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魔术公馆


    *


    公馆庞大无比,楼梯贴着墙壁一圈一圈向上蔓延。


    范书遇指的是壁画。


    他们每走几十级台阶后就会出现一副,第一副上面画着一个没有脸的黑衣男子,他站在一片空旷的平地面前,双手背在身后。


    缇娜突然伸手触摸那壁画,抹掉上面的灰尘,人像变得更加清晰。


    她说:“这些是魔术公馆的历史。第一张是祖师爷当年给魔术公馆选址的画像。”


    范书遇对这个祖师爷很感兴趣,但他知道即使他问了缇娜也不会说。


    一行人继续往上走,沉闷感越来越重,二楼就像深不可见的洞穴,上面一片漆黑。


    范书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好像越往上越压抑。


    他们路过了好几副风格迥异的画像,直到范书遇被其中一副吸引了注意力,堪堪立住,忘了行动。


    “怎么了?”窦章回头。


    范书遇皱眉指着面前的画像:“这些画的是什么?”


    这副画上有好几个小孩,他们低着头坐在桌旁,同样没有脸,但每个人的穿衣风格不一样,连坐姿也不太相同。


    缇娜嚼着棒棒糖,漫不经心:“这个呀?是保守派的弟子们在练习沿桌魔术。后面的画都是刚进入魔术公馆时的魔术师画的,每人一副。”


    “大家都画的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场景。”


    “保守派?”范书遇重复。


    他看到那张画像上有好几个人影,其中有个人让他印象深刻,别人都坐在椅子上,背景是露天的废墟,右上角有一个高悬的太阳。


    画风偏稚嫩,整个画面看上去很温馨,生活气息浓厚。


    但只有那个太阳让范书遇久久移不开眼睛。


    小孩画太阳都先画一个圆,再在周围画上几个三角形或者几根线,当做太阳光线。


    这幅画里的太阳也一样。


    只不过,圆圈那个部分的颜色是绿色。


    “什么是保守派?”窦章眼睛半阖,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层阴翳。


    缇娜一笑,解释:“魔术公馆里的魔术师分为保守派和先进派。保守派的魔术师们坚持传统的魔术形式,而先进派的魔术师们弱化了魔术手法,更依赖设备和电子技术。”


    “赛博朋克给先进派的魔术师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比如沿桌魔术的扑克牌,给观众表演的时候,传统手法要求速度快,能换牌、洗牌,还要提前做好道具准备,这种功夫是很难练的。但是,先进派可以在卡牌上动手脚,用磁吸、全息双面牌、导电等等,事半功倍。”缇娜点到为止,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不能跟你们透露太多行业机密,不过我是先进派的哦。”


    “其实我也不理解那些保守派的魔术师们每天这么刻苦地练习有什么用,魔术不是只要给人带来震撼就可以了吗?至于用什么方法,根本没人在乎呀。来观看魔术的人都寻求刺激,那我们努力呈现出惊悚诡异的舞台不就好了?”缇娜嘟嘴,耸耸肩,“再说了,我们先进派每年挣的钱都是保守派的好几倍。魔术师也是要吃饭的。”


    “而且我们的粉丝也很多。”缇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范书遇不是业内人,对此他并不发表任何言论,只是沉默地听着。


    然而几秒后。


    “缇娜。”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范书遇等人都被吓了一跳。


    楼梯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他披着全黑的披风,只露出白色的裤腿和黑色长筒靴,头上戴着黑色魔术帽,半张脸上有烧伤的疤痕,青紫一片,那半张脸的皮肤也因此皱巴巴像干枯的树皮,还有丑陋的根痕,像蚯蚓镶嵌在皮肉内。


    “你为什么带着外人进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旷感,在楼道内一波一波地回响。


    男人目光阴沉,半个身子都藏在黑暗之中,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几人。


    魏来拿出证件,面无表情:“监察局。请配合工作。”


    “亨利,你怎么下来了?”缇娜的表情瞬间一变,她浑身紧绷,似乎很害怕上面的男人。


    亨利居高临下俯视着缇娜,讥讽:“区区二级魔术师,也配在外人面前讨论派别?”


    那双眼睛像丛林里的狼,闪着狡黠又极具压迫感的光,乌黑的瞳中倒映着几人的缩影,他左手两根手指上夹着一张扑克牌。


    缇娜咬牙,瞪着眼睛反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不是”


    她话音还没落,空气里一道冷风划开口子,直勾勾朝着缇娜的脸飞去,范书遇反应极快地掏出响尾蛇,“砰”一声枪响后!


    那张黑桃Q被子弹弹开,砸在了一层的时钟上,发出“铛铛”声,飘荡在空气里,如雷贯耳。


    居然不是纸片,而是硬质的卡牌。


    范书遇看着那张黑桃Q插在时钟的裂缝内,锋利如一把利剑。


    缇娜下意识地捂着脸,她脸色发白,像遇到了猎人的小白兔一般露出慌张的一面,嘴唇有些止不住地抖了抖,并且往后一缩。


    缇娜:“亨利,魔术师之间不能自相残杀,你忘了祖师爷定的规矩吗?!”


    叫亨利的男人收回手,披风的长袖袍盖住了他白皙的手指。


    范书遇注意到,亨利的手指几乎没有肉,像阴森森的白骨,指甲盖像被啃噬过一般凹凸不平。


    “忘记规矩的是你。”亨利俯视她,“区区下等魔术师。”


    他没再搭理缇娜,而是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手里的响尾蛇因为开枪太快,还在冒烟。


    “你很厉害。”亨利难得地眯起眼睛,“你是谁?”


    魏来和王梅完全被亨利给忽视了,窦章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林为洵看向范书遇,小声:“书遇哥,我感觉这位是一级魔术师。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连缇娜都十分惧怕,你小心些应付啊”


    连哥都喊上了。


    范书遇感觉窦章打过来一道目光,但他选择了回避。


    “你又是谁。”范书遇没动,只是抬眸和亨利对视。


    “”亨利声音平淡,“我是魔术公馆的一级魔术师,名为亨利,是沿桌魔术的首席继承人。魔术公馆内所有玩沿桌魔术的魔术师,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一级魔术师在公馆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渺小又无能的你们没有资格审问我。”


    “切。”缇娜绿了脸,往旁边小声地啧了一声,非常不屑,“目中无人,沽名钓誉。”


    “二楼已经完全沦陷,你们上去就是自寻死路。”亨利眼眸平静如水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还是定格在范书遇身上,“我劝你们后退。”


    气氛有些焦灼。没人动。


    众人连呼吸声都放得很慢很轻。


    半晌。


    范书遇:“赏金猎人不知道什么叫后退。”


    他绕开魏来走上前,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目不斜视地看着亨利,给众人开了一条路。


    窦章紧随其后。


    范书遇就这么直接绕开了挡在前方的亨利,与之擦肩而过,抵达了二楼的第一个房间。


    “为什么他不受影响??”林为洵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小声地嘀咕,“不是说池核内的人超级容易发病的吗?!”


