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共情测试1
王梅走到监察局的联络中心找人。
“有空闲的共情检测官吗？”王梅敲敲门，让联络部的同事开始摇人，几个人同事伸手划着大屏，屏幕上有很多检测官的资料卡。
“没找到都出任务去了。”
“什么事？着急用吗？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很忙啊，是谁要做共情测试？”
“诶王梅，听说你这个月有一大笔奖金，不错啊！”
联络中心的人叽叽喳喳，王梅板着脸撤回了话题：“一个都找不到吗？”
“有！有了！”旁边的人叫起来，“有两个正在赶回来。”
王梅看着屏幕上正在飞速移动的两个小红点，调用了两人的信息：“我看看”
“检测官C337和检测官E105。”王梅扫了眼两人的信息卡，记住了脸，“给他们发信息，让他们回来的时候直接到11层禁闭室找方司令。”
“好的梅姐。”有人狗腿地喊。
这声一出来，周围的人马上起哄，王梅绷着脸，不理他们，转身离开。
职场如战场，王梅走出联络中心的时候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又绷紧嘴角，面色严肃地回到了禁闭室。她刚走进去，目光就和范书遇对上。
范书遇眼神淡淡，瞳如琉璃。
他真的很漂亮，王梅在心里闪过这个想法。
在王梅走神的时候，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王梅探头出去看，发现有人大步流星地朝这走来。
当人走近后，王梅犹豫：“你是C337对吧？”
编号为C337的男人紧张地立正，双手绷直：“是！”
他个子很高，王梅得抬头看他。男人穿着制服，胸前有编号牌和工作证，右半边脸的下颚处有个黑痣，很有标志性。
王梅：“行。那就你来吧。”
“方司令，找到检测官了。”王梅捂着耳朵，对着通讯里的方明正说，“我现在带他去共情测试舱吗？”
“好。嗯，我知道。”王梅应了几声。
她挂断电话后转头看向C337：“这次要检测的对象比较特殊，但你不要有压力，就按照流程来。”
“好的！”C337精神饱满地挺直腰板说。
于是王梅押着范书遇起身，三人穿过很长的走廊，走过拐角，范书遇突然听到尖叫声。
“啊————好痛好痛，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尖锐的男声从一扇紧闭的门内传来，范书遇抬头看到门上闪着几个荧光字：
穿透脑骨检测室。
王梅声音低了点：“别愣着，继续走。”
她推了范书遇一把。
然而范书遇刚要抬脚，里面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吗的，就差一口气啊！”有男声传来，连连叹息，听上去十分烦躁，“就差一口气就挺过来了，测试马上要结束了！”
“没办法啊。”另外一个声音轻轻道，“每个人身体的承受度不一样。测试过程会发生什么我们也不能左右。”
“哎。又死一个，太平间都快堆不下了。”
唏嘘声落在脑后，范书遇抬脚往前走。
“穿透脑骨检测是可以精准鉴定仿生人的唯一途径。但是这项检测要用各种仪器扫描骨骼和大脑，会给人带来精神污染，也十分折磨人的□□，痛苦胜于分娩。有很多人在检测完成前就死去了。”
“我们称为‘扛不住’。”
“不过只要检测开始，仪器就会慢慢生成数据报告，不管这人什么时候断气，结果都成立。”
“送进这里面的一般都是监察局认为有可能是仿生人的危险分子。”
C337用一副专业的口吻向范书遇介绍，范书遇步伐却迈得更大了些，他淡淡：“我知道。我不想听。”
他冷着脸的态度让C337摸了摸后脑勺，“哦”了一声，默默地闭了嘴。
范书遇双手都被束缚，他由王梅带着走进走廊最深处的门内，紧接着，范书遇看到了共情舱。
“坐上去。”王梅指了指共情舱的椅子，范书遇照做。
这个共情检测室内两侧都是玻璃窗，左侧是监察局大楼之外鳞次栉比的大厦，偶尔还有几艘飞行船经过，像空中的飞鸟。
方明正和几个记录员站在右侧玻璃窗外的探视房，虎视眈眈。
C337似乎是来到了主场，一走进这个共情舱后他的气势就变了。
“请你出去。”C337下逐客令。
王梅行礼后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
范书遇已经被共情舱囚禁，他余光看到王梅进入了探视房，并且和方明正站在一起。
“范书遇。”C337看着共情舱旁边的资料，电子大屏上闪过范书遇的脑部数据和心跳频率。
“准备好了吗？”C337问。
范书遇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被插上了好几根试管，他能听到电流声，这说明共情舱正在运作。
C337盯着检测仪盘，上面的指标只有检测官看得懂。
“可以。”范书遇低声。
C337按部就班地开口：“范书遇先生你好。本人是隶属监察局的共情检测官，号码C337。很高兴在此为你服务。”
“共情测试是监察局多年研究出来的一套检验被检测体是否具有人类最基本的共情意识与同理心的法则，主要测试被测试体的情感波动，其中包括爱、不甘、恨、嫉妒、后悔、喜悦等等情绪。检测达标，被检测体被判定为人类，检测不达标，被检测体为仿生人。”
“你不用知道我姓甚名谁，当你进入共情舱内就意味着你自愿接受一切后果，不论你是仿生人还是人类，你的测试结果都由监察局保管，你的身体数据不会公之于众。”
“好。”范书遇说。
C337垂眸看他：“那么现在，请问范书遇先生，你本人是否有精神病史，是否有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PTSD等问题，是否具有反社会人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双重或多重人格等特殊情况？”
“无。”
C337：“好的。那么我将视你为正常人，测试标准不变。”
“现在我将启动测试，期间你会失去自主意识，我将对你进行提问，你负责回答。最后，你将置身一个全息虚拟场景。共情舱会适时记录你的第一反应数据。共情测试不会伤害你，所以请你放松心情，并且努力信任我。现在是十秒钟深呼吸时间，倒计时结束后，共情测试正式开始。”
C337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范书遇，“那么你的回答是？”
范书遇：“好的。”
此刻，窗外。
共情舱内的情况方明正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声音和画面都实时同步着。
这也算是一种监督，同时警告所有检测官，他们都应公正执法。
王梅有些惊讶：“原来检测前，检测官需要告知这些。他看起来很专业。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共情测试。”
身边的方明正叹了口气：“小王你是今年才入职，自然见得少。我啊，看过的共情测试大大小小也不下百场了。”
“他是很专业。”方明正点头，“在我见过的检测官里，他是最有气质的，看起来很可靠。”
“方司令。”王梅扭头，眼神里带着孤勇，“我听说只要是您接手的可疑危险分子，都不会被送去做穿透脑骨检测。”
“范书遇是S级别的赏金猎人，全庸城除了窦章找不到第三个。他的危险程度是空前绝后的。这样的人，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宁可错杀也绝不能轻易放过’，您为什么还”
王梅面朝方明正，认真地问。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方明正干笑一声。
居然敢直接问他这个问题。
他没看王梅，目光只是晦暗不明地看着共情舱内的范书遇，但片刻安静后，感受到那道执拗的眼神仍然定格在自己脸侧，方明正于是回答了身边人的问题：
“因为我曾经带过一个徒弟，她最后死于穿透脑骨检测。检测是我亲自操刀的。但是，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扛下来。”
方明正双手被在身后，某一刻，王梅在这位雷厉风行的司令身上看到了垂垂老矣的沧桑。
“那东西能不做就不做吧。即使扛下来了也会有阴影，没必要活受罪。”方明正正了正自己胸前的工作证，他提醒王梅，“别分神，继续看。”
王梅手放在肩下，弯腰行礼，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与方明正一起监督C337。
*
“十九八七”
“三二一。”
“检测开始。”
C337如同高不可攀的神站在范书遇面前，他看到范书遇慢慢低下头，眼睛开始失焦。
与此同时，探视房又闯进来一人。
E105大喘气：“报报告！方司令！听说您在找检测官，我急急忙忙赶回来了。我随时可以开始。”
方明正扭头看向E105，他胸前的号码和工作证泛着光。
“没事了，我已经找到了检测官。”方明正说。
E105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方明正打断：“而且，检测已经启动了。没法换人。”
闻言，E105瞪大眼睛，看着窗内的情景。
范书遇身体前倾，双目失神。
第32章 共情测试2
*
C337手里多了根笔。
他打开按钮，一道光打出，直直射在范书遇的左眼瞳孔上。
义眼的感应很敏锐，传感直通大脑。
这是一种研究人类潜意识的方法，通过不断改变光的眼色和斑纹来引导 被测试者显意识的注意力，同时直视被测试者的右眼，对其进行提问或让其进行数学计算，此时一切将由被测试的潜意识处理。
共情舱控制了范书遇的自主意识，他现在处于“真空”状态，共情舱侧的大屏上，数据开始浮现。
合格的检测官不需要利用共情指导手册就能背出问题。
C337声音低缓沉稳：“范书遇，你是社会中层的坐班白领，一名女性，你的上司在职场中企图对你进行性骚扰，并承诺利用职务之便为你加薪，你目前非常缺钱，哺育你长大的长辈重病在床，需要手术费，面对抉择，你内心有什么感受？你是否会接受上司的邀请，达成这笔交易？”
共情指示表跳出线状图。
红与绿的两个指针扭转，分别打向了两个方向。
C337：“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会。”
这是范书遇的第一反应。
闻言，C337的目光落在指示表上，窗外负责监督的几人都保持沉默，C337鉴定结果后收回视线。
鉴定显示出的情绪主要包含：愤怒，痛苦，难过，自责。
C337一边记录数据，一边抬头看着共情舱的人，“第一个问题结束。那么现在，我将叙述一段文本，你可以对我的任何一句话提出任何问题，也可以顺着我的话题往下聊。这是一段基本的交流和对话，请你正常反应。”
C337垂眸看着范书遇，他透过金色的发缝望进那双黯淡的眼睛，“范书遇，下午好。”
“下午好。”第一反应。
C337：“我听说你正在上大学，家庭情况中等偏上，父母刚刚买完一套新房，房产证上的名字是你的。”
共情指示表毫无反应。
范书遇：“那你是谁？”
C337回答：“我是你的大学同学。”
“听说，你有一个相爱的女朋友，你打算明天和她求婚，可是她却突然和你提了分手。”
共情指示表内，指针动了动。
“你怎么跟她说的？”C337发现情绪波动，决定就着这个问题延展。
范书遇：“那就分吧。”
C337意外挑眉。
共情指示表又归于平静。
窗外，方明正和王梅的脸色霎时间沉下去。
C337：“为什么不问问她原因呢？”
“恋爱是双方的事，其中有一方决定放弃，这段关系就已经走到尽头。”范书遇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下意识地回答，“我不会挽留，也不会问理由。”
