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三轮车离开后, 夏稚和彦洲站在原地各怀心事。
“你看到了吧?”夏稚拉住彦洲的衣袖拽了拽:“是不是很不正常?”
彦洲想了想,反问:“你是指敖泰?”
“对呀,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哎。”
夏稚的表情稍显夸张, 在彦洲看来却很可爱。
“我倒不觉得有问题。”彦洲挑眉, 故意跟他唱反调:“他早就应该放弃了。”
夏稚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彦洲勾唇笑了笑,在少年控诉的目光中渐渐收敛了笑意,说:“其实也正常,因为敖泰知道,他从我这里已经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说着,他抬脚朝前方走去。
夏稚不理解,两三步跟上,问:“好处?他难道一点都不喜欢你吗?”
他以为, 敖泰这么坚持, 对彦洲一定会有几分真感情在里面的。因为较比其他人更喜欢彦洲,所以才坚持要跟他在一起。
“喜欢?”彦洲轻轻哼笑了一声,讽刺意味十足, “不,他没有这种感情。”
高高在上惯了, 所以无法忍受身边一条听话的狗突然开始反抗而已。
夏稚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跟着他默默走在这条越来越热的大路上。
然而这种沉默, 在彦洲看来, 却是一种预料之中的怀疑, 微微侧眸, 将少年脸上的茫然收入眼底, 不过更吸引目光的还是那晶莹的汗珠划过白里透红的嫩肤。
这天着实热的紧, 除了游戏刚开始那一日下了一场暴雨之外,剩下的几天基本都是晴天。
彦洲不动声色地向旁边靠了靠, 用自己的身躯投下来一片移动中的阴影,把少年罩在里面,虽然不能完全遮住光,但至少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起初夏稚还没有反应过来,走了一段路后猛然发现彦洲在给他遮挡阳光,这让他心里泛起丝丝感动。
而就在这时,彦洲开口了:“是不是觉得我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夏稚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地说:“没有这样想。”
彦洲:“就算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毕竟我们之间没有那么熟悉。”
每一局游戏中的队友就像真实的网络游戏,或许有机会匹配到相同的人,但几率并不大。即使喜欢夏稚这样的长相和性格,但身为积分榜上过关无数的大佬,彦洲也不是一个被美色蒙蔽双眼的恋爱脑,即使对方真的怀疑自己,他也能接受。
正如他一如既往的过关理念,靠自己比靠别人要安稳得多。
他有信心通关,也有信心带夏稚一起出去,所以他不在乎眼前的少年到底是否信任自己。
反正出去就好了。
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彦洲发现少年开始变得焦急。
很正常,明天就要开启安全通道了,而他们的调查进度太慢,前几天的时间基本都荒废掉了,本来以为找到了同伴就能通过每个人记忆中不同的线索推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可事实证明,这个游戏副本真的很毒,从寻找同伴到线索共享,他们用了六天的时间,而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却完完本本地锁在陈旧的箱子里。
别说夏夏,就是明显的老玩家马春花都开始焦虑起来。
彦洲把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
但如果问他急不急的话……
“我不是很急。”即使夏稚没问,他也突然将话题拉回这个问题上,自顾自地回答:“我会带你离开的,所以不要担心。”
眼前的少年明显愣住了,许是没有摸清他这番话的深意,整个人都很茫然,一边努力地跟上自己的步伐,一边默默消化理解,沉寂无声的同时,还露出几个惹人发笑的可爱表情。
这条路没有走到底,彦洲顺着记忆中的路,突然转了个弯,十分突兀地踏上一旁山林间的一个陡坡。
夏稚跟着转弯也是猝不及防。
“我们要去哪?”新的问题摆在眼前,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刚才的问题了。
“不是要去道观?”彦洲说。
夏稚猛地停下:“什么?道观不在这个方向。”
“谁说的?”彦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那个被封起来的地方不是道观,你相信我吗?”
夏稚张了张嘴,心里犹豫不定。
彦洲笑了笑,又问:“那你愿意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吗?”
夏稚立刻点了点头。
这座山似一座荒山,树木繁茂,没有规则地肆意生长,大约几年没有人上过这座山了,山坡上杂草丛生,看不见一点泥土,若是经常有人走的话,用脚也能踩出一条土路来。
夏稚在上山之前还朝神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座充斥着神秘与诡谲气息的高山静静地屹立在村子西南方。
但其实围绕在蒲兰村四周的山真的很多,或远或近,连绵不绝。
神山是这群山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近的,可以说蒲兰村完全是贴着神山山脚建设的。而他们正准备进入的这座山,则是在出村的那条路的一侧,与神山相对,是村子的东北角。
他与马春花去的那片荒地就在神山上,应该还没到半山腰,因为村里人都说,半山腰是道观所在之处,而且那条通向道观的路已经被封上了。
突然想到在那片阴暗密林中遇到的怪事,夏稚快速走了两步,几乎与彦洲脚尖贴脚跟地走。
这座山上的林子也是茂密葱郁,一开始往前走,还能感觉到阳光透过枝丫的缝隙洒落进来,但随着越走越高,树木连成片,将所有日光遮挡,一股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掠过夏稚单薄的身躯,激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冷了吗?”彦洲停了一下,等他靠近后,朝他抬起手,宽厚的手掌朝上,问:“要不要牵手?”
散发着热气的大手毫无保留地摊开在眼前,冷了跟牵手明明毫无关联,但他口中的‘冷’和夏稚感受到的‘冷’却很巧合地表达了同一种含义。
夏稚只停顿了半秒,就自己的手搭了进去,下一秒被温热的手拢住。
这条路比夏稚想象中的要漫长。
不是因为目的地在更高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们饶了路,至少是从山的一侧走到另外一侧,严格来说,他们向上爬到了半山腰,就开始绕圈圈了。
路上没有标记,也没有路,所有的树长得都一样,夏稚走了一会就累了,速度明显慢下来,而彦洲为了他也放慢了速度,全程不慌不忙,看似有目的地,实则又像是在随意踏青。
“你确定是在这边吗?”缺少锻炼的夏稚感觉胸腔里燃着一团火,把水分都烧干了似的,说话时喉咙都跟着震痛。
彦洲朝一个方向看了看,然后说:“快到了,要喝水吗?”
夏稚:“……你带水了啊?”
彦洲从他工装裤的大口袋里掏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了过来。
夏稚:“……”
准备的还真是齐全。
小口小口喝着矿泉水,滋润干燥的嘴巴和喉咙,夏稚朝彦洲一直看的方向瞅了两眼,除了树林什么也看不到,很是好奇对方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他喝的不多,也知道极度口渴的时候不能喝太急,所以放下水瓶的时候,瓶子里的水才少了一点。
“你喝吗?”
夏稚把水递过去,看了一眼彦洲的工装裤,口袋多,还大,两个侧面口袋都鼓鼓的,看样子装了东西……怪不得今天早上特意翻出来一条工装裤穿上,脚上还踩着适合走路爬山的靴子,原来早就准备。
彦洲接过水,什么也没说,仰头隔空往嘴里倒了点水,然后拧上瓶盖。
抬眼和夏稚的目光对上,他闷声解释:“只带了这一瓶水,你对口喝,我这样喝就行。”
夏稚目光闪躲地别开眼:“哦。”
原来是怕他嫌弃。
被尊重的感觉当然是好的,虽然这几天里,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意外,他们也做过比较亲密的事,但不得不说,彦洲这个人就是细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齐全。
装好水,彦洲自然地握住夏稚的手,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夏稚跟了几步,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在这个方向?”
彦洲头也不回地回答:“全凭记忆。”
夏稚“什么时候的记忆?”
如果没记错的话,彦洲跟道观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十几年前山贼入侵,他被安排躲进了道观里。
夏稚心里没底,刚问完,就听见彦洲说:“小时候去的那一次。”
夏稚:“……”你怎么敢的啊!
瞬间有种被拖上贼船的感觉,夏稚苦兮兮地看了一眼来路,心想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吗?
前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夏稚看过去,眼里尽是控诉。
“逗你的。”彦洲说完,突然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
夏稚立刻探头看过去,之间茂密的树林之间,突然冒出来一个屋顶。
屋顶像是古代房屋的那种瓦片屋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两侧弯曲的雕塑,是对称的,屋子本身应该是在下坡的位置,所以很难看到,再加上密林遮掩,不知名的植物遍布四周,一时间注意不到也很正常。
“这里不是正路。”彦洲说:“因为我的记忆中没有走过通向道观的正路,当时……应该是在大人的带领下,走的这条小路,本意是为了避开山贼。”
十几年过去,建筑已然在岁月的蹉跎下变得残破不堪,而这条小路更是被大自然同化,看不出区别。
“可你为什么记得是在这里?”若是没看到那屋顶,夏稚或许不会问这个问题,但现在真的发现了这处奇怪的地方,夏稚的好奇心顷刻间爆发,“他们都觉得,道观应该在神山上,包括当时跟你一起去过道观的人……”
他们的记忆出错了?还是他们有意隐瞒?
彦洲深深看了夏稚一眼,“我不知道。”
“啊?”夏稚表情茫然,“不知道你就敢带我来呀。”
彦洲勾唇:“你也答应了跟我来,不是吗?”
夏稚:“……那是我太好心了。”
开了个小玩笑,气氛有所缓解,彦洲也没再继续逗他,说:“起初我也以为道观是在神山,但是这几天看父母的日记时,发现了一点小蹊跷。”
日记的记录时间比较久远,而且大多都是日常,日复一日十分枯燥,要想从中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真的很难。
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彦洲在发现那本日记后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地与夏稚分享也是这个原因,多一个人就能多一条思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彦洲在时间更早的日记中发现了几段与现实有出入的描述——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彦洲的父母去道观供奉,下山时候看见老图的三轮车翻了,老图摔倒在地,是他们夫妻俩帮忙把人和车都扶了起来,这期间有一段简短的对话,大概意思就是他们问老图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去镇上,老图说去镇上买点牛肉,他媳妇怀孕了,就想喝牛肉萝卜汤。
[我们去了道观,这大雪天来的人也不少,我们一路顶着风雪去,下山时候路打滑,老彦差点摔了。我们下了山,就看见老图躺在地上,他那个破三轮车也翻了,冰路上 好大一个坑。我们扶起他,又帮忙把三轮车抬正,见他额头上流血了,我想着这么冷的天,他非要去镇上做什么,也没人给他钱,一打听才知道,他家媳妇怀孕的时候就爱喝牛肉萝卜汤,他才去镇上买牛肉的。]
一开始看这段话还没察觉出哪有问题,可再看两遍,一个显而易见的疑点就浮出水面。
蒲兰村通向外面的大道就只有一条,它与神山之间的距离横跨整个村子,彦洲父母是如何在上了神山道观后,刚下山就撞上了去镇上买牛肉的老图呢?
神山就像一个终点站,路只通一边,而这条路分岔延伸至蒲兰村各处,无数条小路又一次汇聚成一条大路,才是通向村外的。如果日记中老图翻车的地方就在神山脚底下,彦洲父母又是怎么确定老图一定是出村去镇上?
彦洲父母先是明确怀疑了老图为什么一定要去镇上,然后才打听原因的,归根究底,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这个疑点,那就是他们所去的道观、所上的山,不是神山,而是通往镇上那条大路旁边的一座山。
听了彦洲的解释,夏稚震惊不已。
这几天他也是日记不离手,几乎天天都看,这段记录他曾见到过,因为多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名‘老图’,所以他印象比较深刻,毕竟他不是村里人,而目前已知的线索有很少,但凡是一个出现在日记本中的名字或者代称,他都额外关注一下。
看到这段时,他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听彦洲解释完,再看那不远处破败的道观屋顶,夏稚在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大佬啊……
“就凭这一句话你就敢找上来,我真的很佩服。”
“也不只是一句话。”彦洲说:“以前从来没在出村的那条路上仔细走过,去镇上都是坐车,所以没注意,今天走过那条路的时候,当年上山的记忆突然苏醒了。”
可能记不住细节,但一定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正是这种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才带领他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座无人问津的荒山。
“走吧。”彦洲看着前方只露出一个屋顶的道观,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我们去看看这座道观。”
122
断壁残垣, 满目疮痍。
这是夏稚走近道观后,看到那破败建筑如同鬼魅迷影般藏匿在深山密林之中的第一反应。
道观所占面积并不大,或许是因为被杂草荒木占满的缘故, 夏稚感觉自己站在侧面的小山头俯瞰, 就将整个道观收入眼底了。
残破的房屋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山坡也陡,根本没有路可以下去。彦洲寻到了一处不远的陡峭斜坡,跨了两个大步之后走下去,转身朝还在坡顶的夏稚张开双臂。
这高度也不算特别高……夏稚这样安慰着自己,并找好角度,与其说下坡,不如说直接奔着彦洲的怀里而去。
被稳稳抱住的那一刻, 夏稚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随后, 彦洲带着他踏上道观前的一条石头路。这条路也是每隔一段距离就用石板搭出来的,跟神山上的那条小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条路上大多都是落叶, 而这里的路几乎被茂密的杂草和泥土覆盖。
这条路通向道观正门口,而站在那看不出原有模样的建筑物前, 夏稚实在无法想象它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它现在已经不能用房屋来形容了。
没有窗, 没有门, 石柱倒塌, 树木肆意生长, 甚至盘绕在石墙之间, 以做屋顶的支撑, 两侧本来应该还有两间小屋, 但现在连屋顶都没有了,残砖破瓦与土地相融。
“我们当时就躲在那里。”
彦洲突然出声, 抬手指向一个位置。夏稚顺着看去,发现是左边那间小屋后面的一处棚子。
当然,以它目前的残破程度来看,已经算不上棚子了。
“躲在那里,绕过棚子,刚好就是旁边的小路,从小路向上爬一段距离,在从侧面下山,就是我们刚才走过的路。”
夏稚走过去看了一圈,确实发现棚子后面有一条不算陡峭的山坡,只是上方已经被粗壮的树木挡住,无法通行。
彦洲:“看样子我的记忆力还不错。”
夏稚点头:“真的,有一些细节都对上了。”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在的道观,就是十几年前山贼入侵的时候,村长带领众人上山躲避的道观,而从彦洲父母的日记中也能看出,这里才是大家一直供奉的山神道观。
那神山上被封锁的道观是怎么回事?那条小路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片墓地,马春花几乎天天都要去上一次……
这里存在一个很大的疑点,那就是与彦洲父母同龄的村里人,应该明确的知道真实道观所在的位置,而他们闭口不谈,甚至默认了道观在神山。
马春花也不知情吗?