    “因为他是保守派。”窦章这时候开口,“保守派表演传统魔术,池核是引发机械的杵的共鸣的,他当然不会受影响。我估计他身上甚至没有义体。”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站在了楼梯口处,前方是长长的走廊。


    “范书遇!”缇娜突然尖叫了一声。


    众人回头,只见缇娜拎着裙摆大步跑了过来,她躲在范书遇身后,嘴里的棒棒糖已经因为紧张而被嚼碎,“你们带着我一起。”


    “行不行?”缇娜咬着下嘴唇。


    后头,亨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转过身来,用那双锋利的眼睛继续盯着众人。


    “亨利先生,请你不要插手监察局的调查,否则我们有权利逮捕你。”王梅义正言辞地挺直了腰板,“也请你不要再对缇娜出手,这是违法的。”


    亨利没有回答。


    王梅也不管他,而是自觉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魏来的面前,范书遇再次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默默瞥了眼,不动声色,随后,他刚要朝前走,窦章就开了口:“等等。”


    “你听到了吗?”窦章问范书遇。


    声音很小,但是很密集,


    嗡嗡,嗡嗡嗡。


    听到窦章这句话,周围的人都侧耳屏住呼吸。


    嗡嗡。


    这声音好像在逐渐变大。


    林为洵脸色一变,电光火石之间,窦章回头大喊:“为洵!!”


    身后的楼梯上涌现出一大批飞虫,它们扑闪着翅膀,聚成一团球形朝着众人攻来!


    林为洵反应迅速地掏出腰间的东西,范书遇看到那是两根笔。


    激光笔在林为洵手中不断撑大,折叠效果消失后,林为洵把它们往空中一抛。


    “你们往后退。”林为洵第一次冷了脸,他认真起来,声音不自觉地一沉。


    范书遇头一回见到林为洵的武器。


    从前他和林为洵打交道,这人总是嚷嚷着自己是文人不动武。


    现在他操控着两根激光笔,在空中打着旋儿,一棒打飞几搓虫。


    范书遇想开响尾蛇帮忙,却被窦章拦住:“留着吧。”


    “响尾蛇的子弹有限,后面估计更危险。”窦章目不转睛看着后方在断尾的林为洵,“交给他就行了。”


    “他不是记者吗?”范书遇有点担心。


    林为洵看起来真不像是能打架的人。


    窦章“嗯”了声,侧头看着范书遇笑:


    “笔杆就是记者的武器。”


    “所以你放心吧,他可以的。”


    第43章 魔术公馆


    *


    “那些就是杵。”王梅十分老道地从后腰掏出监察局配的枪,她枪法很准,动态视野也很不错,一打一个准,“杵虫并不常见,这是谁养的???”


    “哦。我们有魔术师专门养一些仿生小动物做魔术道具呀。”缇娜若无其事地躲在范书遇身后,“可能就是二楼某个魔术师养的吧,看起来还挺凶。”


    缇娜并不害怕这些虫,她只是怕自己受伤,“你们别丢下我呀!这些机械虫好像还会咬人呢。”


    范书遇能听到类似于蜜蜂的嗡嗡声,他怀疑这些虫就是按照蜜蜂做出来的,它们的屁股像针尖一样,两只眼睛发红,嘴牙呈锯齿状,浑身上下都是一圈一圈的黑白条纹。林为洵一个人对抗那些杵虫有些吃力,众人跟着他频频后退。


    “噗滋——”


    “啪——”


    被打掉的杵虫首身分离,脖子处迸射出绿色的机械液,死而僵的身体激出阵阵电流声,还冒着火星。


    “不能一直待在这。”范书遇说。


    “二楼有大堂吗?”王梅问。


    缇娜探出脑袋:“有啊,有个很大很大的客厅呢。”


    “去那看看。”范书遇说。


    他们并不打算一扇门一扇门地闯,那太危险了。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亨利却开了口,声音平淡:“所有人都在客厅。”


    “你说什么?”王梅震惊,“为什么?!”


    王梅:“太多人聚集在一起反而更容易受池核影响,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有病发的危险?”


    对此,亨利语气毫无波澜地解释:“房间里的氧气太稀薄,空旷之地会丰盈些许。”


    亨利两只胳膊都藏在宽大披风下,他低头的时候帽檐遮住眼睛,看起来就像鬼影。


    “噗叽——”林为洵砍掉最后一只飞虫,他擦了擦自己脸颊上溅到的绿色液体,扭头和窦章商量,“老大,我来断后,你们去客厅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于是一行人迅速沿着走廊向前,窦章在栏杆断裂处发现了一个圆台。


    “这是什么?”王梅蹲下身子要检查,窦章出手拦住,“别碰。”


    王梅吓了一跳,她被窦章拎到后头,紧接着窦章抬起手腕,一道蓝光打在了那圆台上。


    嗡嗡声居然又响了起来。


    “卧槽,怎么还有?!”林为洵在队形的屁股后头叫起来,他重新抛出两根激光笔,像风火轮一般操控着笔的两头开始捶虫,激光笔在空中转出一圈一圈的轮迹,“噗呲”“啪嗒”声此起彼伏,“老大,你们小心!我怀疑这魔术师不止养了一两批蜜蜂,这玩意儿不会有个什么蜂巢吧?!”


    地面,墙壁,栏杆扶手上全都染上绿液,空气中杂糅出锈味。


    “书遇,你来掩护我。”窦章这时候突然喊了声,他抬眸,黑瞳里闪着细碎的光,“给我一分钟,我能占领这里。”


    占领?


    范书遇的思绪像被拉扯的琴弦,他由窦章的话尾联想到了不久之前的记忆。


    黑客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要怎么做。”范书遇破天荒地没呛他,而是任劳任怨地走到了窦章身边,他的手指自然地垂落在腿套上,响尾蛇在黑暗里泛着银光。


    “别让那些东西接近我。”窦章下一句话压低了声音,“也别让监察局的人看到我在干什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范书遇闻言点点头。


    下一秒,他掏出响尾蛇开枪,把墙壁上挂着的好几幅画打掉,王梅与魏来就站在那些壁画下,听到动静瞬间抱头鼠窜。


    魏来:“范书遇你脑子有病吗?!”


    王梅龇牙咧嘴,她的手臂被壁画砸到,疼得筋骨都抽了起来,魏来面色阴沉地蹲下身子躲在墙角,而此刻,几只杵虫躲避林为洵,朝着声源处撞来!


    “小心!”王梅抬头看到杵虫近在咫尺,她拔出枪帮魏来打掉了好几只冲锋的,危险来临,监察局二人自身难保,注意力无法分散,自然忽略了窦章。


    站在楼梯口的亨利却丝毫不慌乱,他只是像个雕塑般站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缇娜,里面有淡淡的杀意,还有不满。


    亨利表情冷漠,范书遇注意到他根本不怕那些虫,甚至手一抬,就堪堪捏爆了企图袭击他的杵!


    绿色液体爆浆般包裹住他手掌,并且从掌心处缓缓往下滴,在地面上聚成一滩烂泥,范书遇在电光火石之间看清亨利白骨般的手指,原来他是安装了一整条机械手臂。


    而窦章低头捣鼓着什么,他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范书遇背对着自己,站得笔直,如同寒风中的一棵松,后背的肩胛骨扬出漂亮的弧度,金发又长了些,柔顺地贴在后背处,在昏暗的环境内看起来更像银丝。


    窦章第一反应是范书遇太瘦,身体支撑不住高强度的改装义体。他扭回脑袋。


    而此刻的范书遇在心里倒计时。


    一分钟,不多不少,窦章利落站起身,他拍了拍手,随后,众人就骇然地发现,那个圆台像起死回生般腾空而起,甚至闪着灯效,如腾云驾雾般在空中迅速飞转!