C337：“那么你这样算是真的爱她吗？”
“她是真的爱我吗？”范书遇反问。
C337加了个条件：“她有难言之隐，有苦衷，不得不离开你。”
共情指示表还是纹丝不动。
C337换了个话题：“你在家里养了一只宠物”
范书遇破天荒打断：“我的身份养不起宠物，在这里，在庸城。”
C337揉了揉眉心，“假设你有。”
“它是什么？”范书遇追问。
C337目光又紧盯着范书遇的眼睛，他靠在墙壁上，轻轻笑了下：“一条小丑鱼？”
范书遇接受了讯息。
于是C337继续：“某天你回家后发现有人入室抢劫。”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一旁，共情测试表指针转动，但红绿指针停顿的区域不太乐观。
C337继续：“这条小丑鱼不见了。”
他边说边看着指示表，“次日你出门，在你家楼下的餐厅点了一道菜，上菜时你发现盘子里面躺着的，就是你失踪的宠物小丑鱼。”
共情测试表指针猛地偏转。
C337：“你扬言要调查餐厅。”他停顿。
“我不会这么做。”范书遇接得很快，“我会装作无事发生，离开后再暗中调查。”
C337：“你发现餐厅老板面色如土，前台服务员紧张手抖，上菜的小伙皱眉不满，这三人之中你会觉得谁是幕后主谋？”
“都不是。”
C337又低低笑了，双肩微颤，同时，共情指示表又有了新的结果。
“某一天你的父母突然询问你一件事，他们的朋友，一对夫妻，薪水一般，生活水平属于中下层，他们有个女儿，工作三四年，因为想挣快钱补贴家用在网上找活，但不幸的是她被诈骗，欠了二十万庸币。”
“二十万？”范书遇捕捉到这个数字。
C337点头：“是的。二十万，一笔巨债。此时你的父母手头也并不宽裕，但是那对夫妻找你们家借钱。”
“借多少？”
C337：“5万。但是对方已经透支了后半生的工资，找其他朋友们借了一两万来还债。也就是说，你与你的父母都知道，借出去的这笔钱或许会打水漂，对方还不上。”
“那就不借了。”范书遇下意识皱了皱眉。
C337扫一眼旁边的数据，低头记录，眼睫毛落下一层阴翳，“对方夜不能寐，年过半百，本来是打算享清福的年纪，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找你们借钱。”
“没有人活得容易。”范书遇说。
C337瞥着检测表，“对方告诉你们，他们的女儿每日以泪洗面，欠了一大笔钱还不上后才敢告诉家里人这件事情，她日渐崩溃，丧失了希望，现在处于极端苦闷的情绪里，准备自杀。”
范书遇没有立刻回答，表情愣了愣。
C337抬眸看他，继续：“这是一条人命。他们已经报警，拜托检察人员寻找离家出走的失踪的女儿，最后发现她想去卧轨。父母打不通她的电话，着急得跪在你家门口，求你们救救他们的女儿，她是他们含辛茹苦二十多年培养出来的宝贝。”
“人都是会犯错的，你的父母有些心软了。你们家出了这个钱，就很难交上你这学期的学费。而且，你们清楚这笔钱即使借给他们，也还不清债务，最多只是打发一下催债的人，缓解一下矛盾。”
“借，还是不借？”C337最后问。
他紧紧看着旁边的检测表，线状图开始扭动，指针偏转，在红绿两个区域内来回摆动。
这说明被检测者的心绪很混乱。
C337等了一会儿，打算让指针稳定下来，可是指针晃了半分钟，仍然摇摆不定。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C337重新看向范书遇：“我会再问一遍。范书遇，请你迅速作答。借，还是不借？”
“我不知道。”范书遇说。
C337怔了下，窗外的几个人同样诧异。
方明正：“我从来没听过有谁在共情测试里回答过‘我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有对应的分数吗？这是偏向人类的回答，还是偏向仿生人的回答？”
王梅没说话，E105也没开口，倒是另外两个负责录像和放大监控的同事嘀咕：“这肯定是仿生人的回答啊，他们的大脑转不过来了，不理解我们人类这些错综复杂的社群关系。”
里面，C337开始记录。
“第二阶段结束。”C337放松了些，“接下来是过渡环节，我会询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并且给你选项，请你选择答案。”
“好。”
C337：“请从以下选项中选出你最喜欢的词语，A，希望。B，落日。C，沟壑。D，慈悲。”
“C”
C337:“接下来请说出五个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其他词语，不能包含以上四个选项。”
“潮汐，宽恕，花园，梦境，焚烧。”
C337：“接下来请说出五个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最喜欢的词语，可以包含以上任何选项。”
“流浪，篝火，日安，生命，仲夏。”
答完，范书遇皱眉：“这是在测试什么？”
C337笑笑：“测试你是否浪漫，是否跳脱，是否独具人格。”
“那么接下来，范书遇，请你从以下选项中选出你最信任的关系，A，爱情。B，友情，C，亲情，D，交易。E，其他。”
“B。”
C337如实记录。
窗外，方明正双手被在身后，他表情严肃：“没有人能在共情舱面前撒谎。范书遇会回答B就是最好的证明。”
方明正和范书遇也接触过不少，他知道范书遇这人表面上冷酷，口口声声说着他只信任自己，其实他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藏在内心深处的才是最真实的。
窗内。
C337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收起记录仪说：“过渡环节结束，接下来你将被投入到全息虚拟场景内，请做好心理准备。”
“在被投入的一刹那你会失去自主意识，你会忘记一切，你看到的听到的东西或许是真实存在在你身边的人，也有可能是虚构的魑魅魍魉，我并不会提前和你透露里面是什么情景。”
“为此，我希望你放松心情，就当即将观看一场沉浸式的电影。”
第33章 共情测试3
*
共情舱内。
范书遇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片雪原。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脚上不知为何攀满了冰。
前方，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范书遇眯着眼睛，伸手拼命地抹开落在眼睑的雪花，不知道是泪还是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范书遇只是毫无章法地搓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两个背影。
“喂————”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声呼喊起来，在天地间，狂卷的风把呐喊带到了那两人的耳边，两人同时回头。
他们站在几十米外，定定地看着范书遇。
范书遇努力地想要凿开脚上的冰，可是他双手被冰刃刮伤，汩汩渗出血，鲜红蜿蜒而下，像几条红丝带，缠住了他的尘缘。
范书遇走不动，他试图摔倒，试图敲碎冰块，可是他反复被固定在原地，站在风雪之间，站成一座雕塑。
冰逐渐往他的腹部攀岩，范书遇手还可以动弹，他双手作喇叭状捂在唇边呼喊：“小白！！三亭！我在这里！！”
“过来帮帮我——”范书遇朝两人招招手。
他们转过身的时候，范书遇就看清了两人的脸。他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
可是颜伊白和苏三亭都没有动，他们甚至转身要离开。
范书遇一愣，声音更大了些：“小白！我在这里——”
没有人理他。
范书遇意识到不对，他从求助变成了求救，寒风的温度不曾改变，可是范书遇的心却越来越冷，直到苏三亭突然转头，朝他小跑而来！
范书遇喜上眉梢，但，当苏三亭走近的时候，他却听到苏三亭说：
“老大，我们要走了。”
“你不要再喊了，我们帮不了你。如果一定要带上你，我们可能也走不出这片雪原。”
“我会想你的，老大。”
说完，苏三亭和颜伊白肩并肩，在雪原上踩下一个个脚印，延伸到天边。
“老大，我们不会再跟着你了。以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了，我希望你能走出这片雪原，你要好好活下去。”
苏三亭最后的话还萦绕在范书遇耳边，如同一串咒语，把他的身心都铐上枷锁。
“喂。”范书遇喊了声。
“喂”
喂这不对。这不应该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范书遇低下脑袋，看着自己腿上的冰柱，想。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范书遇正在虚拟场景内接受测试，共情舱安安静静地，可是几秒后，它突然剧烈地都动起来！
“滴滴滴滴————”
急促的警告声从舱侧传来，窗外的人闻声看去，发现指示表的数据开始乱跳，两个指正疯狂晃动，整个共情室都充斥着噪音，王梅感受到耳鸣，连忙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同事唰地站起身，面色紧张。
C337眉头紧蹙，但并不慌乱，他朝着探视房内的方明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担心。
随后，他们看到C337忽然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坐在共情舱内，沉浸在虚拟场景中仍然没有恢复神智的范书遇。
C337扣下操作台把手，共情指示表逐渐恢复平静，指针也不再疯狂舞动，他把检测的量度扩大了。
此刻被检测者的情绪空前波动，以至于震响了共情舱。
C337打开了舱门，但没有拔掉范书遇脑门上的栓，众人通过玻璃窗看到了范书遇的脸。
他在哭。
王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差点喊出声，于是赶紧捂着嘴巴，震惊不已，瞳孔微微颤抖着。
方明正脸色一变，攥着的拳头紧了紧，手臂止不住用了劲。
C337也很震惊，他是离范书遇最近的人，所以更能清晰地看到范书遇的表情。
此刻的范书遇泪流满面。
他的眼泪如同珍珠般，从眼眶内滑落，“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范书遇哭得伤心，双目无神，可是眼尾发红，眼睫毛湿漉漉的，一眨眼就能挤出来晶莹的泪珠，眼波流转，波光粼粼，像湖面上起了雾般氤氲。
共情舱能找到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一举击溃。
方明正等人看到，C337突然伸出手。
他手上带着白手套，慢慢抚上了范书遇的脸颊。
C337缓缓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染上心疼和不舍，连用指腹捻掉那眼泪的动作都格外地轻，好像生怕把面前人碰碎一般。
“怎么哭成这样了？”窦章嗓音带着磁性，又低又闷，泛着点苦涩，轻声哄，“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虽然知道共情舱内的人听不见，窦章还是哑着嗓子，一下下擦掉不停地溢出来的泪水：“好了，好了。对不起，我做得不对。”