恐怕是的,因为她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到了真的道观。”彦洲走过这片断壁残垣,最终停留在那座还能看清楚大体轮廓的屋子前说:“这里的一切,跟我记忆中分毫不差。”
夏稚:“那神山上的道观?”
“恐怕还得找机会上去一次了。”彦洲说:“到底有没有第二座道观还是个问题。”
夏稚只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一个怎样的谎言,竟然熬过了岁月的流逝。
彦洲、赵天、敖泰、萧翠芽这一辈的孩子,活在长辈们的谎言中,慢慢长大。
太可怕了。
夏稚不敢多想。
临走之前,夏稚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这片小地方看了个遍。
这地方虽然没有神山那边阴森,但是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一个类似遗迹的地方也是够吓人的,夏稚可不想再来第二遍,索性就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最重要的是,现在还多一个人陪他,那种紧张恐惧的情绪就消减不少。
破砖破瓦,实在没什么可看,就算有证据,经过十几年时光的洗涤也会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夏稚停在一幅石壁前,看着上面雕刻出来的长胡子大肚腩的老仙人像,哀叹一声:“什么都没有。”
彦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很正常,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能不能找到更重要的线索并不重要。”
夏稚转身走过去,说:“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彦洲似笑非笑:“谁说不够了?”
夏稚:“难道你知道哪里是?”安全逃生通道。
即使没有说出来,彦洲也明白他的意思,顿了顿,道:“不知道。”
夏稚:“……你刚刚犹豫了。”
彦洲也不隐瞒:“有想法,但是还需要验证。”
夏稚:“是哪里?”
“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跟一人有关。”彦洲说:“如果你玩的游戏次数多了就会发现,安全通道基本在一个人人都能去,且不会有太多阻碍的地方,有的时候玩家第一天就能发现通道在哪,因为那里根本不是凭空冒出,而是早就设定好的。”
夏稚想起前几次游戏中的安全通道。
考核局,安全通道在医院之外的小药房,有十分明确的线索表示那里就是逃生通道,而且中途也没什么镇守的BOSS怪物;别墅局的通道直接就是离开幻境后的大门,运气好的人只要离开幻境,就能发现大门敞开,没有设防;小镇里,那件礼品店摆明了就是离开的大门,唯一的障碍就是需要用钥匙打开大门,算不上是致命的阻碍……
回想一下,夏稚发现他的运气出奇的好,目前还没有熬到游戏时间结束才能逃离的游戏副本,基本都是安全通道开启后没多久就能通关。
当然了,菜归菜,可他看玩家的水准可是很高的。
回归正题,彦洲稍一提醒,夏稚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来。
经历过旱灾、山贼入侵、制定一系列村规、将遭受两次重大灾难的残破村庄重新经营起来并坚持数年、得到所有村民的信任与依赖……
村长龙三。
现在想想,他们身边有一个村长媳妇作为队友,可是对于村长本人的消息知道的少之又少,除了马春花提过一嘴村长有兄弟姐妹之外,剩下的什么也不知道。
旱灾把龙三提拔成了村长,那原来的村长哪里去了?因为旱灾来势汹汹所以临阵脱逃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当时在村委会工作的龙三,自己跑路,龙三无可奈何,抗下重任……
如果真的是这样,倒也能理解大家为什么如此信任龙三。
“难道……”
安全通道就在村长家?
看透夏稚那隐隐透着惊喜的小心思,彦洲轻笑一声,“不太可能。”
夏稚:“啊?”
“如果马春花不是玩家,我的第一想法也会和你想的一样。”彦洲说:“但游戏很公平,它不可能给一个玩家开那么大的特权。”
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副本里,安全通道就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里,那岂不是白送!
“那能在什么地方……”夏稚嘀咕了一句,而后猛地瞪大眼:“村委会!”
彦洲不否定,表情有些许轻松,挑了挑眉转移话题:“我们先回去吧。”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夏稚连下山的步伐都变得轻松起来。
时间不算早了,他们得回去吃个午饭,这样才不会被村里人察觉他们为了调查什么连午饭都来不及吃,毕竟只是到处走走的话,并不影响吃午饭。
彦洲特意挑了一条比较弯曲的小路往回走,路上遇见了几个往田地方向去的中年妇女,她们结伴给丈夫或儿子送午饭。
也有早上见过彦洲和夏稚的人,看见他们忍不住笑着调侃:“走了一上午肯定饿了吧,快回去吃饭吧。”
彦洲闷声道:“嗯,这就回去做。”
有几个眼熟夏稚的,就探头看他,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问道:“怎么样,咱们村子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夏稚小心翼翼地看向彦洲,等他点了点头,才小声说:“嗯,挺好的。”
把胆小如鼠小媳妇的人设进行到底。
其他人见状也没再继续追问,随意聊了两句之后,双方分道扬镳。
回到彦洲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村里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吃午饭了,而他们这边才刚刚开始做。
做到一半,赵天骑着他的运货小摩托来了,拎了一袋肉进来,关上门才道:“借着给你们带肉的名义来一趟,顺便蹭顿饭,没毛病吧?”
夏稚接过来,还挺沉呢,开玩笑道:“不要钱吧?”
赵天:“靠,你可真会过日子。不要不要,这都是身外之物,要了也没用。”
彦洲把肉拿过来,开始慢慢处理,顺口问:“遇到什么了吗?”
赵天跑到水缸边,舀了点山泉水,喝两口,说:“去到镇上,我就在民政局门口守着,结果你猜怎么着?”
夏稚:“看见敖泰和萧翠芽了?”
赵天:“谁也没去。”
夏稚:“?”
怎么可能?他们亲眼看见敖萧两家长辈带着孩子进了城啊!
彦洲收拾猪肉的动作停顿一瞬,而后问:“你去办事处了吗?”
“没去。”赵天一愣:“怎么,他们还能不直接领证,先去办事处搞个夫妻证明?”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说起来,在这个村子里,算作伴侣的方式有两种。
一是结婚证,二是夫妻证明。
第二种方式应该是游戏本身的似有设定之一,为了让非异性伴侣的关系合理化,所以单独弄出来的。也就是说曾经在现实社会中无法受法律承认的同丨性关系,在这个游戏里会因为夫妻证明而受到法律保护,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结婚证一样有效。
而第二种方式也在承认另外一种本该受到法律谴责的人群……
比如,彦洲和夏稚这种情况。
作为被拐卖来的受害者,夏稚不可能拿到户口本和身份证去跟彦洲办理结婚证。
如果没有第二种方式,村子里打光棍的人将会有很多,因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彦洲他们这一辈的同龄女性很少很少。
所以赵天才没想到去办事处看一看,在他的印象里,敖泰和萧翠芽应该会直接领证。
经彦洲这么一提,赵天才察觉出些许不对味来。
“不对啊,他们正常男女结婚,费那个劲搞夫妻证明干什么,直接领证不是更快?”
“这就要问他们了。”彦洲说完,一抬眼,便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眸。
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少年乖顺地坐在椅子上,就在这样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因为想些什么而出神,但那双仿佛漾开清澈水波的眼睛却是实实在在盯着他的。
与自己对视的下一秒,少年眨了眨眼,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层茫然的揣测,就好像思考什么问题,与自己有关,最终没有想通似的。
夏稚摆明了有话要跟彦洲说,后者思量片刻,突然直起腰,对赵天道:“你来处理肉,切成块,今天做红烧肉。”
赵天:“干嘛突然拉我干活啊?”
虽是这样说的,但看彦洲退开后,他还是一脸懵逼地站在案板前,看着上面的一大块五花肉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开始上手,就见一旁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然后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赵天:“……”
好好好,你们这么搞是吧?拉小群都不背人了!
赵天是想偷听的。
不过看着眼前的肉块,他想了想,迅速上手处理了一番,大概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偷偷摸摸地蹭到主屋门口,动作扭曲地趴在门板上偷听,看十分滑稽。
然后他就听到——
“他就是还喜欢你,才没跟萧翠芽领结婚证的。”
“昨天他来找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想让你扔下我,然后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夫妻证明……那他和萧翠芽之后想要分开,是不是也很容易?”
……
赵天:“……”
好吧,是他多余了。
123
进了屋子, 夏稚就憋不住了。
刚才碍于赵天在,他没好意思说,现在就只有他和彦洲, 有些话自然是随便说。
他主要是想到敖泰和萧翠芽没直接领证的原因, 有可能是跟彦洲有关的。
“他应该还没放弃你。”夏稚眼底充斥着发现真相的小兴奋,道:“他是不是还想跟你……”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彦洲哭笑不得。
“嗯……”夏稚想了想:“也不全是。”
彦洲挑眉。
夏稚:“我是觉得,你之前的猜测可能不对。你说他对你没有感情,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
说着,不顾彦洲想要反驳的神情,开始念叨起刚刚在脑海中灵光一闪的计划。
“你知不知道美男计?”
彦洲:?
夏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让人家使出美男计这种不着调的办法,多少有点尴尬。
“我的意思是, 敖泰那边也不是完全死路一条了, 有机会的话,可以从他那里打探点消息。”
“今天我们去了道观,也知道十多年前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你们这一辈理应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像赵天、萧明正他们,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然而昨天敖泰来找你的时候, 却突然说他知道有关你父母的事。”
“有没有可能, 他真的知道什么, 还对你如此执着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去找他。”
“他就是还喜欢你, 才没跟萧翠芽领结婚证的。”
“昨天他来找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他想让你扔下我, 然后跟他在一起, 是不是?”
“夫妻证明……那他和萧翠芽之后想要分开,是不是也很容易?”
一口气说完这些, 夏稚激动地定下结论——
“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已经把退路都安排好了,说明他有信心能走上这条路。”
彦洲好奇之日,就是敖泰成功之时。
游戏是公平的,目前已经碰头的四名玩家,有三名都是年轻人,只有一位是上了岁数的长辈,可她的记忆却不完整。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游戏的背景恐怕将所有的npc和玩家分成两个时代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将从不同的方向、记忆、线索中得到一个完整的关于蒲兰村的故事。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游戏机制如此设定,万一仅有的那位‘长辈’玩家一直没冒头怎么办,有关那一辈的线索就彻底断掉了吗?
不,游戏不可能做的如此绝对。
一定会有一座桥梁连接‘晚辈玩家’与‘长辈NPC’之间的关系。
彦洲不可能听不懂夏稚的意思,他也明白,敖泰很可能就是那座桥梁。
但他又确实不准备按照夏稚说的去做,美男计什么的,彦洲真的打心底里拒绝。
对上少年期待的眼神,彦洲苦恼地捏了捏眉心,直言道:“我不会去找他的。”
少年的表情瞬间变得失落起来,眼中兴奋的光也渐渐熄灭。
彦洲有种自己在欺负他的感觉,忍不住放轻声音哄道:“还有其他办法,相信我,好吗?”
夏稚也知道不能强求,于是小幅度点了点头,郁郁寡欢地去开门。
这场谈话应该结束了……
门一开,就看见赵天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
夏稚:“你偷听啊?”
赵天:“还不如不听。”
夏稚:“?”这么有用的线索你竟然如此嫌弃?!
只是错过了一个开头的赵天以为自己听了一段八卦,并被塞了一嘴狗粮,他后退一步,神情复杂地朝他们两人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里面包含了太多,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大家都在努力通关找线索,你们竟然在吃醋吵架!
莫名被瞪的夏稚茫然地看向彦洲,企图求助,却见对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瞧着是忍俊不禁,不由得懊恼地收回视线,不理他们所有人。
你们都是聪明人行了吧!
中午马春花没来,赵天倒是蹭了顿饭。
下午赵天就没准备去镇上了,敖泰他们不可能在镇上留到下午,他去了也没什么用,于是他准备发挥自己村溜子的‘特权’,在村里到处走一走,主要是凑热闹。
彦洲倒是提议他去找萧明正,以好友的名义留在萧家,明天敖萧两家要办酒席的话,今天下午一定会忙,赵天此时去当个苦力也说的过去。
赵天应下了,走时还故意感叹,说来这吃顿饭,下午就被安排干活去。
等赵天走后,夏稚问彦洲:“我们下午去哪?”
彦洲说:“我一开始的想法是分头行动,现在……一起吧。”
夏稚:“去哪?”
“神山。”
终于要去看看那所谓的神山道观是个什么东西了。
主屋里,彦洲问夏稚要不要午睡。
夏稚摇摇头,他把手放进空荡荡的口袋里,而后扬起另外一只手,朝彦洲招了招。
“彦洲,给你看个大宝贝。”
感觉现在是时候了。
虽然他现在完全没有头绪,但聪明人就在眼前。
许是因为游戏刚开局那两天的相处吧,总之夏稚很信任彦洲。
是那种没有理由的、润物细无声的信任,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渗透他的心。
在彦洲奇怪的目光中,夏稚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黑色的……
角。
夏稚见识少,在他看来这个角跟他认知中所有生物的角都能对上,再加上从未观察过那些动物,所以他不敢贸然去认。
但彦洲不一样。
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夏稚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羊角——下粗上细,顶端很尖,略弯曲……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
夏稚将早就准备好的托词拿出来:“昨天我和马春花不是去了一趟墓地吗?我说我好像被控制了似的,从山上下来之后,我就感觉口袋里一沉。”把角往彦洲的方向送了送,待他接过去之后才继续说:“我昨天没说是因为他们都在,我也怕这个角是马春花偷偷塞给我的,就警惕提防了一下。”
彦洲看着手里通体发黑的羊角,微微眯起眼:“你以为是马春花给你的?”
“之前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感觉可能不是她。”夏稚说:“如果是她想拿我做实验,那昨天我跟她单独在一起那么久,她有很多次机会把这东西给我,怎么可能是在我感觉自己被控制之后突然出现在口袋里的呢。”
彦洲:“你觉得这个东西跟你被控制有关。”
夏稚连连点头。
彦洲没有说话,他垂眸陷入沉思,手指下意识的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彦洲将羊角递还回去。
“你拿着。”彦洲说:“如果这个角真的跟你被控制有关,现在把它交给别人,恐怕会对你不利。”
当然,副作用也是双向的,说不定也会为下一个人招致灾难。
但彦洲留着羊角,有信心解决即将降临的祸端,却无法预测失去了羊角后的夏稚会遭遇什么。
对比之下,他还是选择让夏稚留着羊角,而他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夏稚。
“那下午还去吗?”夏稚很自然地收起羊角,就算彦洲不还给他,他也是要找机会把羊角拿回来的,“神山肯定不安全,我们要不要告诉马春花和赵天,然后一起去?”