    “啪啪啪啪啪——”


    一顿击落声震人耳膜,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圆台像有了灵魂一般疯狂朝着飞虫撞去,挨个击溃。


    “你做什么了?”范书遇皱起眉,也同样小声地问身边人。


    窦章比范书遇高,闻言他俯下身凑在范书遇耳边,慢腾腾地笑道:


    “夺权。”


    “哇哦!!这是公馆内的升降梯。”缇娜也学着监察局的两人一样蹲下身子抱头,她扑闪着睫毛,“你把它修好啦?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这么爬楼梯呢,有了升降梯一切都好办了!”


    缇娜似乎很兴奋,“你,”她指着范书遇,“还有你,”又指了指窦章,“你们两个这么厉害,是不是可以救活这里的所有人?”


    被她指到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魏来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他一甩手臂,面色严肃:“别在这废话,时间不多了,氧气罩会失效!动作快点,去客厅!”


    *


    二楼客厅。


    打头阵的窦章才刚刚掀开帘子,就猛地往后一缩,范书遇就在他身后,因为躲闪不及,他的脚被窦章踩了一下,两人差点一同摔倒。


    方才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窦章看到门旁有一张扭曲诡异的脸,门牙掉了几颗,嘴巴仿佛被刀割裂开,右侧嘴唇要掉不掉地垂在脸颊上,右侧牙龈露出,两只眼睛没有眼白,只有漆黑的全瞳,如丧失般垂着手臂弓着腰,就这么幽幽地面对着帘子在口吐白沫。


    “你”范书遇深吸一口气,窦章挡在他面前,一边后退一边抱歉,“失误失误”


    “疼吗?”窦章安抚地捏了捏范书遇手腕,“小心。”


    “什么情况?”后面的王梅问。


    窦章:“门口有人。”


    哈??


    林为洵在屁股后头喊:“是赛博精神病吗老大?!”


    “嗯。大概是。”窦章心跳加速,他肾上腺素狂飙,刚才差点被吓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仅凭一眼可看不出。


    至少赛博精神病病发的显著特征,乱码,窦章没看到。


    或许只是他没注意到,方才的碰面转瞬即逝。


    有了心理准备后,窦章再次轻轻拉开了帘子,这次他用余光瞥向右侧,然而刚才那个黑影已然消失不见!


    于是窦章唰一下彻底掀开红帘,他抬脚走进去,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毛。


    客厅内的气味更加难闻,各种诡异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整个气氛压抑沉闷,头顶的霓虹灯失控后时而亮时而不亮,入目所及的是圆形的茶几和角落里四散的沙发,甚至还有被推倒的假盆景。


    地毯上一圈一圈都是血迹,有的已经结块,干巴巴像枯竭的黄土地。


    “救救我”一道很微弱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范书遇顺势看去。


    安装了灯效的打印机被砸碎了堆在墙角,可它仍然在运作,“滴滴咔——”


    “滴滴咔——”


    红色,绿色,蓝色又变成红色,绿色,周而复始,灯光不停地反复。


    一张一张特殊材质的扑克牌从打印机的口中吐出,而有个女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的左腿被打印机压住,衔接处已经呈现乌黑状,淤青严重,且皮肉腐烂,血腥淋漓。


    变色龙在唱歌。


    范书遇脑中划过这句话。


    他回头看缇娜,结果发现缇娜也在看着那台打印机,嘴角带着笑意。


    “你看,我们先进派的机器很耐用,表演沿桌魔术的魔术师都离不开它。”


    缇娜话音刚落,一声冷笑从范书遇后脑勺处传来,范书遇再次回头,发现亨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他们走了进来。


    亨利人高马大,那双眼睛里仍然带着冰冷的杀气。


    “可笑。”他说。


    缇娜面色一黑,梗着脖子反驳:“怪胎。”


    两人似乎还要争吵,角落里又有音乐传来,打破了谈话。


    “我们今天要结婚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范书遇抬头看去,他发现天花板上居然吊着两个人。


    一根黑色如长鞭的东西缠着一男一女的腰上,把两人吊在上空,但那东西还带着倒钩,他们两人灰褐色的衣服上泅出一滩一滩的血团。


    范书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乱码,上面那对已经病发,绿色蓝色的失频信号伴随着滋滋电流声在跳跃,他们二人说话也带上了空腔音,语调如机器人般单乏。


    呼呼声突然在过道内响起,那个圆形升降梯冲入客厅内。


    紧接着,窦章一跃而上!


    第44章 魔术公馆


    *


    窦章稳稳站在升降台上,他往上面两人的嘴里塞了监察局给的控制药,池核内引起的非自然病发和自然病发不同,有很大几率可以挽救。


    见窦章已经开始行动,其他几人也没有闲着,林为洵嘀嘀咕咕:“他们还真全在客厅啊?一个,两个”


    他在数人头。


    客厅内有好几位魔术师被机器缠住,受了伤,范书遇先去救了那位被打印机压住腿的女人。


    “疼的话也请忍一忍。”范书遇紧盯着衔接处,他用了点力气,试图直接把打印机抬起来,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氧气,我我呼吸不了了”女人艰难地开口,一些字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嘴唇苍白干裂。


    范书遇眼疾手快地从腰包里扯出氧气罩,挂在了女人的耳朵上。


    他听到女人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起伏,她劫后余生,于是抓紧了范书遇的胳膊,“谢谢太谢谢你了先生”


    “还有其他人吗?”范书遇目测了一下客厅现场的人员,如果说三级魔术师都住在二楼,那么目前清点到的人头是绝对少了的。


    女人不受池核影响,仍然保持了理智,范书遇猜测她是保守派的魔术师。


    只是这台打印机太沉重,范书遇思考了几秒后,他开了三枪。


    “砰!”


    枪响过后,范书遇打掉了打印机的一块边角,女人的腿这才能从打印机底抽出来。


    范书遇一边从监察局给的救助包里面扯出绷带,一边低声:“我不会害你们,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


    “那边有个隔间,没有发病的人都躲在里面,二级和三级魔术师都在二楼,三楼太可怕了三楼有毒气!!”女人强忍着疼痛感,哆哆嗦嗦地告诉范书遇,“毒气正在蔓延,我们快要撑不住了,氧气也越来越稀薄,监察局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们出去?”


    她面带绝望地问:“监察局是不是完全不顾我们死活了?!”