“不要哭了好不好？”窦章低低呢喃，他望进范书遇的眼里。
窦章在这一刻承认自己有点后悔。监察局给范书遇定制的全息场景是苏三亭和颜伊白的离开，他没想到范书遇看到以后会这么伤心。
“C337！你在干什么？！”探视房的同事一下反应过来不对，猛地站起身，打开了对话口冲着室内喊。
“共情检测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回事？！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窦章又微微颤抖着目光凝视着范书遇的脸，他关闭了全息感受系统，范书遇渐渐抽离了虚拟场景。
但是此刻范书遇还处于“真空”状态，因为他仍然坐在共情舱的椅子上。
突然地，空气中响起两道“滋滋”的卡带声。
“什么情况？”
方明正立刻警觉起来！
转瞬间，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卧槽，怎么了？！恐怖袭击吗？！”
同事条件反射抱着头蹲在了桌子下。
王梅板着脸冷静处理：“喂？喂？怎么回事？11层的共情检测室没电了！”
“报告，检测到有不明物体侵入系统毁坏了电力枢纽！正在派人抢修，请稍安勿躁！”
王梅闻言抬头想看方明正，可是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此刻，窦章嘴角一扬。
他慢慢撤掉范书遇脑门上的东西，他知道范书遇的自主意识正在恢复，他架起范书遇的手，把人抱在怀里。
从共情舱出来，有半分钟的缓冲时间，这个时间里，被检测者仍然会呈现出潜意识的第一反应。
于是窦章凑在范书遇耳边低声问：“最后一个问题，范书遇先生，请你迅速作答。”
“在明珠港口的赛博精神病面前，你推了你的死对头窦章一把，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语速低缓，尾音一扬，像哼着歌一样撩人心弦。
怀里的人动了动，在半梦半醒间被窦章骗得意乱。
“我”
“只是不想看到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他脸上还爬满了蹒跚的泪痕。
窦章闻言脚步一顿，左胸腔内有东西狂跳。
“那他还能怎么报答你？只能眼巴巴地跑来救你了。”窦章笑。
*
E105几乎是在断电的一瞬间就推门出去，走到隔壁，他要闯进检测室，可是四周太黑，检测室大门有防御，很难硬闯。
这么一会儿功夫，窦章已经牢牢抱着范书遇，半分钟过去，范书遇清醒过来。
窦章给共情舱设置了无痕流程，范书遇并不记得自己在全息虚拟场景里经历了什么。
所以他清醒后感受到巴在脸上的泪痕，有些困惑。
“嘘。”窦章压低声音，“别出声。”
他走到左侧玻璃窗，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布谷——布谷——”
两声暗号传来，窦章嘴角一扬。
紧接着，“哐当！”“吧唧！”的声音袭来，范书遇瞪大眼睛，他看到自己和窦章一同从11层的监察局大楼里摔了出去！
狂风在耳边刮过，范书遇的金发顿时飘起，好几搓扫到了窦章的脖颈和下巴，窦章垂眸，紧紧拦着范书遇的腰，带着人跳楼。
上次他一个人跳，这次抱着范书遇一起跳。
范书遇大脑宕机，刚想动，窦章就撑出伸缩链，一辆飞行艇出现在他们正下方。
“老大！快上来！！”林为洵扯着嗓子喊。
窦章稳稳落在飞行艇上，后头窗口，E105眯着眼睛盯着他们。
林为洵把着方向，掉了个头，油门加到最大，飞行艇猛地轰出一个响屁，唰地奔离监察局大楼。
窦章没闲着，他从后座上捞过来一个数字望远镜，而后怼在眼睛上眺望。
画面内，E105消失在窗口。
但很快，窗口处被丢下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在空中缓慢地坠落，轻飘飘的，像纸。
窦章调大了倍数，拉近目镜，看清了空中的是什么。
一张正在自焚的面具。
此刻范书遇被窦章揽在怀里，他甚至坐在窦章的大腿上，范书遇顿时浑身难受，刚想站起身，却被窦章拦了拦，“别动。”
“先看看。”窦章递给范书遇望远镜。
范书遇冷着脸用胳膊抵挡，他手指轻放在太阳穴，义眼自动开始扫描那东西。
于是范书遇也发现了，那是面具。
“E105，这小子不简单。”窦章仰着脑袋，喉结突出，“也是来救你的。”
“你看，范书遇。果然有人想保你。”
*
窦章重新把望远镜怼在眼睛上，他看到监察局大楼乱成一锅粥，而有个人影从大楼侧面速降，开了义体隐入旁边的假树内，钻入深巷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窦章发现那人身上有微弱的光。
光剑？
第34章 合作
*
C337睁开眼，发现自己晕在了监察局大楼附近的草里。
他迷迷糊糊地敲了敲自己脑袋，这才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他居然被人敲晕了！！
当他回到监察局时，整个11层乱成一锅粥。
“方司令，电力枢纽恢复了！但但但但是范书遇和C337跑了”
“卧槽E105也跑了，我一眨眼就看到有个影子从我面前晃过——”
“监控录像全黑啥没录到。”
“方司令，共情舱的记录还在！那那那个C337回来了”
方明正拨开人群朝着C337走来，他眉毛都气得快要飞出脸：“你！你怎么回事？！”
C337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来龙去脉，他强调自己也没有看到打晕他的人的脸。
方明正吃瘪地收了声，他揉揉太阳穴，在一片嘈杂里，王梅冷静地走到方明正身边，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和一枚芯片：
“方司令，监察局楼外扫描器扫描到了窦章的飞行艇，我合理猜测假扮C337的人就是他。”
“这是刚才窦章给范书遇做共情测试时提问的所有问题以及对应的回答，芯片内是共情舱的储存记录。”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王梅问。
方明正：“先”
“那个，给我看看行吗？”C337摸了摸后脑勺。
“这次你是真的了吧？”王梅突然警惕道，眼中划过狐疑。
C337嘴角一抽：“如假包换。”
他接过芯片，去了共情舱，后头的方明正很快跟了上来。
其他赶回来的共情监测官也陆陆续续到达，几个人一起分析了数据，并且给出了最终评分。
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打出来的分数都很高。
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及格线。
C337摘下脑袋上的帽子行礼：“报告。方司令，检测完毕。”
“范书遇不是仿生人，监察局无权干涉范书遇的正常活动。”
方明正一愣，他和王梅对视，而后询问了其他检测官的意见。
“方司令，流程没有任何问题，窦章的操作是符合常规的，问的问题也都是共情指导手册上的。”
“是的方司令，我们根据每个问题的回答计算了最终的分数，还有，我们也查看了共情舱的场景录像，范书遇在某一瞬间情绪值达到了高峰，这个高峰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我们对范书遇在共情舱内的微表情进行了分析与评估。”
“”
一堆回答如雨后春笋，接连冒出。
王梅闻言只有一个疑惑，她皱眉：“可是窦章为什么这么专业？”
一旁的检测官问：“方司令，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方明正沉默了片刻，下令：“收回对S级赏金猎人范书遇的逮捕令，撤销一切监视，保证其正常生活。”
“我会写好报告反馈给上级。”他补充。
“但是方司令，我们不用再把范书遇抓回来了吗？不是说要开颅研究一下他失忆的事情”有人小声。
方明正冷笑：“既然检测结果显示范书遇是人类，那他就拥有人类的权利。他可以拒绝一切没有明文规定的调查研究。监察局如果使用强硬手段，那就违背了我们的初衷。”
“别忘记，我们誓死捍卫人类，人类的权利至高无上。”
周围人不说话了。
“干活去。范书遇这人我们没必要再抓了。”方明正下令，“等着我们调查的事情还有很多，E105怎么回事？水仙和纵横俱乐部最近有什么动作？还有多少没有编号的仿生人等待我们发现？你们一个个傻愣在这干什么！”
*
飞行艇上，林为洵坐在驾驶座，时不时回头看看。
后方两人在干瞪眼。
“那个，老大”林为洵眨眨眼。
他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范书遇和窦章都不说话，能说话的就只有他了。
这时候，范书遇扭头开口：“麻烦送我回酒吧。”
林为洵摸摸后脑勺：“哦哦，好的。”
“为洵，把隔离窗升起来。”窦章抬了下眸。
“哦……”林为洵也照做。
飞行艇内，窦章和范书遇二人待在封闭空间内，隔离窗一拉就屏蔽了声音和画面，林为洵看不到他们。
“聊聊？”窦章笑。
范书遇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假扮成C337来救我？”
“我想跟你谈个合作。”窦章单刀直入。
谈合作？
范书遇听到这个词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还是不太信任窦章。
“你先说说看。”范书遇持保留态度。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范书遇：“我之前和你说过吧，我们可能是在查同一件事。”
“我也说了，我在查芯片。”范书遇眉毛微拧。
“事实上这些天我也在调查，不过我发现线索少得可怜，除了纵横俱乐部，几乎没有别的方向。”窦章斟酌了一番，“突破口在你身上。”
窦章：“我也在找郭锐，海底那个公墓和公司脱不了干系，郭锐是公司的人，水仙是纵横俱乐部的三大之一，可是郭锐又是水仙的配偶，这两人之间还有事。你我都知道，纵横俱乐部从创办开始到现在，在庸城掀起了腥风血雨。”
“上个月他们抢劫了蓝田区大大小小二十多家银行，偷走的钱财不计其数，监察局每天平均要牺牲两个公职人员，全部惨死在俱乐部成员手下。”
“即使这样一个有目的性且规模庞大的地下组织，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庸城横行霸道这么久。甚至连黑市都买不到任何组织内部的机密。除了三大，我们对纵横俱乐部一无所知。”
“他们的人截取你的记忆片段，目的是什么？我觉得他们是想隐瞒一个秘密。如果那天我没有出现在老汉家打断对方，你或许连死去的那个老头都不记得了。”
“我是那个意外因素。这些天有不少人来找我麻烦，跟踪、暗杀、调查，无所不用。我防得还挺辛苦的。”
“但是对方越激动，我反而越好奇，越想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藏什么。”
“我怀疑纵横俱乐部和公司存在某些联系。”窦章最后说。
范书遇没接话，窦章却不在意，他自顾自继续：“而你，范书遇。从目前种种迹象表明，你的身份很不一般。”
“我们一个是意外因素，一个是关键人物。”窦章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调笑，“很般配不是吗。”
“所以你愿意和我透露多少你所掌握的信息？”窦章目光像热浪翻涌的海面，泛着波澜。
范书遇听到这，突然勾起了唇角。
他笑得极具蛊惑力，连睫毛都带着晶莹，眼底的淡漠和冰冷如积雪融化，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范书遇越是这么笑，窦章就知道他越是不相信自己。