彦洲摇头:“不,我想自己去。”
夏稚愣住:“也不带我?”
彦洲:“嗯,不安全。”
夏稚的情绪瞬间低落,他想要去,只有跟着厉害的人,才能在通关的同时获取有关副本故事的讯息。
“带我去吧。”他的失落已经不加以掩饰,“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彦洲抿唇,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色彩,似乎真的在考虑带夏稚一起去的可行性。
最后,他语气严肃地问:“你确定要跟我去吗?即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可能跟你去神山有关?”
什么?
夏稚眉头微皱,一抹不可置信的光划过瞳孔。
“什么意思?”
彦洲:“昨晚的事,跟生日应该没有关系。”
他们一直认为,彦洲失控对夏稚做了那样难以启齿事,是因为当天是他二十八岁的生日。
在蒲兰村里,二十八岁像是一道沟壑,每一个在十多年前两起灾难中未满足二十八岁的人都要经历一场来自诡谲神主的审判。因为这一条件的重要性,所以昨晚的一切用生日来解释仿佛增加不少可信度。
但实际上,这一说法并没有先例去证实。
马春花讲述的故事里,那对年轻的夫妻恩爱有加,幸福美满,可他们还是遭难了。
从怀孕就开始发疯的妻子、产后被称作怪物的婴儿、痛失妻儿后因为深爱妻子而愧疚自杀的丈夫……
如果怀孕前他们的经历跟昨晚的彦洲和夏稚是一样的呢?
受到控制的丈夫在妻子的哀嚎中渐渐清醒,他知道自己不受控,或者说内心压制的夫妻情丨事被无限放大,等他做完一切后,试图解释、寻求妻子的原谅,但归根究底,夫妻俩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而就在那之后不久,妻子怀孕了。
她想到了那晚仿佛野兽一般的丈夫,开始感到恐惧,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十分排斥。
但人们总是心软的,想到那一晚确实是丈夫,而且孩子无辜,她在自身的恐惧与心软中纠结徘徊,最终折磨到精神崩溃,时好时坏。
她发疯时,不停捶打自己的肚子,试图将肚子里的婴儿消灭掉,这一举动几乎证实了她对肚子里这个吸收她的营养、血肉的‘东西’感到恐惧。
最后,她死了。
生下了一个被传为怪物的婴儿,婴儿吃了她的内脏,被村里人毁尸灭迹般扔到了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深爱她的丈夫自责不已,因为知道当初自己做了什么,最后受不了对妻子的思念与愧疚,选择自杀。
……
为什么村子里二十八岁以后的人都要成双结对,或许是为了给予某个存在一些便利。
“我不仅要去神山上的道观。”彦洲突然说:“我还要去那片林子。”
大脑一片混乱,夏稚下意识问:“你要去找什么?”
彦洲:“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觉得走这一趟不会平平无奇就是了。
夏稚犹豫起来了。
前路是未知的,所有代表诡异与惊悚的线索都指向神山,他想去,无非是因为彦洲很厉害。
可如果彦洲连自己都没办法保护,带着他就像是带着个拖油瓶。
【你可以不去。】HR222适时在脑海中提醒:【你要分清,重点先是通关,然后才是mvp玩家的选择,游刃有余之际,再考虑副本进度的事。】
不管是夏稚还是他选定的玩家,死一个都不算好事。
这句话成功让夏稚起了退缩的心思。
“我不跟你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对彦洲说道:“但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彦洲笑了笑,“当然,你是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以。”
夏稚咬住嘴唇,“我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彦洲:“没关系,舆论方面交给我就好。”
过了许久,夏稚抬起头,眸光颤颤地望着对面的男人,心中氤氲淡淡惆怅。
“今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他不想彦洲死掉。
就是知道危险重重,才更加不放心,就算现在彦洲向他发毒誓说一定会平安归来,夏稚都不可能放松下来。
即便如此,他也想要一个承诺。
平静的水面倏然落进一片花瓣,激起浅浅涟漪,荡开水滴与花的细腻清香,沁人心脾,却如温和的毒,传遍四肢百骸,麻痹神经,吞噬理智。
彦洲怔愣着,嘴唇一张一合,“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没有理由,只是觉得,如果现在可以抱一下他的话,自己会很安心。
夏稚大概没料到电视剧中分别时必然悲剧的flag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慌乱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想要呸呸两声,然后堵住彦洲的嘴,当这句话没说过。
可对上男人那双难掩期待的黝黑双眸,夏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小声说了一句不行,在对方还没回神之际,他又补充一句:“不过,晚上再见的话……”
“可以抱一下,只能一小会。”.
赵天吃完饭先回了一趟家。
他平日里到处走,自己家里还有个媳妇,也许是习惯了他常常不回家,即使没提前打过招呼,到了饭点见丈夫没回来,自己也会做东西吃。
今天刚吃完饭就见赵天回来了,年轻的女人脸上浮现出惊讶,连忙停下收拾碗筷的动作,问:“吃饭了吗?我中午吃的炸酱面,你没吃的话,我给你再做点?”
赵天抬手阻止她,顺手帮忙收拾碗筷,“不用,我给彦洲他们家送肉,他们请我吃了顿肉。”
赵天媳妇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彦洲一直是个体面人……我说的没错吧,那个城里来的男生长得好看,看着像未成年似的,其实就比我们小了两三岁。”
赵天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说:“我下午去萧家帮忙,要是晚上没赶回来你不用急。”
他媳妇眼睛一亮:“这是定下来了?”
“肯定的啊。”
“那我用不用也去帮帮忙?”
“你就别掺和了,我这也是自己想着去看看搭把手,人家萧明正没喊我。”
“那行。”
交代完毕,赵天直奔萧家而去。
萧家院里站满了人,亦如他猜测的那样,明天敖萧两家要办个大酒席,村里人都会来参加,地点就在蒲兰村唯一的一家饭店,叫王家大礼堂。只是这种村子里办酒席,不想城里饭店那样有套餐、只要钱到位酒店就会给全权安排,在村里办一次酒席,主办家庭也是要出力的。
虽说定下婚约比较匆忙,一切从简,但一些主要流程还是要走的。
赵天赶来的时候,萧明正正在门口帮忙招呼客人,来这边的几乎都是女性,因为这边是女方,萧翠芽作为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会有‘过来人’提前来陪她‘说说话’。
萧明正看见赵天的时候还一愣,“你怎么来了?”
“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赵天说:“我可不想去敖家,要帮也是看在咱俩的关系上帮帮你家。”
萧明正十分感动,道:“一会我下地去拔菜,正好你骑着车来的,帮我运菜吧。”
“行。”
话音落下,赵天一抬头,对上从主屋里出来的马春花,两人皆是一愣。
“小赵,你怎么也来了。”马春花说完,看了一眼萧明正,随即露出了然的笑:“你们俩关系好,来帮忙的吗?”
两人肯定有一肚子私话要说,但明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
赵天点点头,问:“马婶是来?”
马春花:“替你叔来的,他那边有急事,来不了,我就过来一下。”说完,她看了一眼赵天的三轮车,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去,载我一起回去吧?”
赵天:“行,干完活就能回去。”
“那我在这待一会,这么热的天实在不想走回去了。”马春花说着,哀叹一声:“老了,老了……”
马春花转身回了屋里,赵天看了一眼萧明正,说:“走吧,跟你干活去。”
萧明正嗯了一声,两人骑着三轮车一起往地里去。
路上,萧明正跟赵天说起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事,两人一个坐在前面汽车,一个坐在后面,赵天看不见萧明正说话时的神情,只觉得他语气低落,说两句便发出一声叹息。
感觉像是对这门婚事不太满意。
“小芽不愿意,闹也闹过了,而且那敖泰……唉。”
木已成舟,萧明正觉得自己说也是白说,索性就不说了。
赵天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偶尔带来几句他的话,心里琢磨了一番,道:“我上次跟你喝酒的时候就说了,这件事你家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不过也没办法,你父母都愿意,你和小芽不愿意还能怎么样。”
“过命的交情,这是在赎罪呢。”萧明正忽的说了一句。
赵天眸光一沉,没有纠结这句话,而是问起萧翠芽的近况。
“年轻的小女孩在家里憋了那么多天肯定不开心吧,你和你父母多哄着她点。敖泰那人,啧,嫁过去之后还不一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萧明正停顿了几秒,说:“好像定下来说,只结婚,不一起住。”
赵天差点刹车,“什么?!”
萧明正:“我就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你媳妇也不行。”
风声拂过,带来萧明正那极其清晰的话语。
“定下结婚之后分开住,明天走完过场,我们把小芽接回家住。”
“好像是敖泰坚持的,他说小芽太小了,怎么也要等小芽二十岁之后再一起住。”
124
不知道为什么, 赵天莫名就想到了彦洲。
中午刚听了一场八卦,那边还吃醋闹脾气呢,这边还真的有所行动。
敖泰把事做的这么绝, 要说这面跟彦洲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天才不信。
不过彦洲好歹是自己人,所以他也只能感叹敖泰的固执简直超出常人。
就这么喜欢彦洲?非要得到他不可?
这样想着,赵天也就问出了声。
他以为萧明正没听到,毕竟他的声音也不大,更像是深思之际,下意识呢喃出声。
结果没想到,快要到达目的地,车速降下来时, 萧明正突然回了一句:“已经不是喜欢了, 是疯狂的执念。”
赵天猛地停下车,轮子停阻摩擦黄土地,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萧明正, 我当你是兄弟,也不背着你, 就跟你直说了。”
赵天神色严肃, 看的萧明正愣了一下, 点点头:“你说……”
“我这几天给彦洲他们家送了不少东西, 说实话, 他和那个城里男孩的感情很稳定, 他那边是绝对不会给敖泰希望的。”
萧明正先是一怔, 随即摆手道:“不是, 我没有说彦洲有问题。”
赵天:“是吗?”他煞有其事地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你想说,敖泰这样做全是因为彦洲。”
萧明正急红了一张脸, 平日里本就温吞内敛的他很努力地想要讲清楚,“没有,不是的,我是说敖泰他自己……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彦洲怎么会喜欢他呢,大家都看的出来,而且……反正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天微微蹙眉,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口气,道:“都是同一个村的,我真怕之后闹出什么事,把你们家都搭进去了。”
话音落下,萧明正本来因为窘迫而发红的脸竟是一点点白了下来,毫无血色,终是喃喃一句:“早就逃不出去了。”
萧家,马春花去而复返。
她跟萧明正和萧翠芽的母亲秦娜说明情况,秦娜很是欢迎她留下。
这边该忙的都已经忙活起来了,秦娜就说让马春花帮忙多劝劝萧翠芽。
瞧当妈的这个意思,明天就要办酒席了,今天女儿还不愿意结这个婚呢。
许是木已成舟,萧家人没再像前几天那样关着萧翠芽,也不阻止其他人见她。
马春花看了一眼侧屋的方向,低声道:“小芽还是不愿意?”
秦娜顿了顿,自家糟心事自然不想往外说,就搪塞一句:“是不想离开家,舍不得我和她爸,其实也愿意嫁。”
马春花心里看得透,闻言笑了笑,道:“行,那我过去帮你看看她。”
秦娜一听有人帮忙看着萧翠芽,那她这边就彻底省心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把她送到了侧屋。
踏入屋内的那一刻,马春花感受到的是与主屋截然不同的冷清。
在她的印象里,萧翠芽的父母还挺开明的,不重男轻女,有了儿子之后还想生个女孩子,讲究儿女双全。对待孩子他们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的,甚至给小女孩的爱要更多一些,毕竟兄妹俩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对于这个小了自己七八岁的妹妹,萧明正只会给她更多的爱,而不是兄妹间的争风吃醋。
所以马春花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夫妻俩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千宠万宠刚刚成年的女儿嫁给村里名声极差的年轻男性。
这间侧屋就是萧翠芽的房间。
马春花进去之后,没有立刻往里面走,而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小芽,是我,马婶。”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几秒钟后,一个长相普通却格外娇小的女孩子站在里屋的门口,面无表情地朝马春花望来。
她看起来不像十八岁,脸颊肉肉的,看起来更加稚嫩,说是十三四岁,也会有人信的。
瞧这小姑娘的反应就知道心里憋着火呢,马春花心里惋惜,嘴上却道:“我来陪你一会,行不?”
名叫萧翠芽的女孩沉默几秒,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
马春花跟了进去,见屋里的电视机开着,却没有声音,萧翠芽自顾自地坐在看起来就很软的小沙发上,双臂抱膝,一眨不眨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
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些诡异,马春花也是在原地停了一会,才自己走到炕边坐下。
看这屋里的装修摆设就知道,萧翠芽在萧家的待遇是非常不错的,马春花算是见多识广,也找不出村子里哪户人家给女儿单独准备一个房间,屋子里还给配电视,软软的小沙发、配套的书桌椅和书架,炕头还摆了几个超大的抱枕……
这种待遇,就算是一般人家捧在手心里的男孩子也得不到啊。
马春花最初什么也不说,观察的同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看得出来萧翠芽不想跟自己交流。
只是后来,屋子里的寂静令她背脊发凉,尤其是萧翠芽目不转睛地盯着没有声音的电视机看得起劲,让她不自觉地抖了抖。
无奈之下,她只能主动搭话。
“小芽,你愿不愿意跟马婶聊聊天?”