    “不会。”范书遇低声安慰,手上快速缠好绷带,给女人打了个结,“监察局会救你们的。”


    “人类的利益至高无上。”范书遇呢喃。


    毒气。


    他心里重复了一下女人说的话,范书遇扛着女人,把她带到了安全的角落里坐好,他正打算问问女人知不知道有关核心的线索,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范书遇!!”窦章紧张地大喊起来。


    “小心!”面前的女人也瞪大了眼睛。


    范书遇感受到自己耳边突然有了热气,他肩膀上还滴答了几滴液体,几乎是霎时间,范书遇抽出响尾蛇盲挂了一枪,弹道轨迹不偏不倚擦过赛博精神病的手臂,“响尾”。


    “噗呲——”


    血液飞溅出来,范书遇整个后背都被浸染,他动作迅速地一侧身,躲开了那口尖锐的牙。


    食人魔在饮血。


    失控的魔术师手臂出现划痕,响尾蛇的子弹材质很不一样,只要范书遇操控得当,可以将弹丸打出尖刀的效果。


    范书遇看到赛博精神病失力倒在血泊中,浑身抽搐,于是他蹲下身子扯出绷带,继续给地上的人包扎。


    女人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她不敢看,可是又抵挡不住好奇心:“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


    “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范书遇垂眸,眼底情绪藏敛。


    他从瓶瓶罐罐里抖出来控制药,塞进地上那人的嘴巴里,此人双目无神,范书遇硬逼着神志不清的他吞咽了药。


    控制药效果很好,不出一会儿,地上的人不再抽搐,也不再发出滋滋声。


    “他是先进派的。为了能顺利演出,他在手臂装了芯片来操控魔术。这是他罪有应得!”女人眼神染上怒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池核对我们保守派的魔术师来说根本不会造成人任何影响!”


    “现在就是因为他们,连我们都要别困在这里面临危险,凭什么?!先进派根本没有资格继续留在魔术公馆,他们给祖师爷丢脸!”


    “他亵渎了魔术,魔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图走捷径的人。”


    女人嘴里面振振有词。


    范书遇闻言叹了口气。


    他望向远处正在给人带氧气罩的窦章,平静而无奈地低声说: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生命。”


    “无关魔术,无关派别。”


    如果有希望,他就会救的。


    此刻,躺在地上的人神志逐渐在恢复。


    男人咳嗽了两声,赛博精神病带来的精神浪潮已经消退,他懵懂地看着面前的世界,女人还抱着膝盖躲在角落中。


    很快,男人就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没有力气动弹,只能用带着热泪的眼神望向女人,无声地道歉。


    而后。


    “你到底是谁。”一道冰冷的声音接近了范书遇。


    亨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角落,他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女人,又抬头看着范书遇,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


    “赏金猎人,我说过了。”范书遇没功夫搭理亨利,他要去客厅的隔间。


    他要开门。


    “如果不把核心找出来,池核会一直扩散,直到污染了整个庸城,只要有电和机械的地方,都会变成一片坟地。”


    范书遇背对着亨利,“你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


    周围响起很嘈杂的击打声,窦章等人各自在和发病的魔术师纠缠,并且尽可能地救助了伤员。


    但因为监察局下了死令,决不允许放走任何一个公馆内的魔术师,他们只能提供医药支援,却不能带人出去。


    但是意外又发生了。


    范书遇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些头晕,他摸了摸氧气罩,轻轻摘下,空气内的池核气味更加浓郁,公馆内的氧气开始骤减!


    这是池核又在变强。


    摧毁核心刻不容缓。


    范书遇咬紧牙关,他重新戴上氧气罩。


    如果要把魔术师都留在公馆,按照现在的情况,一人至少还得多一个面罩备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面罩就会失效。


    原本他们计划三个小时出去换一次氧气罩,现在看来时间要缩短,两个小时都未必撑得住!


    范书遇脑子里光速地思考着什么,他回神后,把目光对准了身后的人。


    “作为一级魔术师,你肯定知道些什么。”范书遇推开门,他回头看亨利,“另外两位在哪里?”


    “”


    见对方态度还是很冷硬,范书遇也不浪费时间,他探头看向里面,瞳孔赫然一缩。


    狭小的隔间里坐着二十多位魔术师!


    他们互相靠在一起,有的身上挂了彩,有的愁眉苦脸正在掉眼泪,空间内扩散着一种绝望的情绪,让人心情沉重。


    “你是谁?!”见范书遇打开门,其中几个人瞬间弹坐起,露出警惕的表情。


    范书遇一声不吭地找出氧气罩,分发给每一个人。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一只手攫住了范书遇的手腕!


    “你在干什么?”魏来面色严肃,声音雄浑地制止,“你当氧气罩是给着玩的?全部交出去了,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去?你能保证在下楼的过程中不出任何意外?!”


    “至少留几个给我们备用!一层还有别的监察局人员在进行地毯式搜索!”


    魏来考虑得很周全,但范书遇甩开了他的手。


    “你觉得他等得起吗?”范书遇指向隔间座位上一个红色衣服的男人,他已经开始眼冒金星,浑身都在发抖,“还是她等得起?”


    他又指向一个趴在地上呕吐的女孩,因为缺氧和池核带来的效应,女孩甚至开始咳血。


    “不管怎么样,你这么做太危险了。救人的前提是我们自己也有命!”魏来攥紧拳头,目光狠戾,“我现在以监察局的名义命令你”


    魏来的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范书遇的反骨,还没等魏来把话说完,范书遇就把氧气罩全部塞给一个男人,吩咐:“你去发。”


    而后范书遇猛地拎起了魏来的衣领。


    他一个箭步把魏来抵在墙上,手指用了点力,魏来白皙的脖颈上立刻出现红痕。


    “不想死就闭嘴。”


    “把你们监察局的守则念一遍。”


    “说话。”


    范书遇抬起左手,眯着眼,扇了扇魏来的脸。


    “念。”他逼迫。


    “”


    “人类的利益至高无上。”魏来咬牙。


    范书遇头一次跟监察局的人发火,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掺杂着很复杂的情绪,灼灼如烈火,莫名烧到了魏来的自尊,让他瞬间无地自容。


    魏来感受到了他和范书遇之间实力的悬殊。


    他甚至没办法反抗范书遇的钳制。


    “怎么生气了?”


    窦章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语气里带着点揶揄,目光却凉薄地打在魏来脸上。


    “为洵。”窦章喊了声,于是林为洵屁颠屁颠滑了过来,“老大!”


    “你下篇报道可以这么写。震惊!魏来为自保不顾人民群众的死活,这样的人是否还有资格待在监察局?这究竟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魏来将会如何做,等待揭晓。”


    林为洵:


    窦章这时候上手,拉开了范书遇,他顺势就用小拇指戳了戳范书遇的掌心,这是个顺毛意味很强烈的动作。


    “该走了。”他低声笑了笑。


    “氧气罩快要失效了。”


    窦章也察觉到了变化。


    第45章 魔术公馆


    *


    “老大。”


    几个人要走的时候,林为洵表情像便秘一般,他掰着自己手指,“好像有点不对。”


    他看向范书遇和窦章,眼睛里是慌乱,“算上一层那具尸体,目前我们找到的也只有42位魔术师。”


    “还有一个呢?”林为洵咽了咽口水。


    众人均是一颤。


    压抑的气氛让人情绪低迷,周围没人说话,只有呼吸声。隔间内的魔术师们互相搀扶着吸氧。


    魏来松了松自己的衣领,咳了两声,喘口气说:“先出去再聊。”


    他们明显感觉到氧气罩供给不足,所剩时间不多。


    收集了所有人的血液后,一行人忙着下楼,窦章身后跟着那个圆形升降梯,为了节省时间,他负责把大家一起送下去。


    “只能站两个。”窦章颔首,“你们先。”