“你用什么和我交换信息？”范书遇双腿交叠，他轻轻晃着脚，黑色皮靴锃亮，小腿又细又紧致，窦章的视线止不住地往那处扫去。
“你想要什么？”
范书遇打量着窦章，他的目光就像火石丢在窦章的脸上，眨眼间就纵了片澎湃燃烧的火海。
“窦章，想谈合作的人是你。”范书遇嘴角弧度不减，眼睛里热情褪去，连表面的虚伪都懒得装，只剩下淡然，“你应该把你所有的诚意亮出来，然后我挑挑看有没有能打动我的。”
闻言窦章乐了。
他笑声很低沉。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一触就撞出四射的火星。他们都知道对方不可能完全对自己坦诚。
“那这样吧，我们来交换。”窦章游刃有余，“我告诉你感兴趣的事情，你还我一个。”
“我没什么感兴趣的。”范书遇毫不留情。
窦章意味深长：“是吗？”
“如果我说，在庸城高等学院那个阴暗小巷内死去的老大爷，我认识呢？”
范书遇手指一蜷。
他猛地看向窦章，瞳孔皱缩。
“你说什么？”范书遇表情有所松动。
窦章笑：“这个够不够换你的信息？”
“窦章，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范书遇幽幽地眯起眼。
窦章闻言嘴角弧度更甚，笑得很开心，说话语调带着股不顾一切的疯劲儿：“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范书遇于是沉默了。
他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倾向了窦章。
“可以。”
“但是得你先说。”范书遇还是很警惕。
窦章点点头。
他抛出一个问题：“既然你要查芯片，肯定会从学校那老头和老汉入手。你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生平么？名字呢？”
范书遇：“我拜托了调查员去调查，但信息未必是真的，而且也没查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范书遇想了想，他说：“这个人很神秘，看起来好像在庸城生活了几十年，可是四处都打听不到他的踪迹，不知道他曾在哪里呆过。甚至连熟人都很少，总是独来独往。”
名字？
范书遇：“信息卡显示他叫张辉。”
说到这，窦章开了口：“不，这是假名。”
“他本名叫窦良辉。是我爹。”
范书遇：？？？？？？？？
第35章 十万
*
“所以你才要查。”范书遇一下全明白了。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他淡淡：“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爹，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仇人呢？这些年住在哪？”
范书遇一个一个问题往外抛。
窦章看得出来，范书遇是有点着急。
他和范书遇一样着急。
“我不知道。”窦章坦白，“从我十几岁开始他就把我丢掉了。”
“这些年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窦章笑，“社会新闻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最近几年找了份这个工作。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死在学院里。”
范书遇眉毛一拧，半天没再开口说话。
窦章抬眸，嘴角有弧度：“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现在谈信任还太早了。”范书遇内心的防线绷得很紧，“但我可以酌情透露点信息。”
窦章闻言稍微坐正了些。
范书遇：“我的记忆确实被截走不少零碎片段，但我记得你父亲在临终前告诉我的话。”
“只有半句。”范书遇补充。
“这是他留给你或者留给世界的遗言。”
窦章：“他说什么？”
“不要忘记。”范书遇直勾勾看向窦章。
对面人的表情从错愕到不解，再到沉思。
不像是演戏的样子，看来是真不知道。
窦章：“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
范书遇不知道，窦章也不知道。
这句话就像魔咒般绕在两人的大脑周围旋转，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紧缩。
飞行艇内安静了片刻，窦章敲了敲隔离窗，很快隔离窗就降下，林为洵扭头：“老大，聊完了？”
“酒吧快到了。”林为洵操控着飞行艇，准备降落。
闻言范书遇站起身，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突然地，范书遇动作顿了顿，他扭头：“我在共情舱里看到了什么？”
窦章笑：“我不记得了。”
范书遇：
“再会。”范书遇没再追问。
他看到飞行艇落地，氮气喷了个旋儿在尾巴处，范书遇抬脚要走，身后窦章却推开门追了出来。
“等等。”
范书遇回头。
窦章靠在车门上，颔首：“今晚我有时间，让苏三亭来找我吧。”
窦章甚至还穿着C337的外套，他把面具扯下丢在了飞行艇上，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浮着很淡的表情。
“好。谢谢。”范书遇微微弯腰，漂亮利落地行了个规范的感谢礼。
窦章默默目送着范书遇离开。
林为洵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他狗腿兮兮地八卦：“诶老大，您跟范书遇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窦章挑眉，没搭腔。
“老大，最近都没什么活能接，再这么下去我们得喝西北风。”林为洵忧心忡忡，“你还得抽时间出来教苏三亭你收钱了吗？”
林为洵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他不能接受窦章免费辅导苏三亭。
“没收。”窦章转了转手腕，他脑子里想的是范书遇好轻，他单手就能牢牢抱着，“以后你见到人家的时候客气点。”
“为啥？”林为洵不解，“老大你以前不是挺刺范书遇的吗。”
“不一样。”窦章笑了笑，“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
窦章摆了摆手，示意林为洵继续开飞行艇，他自己则单手撑着门框，身轻如燕地翻了进去，端坐在后座上。
窦章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范书遇的脸。
他其实看到了。在鼓生的球居附近，那片森林里。
窦章站在树后，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清。
“此去长眠不复醒，惟愿英灵登于天。”窦章嘴里面念念有词，念着念着他嘴角一勾，眼底情绪不明。
*
范书遇回到地下酒吧后，他发现颜伊白正在和维克托聊天。
“苏三亭呢？”范书遇一般喊大名的时候都是有事。
维克托鞠躬：“日安，老大。”
“三亭还没回来。”
然而维克托话音刚落，地下酒吧就窜进来一个欢脱的身影：
“老大！！！”
苏三亭手里拿着个红色的小锦旗，面色激动，双颊通红，“我考试成绩的事情学校查清楚啦，叶老师给我发了小锦旗表扬我！”
“然后，学校说要处分崔远，他被带回家教育一个月才能回来上课，还要写万字检讨！”
苏三亭高兴得转圈圈，“老大你太厉害了！”他扑通到范书遇身上，闪着星星眼，满脸崇拜。
“厉害的是你。”范书遇撇开苏三亭的手，弹他脑门，“但是尽管如此，你今晚还是得学习。”
“学啥？”苏三亭懵逼。
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去找窦章。”
“老大！”苏三亭又要开始闹，范书遇及时打住：“我让你拜窦章为师，一是为了让你好好学黑客技术。”
范书遇说话大喘气，苏三亭追问：“那二呢？”
“二是想让你接近窦章。”范书遇脸色平静，“我想让你观察观察窦章。”
一听这话，苏三亭黯淡的眼睛唰地亮起来：“所以老大你其实是想让我去调查窦章对不对！！我就知道老大你是运筹帷幄的！”
“不要表现得太明显。”范书遇现在觉得有点头疼了。
苏三亭立正站好，保证：“老大你放心，我绝对完成任务。”
于是苏三亭转身向窦章走去。
过了半个小时，苏三亭给范书遇发来通讯消息。
【苏三亭：老大，窦章要带我去商场】
【苏三亭：老大，我发现窦章很受欢迎，他走在街上三分钟有五个人过来搭讪。】
【苏三亭：老大，窦章今天晚餐吃的是三明治，他喜欢吃火腿馅的】
范书遇看着这一长串的消息轰炸，嘴角一抽。
【苏三亭：完了老大，窦章接了个电话。】
此刻。
苏三亭站在路边，他带着鸭舌帽，后背背了个巨大的电脑包，看起来像个出来春游的中学生。
窦章没有带着林为洵，他示意苏三亭等等自己，随后一个人走到路灯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在耳朵处，紧接着对面人的声音通过骨传导直通窦章天灵盖：
“喂。”
窦章顿了顿，没出声。
他听出来这人用了变声器，声线是405，仍然是霍尔声卡。
“你是赏金猎人Z对不对。”对方问。
窦章这下说了话：“您是？”
“我这有笔单子，没人敢接。我出价10万，你玩不玩？”
十万？
窦章似乎很感兴趣，他笑了下：“您不妨说说看？”
“我要你去杀掉范书遇。”
“”
通讯两边的人都沉默着。
窦章呼吸平稳，面不改色，他不着急，只是继续捂耳。
“能不能行，给我个准话。”对面的人按捺不住。
“如果您五个小时之前问我，然后再加点价，这单子我保不准就接了。”窦章嘴角一扬，“但是很遗憾，现在我不接。”
“为什么？”
“全庸城除了你谁还敢杀范书遇？！或者你开口，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窦章右手捂着耳朵，左手没停，他搓搓手打了个响指，几串数据在眼前飞快划过，他在追踪定位。
“不好意思，这笔买卖我真的做不了。”
对面怒了：“你们赏金猎人不是有钱就能办事吗？！枉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要到你的联系方式，窝囊废。我看你就是怕了吧？”
窦章：“嗯，我确实怕。”
“我主要还是怕他死，特别怕的是他比我先死。要死我两也得一起死。”
窦章扯动嘴角，在倾斜而下的灯光里朝几步外的苏三亭看去。
他大概猜得到苏三亭刚才在干什么。
于是窦章突然朝苏三亭走过去，边走边聊：
“你说要我杀范书遇？”
“找错人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我也舍不得。”
“给十万？”
对面的人根本一句话没说，窦章一个人坚持把戏演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两人对话的关键信息。
果然，苏三亭上钩了。
【苏三亭：老大！！！！！！紧急情报！！！】
【苏三亭：窦章收到了一条委托，对方指名道姓说要窦章杀你！！】
【苏三亭：还说出十万。老大怎么回事？！这怎么办？】
信息继续轰炸。
酒吧里的范书遇手一抖，他问：“窦章怎么说？”
【苏三亭：窦章拒绝了。】
【苏三亭：诶，拒绝了？！】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很是震惊。