沙发上的女孩动了动,侧头看向她,半晌之后,才说出了今天跟马春花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马婶要聊什么?想劝我嫁人吗?那就不用了,我已经嫁人了。”
还好,说起话来还算有活力。马春花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婶子不劝你那个,没什么用。只是你人生中的大事将近,婶子想跟你说两句掏心窝的话。”
萧翠芽没有应,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
马春花继续说:“我之前听说,你喜欢写文章,我觉得挺好的,就算结婚之后,也不要放弃自己的爱好。”
许是没料到马春花张口就说了这个事,萧翠芽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怔愣。
她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几天来找她谈话的人有很多,几乎每天都会来几个,要么是父母、要么是哥哥、邻居家的伯娘婶婶嫂子更是每天都不重复,全都是来跟她讲结婚后有什么好处。
从他们的嘴里构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婚后生活,百利而无一害,可萧翠芽并不相信。
思绪飘忽之际,马春花的声音继续响起。
“不要觉得看不到前景就放弃,只要是自己爱好的,钻研到一定程度,就会有大用处。唉,你知道镇上的出版社吗?他们好多杂志的稿子都是收来的,一本杂志上好几个作者、好几篇不一样风格的文稿,你努力写文章,或许将来有一天,我还能读到你的大作。”
“结婚了也不要放弃自己,明白吗?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心情重要,包括你的丈夫……”
“说句不好听的,等你成立了自己的小家,连父母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你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然后再去衡量其他亲人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
……
马春花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只觉得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太可怜了,以她的身份没办法鼓励她不嫁、努力反抗,那样就崩掉了自己的人设。
她表面上要做的就是支持这门亲事,但私心还是想让女孩重视自己,不要像其他女人那样,嫁了人,就失去自我,生活和思想都围绕男人转。
可能这种想法在这个处于山沟沟的村子比较前卫,她会遭到女孩的质疑。
但没关系,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见萧翠芽直直地盯着自己,眼中是一片探究之色,马春花顿了顿,心中冒出些许不解,不过还是坚持地说:“刚才婶子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听一听吧。”
谁知下一秒,十八岁的女孩突然皱眉,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马婶,您以前可不会这样多嘴。”
马春花心里一沉,大脑飞速运转,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出来,“这话是怎么说的?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长辈啊?”
“反正不会说这些话。”萧翠芽说完,狐疑地盯着马春花看了许久,突然说:“马婶,最近镇子上兴起一款游戏,你听说过没?”
马春花背上出汗,心中隐隐透着不安,“什么游戏?你们年轻人玩的,我可能不太了解。”
萧翠芽:“那款游戏叫《最后一关》。”
马春花:“……”
嗯?.
夏稚与彦洲同时离开家,两人去往的方向也是一样,那就是神山以及蒲兰村偏僻的一角。
因为神山被封锁的缘故,平时走这条小路的人并不多,每日都会走的大概就只有马春花自己了。
彦洲确实要去神山,而夏稚则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我想去看看那对夫妻的家。”
临行前,夏稚对彦洲说:“马春花说,那里已经好久都没人去了,那对夫妻刚去世那几年还有人帮忙打理,后来房屋和田地都荒废掉了。”
彦洲不放心,想要陪他去过了之后再去神山,被夏稚摇头拒绝。
“我不能一直跟着你的呀。”他说:“有时候我也想帮忙出力的。况且那里都好久没有人去了,应该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对夫妻有没有可能留下一些线索,像日记之类的……”
两人虽然对年轻夫妻以及怪物婴儿的传闻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但这些都没有证据支撑。
所以夏稚想去他们最后居住过的地方,也就是马春花口中妻子怀孕发疯后,被安排住去蒲兰村偏僻的角落,那处房屋刚好在神山脚下。
“如果有危险了……”
“应该不会。”彦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稚出声打断:“况且那边只是人少,也不是完全没人住,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就跑出去喊人。”
彦洲默默在心里衡量,半晌,点了点头。
“起初我想带你一起去神山。但后来想到,能控制你的东西如果还在神山的话,你这次去就是自投罗网。”彦洲沉声道:“非要说的话,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确实比神山安全一点。”
夏稚也是这么想的。
在神山不远处的路上分别,两人约好晚上回家的时间,夏稚望着彦洲大步远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不安。
也不知道是对谁的,反正这个下午注定不会平静就是了。
明天是萧翠芽和敖泰办酒席的日子,也是敖泰的生日,更巧的是,明天晚上安全通道就会开启。
既然一切重要的事都赶在这一天,夏稚更倾向于游戏本身也在催促他们尽快寻找到真相。
走过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夏稚看到了一间废弃的平房。
不管是从院子里的杂草还是屋体破旧程度来看,这里应该很久没人光顾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单独的一户废弃房屋。
125
年轻夫妻的家确实偏僻, 基本算是蒲兰村内最边角的一片房屋,住在这边的人不多,不过那些空房子大多都有人打扫, 因为房屋的主人就是蒲兰村里的村民, 许是有多处房产的缘故,较为偏远的地方就空着,有的人家还把边缘的房屋当成仓库,存放一些木材之类的。
只一眼望去,夏稚就知道那户最破的房屋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了。
走过去的时候还不怕,等进了院门,靠近那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去仍然透出阴森气息的主屋,夏稚的脚步顿了顿, 心里才开始泛起些许忐忑。
【别怕, 我陪着你呢。】
深吸一口气,夏稚推开门,随着‘嘎吱’一声刺耳的响, 破旧的房门打开一道缝隙,屋子里灰尘飞舞, 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不管是因为没有润滑而僵硬发涩的木门, 还是屋内尘封的灰尘冷不丁被打扰到起舞, 无一不彰显这间房屋是早就被废弃的。
门彻底打开, 夏稚看着屋内地上那层厚厚的灰尘, 忐忑的心情竟是稍稍平稳了起来。
他是来找线索的, 这里既然一直无人问津, 那危险程度也会随之降低。
踏入房屋内的瞬间, 一股刺鼻的土腥味钻进鼻子。夏稚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这种被时间遗忘的陈旧味道并不算好闻, 甚至令人作呕。
走过的路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夏稚看着左右两边的屋门,思考几秒,选择了右侧主屋。
蒲兰村的房屋户型基本都差不多,朝南开院门,前门也朝南,屋子北侧开一道小门,通后院或者小路;进入屋子里,中间是厅堂,开门两侧就是灶台,空间不大,没办法待客;左右两侧是卧室,也是平时招待客人的地方,吃饭也可以在屋子里,主屋一般都在右侧,当然,这种格局也不是统一的,房屋的主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屋子。
打开房门,飞扬的灰尘似乎更多了,夏稚微微皱起眉头,抬手将门彻底推开,主屋内的景象也映入眼帘——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夏稚或许会用‘干净’这个词。
当然,这个干净指的并不是满屋的灰尘和岁月留下的痕迹,而是去除这些不可控的因素,单看屋内的家具摆设,除了干净,夏稚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词汇了。
大炕、沙发、电视柜、柜子……除了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家具之外,基本看不到小物件摆设,像钟、日历、暖壶这些日常生活用品,仿佛被时间吞没,看不见一丝踪迹。
难道当时村民帮忙来打扫房间的那几年,把这些小物件给拿走了?
那对夫妻都是独生子女,双方父母留给他们的东西应该有很多,就算丈夫最后自杀死亡,也不会提前把日常生活用品都事先解决掉吧?
只是看一眼,夏稚还不信邪,他又翻了翻柜子,抽屉也没放过,里面全部空空如也,连衣物都没有。
说句难听的,谁又会拿走已故之人的衣服呢?
事实证明,这件屋子好似被扫荡过。
夏稚心下疑惑,又来回翻找几次,站在屋内观察是否有可疑之处,最终结果都显示,这件屋子在落满灰尘之前,就已经被掏空了。
村民都是体面人,家家户户也不缺什么,如果非要说生活困难,那只能是在吃食方面,毕竟他们不能饲养牲畜,也没有卖肉的摊子,想要吃顿肉,还要提前找人去镇上带,格外花一笔跑腿费。既然如此,村民又何必跑来这里把人家生前用的生活用品都偷走?
真当夏稚不解时,一道细微的声响突然钻进耳朵,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惊慌之色不掩,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主屋的门是打开的,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厅堂和对面小屋的门,那扇门依旧如他来时那般,关得紧紧的。
可刚才确实冒出来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屋里空的连个上手的防身用具都没有,慌乱之际,夏稚只能贴着墙往外一点点挪动,试图通过走位来抵御未知的危险。
贴在墙边,刚才被墙体遮挡视野瞬间开阔,他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屋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他太紧张,听错了?
夏稚朝门边小心翼翼地迈步,待走出主屋,他立刻关上身后的门,脚步毅然向正门反向挪去。
是的,他怂了。
夏稚承认自己的胆小,也无法确定遇到危险后能够全身而退,抛开与游戏合作的特殊身份这个设定,他就是一个无助又不伶俐的胆小鬼啊!
【其实你可以再看一看。】HR222适时出声,【因为游戏也有机制呀,你不触发死亡条件的话,怪物邪祟就算站在你面前,也不能伤害你。】
夏稚的信念有一瞬松动,但很快就反驳道:[但如果从我踏进这个屋子里开始就算触发了死亡条件呢?]
系统沉默了。
夏稚站在门口,已经踏出一只脚,半边身子都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中,许是大自然带来的温暖让恐惧褪去,他静下心来,思考片刻后,去而又返。
重新进入屋子里,夏稚强迫自己定神,目光略过空荡荡的厅堂,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后,他直接走到后门那边,转了转门把手……
后门是锁死的,打不开。
最后,他看着那间从未踏足的小屋,不安的情绪再次涌动。
理智告诉他应该去看看,有句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为了避免留下遗憾,最好还是探查全面一点比较好,毕竟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像现在这样看似安全的环境,可能等他需要再来第二次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但他的身体却在叫嚣着:快跑。
一番纠结后,理智占据了上风,他走到小屋门口,轻轻推开门。
小屋的门没有锁,想来最后一个离开这间屋子的村民应该只锁了后门,屋子内部的门全都是打开的。小屋窗户的朝向也是南边,里面并不暗,和主屋一样,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暖橙色的阳光洒进来,照亮半间屋子。
彻底把门推开,夏稚站在门口,只一眼掠过屋内的景象,便愣在原地,冷意席卷全身。
这间小屋里竟然有人在住。
炕上的被褥、柜上的茶杯和暖壶、圆桌上吃了一半的不明物体、还有挂在绳子上的衣物……
地面不算干净,但也不是落满灰尘,跟外面有着很大差别。
夏稚不敢在往里面走了。
或许是他紧张下的错觉,总觉得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被潜伏在的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盯上,而那种感觉竟然跟在神山上被控制的感觉相差无几。
小屋不大,只有主屋的一半,站在门口就能将全貌收入眼底。
屋子里是没有人,能躲藏的地方几乎没有,这间小屋里只有抽屉和桌子,没有可以容纳一人的那种高衣柜。
所以这种被盯上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
夏稚心惊胆战地环顾一周,突然,目光定格在窗户上。
那窗户是打开的!
可他进来之前,所有的窗户都是关死的……
周遭空气骤然变得阴冷,好似某种冷血黏腻的动物顺着背脊爬上来,夏稚浑身汗毛竖起,双脚似灌铅了一般,艰难地抬起来,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原来在他进来之前,就有人躲在这里……
他似乎一直在这里生活,在夏稚检查主屋的时候,他选择逃跑,而且还不小心碰掉了东西,发出了声响。
惊悚感瞬间拉满,夏稚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这次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无法驱散内心的寒意,正准备跑掉的他脚步猛地一顿,因为他看见院子外面闪过一道黑影。
他呼吸一滞——那是什么东西?!
那团黑影虽然一闪而过,但夏稚还是看到了,那东西大概只有他的半条腿那样高,四肢着地,浑身漆黑,头上蒙着一块黑色的布料,破破烂烂……
夏稚发誓,那绝对不是一个人!
[系统我害怕!]
夏稚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后门被锁死,他根本没办法穿过后门去小路,那间屋子他也不想进,前门的话……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躲在哪里,等他出去之后就攻击上来?
【别怕,看影子似乎朝更偏僻的神山那边躲去了,要不然你冲出去,赶紧往村子的方向跑。】
夏稚心跳加速,想了想,暂时接受了这个提议。
一鼓作气,夏稚迈开步伐跑起来,冲出院门后一个急转弯,直接朝神山相反的方向跑去。
现在彦洲不在,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马春花,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对方。
躲在一对已故夫妻家里的人是谁?他为什么生活在那?那团不似人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种种疑问萦绕在夏稚的心头,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些.
神山上,彦洲全副武装。
他顺着小路而上,先是看到了马春花日日都会去的墓地。
彦洲向来不怕这些,他走过去,仔细观察每一块石碑,没有发现异常。正欲离开时,余光突然瞄见石碑前的土地开始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
换做别人早就开始害怕了,彦洲眯了眯眼,倒是饶有兴致地抱臂而立,眼看着那些土块从松动归为平静,最后亦如他来时那般安静不已。
彦洲轻蹙眉心,眼中划过一丝不解,但很快无视了。
或许这里很怪,但很明显,他没有触发死亡条件,这些怪东西也只能吓唬他,却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
顺着小路直上,彦洲脚步不停,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信!