    狗洞外。


    方明正正在指挥其他监察人员对周边的居民进行救助,几百米开外的街道已经有几户人家的家电开始失常。


    “老大!”颜伊白拨开人群冲过来,他面色焦急,从上到下地检查了一下范书遇。


    范书遇摘下氧气罩,他耳朵后根处被压出红痕,“我没事。别担心。”


    “休息十分钟再进去。”方明正接过几人带出来的试管,询问,“里面是什么情况?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范书遇:“池核在变强,信号受阻,之后只会更艰难。”


    “现在的氧气罩能坚持多久?”窦章问。


    方明正朝右边的技术人员招招手,初步鉴定后方明正表情有些僵硬:“撑死一个半小时。”


    “你们找到核心了么?”方明正很关心这个问题。


    王梅和魏来站在一边,笔挺着腰杆,魏来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毫无进展。倒是了解了一点基础情况,还遇到了几个变态。”


    “快!你们把所有备好的氧气罩都拿过来!”方明正朝技术人员招招手,而后他趁着这十分钟的空隙,对两名赏金猎人派遣了任务,“你两,切记,首要任务是找到核心并摧毁,其次是尽可能救助里面的魔术师。”


    “这些你们拿好。”方明正分发好氧气罩,“这是我们目前手头上能拿出来的全部了,监察局还在调遣余量。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赶紧说,十分钟一到就重新进入魔术公馆。”


    范书遇低了下脑袋,他递给方明正一个眼神。


    “什么?”方明正心领神会地跟着范书遇走到一旁。


    “我和窦章需要两个防毒面罩。”范书遇说,“我们打算上三楼看看。”


    方明正一愣,随后点头:“好。”


    “一切顺利。”方明正朝着范书遇敬了个礼。


    *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魔术公馆的二楼。


    “我负责东南角。”魏来戴上白手套,他开始地毯式搜索,“客厅会不会还有机关或者暗道?为什么少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在哪?”


    王梅负责去隔间审讯那些神志还算清晰的魔术师们。


    林为洵守着客厅入口,防止杵虫入侵。


    “回来得还挺快。”缇娜眨眨眼睛,她坐在那台被范书遇打残的打印机上,捋了捋自己的裙摆,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踝,“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呀?”


    而她对面的墙角,亨利压低帽檐,遮住双眼,笔直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范书遇甚至怀疑亨利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没什么问题。”窦章走到范书遇身边,两人低声地交谈着,但又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


    范书遇蹲下身子摸了摸地毯,“你觉得缇娜和亨利可信么?”


    窦章从客厅的书架上拿下一,翻了翻,“不太。”


    “我们一走他们肯定会跟过来。”范书遇皱起眉。


    窦章用指腹捻了一把书架上的灰,吹了吹,“应该不会。你别忘了他们没有防毒罩。不然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留在二楼?”


    两人背对着众人,嘴巴几乎没动,用腹语交流着,当范书遇要靠近另外一个墙角的沙发时,他脑子里的警铃突然一响。


    就好像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忽然睁开,正在盯着范书遇的后背!


    他对这样的窥视十分敏感。


    于是,范书遇轻拍了一下沙发背。


    那视线逼得更紧。


    范书遇莫名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这气味只有在他靠近沙发的时候才出现。


    而且就弥漫在这四周,笼罩在他身上。


    当范书遇松开手远离沙发时,那目光又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是范书遇回头,他扫视了一圈,并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当视线经过沙发时,他启动了两秒的义眼,开了透视。


    两秒后,随即关闭。


    范书遇原地僵住,打了个寒噤。


    他头皮发麻,心凉了半截。


    又在周围摩挲了一会儿后,范书遇才勾了勾手,“我们走吧。”


    窦章点头。


    两人一起迈步朝着门外走去,圆形升降梯已经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处等候多时。


    “为洵,看好他们。”窦章压低声音,“我们去三楼逛逛。”


    “单独行动啊?!那王梅和魏来起码得写5000字申讨来给方明正打小报告,老大,三思啊!”林为洵转着手里的笔,像麻雀一样小声叽喳道。


    窦章轻笑了一下。


    他和范书遇上了升降梯,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林为洵一拍自己脑门,仰天长叹。


    *


    范书遇在氧气罩的外层又挂上了防毒罩,他的鼻梁很高,下半张脸完全被罩住后只留下那双琉璃眼,眸光璀璨,宛如流萤。


    一靠近三楼,他们就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有颜色的气体,虽然防毒罩屏蔽了嗅觉,但范书遇仿佛能感受到那气体的臭味。


    升降台稳稳降落在三楼的扶手旁,窦章率先跳了下去,他警惕地看向四周。


    三楼似乎很安静,可是当窦章真正侧耳倾听时,他又猛然地看向了右侧的走廊尽头。


    那处一片漆黑。


    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总觉得那边有东西,而且还在动。


    可是在黑暗里窦章什么都看不见。


    而范书遇发现到了三楼以后,池核的力量简直强大到吓人,他无法用义眼分析任何数据,连范书遇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一扇一扇门看?”范书遇数了数,他发现三楼的房间有点少。


    “一级魔术师住在哪?”


    范书遇觉得不对劲,“难道还有一层吗?这里看起来像是二级魔术师居住的地方。”


    “先找找。”窦章贴着墙壁走,他在墙角处留了个记号,表明这里是他们的起始点。


    那个圆台也不太能动弹了,窦章拧了拧手腕,表情有些吃力。


    范书遇没有多问,他只是跟在窦章身后,两人几乎无声地走在地面上,脚步很轻。


    面前迎来第一扇门。


    窦章挥挥手,试图散开缭绕在他眼前的,类似于迷雾般的毒气,但无济于事。


    他放弃了,直接拧了拧门把手。


    门“吱呀”一声,居然直接被打开。


    “没上锁?”范书遇诧异。


    “电子锁,失效了。”窦章低头看了看。


    他们一起走了进去,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


    然而这间房间几乎再正常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它位于魔术公馆,寻常人走进来只会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卧室。


    一张床,一个书架,一个床头柜,还有一扇电子窗。


    不一样的是,有一只病气无尾猫蜷缩在床底,正在用绿幽幽的瞳孔望着范书遇。


    窦章蹲下身,他侧头看了一眼,淡淡说:“仿生动物。”


    “啪嗒”一声,范书遇带上了门。


    他站在门口,仰头看这栋房间,天花板有中央空调,床头柜的遥控器几乎可以操控这栋房间里的一切电子设备,包括自动倒茶机。


    但是现在都不能用,池核影响了三层。他们入目所见的机械设备全部被损坏。


    “你在干什么?”范书遇问。


    “找开关。”


    “什么的开关?”


    “这只猫。它看起来级别并不高,皮毛下面是机械控制面板。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关机对它百害无一利。”


    “你小心点”


    范书遇话音还没落,窦章刚伸出去的手指就被那无尾猫狠狠地咬住!


    “窦章!”范书遇压低声音。


    “没事。”他继续伸手在无尾猫身上摸,手指开始出血,猫咪下嘴很凶猛,但几秒后,那双绿眼失了光。


    是窦章找到了开关。


    “一会儿就止血了。”


    窦章从腰包里扯出绷带自己缠上,“我们得出去,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值得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住所。”


    “我想看看这些书。”范书遇盯着书架上那些魔术手册,他伸手把歪了的壁灯扶正,现在整个房间里只有这盏灯忽明忽灭,给他们带来一点光源。


    “书?”