与此同时苏三亭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窦章，他眨眨眼。
窦章挂了电话，好整以暇看着一动不动的苏三亭，“冲我眨眼着干什么？走了。”
“那个。”苏三亭大胆开口，“窦章”
“喊我什么？”窦章眼神一沉。
苏三亭吓死：“师师父！”
“你带我去商场是要做什么？”苏三亭小心问。
窦章单手插在兜里，他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跟踪和监视后才回答：“到了你就知道。”
“可是我们不是要学黑客技术吗？去商场怎么学？”苏三亭不解。
尽管不解，他还是跟上了窦章步伐。
“忘记告诉你了，其实你今天不用带设备来。”窦章走在前面，“我们先学点别的。”
苏三亭愣了下，他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进了虎狼窝。
第36章 黑客
*
窦章带着苏三亭坐在商场的椅子上，看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商场内有眼花缭乱的游戏机，五彩斑斓的电子大屏，闪着炫光且放重金属乐的各色店铺和正在促销的家用型仿生人。
窦章双手插在衣兜里，懒洋洋靠着沙发背。
“师父，我们要做什么？”苏三亭发现自己扎根在人堆里，简直坐在风暴中心，四周全是路人打量他的目光。
窦章悠闲地靠着，手腕上的微型操控台里浮现出几串数据。
窦章：“给你出个题目。”
“路过的人里面，等会儿我会随机指定几个，你要在一分钟之内通过他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推断出他的背景，性格，经历或者别的相关信息。”
苏三亭一愣：“为什么要这么做？”
窦章低头睥睨着代码，淡淡：“我先问问你，为什么你想做黑客？”
苏三亭被噎了一下，“当然是因为我想保护老大和小白。”
“做黑客为什么能保护他们？”窦章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三亭哼笑，扬起下巴：“黑客掌握着最先进的电子技术，在这个时代他们可以玩弄任何器械，可以黑入系统夺取权限，可以做的事情数不胜数。”
“可以杀人于无形。”苏三亭说。
这时候窦章定位到了对方的位置，甚至通过号码追踪到了持卡人信息。
是崔茂行。
窦章眸色一敛，关闭了操控台。
他放下衣袖盖住自己的手腕，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黑客才称得上强大？”
“技术精湛。”苏三亭秒答，“黑客排行榜前10名都很强大。”
窦章听到这低低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师父？我说得不对？”苏三亭露出一副傻白甜的模样，不解地嘟囔。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他目光渺渺地看向人群，“或许对。”
“但是抛开黑客基本的专业水平不谈，我认为约束才是强大的根本。”
“约束？”苏三亭怔住。
窦章站起身，“对。一名强大的黑客应该有超凡的自制力，时刻自省，时刻约束。”
“当你有无比雄浑的力量以后，你是否还能如履薄冰，恪守底线，这是决定一名黑客是否强大的关键因素。当你抬手能翻云覆雨，你是否会滥杀无辜，是否会滥用职权，你是否会欺凌弱小又自视甚高？真正能做到自持的人才是强者。”
“这个时代不需要高高在上的黑客。”窦章拧了拧手腕，“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智者，君子和英雄。所以我今天要教你的不是技术，是情绪价值。”
“我教你怎么样做一名合格的黑客，至少。”
*
地下酒吧。
范书遇在弹吉他。
他长发落在胸前，在霓虹灯光下被照成紫色。
维克托笑意盈盈地站在吧台前调酒，地下酒吧专门空出来一个小舞台，范书遇坐在凳子上，低着头。
电子乐刺激着酒吧内的喧嚣，来客们侧耳交谈。
范书遇的通讯设备时不时会弹出来新的消息。
【苏三亭：老大，窦章简直不人，他折磨我！】
【苏三亭：但是老大你放心，他说什么我都照做，我一边偷学技术一边帮你观察窦章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范书遇看到苏三亭像爆米花机一样突突往外崩字，心里的大石头其实落了地。
窦章答应过他会好好教苏三亭的。范书遇希望他没有食言。
此时的苏三亭正在对一对母子进行分析。
窦章遥遥一指：“就他们吧。”
苏三亭仔仔细细地看，汇报：“男生看起来一米七左右，目测是高中生，书包似乎很重，里面东西很多，旁边的是她母亲吧，母亲四十岁上下，两人关系不错。”
“理由。”窦章问。
苏三亭认真地盯着前面，“嗯母亲的手挽着儿子的手臂，关系不好应该不会有肢体接触。”
苏三亭继续：“应该家里挺有钱的，男生脚上的鞋是球星同款，限量，要上百庸币一双。”
“这个球鞋看起来很新，估计男生很爱护，不过确实，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小心珍藏的，我可能都不会穿出来”
苏三亭分析着分析着就跑偏了。
窦章看他一眼：“你很喜欢？”
“那当然，我好歹也是个男大学生！”
窦章：“一双鞋而已，你老大一单赚上千上万，他不给你买？”
苏三亭瞪眼：“我要是开口了老大肯定给我买啊，但是我不想让老大为我花太多钱，他付我的学费就已经很辛苦了！”
“那你还挺懂事。”窦章啧了声。
苏三亭哼一声，颇为自豪地抬了抬下巴，他继续：“男生腿长年轻，迈的步伐很大，但是他一直在配合母亲的速度。两人并排走着，可能是刚刚买完什么东西，手上拎着袋子。”
“我觉得男生在学校成绩应该挺好的，人缘也不错，他面相看上去很和善，说话时不时笑一下，阳光活泼类型？”
窦章没说话。
苏三亭又继续：“他可能是陪母亲出来买东西的，可是父亲却不在，大概是单亲家庭或者和父亲的关系不好。”
“说完了？”窦章等了等。
苏三亭心想他都说了这么多了窦章居然还他吗不满意？！
“完了。”苏三亭赌气道。
他自认为刚才一通分析细致入微天衣无缝，窦章却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你干嘛！”苏三亭陷入紧急戒备状态，差点原地起跳，他捂着自己脑门怒目圆睁。
窦章淡淡：“分析全错。”
苏三亭：？？？？？
窦章：“首先他们不是母子。男生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和女人手上的一样。这点你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
“两人是情人关系，那枚戒指上个月刚上市，是订婚戒指，价格不菲。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年龄也有三十岁了，因为他手腕上的表很旧，机械表受放射尘影响每年都会产生微量表锈，从他手表的锈迹来看起码戴了二十多年。”
“家里有钱是肯定的。”窦章继续，“男人背包重是因为他刚才陪着女人去按摩店买了颈椎仪，女人刚才走路的两分钟里扭了三次自己的后脖颈，说明她颈椎不好。”
“窦章！你误导我！”苏三亭不干了，他觉得自己被窦章耍得团团转，气得脖子通红，“我要回家！”
“坐这，继续看。”窦章并不肯放他走。
苏三亭嘟囔：“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
窦章轻笑：“不听我话？”
“那是不是要叫范书遇来陪你一起坐在这看。”
他这一句话直戳苏三亭要害，苏三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最后果然妥协：“师父，我错了。”
“但是师父，这跟你说的情绪价值有什么关系。”
苏三亭垂眸的时候表情淡淡。
“你要从细微的地方去感知人类的情感，人类身上的每一处都有故事，这和机械不一样。”
窦章解释，“锻炼你的推断力和情绪探索，日后对学习黑客技术有用。”
“可是代码没有情感。”苏三亭说。
窦章不置可否：“可是黑客凌驾于代码之上。”
苏三亭懵懵懂懂地眨了下眼，他没了方才的闹腾，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他按照窦章说的去观察路过的每一个人，也第一次静下心来观察窦章。
*
范书遇很快就收到了苏三亭的最新消息。
【苏三亭：老大，我准备回来啦！！窦章其实还不错，他脑子里有东西的】
看到这，范书遇挑起眉。
他放下吉他，深夜，地下酒吧更热闹，前台的维克托不停地在调酒，但范书遇知道维克托并不会累。
他是服务型仿生人，天生适合干这个。
范书遇打算在酒吧等一等苏三亭，这时候颜伊白突然拉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
他面色有点凝重。
范书遇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他看到颜伊白径直朝着自己走来，凑到自己耳边低声：
“老大，事情不太妙。”
“什么？”范书遇问。
颜伊白：“奶油制造厂一周没有回复我们，也没有给我们的蛋糕店供货。”
“厂长死了。”颜伊白说。
范书遇身体一僵，他和颜伊白对视，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眼神表明了一切。
“他们不想让我们接着往下查。”范书遇眉毛皱了皱，“于是把线索切断了。”
杀掉厂长确实是个保险之策，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或许厂长知道点什么，但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撬出来了。
“亚特兰蒂斯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我们不方便重新回去调查。”范书遇揉了揉眉心，“连如琛退位后也不插手中央的事情，知道海底公墓从何而来的只有鼓生。”
“不，不对。鼓生应该也不知道。他敬畏神以至于不敢接近神，他不知道海底公墓最终成型时是什么样的。”
范书遇觉得头疼。
颜伊白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当范书遇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酒吧门口的木鱼响了几声，苏三亭和窦章一起走进来。
范书遇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人，窦章随身搭了件外套，长腿迈入范书遇视线内，身形挺拔，眉目冷峻锋利。
第37章 狂花
*
“日安。”窦章打了声招呼。
范书遇绷着脸憋了会儿，也道：“日安。”
“感觉怎么样？”范书遇问苏三亭。
苏三亭点点头，看状态确实还不错，于是范书遇道谢：“辛苦了。”
窦章闻言挑眉。
他往四周看了看，一只胳膊撑在酒吧吧台，“鱼呢？”
几个人都顿住。
苏三亭小心翼翼地看着范书遇，颜伊白眨了下眼。
范书遇示意维克托招待好客人，他扫了窦章一眼，“去隔间聊。”
于是窦章抬脚跟了过去，范书遇在门口处摁了个按钮，折叠茶几再次铺展在二人面前。
“请。”范书遇说。
窦章就坐。
范书遇抿唇，斟酌了一下措辞：“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你说。”窦章点头。