他准备的还算齐全,工装裤冲锋衣,行动方便,还从家里拿了两把小刀和一把砍刀。砍刀并不大,处理一番别在腰间刚刚好,这种刀基本家家户户都有,一般情况下用来清理田地里的杂草,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只是彦洲的这把可能比其他人家的锋利一点。
傅彦洲自认是一个粗人,他的过关方式向来都是谨慎不足武力来凑,只要不是悄无声息直接解决他的死亡方式,能打的他都选择拼一拼。
还被说,刚开始玩游戏时候,好几次都靠这种方式活下来了。
那时候也遇到过找不到安全通道、全副本的NPC暴走的情况,身边顺手的物件都被他拿着当武器,真的打到游戏时间耗尽,他才通关。
这条小路比傅彦洲想象中的要短很多,如果从墓地那里画个记号,那么真正封山的提示牌大概在这条山路的三分之二处。
黄色的警戒线已经破旧不堪,提示牌也散发着一股木质被雨水浸透的味道,傅彦洲看了一眼,直接抬脚跨过警戒线,大长腿的优势展现,在没有破坏任何公共物品的情况下,傅彦洲越过封条,顺着小路朝更高处走去。
越往上走,光线越暗。
山上的树木更加茂盛,郁郁葱葱的一片,抬头看不见蓝天,阳光照不进山路。
不知从何方而来的风呼啸,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从封条开始算,傅彦洲自认走出了一段很远的距离,但山路依旧很长,四周除了树还是树。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打墙,所以不辞辛苦地往回走。
结果很快就回到了封条那里。
这座山竟然出奇的朴实……
如果换做别的游戏副本,必然会在这一环安排一些怪事,现在看来,马春花日日供奉的那片墓地简直就是小儿科。
重新往山上走,这一次,傅彦洲走了几步,便感觉旁边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这座山上没有生物,至少在他的记忆里,神山被刻画成一个神圣的地方,这里没有动物,因为会打扰到山神休息。
事实证明,他们所信奉的山神是在另外一座山上,而这座被称为神山的地方却充满了古怪。
傅彦洲敛下眼眸,掩盖黑眸中细碎的光,若无其事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突然一转,猛地朝旁边的树林里跨步。
一直跟着他的生物猝不及防,受到惊吓般迅速逃窜,傅彦洲只感觉一个黑团子从自己脚下飞速爬过,他眯起眼,两三步追上去,很快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堵在一块巨石下。
光线微暗,那东西缩在石头下面瑟瑟发抖,身上披着黑色的破布,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是偏黑色,看起来脏兮兮的。
傅彦洲缓缓靠近,手摸上腰间的砍刀,在距离那东西半米远的时候拿出来,缓缓悬在它的头上方。
“把布掀开。”他声音冰冷,出声命令:“能听懂的话,就快点照做,我不想跟你浪费口舌。”
他的耐心有限,如果这东西真的无法沟通,他不介意直接放弃这个线索。
当然,傅彦洲也不会给自己留后患就是了。
手中的砍刀反射冷光,抖如筛糠的不知名生物许是能听懂傅彦洲的话,先是发出两声可怖的呜咽,随即抬起两条胳膊,摸上破布的边缘……
彦洲看见,这东西的手只有两根手指,指甲很大,看起来又厚又硬,黑漆漆的。
基本已经确定,这东西不是人了。
提高警惕心,待破布被掀开时,饶是早有准备的傅彦洲看见那一颗黑色的毛头,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眼中划过震惊。
——那是一颗山羊头。
黑色的山羊头。
稚嫩的角、红色的长方形扁瞳、发出呜咽声的羊嘴……
它缓缓站起身,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正在哭。
站直之后,它的身高只到彦洲的大腿,抬头看见那把悬在它头顶的砍刀时,哭声越来越大。
126【加更】
【没有东西追上来。】
一路狂奔, 直到体力不支,夏稚才在系统的提醒下停下来,靠在路边的大树上剧烈喘息。
他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 越往村子里面走, 村民就越多,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夏稚瞧见有村民走过的身影,忐忑不安的心才缓缓落回去。
进了人多的地方应该就安全了。
平复激动的心情,夏稚开始朝马春花家走去。
他的步伐很快,也顾不上其他人如何看他,朝马春花家的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后,前方突然出现两个人, 正朝他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人他无比眼熟,就是他要找的马春花。
马春花手里提着篮子,身旁跟着一个不算高的女孩子, 夏稚瞧那女孩子也有点眼熟,只是他将注意力都放在马春花身上, 就没纠结对方的身份, 两三步跑过去, 在马春花诧异的目光中指了指神山的方向。
喉咙里干得发疼, 他一开口, 声音哑的不像话。
“我……”
“你先别说了。”马春花见状就知道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不然不会这么慌乱, 率先打断道:“这里人多, 还晒,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慢慢说。”
她顾忌的是周围随时随地都会有村民路过。
夏稚连忙点头, 跟在马春花身后走了几步,才疑惑地看向一旁这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女生。
察觉到他的视线,女生对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开口就是:“玩游戏吗?输了会死的那种。”
夏稚:“……”
是友军!
震惊于安全通道快要开启的紧要关头还能找到一个遗失在团队之外的玩家,夏稚不掩震惊的表情取悦了女生,她的笑容更深了些,倒是没再继续解释什么。
等他们里神山脚下又近了些,夏稚才恍然发觉不对劲,连忙快走两步,拦在两个女人的面前。
“不能再去了!”他哭丧着脸,回忆被惊恐再次拉回,声音颤抖地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怪东西。”
马春花顿了顿,反问:“你从哪来的?就你自己吗?”
“还有彦洲,他在……”话音未落,夏稚猛地愣住。
对啊!彦洲在神山!那团黑漆漆的东西也往神山去了呀!
见少年脸色惨白,一副如临大敌的绝望表情,马春花心里一紧,此时也是强装镇定,道:“先别急,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说。”
一旁的女生环顾一周,说:“去我家仓库吧,就在对面。”
夏稚闻声望去,这次仔细看了女生几秒之后,猛地瞪大眼:“你是……萧翠芽?”
“是我。”萧翠芽故意压低声音,严肃地说:“前几天被关的太严,逃不出来了,归队有点慢,同志们辛苦了!”
马春花:“别耍贫嘴!”
夏稚:“……”
这性格可跟他猜测的一点也不一样。
萧家在这边也有一处空着房屋,因为是空着的所以用来当仓库。
里面自然算不上干净,毕竟不是住人的地方,几乎没有刻意打扫过,但因为经常有人来拿东西,所以比起那对年轻夫妻的家,这里要好一点。
三人进了屋子就找了个方便观察的地方,一边警惕周围的动静,一边迅速交流这一天所得到的消息。
萧翠芽是玩家这件事,说起来也挺巧的,明天晚上这个村子里就会悄无声息地开启一扇安全逃生通道的大门,而今天他们就找到了第五个玩家。
“我就直说了。”萧翠芽也不耽误时间,单刀直入道:“从开始游戏,我就有一天的时间是自由的,就是第一天,第二天下午我那个爸就跟敖泰父母对上眼了,非要把我嫁给他。按照设定我肯定是要反抗的,没想到他们铁石心肠啊,直接把我关起来了,我想办法逃、服软、甚至绝食,都不行,他们就是不放我出去……”
萧翠芽自认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人设,早知道耽误这么多事,她怎么也不会闹的,就算是被判定崩人设,也不能像个白痴一样摸不透游戏机制等死吧?
“实话实说,我除了知道一点有关彦洲的消息,剩下什么都不知道。”
萧翠芽摊牌了,她现在就是划水的队友,除了偷听到的一点陈年旧事,其他一概不知。
马春花看向夏稚,点了点头:“我问过她了,目前比较相信这套说辞。”
萧翠芽确实被父母一直关在家里,当时他们不知道对方是玩家时,每次听八卦都感叹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简直太惨了。
夏稚问萧翠芽:“你知道彦洲的消息,是什么?”
萧翠芽:“这可是我保命的底牌,我要等到最后再说。”
马春花:“嗯,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想先付出一点诚意,带她去墓地送平安符。”
然后就遇到了匆匆跑过来的夏稚。
“你呢?”马春花神色凝重:“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哪里有怪物?你和彦洲被迫分开了吗?”
夏稚心慌,不由得把自己在年轻夫妻家看到的东西全部说了出来。
“那团黑影朝神山的方向去了,我害怕,就往回跑,准备去找你们,刚才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彦洲早就上了神山。”
“黑色的东西,不是人?”萧翠芽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最怕怪物那些东西了,就不能实在点,给我安排个女鬼吗?”
夏稚:“你清醒一点啊!女鬼不是怪物吗?!”
萧翠芽:“中式恐怖和西式恐怖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像小学鸡似的开始幼稚争执,马春花无奈的同时,却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生活在那里的怪物……难道是?”
夏稚迅速从争吵中回神:“什么?”
马春花脸色有些难看。
“那对夫妻,不是生下了一个怪物吗?”.
傅彦洲怎么也没想到,隐匿在树林中鬼魅黑影,竟然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怪物小孩?
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但内心的复杂绝对高过恐惧,因为知道这里是游戏,也知道游戏中出现任何诡异生物都属于情理之中,可是……
傅彦洲定下心神,认真观察了眼前这个大哭的怪物小孩半晌。
‘他’的身体几乎跟人类差不多,除了手掌和脚掌明显变异之外,其他地方十分普通,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最大的问题还是‘他’的头,一颗比人头还稍稍一点的黑色羊脑袋。
‘他’能看、能听、嘴巴也能发出声音,知道什么是恐惧,也懂得躲藏,刚刚也是看到自己头顶悬着一把刀,哭得才越来越凄厉,莫名还懂得审时度势?
此时此刻,傅彦洲并不觉得这小东西是危险的,只是‘他’继续哭下去的话就不太好说了。
谁也不知道这山上有什么。
沉吟片刻,傅彦洲喉咙里发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哼声,然后缓缓收起砍刀,后退一步,也不顾怪物小孩能不能听懂,直接说:“别哭了,赶紧离开这里。”
说完,对着怪物小孩后退几步,见‘他’还站在原地,一边抽噎一边用身上披着的那块脏布擦去落入黑色绒毛里的泪水,傅彦洲有些无力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然而走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刚才还躲在树林里偷偷跟着自己的怪物小孩,竟然一边哭一边追上来了,就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
‘他’虽然在哭,但已经不发出声音了,只是偶尔发出两声低低的呜咽,惹人怜爱。
走出一段距离,傅彦洲忍不住停下,皱眉回头,见怪物小孩吓得一个哆嗦,停在原地也不动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傅彦洲问:“你能听懂我说话。”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敷衍过去。
怪物小孩的羊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却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过了很久才呜呜呀呀地张开嘴,出口一串不流畅的人类语言。
“带我……妈妈……”
‘他’的声音很稚嫩,也跟人类孩子一样,带着一点稚童说话时大舌头的感觉,许是没学过说话的缘故,他的句子不连贯,也可以说只提取了一句话中的关键词。
傅彦洲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不管怪物小孩说什么,他都要拒绝:“不行,你自己走,别跟着我。”
怪物小孩似乎急了,在原地干跺脚:“爸爸,等!”
“我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傅彦洲极其冷漠:“我也不想对你一个……小东西动手,赶紧走吧。”
他转身,朝上走了没几步,身旁突然黑影一闪,那小孩四肢着地,猛地冲刺跑到他前面,站起来堵住他的路。
“上,你死。”怪物小孩指着下山的路:“带妈妈,不死!”
傅彦洲缓缓眯起眼,锐利的黑色眼瞳划过一丝光。
直至此时,他终于从这个怪物小孩的口中听出来一点什么。
“我问你,你妈妈在哪?”傅彦洲顿了顿,忽的放缓声音,一字一顿极有耐心地说:“你是想让我把你妈妈带上去,是吗?可是我不知道你妈妈是谁,怎么带她过去呢?”
怪物小孩楞了一下,似乎在消化理解傅彦洲的话,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又指着山下,固执地说:“带妈妈。”
傅彦洲深吸一口气,“你妈妈在山下,她叫什么?”
怪物小孩沉默许久,不停眨眼睛。
傅彦洲猛地发现,‘他’好像是被什么困住了,或许心中很清楚,但因为沟通障碍的缘故,所以无法说出。
既然如此……
那带着怪物小孩下山找妈妈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跟我下山,去找你妈妈。”
怪物小孩立刻点头,脚步雀跃地走到傅彦洲身边,不理会男人握上砍刀的警惕的手,自顾自地开口。
“知道,妈妈……”
“他刚刚,来看我!”
127
马春花、夏稚和萧翠芽三人一齐朝深山走去。
他们来之前也做了点准备, 萧翠芽从她家仓库里找到了一点利器,斧子铲子之类的,虽然都是工具, 也不算锋利, 但好歹能当个护身的。
因为马春花今天还没送平安符,所以神山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
萧翠芽是早就跟她讲好的。
要展现所谓的诚意,自然会有风险,萧翠芽为了能出门,也为了尽快赶上大家的进度,所以才要上山。
至于夏稚……
[好吧,我是有点放心不下彦洲。]夏稚在心里叹息道:[如果不知道那东西跑上神山就算了,明明知道还不去通知一声, 显得我很无情……]
说完, 夏稚又是一声长叹。
莫名奇妙的善心,在这种吃人的游戏里随时随地释放善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又一想,他想要救的人是彦洲啊, 之前一直保护他的人是彦洲,自己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 想要去提醒对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HR222显然对这种情感不能理解, 回话时也不算客气:【希望你们俩不会一起死在这里。】
[不要乌鸦嘴, 说点好听的。]
【这还不算好听吗?希望你们俩都活下去。】
[……]
好吧, 也算是危急关头最好的祝福了。
三人急匆匆上了神山, 准备先顺着小路, 让马春花完成今天的任务, 然后再顺着路向上, 看看不能找到彦洲。
见识到那片墓地的诡异后,萧翠芽啧了一声, 跟着马春花一起鞠躬,离开时还回头看了几眼,一点都不虔诚。
然而她这副态度也没有遭遇什么袭击,这就显得天天来着诚心供奉的马春花和上次只来了一次就中招的夏稚很是尴尬。
走出一段距离,马春花低声问夏稚:“你觉不觉得,这次它们消停了一点?我都没听到声音。”
夏稚点头:“那个土块耸动的幅度感觉小了点,以前鼓起一个小包,四周滚落土渣,今天好像有点……”有气无力的感觉?
萧翠芽挤进来:“你们背着我说啥呢?”
马春花就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萧翠芽听完一乐:“难道我镇压这些鬼东西?”
马春花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
萧翠芽:“我知道不可能啦,开玩笑的。”
三人走了没几步,远远望见前方黄黑色的封条和一个陈旧的告示牌,还没等他们走近,小路尽头突然出现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
夏稚只是定神一看,就发现那个高个子的身影是彦洲,他猛地瞪大眼,瞳孔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朝前方用力挥了挥手。
不敢大声喊,毕竟树林里静得可怕,夏稚无法承担打破这份死寂的后果。
前方的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朝这边走来。
等他们走到封条那里,众人才发现,彦洲身边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孩?
那小孩头顶蒙着一层黑色的破布,几乎把整个头都罩起来了,走路磕磕绊绊,好像还不熟悉四肢的用处似的,彦洲走的越快,小孩的腿倒腾的就越勤,看起来更是东倒西歪,勉强跟上。
起初夏稚并没有看出那小孩的身份,直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到跟前,夏稚看见那熟悉的破黑布,抑制不住的惊恐浮现。
“他、他!”猛地后退两步,夏稚指着那黑布下的东西,声音颤抖地锁:“是那团奇怪的黑影!”
已经被夏稚知会过的马春花和萧翠芽瞬间如临大敌,也跟着后退几步,连看向彦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戒备。
谁知道眼前的男人有没有被夺舍!
彦洲见他们这副反应,就知道这怪物小孩怕不是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尤其是夏稚那惊恐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更是让他确定内心所想。
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还罩着头的怪物小孩,脑海中冒出无数可能性。
“你们知道‘他’吗?”彦洲开口道:“我在山上遇见‘他’,一直跟着我,目前看来……无害。”
无害?夏稚刚准备说出自己遇见这团黑影的地点,就见那小东西突然伸手,在彦洲来不及的阻拦中掀开了头顶的破布——
一颗黑色的羊头冒出来,猩红的眼睛此刻正热切地盯着夏稚。
夏稚被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噎了一下之后拼命咳嗽,眼角溢出眼泪,恐惧犹如倾盆大雨般,把仅有的那点勇气浇了个透彻。
马春花和萧翠芽也吓住了,她们看着怪物小孩连连后退,马春花还好心地拉了夏稚一把,明显做好了转头就跑的准备。
而就在这时,那颗羊头突然口出人言,‘他’指着夏稚,用一种极其兴奋的语调喊道:“妈妈!”