    “”范书遇哽住了一下,他以为窦章在叫自己,“对,房间的主人应该翻阅过很多次,这些书都皱了。”


    “保守派吧,我猜。我还以为在庸城纸质书已经绝迹了,没想到今天在公馆内找到了这么多。”


    范书遇垂眸:“是。看来保守派魔术师人数还不少。”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书里的内容后,打算把东西放回去。


    就在此时,范书遇头顶的壁灯彻底灭了!


    第46章 魔术公馆


    *


    窦章察觉了动静,转身,“怎么了唔。”


    他俶尔瞪眼,瞳孔一抖,被一道大力怼在了墙边,后脚跟抵着墙缝。


    范书遇的手不轻不重地捂着窦章的嘴,另一只手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嘘。”


    窦章因这一声轻轻的警告,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他放松了身子,目光变淡,侧耳听。


    外头,走廊,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


    也很轻。


    但女声清晰传来:“范书遇!窦章!你们在哪里!!我受伤了,快出来保护我呀!!”


    是缇娜。


    “你们不是赏金猎人吗?!我的氧气罩出问题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听到这,窦章好像要动,范书遇却死死压着他。


    两人前胸贴前胸,严丝合缝。


    窦章呼吸的时候能感受到范书遇也在呼吸,此起彼伏。


    黑暗里,暧昧因子漂浮在空中。


    范书遇那双眼睛就像会转的玻璃珠,他扫了下门,又瞪了眼窦章。


    窦章低头能看到范书遇细密的眼睫毛。


    被眼前人盯得有些不自在,窦章喉结上下滚动,范书遇则继续捂着他的嘴,用气声在窦章耳边说:


    “别动。”


    “嗯。”窦章哑着声,“那你别乱蹭。”


    范书遇又甩过来一记眼刀子,他们的神经都紧绷着,时刻注意那扇门。


    好在外头的人路过此处,但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她的脚步渐行渐远,朝着左侧的尽头走去。


    “走了?”窦章不确定。


    范书遇有点紧张。


    “你发现了什么?”窦章问。


    他觉得范书遇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地高度防备着缇娜。


    窦章说话的时候,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范书遇掌心内,甚至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软舌。


    范书遇一个激灵地收回手,他低头让开一步,拉出距离。


    范书遇:“缇娜死了。”


    “尸体被人藏在二楼客厅书架旁边的沙发里。”


    他看到缇娜睁着眼睛被埋在沙发内,甚至闻到腥臭。


    *


    那外面的人是谁?!


    房间内两人都沉默着,危险的信号在闪烁,范书遇靠在门边,他握着门把手。


    悄无声息地,门被范书遇拉开了一条缝。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上有二楼传来的幽微的光,深处是黑漆漆的尽头。


    没有人。


    目前他们周围没有人。


    范书遇给自己壮了壮胆,他深呼吸一口气,给窦章打了个手势。


    “我数三二一,然后我们往右侧冲。”


    窦章比了个ok。


    于是范书遇默默数数,三,二


    一!


    他拉开门,两人同时往外狂奔,但除了耳边刮过的风,他们跑起来都没有脚步声。


    这是赏金猎人的职业素养,只有特地训练过才能做到。


    范书遇不敢回头看,他和窦章几乎并肩而立,两人都闷头朝前。


    范书遇主要是怕自己一回头发现缇娜就站在身后。


    那就是另外一个恐怖故事了。


    但,范书遇在狂奔的过程中,他远远地看到了三楼的走廊上也挂着几幅画。


    其中有一副吸引了范书遇的注意力,以至于他路过的时候,速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许。


    那幅画太怪诞了。


    一个没有脸的男人站在画中央,手里拿着火柴盒,而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这幅画甚至有名字。


    叫《希望》。


    范书遇只瞄了一眼,不敢停留,他和窦章跑到走廊尽头,发现尽头有一扇铁门。


    铁门虚掩着,范书遇轻轻拉开,里面仍然漆黑一片,可是有个台阶一直往下蔓延。


    下面是什么?


    范书遇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小声:“这是暗道?”


    “有可能。”窦章紧贴着门,他时不时看看两人来时的路。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说暗道都被堵住了吗?”范书遇拧眉蹲下身,他发现地上有一层沙,而几步开外的台阶上,还有脚印!


    他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那脚印。


    目测是男性的脚,因为脚码很大。


    而且此人应该是沿着暗道下去过。


    还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袜子。


    范书遇发现那脚印有十分清晰的脚趾印,如果是穿了鞋或者袜子,不可能走出来这样的印记。


    什么时候下去的?


    他沉默地摸了把地上的沙。


    突然,女声在遥远的地方回响:“范书遇?窦章?你们在哪呀?!你们怎么躲着我?!”


    两人初步判断,还有几十米。


    “躲哪?!”范书遇头皮发麻地迅速站起身,他和窦章互换眼神,都觉得有点棘手。


    走廊尽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遮掩的东西,也没有地方能躲。


    唯一能藏的


    “下去吧。”窦章无奈。


    两人蹑手蹑脚地带上了门,一同朝着深不见底的地下暗道走。


    后面,缇娜的脚步声也逼近了。


    “范书遇?窦章?”


    “你们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哦。”


    缇娜嘻嘻笑了一下。


    兵器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就响了起来,范书遇和窦章站在黑暗里,感觉自己头顶被人用铁勺开颅了一样,呲呲呲哐哐哐。


    缇娜手里拎着镰刀,拖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往前走。


    范书遇和窦章想继续往下,可是一道石墙赫然出现在视线内。


    “”


    看来情报没问题。


    暗道确实被堵住了,这是池核的效果。


    只是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范书遇顺势看去,他突然抓住了窦章的手腕。


    “怎”窦章刚要开口,却又猛然闭了嘴。


    他也看到了。


    楼梯再往下几级,趴着一个东西。


    是一只老虎。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内,唯一泛着银光的是老虎嘴前的几搓胡须。


    它在睡觉。


    范书遇大气不敢出一声,窦章也警惕地绷紧了手臂肌肉。


    而上方。


    缇娜快要走到尽头了,他们听到那摩擦声音越逼越近,两人现在裸露在空气内,只能小心地蹲下身子。


    他们不确定缇娜会不会走下来,或者,即使是站在上面看,也能看到黑暗里的他们。


    那镰刀哐当一下卡在了铁门旁,范书遇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冷汗直冒。


    心跳如鼓。


    缇娜正要拉开铁门检查。


    下一秒,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走廊内响起。


    “素七。你闹够了没有。”亨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站在“缇娜”身后。


    “呀。”素七扭头,“原来你真的认出我了呀。”


    “怪不得在二楼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我呢。”素七把镰刀举起,扛在肩膀上,“怎么了亨利,你也要和我作对吗?”


    亨利仍然披着宽大的披风,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黑袍里,只露出小腿裤角和黑靴。


    他站得很直,双肩上不沾一点灰,冷冷:“你想害死这里所有人?”