“奶油制造厂的厂长死了。”范书遇垂眸，“我这边的线索断了，你最好能联系一下连如琛，问问他能不能查到海底公墓到底是怎么来的。”
窦章闻言表情一变，他沉默了几秒，应声：“行。”
“所以鱼呢？”
范书遇：
这人还真和鱼过不去了。
“鱼在我家。”范书遇如实相告，“放在地下酒吧太显眼，很招仇恨。”
窦章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于是范书遇继续：“我给它买了最好的防弹鱼缸，枪都打不碎的那种。”
窦章一下笑了。
“你喜欢就好。”窦章站起身，他今天穿得全黑，好像要出任务。
范书遇没有跟上去，只是目送窦章离开。
过了两日。夜里，范书遇要回飞行公寓，他从地下酒吧出来，站在街边。
通讯设备里，范书遇能看到窦章在线，而且还显示忙线中，说明他正在和别人打电话。
苏三亭这几天都在跟着窦章学黑客技术，他还拍了几张c++的题给范书遇看。
这个点，苏三亭已经回到了飞行公寓。
范书遇脚下踩着滑板，这是除了甜心宝贝以外他最喜欢用的交通工具，滑板是范书遇自己改造的，表面有炫酷的耿鬼涂鸦。
他沾上滑板，路过的行人时不时传来好奇的目光。
滑板尾端的排气孔喷出斑斓的火焰，范书遇开了二十码的速度，慢慢在街道一侧滑行
他腿又长又直，乍一看像女生的腿，偏偏范书遇今天也穿了皮裤，紧绷的质感勾勒出他腿部的肌肉线条。
范书遇双手插在衣兜里，拉上了帽子，只露出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眼睛藏在帽檐之下。
他的头发很长了，高马尾衬得他神清气爽。
只是范书遇在经过红枫区某个街口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红枫区并不大，他偶尔也能和窦章遇到，但范书遇没想到会是今晚。
窦章站在一盏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抽烟，他靠在墙边，墙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估计这扇墙前几天见证过一场意外或谋杀。
赏金猎人们戏称庸城是个赛博乡村，因为这村子里有太多野蛮人。
在飞速发展的技术和随时面临危险的末日环境下，人们心中的焦躁和邪恶被催生，整个庸城都弥漫在惶惶中。
犯罪率极高。
这是个人人为求自保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
也是欲望横行的时代。
范书遇注意到路边的白烟，他没停步，踩着滑板就这么从窦章面前溜过。
就好像两个最不相关的陌生人。
窦章其实早就看到了范书遇，他时不时抬眸看一下马路，每次抬头都发现范书遇离自己更近了一步，直到亲眼看到范书遇和自己擦肩而过。
他笑了笑，又吐了口烟。
灯光下，那白烟一卷一卷缭绕而上。
半晌，窦章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是赏金猎人，对任何的接近都格外敏感，于是窦章猛地回头，刚要动手，就发现是范书遇。
窦章被呛了下，他转头咳嗽两声，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怎么回来了？”窦章似笑非笑。
范书遇把滑板立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前端，竖在自己脚边。他看窦章的时候眼神平静如水，可瞳孔却璀璨，他并没开口说话。
空气内弥漫着不明的因子，气氛变了变。
“我刚做了个手术。”窦章吐出一口浊气，开了口。他站在路边，抬头看着高楼，远处又是穿梭在大厦之间的鲸鱼，庸城的夜晚仍然充满活力。
“嗯。”范书遇应了下。
窦章继续：“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她母亲找到我，问我会不会做记忆裁剪手术。”
“仿生人。”范书遇眼睛一动。
“对。”窦章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电子烟，“是个仿生人。你知道的，市面上售卖的陪伴型仿生人，主要服务于家庭。那位女士是个单亲妈妈，她的儿子有严重的自闭症，于是她购买了仿生人陪伴自己孩子，试图帮助孩子打开心结。”
“但好景不长，仿生人女孩遭到了男孩的暴力毒打。”窦章猜测，“男孩可能觉得仿生人平分了母亲对自己的爱。女士得知后，觉得愧对仿生人女孩，于是决定找我做记忆裁剪手术，裁剪她被售卖后来到男孩家的所有记忆，之后，她会把仿生人女孩送回厂里，重新兜售。”
范书遇皱眉。
窦章双手撑在路边的栏杆上，风吹起他衣摆。
“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仿生人女孩会一直活在痛苦里。”窦章说，“可是做了手术再遣返原厂重新兜售，似乎也不怎么”窦章一下形容不上来，“正确？”
“记忆裁剪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痛苦，同时在女士家里感受到的温暖也会一起消失。重新售卖，意味着她终究只被当做了一个商品。”
“这会促进一种畸形的观念。我不认为人类有权利这么玩弄仿生人的命运。”
窦章靠在栏杆上看向范书遇，“你怎么想？”
“手术已经完成了，不是吗。”范书遇说。
窦章手指搓着那根电子烟，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因为女孩被带来的时候告诉我，她愿意完成妈妈的任何心愿，所以最后我同意了手术。”
范书遇觉得有点难受。
他也想抽烟了。
事实上，重新兜售或许还证明了这个仿生人的价值很高。如果是老型的仿生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送去废弃仿生厂，卸掉身上所有的元件，能被利用的就循环使用，不能的直接焚烧销毁。
可是那些记忆呢？
仿生人自身不记得了，可总有别的人会记得。
不可以当没发生过的。
午夜梦回的时候，吃饭时下意识多拿了一双筷子的时候，自闭的儿子感觉孤单的时候，他们是否会想起那个身影？
只是仿生人已经重新站在了橱窗里，等待下一个买家。
范书遇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但是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半晌。
“带我兜个风吧，做完手术好累。”
范书遇耳边响起疲惫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困倦，还有磨人的磁性。
窦章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范书遇闻言顿了顿，他拍了拍自己手边的滑板，“载不动你。”
“我有。”窦章被范书遇逗乐，笑了两声，他指着身后巷子里的一辆摩托。
范书遇没犹豫，朝着黑暗里走去，他跳脚跨上摩托，伸手：“钥匙。”
窦章却没掏，他在前端的屏幕上刷了一下脸，触屏的界面上浮现出蓝光，窦章一顿捣鼓，说：“行了。”
他让系统录用了范书遇的脸。
“不怕我偷你车？”范书遇看着解锁的提示问。
“送你都行，就怕你看不上。”窦章吊儿郎当地坐上后座。
范书遇明显感觉到摩托矮了一截。
他低头一目十行地看着摩托车的数据，操作非常简单。
一阵轻微的响声从脚底发出，整个摩托抖了抖，紧接着连人带车冲了出去。
窦章下意识抓紧了大腿两侧的抓手，他稳住身形，发现范书遇笔直往天上开，几乎成九十度垂直。
“”窦章哽住。
很快范书遇弓着背，他目光直视前方，炯炯有神，两条长腿紧绷，一边挂档一边转了下油门，两手握着摩托的把手，调转了车头。
窦章低头，看到地面上的路灯都缩成一个光圈，他们现在在高空中，旁边是错落的飞行公寓，再往上是天空之城。
夜里的风很大，窦章发现范书遇开车很狂野。
唰地一下，摩托居然又直直地朝下俯冲！
窦章猛地用了点力道，他差点因为惯性而飞出车外。
等窦章坐稳后，范书遇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窦章看见他们来到红河上方。
红河是庸城唯一的城内河，它从西到东贯穿了庸城，把庸城分为南北两块。
河流是文明的起源。
“范书遇——”窦章扯着嗓子喊，“你要玩命吗？！——”
要死了开这么快！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后稍稍扭了下头，他皱眉：“什么？——”
“我说——你开得太快了——我坐不住——”
范书遇轻轻笑了下。
紧接着，窦章发现摩托已经冲到了河面上。
他低头，发现范书遇把摩托的高度控制在一个水平面上，车轮刚好碾压着海浪，像是他们在乘风破浪，被激起的翻涌的河水卷着白色的水花拍打在窦章的长靴上。
他眼睛都被几滴细小的水滴溅到，不得不眨了下眼来缓解酸涩。
这时候窦章突然想到，范书遇的眼睛是义眼，他感受不到水滴的冰凉。
于是范书遇开着摩托在河面上狂飙，窦章感觉自己魂魄都飞了出去，刺激感直冲天灵盖。
“还累吗？”前面的人又侧了下头。
窦章能看到范书遇的侧脸，还有他的细腰。
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第38章 魔术公馆
*
窦章笑了下：“范书遇，我问你个问题。”
“说。”前面的人声音被风吹得很散。
“崔茂行为什么想杀你？”窦章好奇。
范书遇顿了下，“崔茂行？你认识？”
“他问我接不接单，他想让我干掉你。”窦章直截了当。
两人各装各的，互演。
范书遇冷笑了一声：“结过仇。”
“为了什么？你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才对。”窦章动了下，坐稳了身子。
范书遇把摩托开得飞快，两人头发都被风扬起，他淡淡：“苏三亭和他儿子有点过节。”
“所以你是为了帮苏三亭出气。”窦章一猜就中，“苏三亭和颜伊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范书遇反问：“林为洵对你来说不重要？”
“生死之交。”窦章说。
范书遇似乎又轻轻笑了一下。
“行。”窦章不多问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查纵横俱乐部？”
范书遇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庸城是藏不住秘密的。”窦章侧头看着远处的霓虹灯，水花飞溅时斑驳了光晕，“死人也能从地底下爬出来。”
范书遇没有接这句话，他开着摩托上了岸，停在河边。
“我走了。”范书遇展开被折叠的滑板平放在地上，他低着头调节速度，“以后苏三亭还麻烦你多照顾。”
窦章点了下头。
夜晚的风送走了范书遇，窦章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次日范书遇在地下酒吧收到了一个快递，电子猫在门口的木鱼旁喵喵叫了两声。
维克托行礼：“老大，您有东西需要签收。”
隔间内，颜伊白正在改装响尾蛇，他戴着护目镜，喊了一声：“老大。”
范书遇回神，走了出去。
电子猫蹭着范书遇的掌心，范书遇从它的后背上扯下来一份
文件？
他拆开一看，发现这是份简历：
窦章，男，身高187，三围102，77，96
职业：赏金猎人，黑客
梦想：抢光死对头的生意让他从此赚不到钱（可以改）
优点：强大可靠，持久力强，温柔绅士，耐心听话（后两个暂时没有，但可以学）
本人真心应聘范先生的合作伙伴，期待日后与范先生的合作。