众人:“……”
夏稚: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萧翠芽都结巴了:“他叫你什么?”
夏稚眼角泛着泪花,通红的,看着可怜极了:“不是我!”
萧翠芽:“你、你怎么能当妈呢!”
夏稚急的破音:“真的不是我!”
且先不说这是个羊头人身的小怪物,就、就算真的是个人类小孩,他个大男人怎么生孩子!
此时此刻,在场的四名玩家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彦洲率先打破沉默。
“或许,我们应该谈谈。”他有些苦恼地探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们放心,我还是我。”
马春花犹豫开口:“去哪谈?”在这个阴森诡异的林子里吗?
彦洲:“去一个没有人地方。”顿了顿,他看向脸色煞白的夏稚,道:“你去过了吗?那对夫妻的家。”
夏稚心不在焉地点头,“……这个怪小孩就是从他们家里跑出来的。”
闻言,彦洲略显诧异地看了一眼羊头小孩,半晌才收回思绪,道:“那就去这里。”-
赵天帮萧明正运完东西后两人一起回了萧家。
在里里外外的人群里没找到马春花,赵天找到萧明正的母亲问了一句,得知马春花竟然带着萧翠芽出门遛弯,惊讶地瞪大眼。
萧明正的母亲秦娜笑眯眯地说:“有嫂子帮忙看着小芽,我心里也放心,不然总怕那孩子……”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赵天和萧明正都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萧翠芽还不死心,跑了呗。
两人从主屋出来,赵天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去哪好,他要是走了,等马春花回来找不到他怎么办?
没有办法,他跟萧明正说了一声,直接去了他的屋,在那里看电视,等马春花回来。那边萧明正忙完也跟着进屋,给他拿了瓶冰啤酒和一袋花生米。
“我不喝了。”赵天吃起花生米:“一会骑车呢,怕出事。”
萧明正应了一声,撬开盖子自己喝。
两三口下肚,他忽的发出一声笑,赵天的注意力从电视节目转到他身上,多看了几眼,问:“笑什么?”
萧明正:“笑我爸妈。”
赵天:“你可别跟我说了,总是不说正事,你当我不爱听八卦呢,一直这么勾着我也难受啊。”
萧明正又喝了一口酒,醉是没醉,说:“小芽都看开了,我一直憋着倒显得小家子气。”
赵天用花生豆砸他:“让你别说了,还说!”
一抬头,萧明正竟然哭了。
他红着眼睛红着鼻子,泪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淌,整张脸都涨的通红。貌似碍于外面有不少客人,他不敢哭得太过分,就这么压抑着哭,看起来更可怜。
别管男人还是女人,赵天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哭了,苦恼地啧了一声,从旁边拿来卫生纸撕了好长一条扔过去。
“你别哭了行不行……好好好,我不拦你,你想说就说,我听不懂你也说,行了吧?!”
私以为不能从萧明正的口中知道什么有用的,赵天才破罐子破摔不想让他再说那种模棱两可的话勾起自己的好奇心。当然,赵天也不是想要就这样放弃,他的本意是从别人那里下手,比如说萧翠芽……
虽然在人家小女孩婚前突然单独见一面挺尴尬的,但既然他出现在这,而且还是以她哥哥好友的身份,多一句嘴说把女孩当亲妹劝导也不是没道理吧?
结果萧翠芽跟马春花走了,他也不能走,必须留在这,面对一个正在哭的好友……赵天叹口气,也不拦什么了,都是男人,让他哭一哭发泄一下也挺好的。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跟他打了好几天太极的萧明正,竟然真的道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的父母,早在十五年前就应该死了。”
“他们是被蒲兰村选中的祭品。”
“可是,他们用肮脏阴暗的手段,把祭品资格篡改,让一对无辜的夫妻背负了一切……”
“帮凶就是敖泰的父母。”
……
许是一直被关押的妹妹突然看透一切,愿意跟外界交流,也不再抵触结婚,在这桩婚事中始终以妹妹为主的萧明正终于解开心中的郁结,开始肆无忌惮地吐出苦水。
他没有喝醉,只是难受,这些秘密是他不小心听到,敖家来人要求他们兄妹俩人必须有一个人要和敖泰结婚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敖泰确实快到二十八岁了,但他和妹妹还早,他们家凭什么认为萧家就该送出一个冤大头解决敖泰的必死局?
他偷听时,他的父母貌似也是不愿意,然而敖泰的父亲张口就提起一件往事,出口威胁,否则就要告诉全村的人,是他们一家害死了……
彦洲的父母。
那一刻,萧明正的世界崩塌了。
他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往事,知晓了一场与神交易的邪恶祭祀。
公平公正选出来的活物祭品里,只有他的父母活下来了,因为他们害死了一对夫妻,以他们的命来顶替自己。
原因很简单,他们放心不下家里十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
“我享受了拥有父母、充满爱的完整童年。”萧明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声音却是压到最低:“我不能怨他们,我没资格怨他们……可是我无法理解啊,我真的……好难受。”
赵天沉默着,心想这一趟自己是来对了。
当他得知十五年前的一场诡异祭祀后,对这个充满谜团的村子再次增添一层恐惧。
对于彦洲的父母,他是唏嘘的,或许是因为知道彦洲是玩家而并非真的NPC,那不曾见过面的父母在他心中并未留下什么深刻的情感,所以赵天也只是在内心感叹了一番,并无感同身受。
心里揣着个大秘密,赵天实在没心情继续待在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队友们分享,所以时刻观察外面,只要发现马春花回来,他立刻走人。
那边萧明正还在憋着哭,赵天安慰了他几句,也想知道一些细节,比如祭祀是什么?为什么要祭祀?可有关这方面的问题,萧明正都是一问三不知,毕竟他只是偷听,敖泰父亲威胁萧氏夫妻的时候,也不会讲故事似的把祭祀细节和前因后果都讲一次。
与此同时,神山下偏僻房屋内。
萧翠芽也将自己偷听到的事,毫无保留地讲给他们听。
“我爸要留着我哥传宗接代,所以一定要我嫁给敖泰,明白吧?”萧翠芽说:“那天敖泰他爸急匆匆找来,让我们家随便出个人跟敖泰结婚,原因是什么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我肯定不想结婚啊,就闹,结果被关禁闭,期间我也服软了,说我愿意嫁,但他们就是不放心,仿佛这个婚势必要结成似的,只有关着我直到结婚那天才不会出错。他们夫妻俩心真齐,我就好奇,天天趴在门边偷听,结果还真让我听到了。”
萧翠芽听到的,跟她哥哥听到的不太一样。
萧明正是在敖泰父亲去威胁萧氏夫妻时偷听到的,而萧翠芽听的,这是萧氏夫妻发愁时回忆起的往事……
比起充满威胁的争执,这段被回忆起来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更柔和一些,一些讯息也更全面。
十五年前,当时刚刚担任村长不久的龙三开了个大会,要求每家每户献祭牲畜,每个月都要安排一场祭祀。
那个时候,旱灾刚刚结束,前任村长为逃避责任举家搬迁,几乎一夜之间跑了个没影,给龙三留下了不少烂摊子。
祭祀的目的,就是要安抚被村民们请来抵御旱灾的山神。
需要用到的牲畜数量庞大,活物被屠宰祭祀的场面月月上演,直至后来,家家户户出不起牲畜,龙三才在老瞎子的指示下,告知村民短时间内不再需要活物祭祀。
但这就是结束吗?
不,就在他们停止祭祀后的下一个月,山贼入侵,给本就没缓过来的村子再次带来一场人为的灾难。
“我的父母应该是被选中去做什么,而且大概率不能活着回来。”
“以什么条件为标准我没听到,但知道的是,敖泰的父母和彦洲的父母都是没被选中了,也就是说,他们是安全的。”
“但我的父母跟敖泰父母串通一气,用了一点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彦洲的父母给……咳咳。”
“具体的时间、具体是什么事,我都没听到,他们没讲。”
萧翠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当事人彦洲的表情。
莫名跟远在村子里的赵天同一种心情,萧翠芽只觉得可怜的彦洲跟自己同为玩家这件事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现在她被打掉颗牙都是轻的。
彦洲和马春花的反应看起来都很平静,倒是一旁夏稚满脸愤慨。
萧翠芽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
“哦!听我爸妈的意思,这件事村长和你应该是知情的呀。”
她看向的,正是马春花。
128
当一个游戏的背景故事需要好几个玩家的记忆拼凑在一起才能展现时, 任何充满私心的隐瞒都是分崩离析前的那道裂痕。
玩过很多次游戏的玩家都知道,角色扮演本出现隐瞒线索的几率更高,到目前为止, 还没有哪个他们玩过的角色扮演副本被百分之百通关并关闭。
只是让夏稚和彦洲没想到的是, 有所隐瞒的人竟然是看起来一直很热心的马春花。
不过很快,马春花的反应就让他们产生了怀疑。
因为她不认。
“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祭祀这回事。”马春花没有任何犹豫,她的这番话甚至不是指向三个家庭之间的纠葛,而是直接否定的祭祀这回事。
萧翠芽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马春花自己说过记忆受损,便说:“你能算出缺失的是哪段时间的记忆吗?”
得知他们连基本的时间线都记不住,萧翠芽也犯难了,因为她也是偷听到‘十五年前’这个还算有指向性的时间, 其他一概不知, 更何况她还是这群玩家中最小的,旱灾加上山贼入侵那段时间,她才三四岁, 更是什么都记不住。
“旱灾之后丢失的记忆,再想起来就是从医院回来。”肚饿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而且旱灾之前, 龙家可是有一大家子人呢, 这点她不可能记错, 但之后再有记忆, 就已经是山贼入侵之后了。
也就是说, 马春花的记忆中错过了整场山贼入侵。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夏稚看着彦洲, 对方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
夏稚没坦白道观错位这件事。
一是当时没想起来要说, 二就是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多少还是警惕了一下马春花。
显而易见的问题摆在明面上,旱灾之后丢失记忆的马春花,为什么会认为神山才是道观所在之地?她应该清楚的记得,早年日日供奉的山神应该在另外一座山上,而不是神山。
此时此刻,马春花仍然坚持自己仅仅丢失了一段记忆,却不说有两座山这件事,夏稚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马春花故意隐瞒,她想当那个达到探索进度最高的玩家,从而拿到MVP的头衔和更多积分;
二是马春花人设有问题,或许她真的不知道那些……或许是因为,她的记忆已经被篡改。
第二种假设没有证据,所以夏稚更直白地认为是马春花是在故意隐瞒。
毕竟她是玩家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了,正所谓十五年前的故事和现在这群年轻人之间是有沟壑的,她要是不说,这些人设年轻的玩家可能到通关也不知道那些往事。
彦洲通过父母留下的日记而发现两座山这件事完全是个意外,要是没有日记和他记忆中的山路,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道观。
疑问萦绕在每个人玩家中间,夏稚无意间旁睐,发现从回来之后就躲回小屋里的怪物小孩趴在门边,那双红色的眼睛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夏稚连忙收回视线,没注意到怪物小孩因为失落而明显塌下来的肩膀。
许是知道自己现在的信誉受损,马春花皱起眉头,过了许久才说一句:“今晚回家我试探一下龙三。”
这一决定可谓是十分危险,但明天晚上安全通道就要开起来了,不冒险的话,可能连提前逃离副本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是……”村长是个不稳定因素,马春花也很担心,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没事,我家旁边就是赵天家,我让他晚上关注我这边的动静。”
真的出现意外,他也能来帮帮自己。
其他人也没说什么。
随着安全通道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紧张感也在玩家团队中弥漫开。
彦洲今天的目的还没有完成,他被怪物小孩拦下来之后就下了山,没能去山上一探究竟。而马春花则是跟秦娜约好了时间,不能带萧翠芽在外面待太久,她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去一趟墓地就回去,只是意外遇上夏稚和彦洲,耽误了一点时间。
严格来说,今天不算毫无收获。
不管是怪物小孩还是十五年前的活物祭祀,对于他们已知的线索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我们得回去了。”萧翠芽算着时间说:“不然我妈肯定要发疯,满村找我。”
萧家夫妻俩现在对于这门婚事已经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了,从他们不顾一切把女儿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社交,任由村子里谣言四起,面子就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要的是名声,是没有被敖泰父母毁掉的名声。
马春花似乎还想留一会,因为怪物小孩的事还没处理完,那小东西从回来之后就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小屋,很明显,夏稚口中一直躲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是这个小孩。
彦洲倒是说,这小孩能开口说话,虽然表达方式有点困难,但几本沟通应该没问题,可不论他们怎么问,这小孩都是躲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和夏稚暂时留在这里。”彦洲说道:“别太急了,明天我们还有一白天的时间。”
马春花这才点了点头,照旧叮嘱了彦洲和夏稚几句,带着萧翠芽离开。
两个女人走后,夏稚立刻对彦洲说:“两座山的事,我没说!”
彦洲:“嗯,我知道。”
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彦洲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夏稚呼出一口气,语气惆怅道:“怎么办啊,感觉神山上有很大的古怪,一会你还要上去吗?”
彦洲本是站在门边,闻言朝神山的方向眺望,片刻后回神。
“去。”他说:“我自己去,你回家等我。”
话音落下,里屋突然窜出来一个小黑影,堵在门口,也夹在两人中间。
怪物小孩抬着头,指着夏稚喊:“妈妈!带妈妈!”
每次看到那羊头,夏稚都忍不住别开眼,他实在有些害怕,但专属于小孩子那稚嫩的声音响起,他眼里又多了一重不忍心,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
毕竟彦洲看起来就很淡定。
审视的目光在怪物小孩和脸红到无法直视自己的少年之间,彦洲浅色的薄唇抿起,深邃眉眼之间浮现出思量,黑眸沉沉,脑海中的画面从发现怪物小孩再到现在……
突然,光芒破开黑暗,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理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怪物小孩为什么肚子躲在年轻夫妻的家里,避开村里所有人的视线?‘他’学习人类的语言,说话磕磕绊绊,几乎什么都知道,也能听懂人说话。
‘他’提过爸爸妈妈,此时此刻可以明确知晓,‘他’口中的妈妈是夏稚,那爸爸是谁?