    “死了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吗?大家都很弱啊。”


    “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闭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亨利,别多管闲事。池核已经产生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池核。”


    “他醒了。”


    “我让你闭嘴。”素七眼睛里冒出火,他抄起镰刀就迈步朝亨利刺去,亨利一蹬脚便利落侧身躲开,甚至伸出手一把扯下了素七的假发。


    他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快速地往地上一丢,眼底带着嫌弃。


    “”


    氛围死气沉沉。


    “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你别忘记。魔术,不是让你用来杀人的。”亨利藏在披风里的手甩了甩,目光严厉。


    “师父?那是你的师父!不是我的!我只认他一个师父!你们永远别想找到他,永远别想害死他。”


    “是吗?你对他有感情?是什么?敬佩?爱恋?”


    “我只是在报答知遇之恩。”


    “他知道以后会伤心的。”


    “伤心?还有什么事情比毫无意义地死去更伤心?”


    “作为一级魔术师,我与你平级,我无法讨伐你。但是,我有责任守护师父留下来的公馆。你杀了缇娜,我已然放了水。可是你若要杀所有人,我就杀你。”


    素七脸色很臭。他握着刀的手在发抖。


    “我不怕你。”素七说。


    “”亨利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达到了普通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何必把自己的前途堵死?”


    “如果单论变装魔术,你可以算得上是这一类别的祖师爷了。”亨利眼底流露出惋惜。


    “可是监察局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必须杀了缇娜!”素七咬牙,“监察局也不会放过他。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也不想让他死。我有什么错?”


    素七抬眸逼视亨利:“你一定要拦我?”


    听到这,躲在暗道内的两人又对视一眼。


    这段对话里的信息量很庞大,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师父?


    他?


    为什么监察局不会放过素七?


    已经出现了两位一级魔术师。


    还剩最后一位


    范书遇想到了什么,他觉得不可能,可是又很合理。


    上面,素七和亨利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打斗一触即发。


    然而


    暗道内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范书遇和窦章迅速拉开铁门冲了出来。


    “让开!”窦章吼了声,素七听到动静震惊地回头,他顺势看去,发现一个黑影正在极速逼近自己。


    而窦章范书遇一左一右地绕开了素七,猛地朝着走廊奔去。


    老虎醒了。


    第47章 魔术公馆


    *


    失控的仿生动物很难缠,亨利一跃而起站在栏杆之上,而素七愣了几秒,也开始行动。


    几个人在走廊上狂奔,后头的猛虎一边嘶吼着一边追。


    二楼传来微弱的人声:“上面怎么了?!”


    因为相距太远,下面的人也不太能看清三层的情况。


    “不行。”窦章回头,“毒气更浓了点。没什么时间了,它正在包围二楼。”


    他看到身后的缇娜拎着镰刀与仿生虎周旋,老虎身上皮毛竟然像海胆一样全部竖起,虎眸内闪着红光,俨然一副失控的样子。


    空气内池核的痕迹被它一掌挥散开,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老虎露出锋利如刀刃的牙,失去控制地朝众人冲来。


    “那东西要怎么打?”范书遇下意识地扭头看窦章。


    窦章:“要么我们合力把它围剿了,要么就等它自己没电”


    等它没电。


    范书遇嘴角一抽。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范书遇急刹车,停在原地。


    他转身的一瞬间,金发发丝高高扬起,轻轻扫过窦章的脸。


    素七跑在两人之后,见范书遇停了下来,他眼眸一沉打算撞开范书遇,顺便把老虎的注意力引到范书遇身上。


    然而那老虎发狂后杀戮意识飙升,嘴角居然还流出口水,两根又长又锐利的牙在灰暗的走廊上像两个灯泡。


    素七手上的镰刀太重,拖累了他,当他想抛下武器时,老虎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蹬地而起,竟然直接用前掌拍到了素七的后背!


    “刺啦”一声,素七整个人往前倾,泰山压顶般的力量盖在他后背上,尖锐刺痛感由肌肤入骨传到四肢百骸。


    即使是千锤百炼的一级魔术师也忍不住这样的疼痛,他疼得爆发出尖叫声,像扭曲的蚯蚓一样在地面上疯狂搅动着肢体。


    “疼!啊——好疼疼疼疼疼疼放开我——!!”


    素七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无措。


    他扭头的时候视线都有些模糊,被疼出的生理性泪水就这么夺眶而出。


    而踩在他后背上的老虎显然不满足于小小的几道抓痕,它仿佛要把素七整个人从后背撕开,再吃拆入腹。


    栏杆上站着的鬼影在此时便动了动。


    亨利身轻如燕地跳到了老虎后背上,黑袍之下的双手拉扯着一根紧致的黑绳。


    他试图用黑绳拴住老虎的脖子,然而在他骑上虎背的一瞬间,老虎扭动脖子回头,爆发出一声虎啸,震得整个三层都能抖几抖。


    “咳”亨利闷哼了一下,他被老虎甩了出去撞在一侧的墙壁上。


    范书遇抓准时机朝着老虎冲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来到了老虎的身边,快得看不见踪迹。


    “亨利,帮我。”范书遇声音冰冷,动作迅猛,“牵制它。”


    墙边的人站起身,他肩膀处被刮伤,黑袍少了一角,露出白森森的肩膀。


    范书遇只瞥到一眼,心里就惊骇不已。


    不知是何缘故,亨利全身都干枯如白骨,几乎只有一层皮,没有肉,若非披着黑袍,整个人就是一活脱脱的骷髅架子。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盯着老虎,老虎本就没什么意识,全凭本能发疯,受到挑衅后根本不在意身下之人,四脚一蹬就跃至半空。


    窦章很快也加入战局,他看着亨利手上的黑绳:“你尽量捆住它”


    话还没说完,老虎循着声音张嘴怒吼,殷红的舌如火焰,它开始往窦章处撞,范书遇用响尾蛇打了一枪,那老虎跟后背长了眼睛般又一次敏捷躲过。


    “不行。”窦章侧身躲,“不能开枪,我怀疑它有自动规避子弹的机制,你打不中的。”


    “嗯。”一直一声不吭的亨利这时候点头,“有。”


    “二级驯兽魔术师养的,驱弹。”


    范书遇:?


    他十分幽怨地侧目瞄了亨利一下,脸上写着“那你他吗现在才告诉我”。


    亨利对此表示抱歉,默默离范书遇更远了点。


    响尾蛇用不了了。


    任何枪弹类武器在老虎身上估计都不管用。


    地上,素七疼得狂捶地面,他借力撑起上半身,好在老虎方才的力道并不大,他后背的爪痕较浅,血腥味再次弥漫开。


    “不能再拖了。”范书遇蜷了蜷手指。


    不管是地上的素七还是楼下的其他魔术师,都等不起了。


    于是范书遇大胆地做了个决定,他要来当诱饵。


    既然响尾蛇无法发挥作用,唯一能出力的也就只有他这个活体本身。


    “窦章,你来。”


    范书遇只是开口说了四个字,对面在和老虎周旋的窦章秒懂。


    紧接着范书遇和窦章就换了站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窦章没由来地慌了慌。


    范书遇现在一抬头就能看到体型庞大的老虎张大嘴巴朝着自己怒吼,虎啸声如热浪一波一波挠着耳膜。


    他浑身紧绷地盯着老虎,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不断用拳头砸向墙壁和栏杆发出声音,以此来吸引老虎的注意。


    亨利手中的黑绳可控可伸缩,他找准时机往空中一丢,把黑绳头部的圈便勾在了老虎的后脚处,亨利适时收绳猛地一拽,老虎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但老虎反应很快,居然挣脱了这次的捆绑。


    空地上,素七一边爬向黑暗的墙角一边大喘气,他跟苍蝇似的喊着:“疼我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啊”


    窦章受不了了:“你能安静点吗?”