范书遇一目十行地浏览，看到最后他嘴角一抽。
这王八蛋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他把那文件交给了维克托，维克托面露难色：“老大，这个如何处理？”
“放抽屉里锁着。”范书遇没好气。
看来窦章估计是知道苏三亭有在观察他。但范书遇并没觉得自己被抓包了而感到心虚，他大大方方地记着了
窦章喜欢吃火腿馅的三明治。
*
地下酒吧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亚特兰蒂斯的奶油供应断了，蛋糕店店面被范书遇出售，他们只剩下这家酒吧还在经营。
而监察局清楚酒吧的位置，方明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走了进来。
“你好。”维克托照例接待了客人，而方明正直接亮出自己的证件，他面色严肃：“监察局方司令。我来找范书遇，他人在哪？”
维克托一愣。
他似乎对监察局这三个字格外敏感，在酒吧工作这么久以来，他完美的表情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但维克托还是扯动嘴角，礼貌回应：“老大正在隔间里进行义体维修。”
“那我等他。”方明正面无表情。
他自己找个了座位，半小时后，范书遇浑身是汗地走了出来，他让颜伊白给自己把义体的强度调低了些。
因为有些吃力。
最近范书遇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颜伊白对此表示很担心，但范书遇一再要求颜伊白别把这件事情告诉苏三亭，他想让苏三亭好好学习。
“老大。”维克托站在吧台处微微鞠躬，“方司令来找。”
范书遇闻言朝着某个方向看去，方明正正襟危坐，也在看他。
于是范书遇迈开腿走过去：“日安。”
“日安。”方明正面色有些忧愁，“Y，这次来找你，是有个任务要委托你。”
“我希望你能把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都空出来。”方明正开门见山，“我们的检测仪检测到红枫区有个地方有产生池核的危险。”
池核？
范书遇落座，他保持警惕，目光探寻地打量着方明正，“方司令亲自来找我，这是一种诚意吗？”
“我可没有忘记监察局要让我做穿透脑髓检测的事情。”范书遇语气不太好。
方明正自知理亏，他摘下头上的帽子放在腰间，站起身鞠躬：“有关那件事情，我代表监察局向你赔不是，还请你不要介怀。”
“然后呢？”范书遇淡淡。
方明正坐下，言归正传：“这次检测到的池核将发地在魔术公馆。你了解吗？”
魔术公馆？
范书遇：“我看过几次他们的演出。”
“很好，我希望未来三天里你能把时间空出来留给监察局调遣，我会时刻和你保持联系。”方明正捂了下耳朵，很快范书遇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这个任务我接不了。”范书遇却拒绝。
方明正不解：“为什么？”
范书遇：“三天。你们给我多少报酬？”
方明正咬牙：“钱不是问题。”
“危险系数太高了。”范书遇有点头疼，“而且还是魔术公馆的池核，一个密闭空间。”
池核是大规模机械故障或高速运转时产生的辐射共振，在池核范围内的一切电子设备都会失去控制，逐渐扭曲并且具备超强攻击性，监察局把它们叫做“杵”。
范书遇身上有义体，义体自带的场会吸引杵的攻击。
这种池核会有一个核心。
核心一旦发生极强的情绪波动，就会牵连池核内的其他杵，产生群体效应。
核心一般是赛博精神病或者肉身高度被改装的，电子依赖性高的失常者。
这类失常者控制不住身上的义体，与池核共振后行为诡异
但都是活生生的人。
范书遇见过几次核池，但他没有亲自参与过除核的行动。
只要能杀掉核心，池核就会自动消失，而相反，核心如果还活着，池核会逐渐扩散，范围内的氧气会迅速殆尽，且杵会攻击池核内的人类。
比如最简单的面包机，一旦它失控，很有可能会切掉附近的人的手臂。
这是赛博朋克文明下的电器危机。
人们习惯串联各种器械，试图用一个系统或终端控制所有电子设备，并且不断优化人工智能。
AI有了自己的“情绪”，就会失控。
人类会被反噬。
范书遇不觉得监察局给出的条件足够让他去冒这个险。
然而，当范书遇要开口再次拒绝的时候，他的通讯设备抖了抖。
【窦章：我查到一点新的东西】
【窦章：我爹生前偶尔会去魔术公馆，你听说过这个地方么？我想去看一看】
范书遇：？
第39章 魔术公馆
*
巧得让人生疑。
范书遇抬眸看向方明正：“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方明正一下坐直了身子。
看得出来监察局是真的很怕这次的池核。
“把窦章也带上。他不在我就不去。”范书遇冷然。
方明正：？
“你和他不是特别不对头吗？？？”方明正纳闷。
范书遇扯动嘴角：“所以有这种危险活我必须带上他。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苦。”
方明正：
方明正：“可以。我会向上级申请。”
两人很快谈妥。
方明正离开后，范书遇打了个电话给窦章。
“喂？”范书遇捂了下耳朵，开启了通讯。
窦章声音懒洋洋的：“日安。”
“日安。”范书遇听出来，“你还没睡醒？”
“没事，你说，怎么了。”窦章甚至打了个哈欠。
范书遇顿了顿，“方明正要我们去除核，这次池核刚好就在魔术公馆。”
听到这，窦章意外：“什么？”
“这么巧？？”窦章一个翻身坐起来，他警惕，“我觉得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但不得不去，不是吗。”
范书遇上网查了一下魔术公馆的信息，这栋庞大的建筑占地有两公顷，从庸城建造初期就存在，但魔术师的个人信息并不公开。
范书遇之前带颜伊白和苏三亭去看过几次魔术公演，每位魔术师都会举办自己的个人公演。
窦章在夜里找到了范书遇，两人在接头碰面。
“池核已经形成了。”范书遇收到了方明正传来的最新消息，“监察局封锁了魔术公馆，里面的魔术师被禁止出逃。普通民众已经遣散。”
“但池核随时可能扩散，扩散的范围和方向不确定，也就是说伤员随时可能增加。”
范书遇一个头两个大，“我们得尽快找到核心。”
“监察局有魔术师的资料吗？”窦章问。
范书遇站在路边，他抬头看着对面大楼的霓虹灯，摇摇头，“查不到。”
“也是。就连住在里面的魔术师都不清楚每个人长什么样，更不要说监察局这种外人。”窦章双手抱胸，他倚靠在墙壁上，一身黑衣让他融入夜色。
范书遇：“我见过一个魔术师，和他有点交集。等进去魔术公馆以后，我想先找他聊聊。”
“可以。”窦章沉声。
然而监察局的电话来得突然，根本没给范书遇和窦章准备的时间。
方明正联系上范书遇的时候，嗓子都喊哑了：“范书遇！你和窦章速度前往魔术公馆，池核又开始扩散了！有爆炸！我们正在全力遣散公馆附近的其他居民！”
“你们做好准备潜入公馆寻找核心！”
范书遇一边听着电话，一边从地下酒吧走出去，街边，他抬头看到一辆摩托降落。
窦章戴着头盔，身上穿着机车服，似乎是刚刚从赛车场脱身。
“上来。”窦章拉着手刹。
后头，电子木鱼又响了响，颜伊白追了出来：“老大。”
他表情严肃，范书遇一看就知道颜伊白是什么意思。
范书遇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救人。”颜伊白只简单地蹦出两个字。
“”范书遇哽住。
颜伊白是义体维修师，也是所谓的医生。
他坚持要跟着范书遇。
窦章一边发动油门一边说：“你就让他去吧，你不让他去他浑身难受。医生的职责就是救人，魔术公馆的伤者可是越来越多了。”
范书遇拧着眉，他私心里不想让颜伊白冒险。
而且核心并不知道自己是核心。
除核等于盲人摸象，需要在一堆犯病的赛博精神病里找到关键人物，一举击破。
“甜心宝贝。”范书遇最后只能道。
他让颜伊白去开甜心宝贝跟着他们。
颜伊白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而窦章拍了拍后座，道：“不用，林为洵在后面，你跟他的车。”
话音刚落，林为洵就开着摩托轰隆隆降落，他邀请颜伊白：“来！”
于是四人开着两辆摩托，冲着魔术公馆飞去。
“老大，我调查了一些，魔术公馆里一共有43位魔术师，其中三级魔术师30位，二级魔术师10位，一级魔术师3位。”
“我认为有能力造成池核的应该得要二级及以上。”林为洵解释，“也就是我们基本可以锁定13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范书遇拧眉。
林为洵笑了声：“我可是记者。走访调查和搜集信息是我的强项。”
前头的窦章哼笑了一下，他突然踩了油门加速，并且对范书遇说：“抓紧，别掉下去。”
范书遇下意识地要找个支撑，然而窦章的摩托根本没有能给他扶的地方，范书遇于是伸手拽住了窦章的衣服。
他拽得紧，窦章越开越快，范书遇低头就能看到机车服勾勒出的窦章的腰线。
某一瞬间范书遇怀疑窦章是故意的。
他默默地承受着不停拍脸的风，不到十分钟，窦章就飚到了魔术公馆前。
方明正拿着喇叭焦头烂额地在指挥现场，看到窦章和范书遇同时跳下车时，他大喜：“你们来了！！快过来，做好准备就可以进去。”
“呃，这两位？”方明正发现了跟在后面的颜伊白和林为洵。
林为洵自我介绍，并且热情洋溢地伸出手和方明正握了握：“方司令你好，我姓林，跟着窦章混的。他是我老大。”
方明正一下有了印象，他表情一顿，尴尬地笑笑：“好，你也来除核？”
“那颜伊白你？”方明正侧头看。
颜伊白淡淡：“我是人间惆怅客。”
窦章：
范书遇：
范书遇：“他来救助。”
“哦哦哦！对，你是义体维修师来着。”方明正一拍脑袋，“那真是帮大忙了，我们的医护人员不够！辛苦辛苦。”
颜伊白高冷地接过医药救助箱。
方明正解释：“现在池核在往西北方向扩散，我们的检测仪检测到核心应该在二楼，这栋公馆一共三层，一层是客厅，二层和三层都是房间，每一个房间都住着一位魔术师。”
“房间规格不一样，是每位魔术师自己改造的，极具个人风格。”
“所以危险程度不一样。”方明正擦了把冷汗，“等会儿我会让你们从西南角的狗洞钻进去，氧气罩只能坚持三个小时，三小时后你们必须出来！”
“然后更换新的再重新进去，并且给里面缺氧的魔术师更换新的面罩，直到找到核心。”
“只有我们？”范书遇问。
方明正：“不止，还有十多位监察人员。”
方明正：“池核内会有核心的信息，请你们留意身边任何不寻常的事物。”
窦章和范书遇被方明正带到了狗洞旁。
第40章 魔术公馆
*
魔术公馆大堂。
窦章走在最前面，范书遇在中间，林为洵垫后。
范书遇坚持不让颜伊白跟进来。
“这什么味道？”林为洵一走进去就被里头的腥味熏得皱起眉。
窦章拨开挡在前面的钢管，“池核特有的气味，空气里混杂着灰尘、被污染的水分子、血腥味还有各种腐烂菌。”
“他是第一次除核？”范书遇不由得问。
窦章：“放心，他很厉害。”
范书遇对此持保留意见。
入目所及的大堂十分辽阔，可以说看不到尽头，整个公馆内弥漫着池核的气息，抬眸能看见淡淡的波纹，就好像他们现在置身水池中一般。
氧气极其稀薄，范书遇把氧气罩的绳子挂在耳后，他腿套上别着响尾蛇。
“等等。”打头阵的窦章突然止步，伸手拦住后面两人。
“怎么了？”林为洵马上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窦章抬了抬下巴，范书遇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一只断了的手臂被压在崩塌的石壁废墟下，墙壁上的巨大圆形时钟摇摇欲坠，几处石砖都裂开大口，有黑色机械液从墙壁缝隙内漏出，爆破产生的焦味在这附近缭绕，焦黑的灼烧处甚至掉着干粉，像枯死的尸体掉下来一层皮。