马春花说,传言那对夫妻生下来一个小怪物,被扔到山林里死了。
这是传说中的版本,她没有亲眼见证过,而大家也认定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无法活下来。
那如果,它其实活下来了呢?
它被秘密养在村子里,活的半人不人,半怪不怪……它甚至知道,谁是它的爸爸妈妈。
彦洲突然蹲下来,以一种循循善诱的态度对怪物小孩说:“我是你爸爸吗?”
如果是的话,彦洲觉得,他刚刚想到的理由应该就是事实真相了。
夏稚被彦洲这个问题惊呆了,毕竟他还没有摆脱被叫妈妈的境地,这边彦洲竟然要上赶着当爸爸!
你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愚蠢!
然而下一秒,怪物小孩却坚定地晃了晃头:“不。”
彦洲愣住:“?”
夏稚:“……”
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失望!?
彦洲站起来,对上夏稚不解且震惊的眼神,面上难得露出些许尴尬,只说了一句‘之后跟你解释’,便又对怪物小孩说:“那你爸爸在哪?”
怪物小孩抬手指了指神山上,然后又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夏稚。许是知道夏稚不喜欢听到‘妈妈’这个词,‘他’不再叫了,只是这样望着夏稚,反而有种更可怜的感觉。
夏稚又开始心软。
彦洲抬眸看向神山,沉思片刻,说:“看样子,神山这趟是非去不可了。”
夏稚急忙说:“我跟你去!”
彦洲摇头:“不,很危险。”
夏稚:“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了!”
彦洲一顿,随即扬唇,帅气的样貌因为这个浅淡的笑容闲的更加恣意潇洒,他说:“我说的危险跟你想的好像不是一回事……总之你只需要知道,这份危险是针对你的就好,所以不要跟我上山。”
夏稚:“为什么是针对我的?”
彦洲低头,看了怪物小孩两秒,道:“‘他’一直让我带你上山,并明确表示只有带你上山,我才不会死。这句话到底算不算一个死亡条件我不知道,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山上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顿了顿,彦洲语气微沉:“那个东西,就是‘他’的爸爸。”
如果那个故事,围绕在年轻夫妻、怪物婴儿和可以控制‘丈夫’的幕后黑手之间,那么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怪物小孩不承认被控制的人是‘他’的爸爸,却叫受害者为妈妈。
妈妈可以更替,但是爸爸不会变。
从年轻夫妻中悲惨死亡的妻子,再到差点被彦洲伤害的夏稚,怪物小孩清楚地知道‘他’的妈妈是谁,却对还活着并同样被控制过的彦洲视而不见,为什么?
因为‘他’的爸爸正在做出选择,那个东西认定的另一半,就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129
彦洲还是决定上山。
只是他要是一个人出发, 那怪物小孩就会拦着他,一定要他带着夏稚一起上山。
小孩仿佛是一个接收指令的机器人,带夏稚上山就是‘他’的目的。
起初夏稚已经被彦洲劝说的放弃上山, 但怪物小孩三番五次阻挠, 从‘他’口中断断续续的词汇也能听出,好像只有带着他一起上山,彦洲才不会有危险。
“既然这样,就带我一起去吧。”夏稚说:“如果没有触发死亡条件的话,我们也不会有危险不是吗?”
现在的蒲兰村虽然危险,但还没有到全员暴走的地步。
彦洲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怪物小孩也跟了上来。
‘他’又找了块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的黑布披在头顶,走路不是贴边就是猫腰,要不是有彦洲和夏稚在, ‘他’可能就四肢着地飞奔着消失在阳光下。
而‘他’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 有几次‘他’靠近时,夏稚都能听到一串稚嫩的、跑调的小曲儿。
怪物小孩竟然还会哼歌。
两人加一个怪物小孩重新回到神山。
这一次,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直接顺着那条封锁的小路来到一处不曾涉足的地方——那是一个类似于祭场一样的地方,最外层是一圈高耸的石柱, 中间竖立的矮一点的石碑围绕一个圆形的类似喷泉的设施, 青灰色的石头上布满铁锈的颜色,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喷泉中央是一个很大的圆台, 台子上的颜色更为浓郁, 好像被新鲜的血液浸透无数次, 才染的它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绿色的树林为背景, 血腥的祭坛看起来更加讽刺。
这不是山顶, 但应该比半山腰还高一点,这里也是小路的尽头, 除了身后,四周全部都是茂密的树林,置身进去便寻不到方向。
夏稚的脚步停住,因为那漫天的血腥味,他胃里翻滚,很难再继续走下去。
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洗时,心情竟出奇的平静,只是生理反应不会作假,夏稚缓缓闭上眼,手脚冰凉。
这里没有道观,也没有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建筑物,只有一个看起来屠杀了无数生命的祭场。
彦洲比他要淡定许多。
他不仅踏入这祭场,还到处看了起来,认真帅气的模样让夏稚多了一丝安心;怪物小孩更是把这里当家,‘他’蹦蹦跳跳地进去,绕着石柱玩,甚至发出清脆的笑声,诡异极了。
“这里是一个屠宰场。”走完一圈的彦洲回来,对还站在原地的夏稚说:“应该是之前萧翠芽提过的活物祭祀的场地。”
夏稚:“村长说这里才是道观所在的位置,封锁的原因也是担心打扰到山神……”
彦洲:“他在撒谎。”顿了顿,他拉起夏稚的手,说:“跟我来,给你看些东西。”
两人走到一处石柱前,夏稚才发现,原来每个石柱上面都有雕刻的壁画,而彦洲带他来到的这个石柱上,雕刻的是一个羊头人身的怪物正在被所有生物膜拜。
是的,生物是指人类和其他动物,只要是见过那羊头人身怪物的生物,都在跪拜它。
“从这个柱子开始,向右走。”
在彦洲的引领下,夏稚看过每一个石柱上的壁画。
一共六个石柱,分别对应生物跪拜羊头怪物、羊头怪物呼风唤雨、羊头怪物活吃人类供奉上来的牲畜、羊头怪物身边有无数小怪物、羊头怪物沉睡、人类在羊头怪物的棺材前跪拜。
走了一圈,夏稚浑身发冷。
他已经不清楚这里到底是献祭的地方,还是……召唤这个怪物的祭坛。
没有知情人在一旁解说的情况下,全靠猜测很难抓住精髓。
知情人的话……
彦洲又绕了一圈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渐渐融入了这诡异的氛围中,内心的恐惧也有所缓解。
“彦洲,你来看!”绕这处反复观察的夏稚突然发现一串文字,在那座喷泉一样满是的血污石台后面,静静地树立一块更小的石头,而那石头上面雕刻了一串细小的文字,被岁月磨损,模糊不清。
彦洲走过来,用手指抹去文字沟壑里的风沙泥土,大手摸过那串字,嘴里一字一顿地道出:“神明降世,风调雨顺,子嗣延绵……”
夏稚:“然后呢?”
彦洲:“摸不出来了,这几个字好像被毁过。”
说着,彦洲移开手,露出一串明显被利器打磨毁坏过的字,按照前面几个字的间距和大小来算,被毁掉的应该是三个字。
这种成片的具有目的性的划痕不可能是大自然搞出来的,到底是谁,把后面三个字给划掉了呢?
“这三个字应该很关键。”夏稚说:“那个人不想让我们发现。”
彦洲:“划掉这些字的人,应该在提防所有人发现。”
夏稚:“你觉得会是谁?”
彦洲:“谁封锁的这里,划掉字的人就是谁。”
所有新问题的矛头都对准了龙三,蒲兰村的村长,村民们的大英雄。夏稚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十分不踏实,总觉得今晚就会发生什么。
希望马春花能够平安。
作为离龙三最近的一名玩家,马春花得到更多证据的同时,身边也是危险重重。
两人蹲在石块前,那怪物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很是自然地蹲下,跟他们一起看那石块。‘他’原本蹲在彦洲那边,见两人正在低声交谈,没有人管‘他’,就兴冲冲地绕到夏稚那边,贴着他蹲下。
身边冒出来一个黑毛脑袋,夏稚扫了一眼差点尖叫出声,还好跟怪物小孩走了一路,每每看到羊头的惊悚感不似最初那般强烈。
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往彦洲身边靠,那小孩不抬头,却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距离拉远,也跟着一起往这边挪,仅仅是一两步的距离,夏稚就缩进彦洲怀里去,小孩也美滋滋地贴着夏稚。
夏稚欲哭无泪,求助的目光投向彦洲,彦洲张开手臂,怕他身体不平衡摔到,就揽着他,将他固定在自己的怀里靠着,凌厉的眼神扫过怪物小孩,本想出声呵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抿了抿唇,朝夏稚使了个眼色。
夏稚:“……”
虽然不太想看懂这个眼神,但他确实看懂了。
两人在这里待了少说也有二十分钟,对于迷雾一样的祭坛,苦恼没有一个知情人在一旁为他们的疑惑提出合理的解答……
可严格来说,也不算没有‘知情人’。
怪物小孩把这里当家似的,一点都不怯场,可见他不仅知道这里,应该比彦洲和夏稚两个门外汉还了解。
沟通上或许会有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
夏稚确实害怕,一直尽可能地躲开这怪物小孩。彦洲对他并不强求,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臂,直接出声对怪物小孩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怪物小孩本来低着头,沉浸在跟妈妈贴贴的喜悦中,闻言抬头看向彦洲,那张羊脸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猩红的眼睛却闪烁着点点光芒。
“爸爸,家。”怪物小孩回答。
彦洲:“你爸爸呢?”
怪物小孩:“找,妈妈。”
彦洲:“他现在不在家,在外面找你妈妈,是这个意思吗?”
怪物小孩看了一眼夏稚,又别开头,道:“找,新妈妈,带弟弟回。”
彦洲和夏稚对视一眼。
而后又问:“那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怪物小孩,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两只肉肉的小手在空气中比划,就是说不出话。
夏稚试图从‘他’的肢体动作中看出什么,但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彦洲问了一句:“你只有一个爸爸,却有很多妈妈和弟弟?”
怪物小孩一愣,本来停止的腰板突然塌了下去,肩膀也向里面合拢,将自己缩成一团,显得那颗毛茸茸的羊脑袋格外大。
他开始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啪嗒啪嗒掉眼泪,不停用手抹去泪水。
“我没妈妈……”
夏稚听着惹人同情的抽泣声,一时间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这小孩一路上把夏稚当妈妈,可‘他’却正确地理解了彦洲这番话的意思。
‘他’知道彦洲问的是生养孩子的妈妈,而怪物小孩也知道,自己没有这样一位母亲。
那么‘他’认定夏稚是妈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爸爸给‘他’灌输了这一想法,甚至可能在暗地里看着夏稚,指着他对小孩说:“记住了吗,这就是你的妈妈。”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这个小孩的父母是谁,只差被说出来了。
不管是年纪还是‘他’躲藏的地方,整件事的诡异程度虽然一直升级,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能符合‘他’父母身份的人,大概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妻了。
或许被扔掉后,婴儿被隐藏在黑暗中的父亲抱走,养育在蒲兰村附近的山林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被扔回了那对夫妻的家,独自生活,偶尔会回到这里来。小孩知道父亲是谁,却不知道母亲,甚至可能从所谓的父亲那里知晓更多有关蒲兰村的事……
夏稚呼出一口气,他纠结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才落在那颗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
或许算是安慰吧,一想到怪物小孩的出身,夏稚也没那么怕了。
不过如此一来,年轻夫妻的这条故事线清晰明了:差点擦枪走火的那一晚,夏稚看到的彦洲双目猩红,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无形的丝线锁定他的关节,操控他去做某些事。最后彦洲停了下来,眼中的红色也褪去后恢复正常,可见意志力坚定真的很重要,也许因为他本身是玩家,所以不像NPC那样容易操控。
所以当初年轻丈夫被操控,欺辱了妻子,而后妻子怀孕,生下了怪物小孩并撒手人寰,村里人跟丈夫商讨过之后决定扔掉这个婴儿,而丈夫明显也是知道了什么,愧疚自责的情绪吞噬了他生的希望,最终决定自杀。
任其自生自灭的婴儿被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捡走并养育,在‘他’拥有了行动和学习能力之后藏在村子里养,但是因为没有正规的教育,所以怪物小孩所学到的一切可能都是偷学或者照葫芦画瓢,几年下来,不精通却也能简单沟通。
手指划过石头上的字,视线远眺,落在那高耸的石碑壁画上。
羊头怪物受万物敬仰,坐在祭坛中央,高高在上,仿佛天地之主。
神明,风调雨顺,子嗣延绵……
“那个东西……”夏稚喃喃道:“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是被召唤出来的山神-
马春花和萧翠芽回到萧家,赵天还在,兴冲冲地迎出来,眼底迸射兴奋的光。
从马春花那里得知赵天也是玩家,萧翠芽虽是一副平静的、看起来很不想结婚的样子,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赵天哥。”
“你好。”赵天快速回了一句,现在已经没心情跟好友的妹妹客套,直接对马春花说:“走啊,我送您回家,我也要回家了,再不回去赶不上我媳妇做的晚饭了。”
马春花顿了顿,想要说点什么暗示萧翠芽也是玩家,但看赵天很急的样子,再加上是大庭广众之下,说多错多,索性就跟萧翠芽点点头,意有所指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的,有事可以找我。”
萧翠芽心领神会,道:“婶子快回家吧,还得给龙叔做饭呢。”
等马春花和赵天离开后,萧翠芽的父母立刻迎上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把她带回了房间。
“跟你马婶出去一趟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早就该这样了,不是我说,嫁谁不是嫁呢,嫁给村里人总比嫁出去强,你看看村长他家那两个姐妹,嫁出去之后一次也没回来,你要是真嫁出去了,不想爸爸妈妈?不想你哥?”
萧翠芽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点明他们夫妻俩那点小心思。
夫妻俩还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呢,殊不知她早就偷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也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
“妈,我能问你一点问题吗?”顿了顿,萧翠芽看向一直沉默微笑的父亲:“或者,爸,你来给我解惑也行。”
这是她被关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用平静的语气跟父母交流,夫妻俩不由得一怔,而后秦娜回道:“你说。”
一家三口进了屋,门关上,屋外嘈杂的声音也被隔绝。
萧翠芽认真地望着夫妻俩,目光徘徊,缓缓开口:“你们把我嫁给敖泰,是受到了胁迫,对吧?”
