?


    彦洲站起来,看着他说:“骗他们的。”


    夏稚:“……这样好吗?”


    彦洲勾唇轻笑:“我只是有信心能平安归来而已。”


    夏稚:“哇。”


    这人果然很厉害。


    之后,夏稚就坐在炕边,看彦洲里里外外忙来忙去,收拾妥当的情况下,还给他做了一顿早饭。


    两人吃完饭之后才出发,这会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艳阳高照,将山林与村落笼罩在一片炙热的光芒下,路上没什么人,等越往村中心走,人就多了起来,不过遇到的大多都是闲着的女人。


    看见他们路过,自然是要打招呼的,彦洲早就想好的应对话术,语气也如往常一样温吞,夏稚不像之前那么怕人,但还是紧跟在彦洲身边,看见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面孔,就会浅浅笑一下,算是打招呼。


    “他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带他在村子里看看,今天没去干活,陪他到处走一走。”


    没有人会对这番话表示怀疑,因为夏稚对村里人的态度转变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还要归功于这几天马春花带他到处刷脸。


    他们去的方向与神山完全相反,是离开村落去往镇上的方向。夏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被彦洲一把抓住手腕,稍稍用力将他带到身边。


    “别看。”一道低沉的声音钻进耳中,“放心,跟着我。”


    内心那股不可名状的焦虑在这声安抚中渐渐消散,夏稚看向前方,暗自下定决心——今晚,他就把线索展现给彦洲看。


    【你确定了?不再观察了吗?】


    [不看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如现在赌一把。]


    最重要的是,经过昨晚发生的事,以及早上马春花的解释,夏稚有种防不胜防的危机感。


    很显然,以他的身份在这场游戏结束前根本不可能跟彦洲‘解绑’,所以一直跟他在一起,就不能排除再被盯上的可能性。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危险的,但如果更加彻底绑定彦洲的话,对方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伤害到自己……


    很快就想到了夏稚心里的小算盘,系统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你还真是聪明啊……】


    夏稚有些小骄傲,在心里哼哼两声:[这一局游戏到目前为止看似平安,但我相信平静的水面下一定藏着更加凶猛的野兽。]


    夏稚不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被拉入《最后一关》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他的直觉经常冒出来,但真正准确的时候则很少。


    不过他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多一重防备总是没错的。


    【这么赌,你就不怕这一局游戏又白玩了吗?】


    闻言,夏稚小心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走在一旁的彦洲。


    身材高大威猛,长相帅气,是那种华夏人中少有的让人看着就非常舒服的浓颜系帅哥,配上他自身的气质,总是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没有轻易提起对方的性格,因为是角色扮演副本的缘故,夏稚觉得,真正的彦洲可能并不是游戏中‘彦洲’这种闷声闷气的性格。


    过了许久,他才在心里十分坚定地回复系统道:[我看人也是很准的,我觉得他就是最厉害的。]


    当前可选的玩家目标实在太少了,马春花、赵天和彦洲,如果非要让夏稚比较一番再选的话,赵天一定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


    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一点也不像偷偷摸摸干一笔大的那种隐世高手;


    马春花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但如果跟彦洲放在一起,夏稚肯定是要选彦洲的。


    还是那个原因,跟彦洲在一起可能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对方是自己选定的准MVP玩家就不一样了。


    人都是有私信的,夏稚也不例外。


    积分固然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我是不是太怂了点?]


    【不,这样很好。】


    活下去才有命用积分呢。


    越往前走人越少,这条马路是出镇必经之路,他们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轮滚过的声音。


    夏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远处驶来一辆熟悉的载人三轮车,等车子越来越近,车上几人的面孔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几乎都是面熟的人。


    骑三轮摩托车的是当初把夏稚和彦洲带上镇的中年男人,后面车上坐了五个人,有两个都是夏稚认识的,是敖泰和他的父亲。


    至于其他三个人,夏稚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瞧着像是一家三口,夫妻和一个年轻的女儿……


    他猜想,他们应该就是萧老四夫妻和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可怜女孩萧翠芽。


    彦洲站在路边停下,夏稚也向后靠了靠,将半个身子躲到他身后。


    三轮摩托车在两人的面前缓缓停下,后面的敖父率先跟彦洲打起招呼。


    “大洲这是要去哪啊?今天没去地里干活啊。”


    彦洲将回了一路的理由缓声道出,说完还跟其他两个长辈打了声招呼,里里外外都没得挑。


    萧老四是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跟村子里其他干农活的同龄人不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书卷气息的感觉,身上的衣服也是长褂衫,戴了一副眼镜,和赵天口中那个强迫自己女儿嫁人的老古板父亲区别很大。


    他先是笑了笑,镜片后面的细长眼睛扫过夏稚,笑道:“既然决定留在蒲兰村生活了,四处走一走也是很有必要的。你要记得跟他讲,村里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


    彦洲微微颔首:“都讲过了,他胆子小,平时没人带的话,也不敢出门。”


    萧老四:“听说这几天一直是马嫂子带着他,但人家毕竟是村长的媳妇,平时忙得很,你要是放心,以后让他来找你婶子也行……”


    说完,一旁一直微笑的女人忙接了一句:“是,反正我也在家闲着。”


    夏稚一开始还纳闷这嫂子、婶子的都是谁,等萧老四的妻子顺着接话,夏稚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帮忙还是同村人随便客气一下,从未见过一面的萧老四竟然让自己媳妇带着一个城里被拐卖来的男生。


    夏稚噎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装缩头乌龟,借着彦洲高大的影子,把自己藏起来。


    而彦洲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应下,也没拒绝,只说:“最近给村里的叔叔婶婶们添了很大的麻烦,最近我想自己带他熟悉熟悉村里的人。”


    萧老四没强求,只是笑着点头,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他们身上:“我们两家的喜事你也应该听说了,今天敖泰和小芽去领证,明天敖泰过生日,借此机会我们办了个酒席,喜上加喜嘛,到时候你带着夏夏来吃饭。”


    彦洲:“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会去的。”


    有意外,就不去了。


    他们在闲聊时,夏稚就偷偷观察车上的人。


    三个长辈几乎都很认真地跟彦洲说话,他们笑眯眯的,慈祥而宽容。


    司机中年男人依旧是那般沉默寡言,他点了根烟夹在手指间,时不时抽上一口,兴致缺缺。


    让夏稚最好奇的,还是那个名叫萧翠芽的女孩子,她一直被父母关在家里,直到今天要和敖泰领证了才放出来,而且是被父母夹在中间,从车子停下,到她的父母跟彦洲说话,女孩都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娃娃,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光泽,盯着虚无的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三轮摩托车启动,在这条土路上渐行渐远。


    夏稚看着视线里就剩下一个小黑点的车,突然想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敖泰一直没有说话。”


    甚至都没有看他和彦洲。


    像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冷漠、无视、不在乎。


    然而昨天他还无比激动地找到彦洲,用自信和骄傲去威胁彦洲跟自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