林为洵绕开了地上的砖砖瓦瓦，一边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走路一边说：“监察局不让魔术师离开，因为无法确认到底谁才是核心。但只有我们是没办法保证随时供给氧气罩的。”
“能不能一个一个排除掉可疑人物，及时放他们出去？”林为洵问。
“当然不行。”一道严肃的声音响起，“出了事谁能负责？而且在池核内，赛博精神病的发病率大大提高。”
三人同时回头，狗洞旁又钻进来两人。
“监察局的。”魏来和王梅两人并肩而行，“来帮助你们。”
魏来亮出自己胸前的工作证，“魏来。这是王梅。我们会跟着你们，并且时刻监督你们的一举一动。”
王梅看向范书遇，行了个礼：“又见面了，Y。”
对这位女检察官，范书遇印象还算深刻，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窦章晃了晃手催促，“先办事，别磨蹭。”
王梅把手里的U盘插入读取器内，她手上的显示器投出大屏，上面是信息碎片。
“这栋公馆分为三层，一层是大堂，魔术师们的居所在楼上，其中监察局所能调查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目前我们只知道十多位三级魔术师的个人资料。而根据人事部的备案资料显示，这栋魔术公馆里有43位魔术师。”
范书遇心想林为洵的情报居然还真不假。
旁边的林为洵挑挑眉，邀功似地朝范书遇眨了眨眼。
王梅继续：“这些魔术师都有极强的个人风格，根据统计，魔术公馆的魔术师们在今年上半年就举行了不下五百场的大大小小的公演魔术。”
“魔术师公演通常会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也有例外。”魏来干劲十足，他撸起袖子介绍，“魔术场地散步在庸城各地。调用了公演舞台的一些监控资料后，我们才查到十多位三级魔术师的信息。”
“这是监察局目前所有的情报。”魏来穿着干练的制服，寸头，小麦色皮肤，下巴上有一圈青色胡茬，看样子是没来得及刮，他左不过二十出头，办事却很老道，“老规矩，合作的时候信息共享。”
“你们也不想一直被困在这吧？”魏来似笑非笑，“那么这是通过正规渠道能得到的所有信息，而作为游走在灰色边缘的赏金猎人，你们有什么线索值得提供的？”
林为洵啧啧两声：“嘿，你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窦章站在一边，他时不时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闻言接话：“我没有。”
于是王梅顺其自然地看向了范书遇。
范书遇沉默了下，斟酌道：“有。我见过一位魔术师的公演，我判断他为二级或以上。”
“什么样的公演？”王梅追问。
范书遇：“舞台魔术。他没有戴面具，而是扮演了一位王子，同时还有另外一位女魔术师配合他演出，女魔术师扮演公主。”
“障眼法，用来遮挡的红布其实是块木板，这是一种视觉欺骗。而木板中间有夹层，女魔术师躲在里面，在适当的时机再跳出来，完成所谓的起死回生。”
范书遇一语道破天机，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们身后响起。
“即使看透了魔术的手法，也请不要透露给别人。”
一个个头矮小的女孩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又长又卷，是棕色的，嘴角有一颗痣。
“我是二级魔术师缇娜。”她慢腾腾走到范书遇面前，仰头看他，“你是否听说过萨士顿三原则？每一位魔术师一直到死去都会牢牢遵守这三个原则。”
“第一，永远不说出魔术的秘密。第二，不在同一观众面前表演相同的魔术。第三，不先说明表演内容。”缇娜冷脸，“你刚才就犯了第一条禁忌。即使你作为观众，也请不要这么做。”
“魔术是一门超凡的艺术，每一位魔术师都会希望她的观众能尊重魔术。”
缇娜认认真真地说完，话锋一转，她伸出手，颇为傲娇地抬起下巴：“但看在你们今天是来除核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现在，请给我氧气面罩。”
“我的氧气快要用完了。”她用涂了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腰间的挂带，上面系着氧气瓶。
见缇娜这么教训人，林为洵紧张地看着范书遇。
赏金猎人非常桀骜不驯，俗称庸城的鹰，他们不接受任何指导，只按照自己的心情做事。
但范书遇听完缇娜的话后，鞠躬行礼：“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缇娜有些意外，她眼皮动了动，对范书遇突然起了一点兴趣，
“这是面罩。”他从监察局给的补给包里拿出一份氧气罩，递给缇娜。
缇娜站直了身子都没有范书遇胸高，看起来像个十岁的小孩。
窦章：“缇娜小姐。我是否可以询问，你为什么会在一层？监察局应该警告过你们不要随意移动，这样方便我们按时派送氧气罩。”
第41章 魔术公馆
*
缇娜挂上氧气罩后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可是魔术师，会乖乖听监察局的话才怪！”
“那你知道其他人在哪么？”窦章又问。
缇娜摇头，她靠在墙边，神情很散漫：“我们只是住在这，但是彼此并不熟，有的可能连面都没见过。”
“魔术公馆一直是魔术师的庇护所，因为是祖师爷建造的，世代传承。专业魔术师都会住在这。不过呢，魔术师大都独来独往，每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缇娜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她手指绕着自己胸前的长发，“你们要想找核心，可不会轻松哦。”
“当然了，我肯定不是。”
林为洵扭头看王梅，还是坚持：“像她这种能不能送出去？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王梅抿唇，摇头：“不行。”
“为什么？”林为洵十分不解。
范书遇伸手蹭了一下墙壁上的灰，说：“因为核心也有可能是正常人，只是他不想死，他在装。”
“那我们到底怎么判断谁是核心啊喂。”林为洵要崩溃了。
缇娜嚼着棒棒糖，口齿含糊：“我可以帮你们呀，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可以问我哦。只要等我出去了以后你们给我报酬就行。”
王梅和魏来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不太放心缇娜。
“我是玩儿沿桌魔术的。”缇娜不在意，她屁颠屁颠跟在范书遇后面，看他不停地用手指蹭着墙灰，“或许你们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先不要着急拒绝我嘛。”
缇娜的话音刚落，一道尖叫声突然从天而降！
“啊————”
紧接着“哐当”一声，一个东西从上面掉下来，砸到了地面，一时间，红色的血液飞溅！
“什么？”林为洵浑身紧绷，窦章反应极快，他和范书遇两人几乎是同时朝着声源处飞奔而去！
魔术公馆的大堂内弥漫着古怪的气味，走路时面前的水纹若隐若现，但他们行动自如，并没有受阻，而后范书遇就看到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并且已经咽了气的第二位魔术师。
缇娜捂嘴惊讶：“天啊他死得好惨”
窦章皱起眉，他回头看向正在舔棒棒糖的女孩，虽然她嘴上说着这话，可是表情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眼底也毫无情绪。
“楼上发生了什么？”窦章问。
他怀疑缇娜是跑下来逃命的。
缇娜见窦章这么问，于是干脆嘟囔，摇头晃脑地哼声：“楼上啊？有个食人魔在饮血，一个变色龙在唱歌，公主和王子举办了婚礼，还有好多虫在围剿敌人哦。”
王梅和魏来神色一变。
魏来：“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你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缇娜眨着眼睛，无辜道。
范书遇蹲在那具尸体旁边，他用试管取了几滴血液，封好，同时捂耳连接了通讯系统，方明正接得很快，只是这里信号不好，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怎么样了？”
“取到一个样本，三小时后会送出去让你们做身份检测。”
只要有指纹或者DNA，他们能通过身份系统查到此人的姓名和籍贯
如果这人不是黑户的话。
方明正竖起大拇指：“好。尽快收集所有的数据。如果已无生命体征也方便我们联系上他的家人，好好送葬。”
范书遇“嗯”了一声后挂断电话。
他抬头，发现眼前的水纹似乎越来越浓了。
池核的力量在变强大。
随后，王梅也联系了方明正，她报上了具体位置，“目前很安全，没有赛博精神病在附近游荡，可以派遣。”
于是，很快就有救助人员闯进来把尸体抬走，而范书遇把装有血液的试管交给了他们。
“我们上楼。”范书遇站起身，他环顾四周，一层的大堂除了满是灰的墙和那个爆破处附近的巨大时钟，没有别的东西。
他抬头能看到穹顶的水晶灯和五彩壁画，有西欧的风格。楼道漆黑一片，站在一层并不能窥见上面有什么，而旋转盘桓而上的楼梯遮挡了视线，只留下一个四方形的开口，阳光从顶部的天窗倾斜而下。
“缇娜。”范书遇突然问，“魔术公馆是不是有别的出入口？”
不止大门。
缇娜嘬了下棒棒糖，她扬眉：“哎呀。你怎么知道的？嘛。确实有。其实我们魔术师一般都不走正门，也从来不在一楼逗留，一楼都搁置好久了。”
“二三层有暗道，通向红枫区的下水道，出去以后就是鱼龙列车站。”
“理解一下，我们也很怕被人跟踪嘛。”缇娜嘻嘻一笑。
她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
范书遇大概猜到这种情况了。
一层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人气，墙上有很厚的灰，平日里估计没人打扫过。
连墙角有狗洞都没人发现，然后去填补上。
林为洵一下紧张起来，他攥紧拳头，声音抖了抖：“那”
“我们就没办法保证所有人都在公馆里了，对不对？”
他说完这话莫名头皮发麻，并且开始冒冷汗。
缇娜飞速眨眼：“不会呀。我下来的时候帮你们看过了，三级的魔术师都受到了池核的影响开始失常，他们脑子不清醒了，没有逃生的欲望。”
“像我这样的，或者比我更厉害的不受影响，但是也走不掉。”缇娜舔舔糖，说正事也像闹着玩儿似的，“暗道被堵死了。”
“为什么？”窦章眯眼。
缇娜耸耸肩：“不知道，好像是池核自带的效果哦~”
缇娜勾唇：“这个你们估计得问问核心。”
“去看看。”范书遇神色一凛，“暗道可能是关键。”
缇娜又咯咯笑。
“是否上楼？”王梅这时候转身，微微低头，向魏来请示。
魏来双手叉腰站着思考了一会儿，他点头：“去吧。”
范书遇看了他两一眼，但没说什么，窦章再次打头阵，林为洵垫后，监察局的二人走在范书遇的一左一右。
缇娜还真的要跟着他们，她拎起裙摆，踮着脚尖绕开地上那摊血迹，眼皮都不带跳一下，甚至还小声地哼着歌，优哉游哉。
“缇娜。”
“那是什么？”
范书遇忽然顿住脚步，他伸手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