夫妻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变,尤其是秦娜,心里慌极了,在萧翠芽话音落下的瞬间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反正明天就要嫁人了,萧翠芽也找到了其他玩家,她无所谓跟父母的关系变得如何,也不用再瞒着自己偷听到的那些事,索性直接摊牌:“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跟敖泰的父母一起害了人,所以才会受他们胁迫。”
话落,她被打了一把掌。
萧翠芽愣住了,打她的萧父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自己宠了十八年的女儿脸颊通红,一瞬间,后悔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慈父形象,或者安慰一下被打肿了脸的女儿,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秦娜已经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抱住萧翠芽,伸手揉着她的脸,哽咽道歉:“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萧翠芽没想过被打,所以愣住,当她缓过神来,立刻推开秦娜。
既然已经被打了,那就无所顾忌——陷入疯狂!变成猴子!杀杀杀杀!
“我不能白挨打!”萧翠芽顶着半张仿佛要飞出去的脸,愤愤道:“既然已经打我了,那就讲清楚吧,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能不清不楚地就嫁人了吧?我要嫁给敖泰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们被胁迫,把我嫁过去,万一他父母告诉他,他再用这件破事威胁我一辈子呢?那我的一生都毁了!”
秦娜呼吸一滞,显然萧翠芽的话提醒了她。
“是啊老萧,万一敖泰用这件事压迫我们小芽一辈子,那……”说着,她已经控制不住,眼泪唰唰地掉。
萧父看起来就淡定许多,他定定看着萧翠芽半晌,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对秦娜道:“你洗把脸,先出去招呼客人,这边我跟小芽说。”
秦娜:“你可不能再打孩子了!”
萧父急了:“我能不心疼吗!行了,你就别说了,快出去吧。”
秦娜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萧父把门锁上,回头对上萧翠芽和她那微肿的脸颊,终是叹口气。
“疼不疼?爸爸错了,不应该动手的。”
萧翠芽冷脸:“那就说一说过去的事吧。”
萧父摇摇头:“这件事本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没有告诉你和你哥,也是担心你们会像我和你妈一样,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萧翠芽:“现在就不愧疚吗?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可是看见彦洲了!”
萧父脸上闪过一抹慌乱,随即道:“你跟他说了什么吗?”
“没说!”萧翠芽故作委屈:“我怎么敢说,偷听到的那点东西,足以让我见到他就绕道走了!”
萧父:“就是害怕这样,才不敢告诉你和你哥。”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突然开始回忆过去,情绪被感染,以至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十五年前,家家户户出活物祭祀,不是为了供养山神,而是为了送走祂。在旱灾时,我们被抛弃、被隔绝,全村人都是一条心,只为了活下去,我们日日去道观供奉山神,可始终没有看见希望。终于,村里的人因为旱灾快死了一半,资源短缺,前任村长给我们一条路,那就是送当时已经成年的孩子出村,离开这里,寻求外界的帮助,剩下的人留在村里自生自灭,因为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没有独立的能力,更别提给村子带来希望。”
“我们抱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心态,把好多年轻人送出了村,村里仅剩的资源也不再紧张。就在这时,我们一直弃尸的那座山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山神,老瞎子说,这个才是真正的山神,祂感受到人民的苦难,死去村民的灵魂向祂哭诉,而祂也终于在没有任何供奉的情况下,无私现身为蒲兰村抵御灾祸。”
“祂出现后,村子里下雨了,灾难彻底结束,仅仅半年的时间,我们的村子就有了起色。但我们要做的是要供养现身的山神,祂因为无视了规矩来到现世拯救人们,被下了诅咒,无法离去。所以一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出牲畜供养祂。”
“祂的胃口很大,几乎不到半年的时间,大家就出不起牲畜,虽然旱灾结束了,但造成的损失还未挽回,村子里仅有的那点钱都资助那群年轻人出村了……然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前村长竟然在一夜之间举家搬离,留下一堆烂摊子。”
“村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时间乱了阵脚,那段时间的村子跟旱灾时期几乎一模一样,充斥绝望。直到现任村长站出来,带着老瞎子,冒着生命危险去跟山神做交易,得到的结果就是……”
铺垫了这么多,萧父终于说到了不愿回忆的那段过往。
“活人祭。”-
得知萧翠芽是玩家,赵天迎风凌乱了一阵。
又从马春花口中听说她从开局第二天就被关,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那她知道彦洲父母的事吗?”赵天问。
“她跟我们说了一点,怎么,你也知道了?”马春花说。
赵天笑笑:“萧明正松口了,从他嘴里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了。
马春花:“这里面藏着事呢,我晚上准备探探龙三的口风,你注意点我这边。”
赵天一惊:“什么?这就要开战了?”
马春花:“就是你看我这边要是动静大了,就找个理由来敲门,知道吧?”
赵天啧了一声,比了个OK的手势,瞟到自己媳妇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连忙道:“先不说了。”
马春花点点头,也往回走。
她的心里一直颤颤地跳,很是不安,隔着矮墙又看了一眼跟NPC媳妇说话的赵天,收回视线回了家。
130
马春花回到家, 一如既往地准备晚饭。
晚上四点钟,她的饭做好,龙三的身影也出现在院子里。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 手里拿着一个边缘磨损的文件包, 隔着门与马春花对视,瞬间笑起来,步伐欢快地小跑进来。
“今天老王分我两袋牛肉干,他说撕成丝能拌凉菜吃,你试试不?”
说着,从他的破包里拿出来两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干,量不多,瞧着也就能吃两顿。
马春花冷淡地扫了一眼, 说:“放那吧, 我看着弄。”
察觉出妻子的冷淡,龙三把东西放下,看屋里的桌上摆好了热菜, 连忙道:“今天不吃也行,反正可以存放, 不能坏。”
马春花看了他一眼, 说:“你想吃就做。”
“我想吃。”龙三笑了, 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老王说用辣椒油班, 什么麻辣牛肉丝, 可香了。”
说着, 他又从破包里掏出来一个扁扁的玻璃瓶, 对上马春花的视线,挠了挠头:“这不, 馋的我又买了点白酒。”
龙三不嗜酒,偶尔有点好菜,才会想着喝一小杯,今天可见真是被老王勾起馋虫了,不仅拿回来了牛肉干,甚至连酒都买好了。
马春花想着今晚就要跟他摊牌,顺着他的心意也好,或许到时候能给自己行个方便。
于是没拒绝,等做好了凉拌的牛肉丝端上桌,听龙三在那拍她的马屁。
“我媳妇就是好,看看以后谁再说我是妻管严,那媳妇惦记我的时候他们看都看不着!”
马春花脸色稍有缓和,说:“别说了,吃饭吧。”
龙三顿了顿,看似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心情不太好?”
马春花夹菜的动作停下,而后重重地叹口气:“我想着吃完饭跟你谈谈,你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
“等一会。”龙三突然起身,关上主屋的门,而后回来坐下,“你说吧。”
他这么严肃,马春花倒是有些心虚,下意识缓和气氛,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事我没想明白。”说完,她一边观察龙三的反应,一边补充道:“是有关十五年前的事。”
龙三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善解人意道:“你问吧,有什么我能记住的,都和你说。”
马春花不动声色,心里却因为龙三的话打起了鼓。
他说的没错,说到底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们以玩家的角度认为NPC一定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但如果龙三以年头太久这个理由敷衍自己呢?她在不崩人设、仍是村长妻子的情况下,再三追问也是徒劳。
“我……”心里存着事,马春花开口便显露犹豫,“我想问的是,彦洲父母的事。”
关乎彦洲的父母,龙三长叹一口气,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一点都没有恐惧或是震惊的负面情绪。
“你是听说什么了?”龙三说完,自顾自地说:“也是,敖泰和小芽被传出要结婚开始,这件事就瞒不了多久了。老敖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提起了当年的事,威胁老萧嫁女,事虽成了,但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不会再好了,两个孩子未来的事也说不准。”
萧翠芽当成大秘密一样的往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龙三道出,马春花愣神半晌,又问:“我当时知道这事吗?”
龙三看她一眼:“知道啊。”在马春花震惊的目光中,他说:“但是你后来你记不得了。”
失忆。
这么巧,把最重要的往事全都忘掉了。
马春花捏紧了筷子,看了看龙三手边的白酒,说:“给我倒一杯。”
龙三愣了,这大概是他今晚从吃饭开始露出的最夸张的表情。
“你也要喝?你都多久没喝酒了?这是怎么了,要是为了彦洲父母的事,也应该是我自责,而不是你……”
马春花听得烦,语气不耐道:“我今天知道了,看着那孩子心疼,行不行?!”
龙三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拿了一个干净的小酒杯,回来后,给马春花倒了三分之一满,劝道:“少喝点,你本来就不喜欢喝,我知道你就是难受了。”
许是聊到此处,龙三看不得媳妇难过,喝酒的心思也没了,满心满眼都牵挂着自己的媳妇,给她夹爱吃的菜,劝她吃点饭再喝烈酒。
马春花酒量是很好的,她没被《最后一关》收录之前,是一个女强人,一生没有结婚生子,爱自己胜过爱所有人,虽然也有许多流言蜚语,但都被她女强人的实绩所打败,她吃得好穿得好、住富豪明星齐聚的高楼平层、养了几个活好的年轻男人,始终相信女人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淹没在社会的桎梏中。
然而却没能熬过疾病。
白酒喝下肚,马春花脸颊泛起一点红,她定定望向龙三,半晌道:“我是怎么失忆的?”
“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龙三说完,竟是有些心虚的别开头。
这一晚他都游刃有余,此时却露出了破绽,不知道是不是被马春花喝酒吓到。
马春花眯了眯眼睛:“是这样吗?我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医生都说是创伤性失忆,或许将来某一天就突然想起来了。”龙三安慰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老了,能活得自私一点就自私一点吧……”
马春花不准备就这样放弃,她不依不饶地说:“你让我怎么自私?彦洲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好的孩子,这几年过得多苦啊!无父无母,没人养,吃百家饭,跟敖泰那个孩子一起,不是被指使就是被训,他要是知道——”
“哎呦你可别说了。”龙三一脸沮丧的表情,哀叹道:“那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能帮的都帮了,当年也是环境所致,我们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让村民们重新陷入恐慌对不对?”
他说的倒是诚恳,但说到底还是阻止马春花继续纠结这件事。
回顾这些年,他对彦洲确实不错,逢年过节给彦洲送东西,偶尔会把彦洲带回家吃饭,也有特殊关照的意思。同辈的孩子中,他每次回家来都能吐槽个遍,提起彦洲却是一万个好,扬言将来一定最有出息。
马春花一时间真的搞不清了,如果真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龙三在十五年前的灾难中是主导者的地位,那他在天灾与人为灾难结束后的十五年里坚持扮演一个老好人的形象是为什么?全村人都知道祭祀,公平公正选出来的‘祭品’,严格来说,大家都是杀人凶手,他完全可以不再维系表面和谐,因为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闹掰了又能怎么样?
龙三的性格或许是真的好,十五年来,他对蒲兰村尽职尽责,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最好的人,也因为他是村长,所以村民们一直互帮互助,不分里外……
回归主题,龙三就算是装的,背地里也会有露馅的时候,可整整十五年啊,他竟是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再问不出什么,马春花不强求,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想法。
如果龙三只是一个傀儡呢?
一个和善且有主见的村长受人爱戴很正常,可是全村几百人,少说有也有一半经历过当年的灾难,这么大的阴谋藏在每一个人心里,十五年来,竟然一个冒出异心的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单纯的团结,那这个村里的人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可就在刚才,马春花想到了一个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可能性——村民们不是没有异心,而是他们在害怕。
害怕有了异心之后,就会被处理掉。
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很可能不是龙三,而是龙三背后的东西。
亦或者说,那东西选择了龙三作为它在蒲兰村的形象。
十五年前蒲兰村为什么要祭祀?祭祀的结果是什么?如此魔幻的愚行为什么被村里的所有人默许,甚至是支持?
细思极恐,此时马春花望着依旧温柔为她夹菜的男人,只觉得浑身冰冷。
“怎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龙三苦笑:“还是觉得我狠心吗?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当时是老萧他们夫妻俩没了,留下明正和小芽两个孩子,当时小芽才三岁,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吗?”
重新提起这个话题,马春花又不满道:“那是公平公正选出来的,或许我们看着会更心疼,但至少不用这么愧疚。”
见她音量高了,龙三连忙道:“好好好,是我的问题,你别生气了。”
马春花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于是瞪了龙三一眼,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
龙三一直关注她,吃完饭后,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马春花看着几乎挑不出问题的龙三,手指蜷了蜷,忽的开口说:“我们村子,不会再有旱灾了吧?”
龙三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马春花。
“你为什么这么问?”
马春花笑了笑:“被天灾搞怕了,再来这么一次,我们村子恐怕抗不过去。”顿了顿,她又问:“这么多年了,姐姐和小妹还是没来过消息吗?”
“没有!”一直很冷静的龙三突然爆喝一声:“别再问了,她们来不来消息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如此失态,马春花眸光微暗,她语气低落不少:“我就是想她们了,所以问问,你不喜欢我就不问了。”
龙三目露悔恨,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抱歉,我就是……算了,别提了。”
对于龙三来说,家人、旱灾都是很敏感的话题,能让脾气这么好的人失去理智,可见他隐瞒的东西可不少。
但现在马春花已经没有兴趣跟他打太极了。
天灾、祭祀、牲畜、活人、人灾;
山神、供奉、道观、瞎子、村规。
仔细想想,这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好像每一种都能跟十五年前的灾难相对,要么是契合,要么是敌对。
用牲畜祭祀,村规却不允许饲养牲畜;
神通广大的老瞎子的卦象是准确的,某种程度上算是蒲兰村与山神之间沟通的媒介,然而老瞎子却失踪了;
山贼入侵导致村子里的生态环境雪上加霜,规矩要求每人必须在二十八岁之前结婚,意欲好事成双,然而这么多年来,生孩子的人却很少。
如果龙三背后真的有一个幕后黑手的话……
马春花不是傻子。
今天发现的怪物小孩,她一直绣平安符安抚的亡灵,那座被封锁的山。
她合理怀疑,十五年前村民祭祀的时候,召唤出来了恐怖的东西。
或许,那东西根本就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