    这样会把老虎引过去。


    素七不管不顾地继续喊。


    就在这时,老虎听到了动静。他猛地一侧头,肌肉强健的腿再次一蹬,如离弦的箭朝素七奔去!


    范书遇大脑宕机了一瞬后恢复运作,他第一反应是要救人,于是也朝着素七狂奔,一边用手掌拍向墙壁接力,一边蹬地开了腿部义体弹跳至上空,唰一下如从天降地蹦到素七身前。


    捡起素七手上的镰刀,“砰!”“哐嚓!”两声后,老虎的牙咬上了镰刀的刀柄!


    范书遇两只胳膊都在发抖,他举起镰刀和老虎抗力,窦章反应极快地从侧面袭来,拳风狠戾,出手快准狠,老虎被撞出两米外后又不要命地朝这里冲来。


    他的尾巴一扫,坚硬如长枪,一巴掌拍到范书遇脖子处,范书遇连连后退几步才刹住脚步,他捂着脖子,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


    擦伤了。


    范书遇心里默念,小伤就治大伤就死。


    只要我不怕它它就威胁不到我。


    再活一分钟就是60秒。


    干掉核心回家睡觉。


    于是他又重整旗鼓想加入到战斗里,然而窦章和亨利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携手,一人一头拴住了黑绳,用了大力拉紧,那黑绳套住了老虎的脖子,不断收缩收缩


    老虎逐渐失去了力气,眼中的红光开始频闪。


    这是仿生动物要死机的前兆。


    慢慢地,老虎蹲下了身子,不再动弹,窦章眼疾手快地摸上老虎的白肚皮,几秒后他找到了什么,手腕上又有光打出。


    再过了几秒,那老虎的黑瞳再也没有了红。


    *


    窦章带着素七,范书遇和亨利一起,他们两两踩着圆台下楼。


    林为洵正在转着笔,看到窦章下来后连忙走过去:“老大?”


    “卧槽。”林为洵一下注意到范书遇的脖子,“书遇哥,你这咋了??”


    居然有人能打伤范书遇?!


    窦章一边扛着素七,一边喘了口气:“别愣着,先把人扶进去。”


    “哦哦哦好好好。”林为洵赶紧护着范书遇。


    二层客厅,监察局的王梅和魏来还在进行审问,窦章勾了勾手示意,几个人走到了角落。


    他把素七放下,素七的后背还在流血,不能靠着墙壁,只能僵硬地挺直了后背坐着。


    “聊聊。”窦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素七脾气极差地别开脸:“聊屁。”


    “你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窦章也没什么耐心,他蹲下身子和素七平视,黑眸静沉,里面藏敛着不满,“不想死就配合点。”


    范书遇站在一边,他半倚着墙,语出惊人地问:“你为什么杀了缇娜?”


    素七闻言一愣。


    他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满眼的不可置信和震惊,紧接着又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表情慢慢回复了平静,最后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


    “啊,原来你们知道了呀。难怪一直躲着我。”


    “怎么发现的?我觉得我藏得很好啊?”


    而且他明明没看到范书遇去检查沙发。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范书遇继续,“现在是我在问你。”


    “没什么原因,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素七表情淡淡,“想杀就杀了啊。”


    “因为她是先进派,而你是保守派?”范书遇猜测。


    素七扯动嘴角,不屑地嗤笑:“我说了,我只是想杀就杀了。”


    窦章见他死活不说实话,直接伸手把素七的假皮给扯了下来,当众人看到素七的真实面貌后,呼吸均是一顿。


    他长得和之前在一楼发现的尸体一模一样。


    窦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范书遇,四目相对间,两人各自思绪翻飞。


    第48章 魔术公馆


    *


    “窦章。”范书遇看着亨利一声不吭地在给素七的后背处理伤口说,“借我点药。”


    他救助包里的药品都发完了。


    闻言,窦章拉着范书遇走到一旁,他翻找了一下,递过去:“这些都有用。”


    此刻范书遇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伤口,里头的血汩汩往外冒,原本它还只是渗出血珠,但范书遇动作太大,把伤口拉得更开了。


    范书遇接过绷带,他凭感觉摸了摸脖子,再用棉签沾了点药抹在伤口的□□处。


    “嘶”窦章吸了一口气。


    范书遇眼皮一抬,凉飕飕地瞥他,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撒粉,窦章又吸了两口气:“嘶。嘶。”


    他一动,窦章就喊。


    范书遇:


    他拆开可粘贴绷带的塑封,眯眼:“伤到你了?”


    “没有。”窦章否认,“我很好。”


    “那你别叫。”


    窦章:“不行,我看着疼。”


    范书遇很无语,他动作利落地把绷带拍在脖子上,小幅度地扭了扭,窦章又叫:“嘶轻点轻点。”


    好像真是他疼一样。


    “我打算把这些魔术师转移出去。”范书遇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二楼也不能待了。”


    窦章就跟没听见一样,目光凝聚在范书遇的手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毛皱起。


    范书遇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后背发毛,说:“我和你说话呢。”


    “啊?”窦章好像才听见,“什么转移?”


    “”范书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说用你的圆台把这些人送下去。”


    “监察局不会同意的。”窦章说。


    范书遇做了个决定:“先送出去再说,我会和方明正说明情况。”


    “你是想说核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是吗。”


    窦章靠在墙边,双手环抱着,语调漫不经心。


    听到这话,范书遇心里有点意外,他没想到窦章也看出来了。


    “嗯。”范书遇捂着脖子,“我估计是。”


    “行。”窦章站直了身子,“我帮你。”


    *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素七时不时往这处看了看。


    他开始变得异常沉默,不管范书遇和窦章问什么,他都不说话,一副“老子很累你们别惹”的拽样。


    于是范书遇把目光转向了亨利。


    “亨利。”范书遇诚恳,“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有关魔术公馆的事情。而且我们已经清点了人数,发现这里少了一位魔术师。”


    “你认不认识失踪的魔术师?”


    亨利站在墙角,低着头,魔术帽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保持着一贯的状态,冷漠疏离,神秘莫测,但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却开了口:


    “你们要找的魔术师”


    “亨利!!”素七突然尖叫起来,他目光猩红,手指攥成拳猛地砸向地面,“闭嘴!闭嘴!!”


    “你要做叛徒吗?”素七拿出杀手锏,“你别忘了祖师爷交代过我们什么,绝对不允许向外人透露魔术师的任何信息!”


    亨利伸出手压了压头顶的帽子。


    他声音深沉低冷:“是池核的核心。在池核产生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魔术公馆。”


    “什么?”窦章觉得不对劲,“怎么会有池核和核心分离的情况?”


    “那他去哪了?”范书遇追问。


    亨利站着一动不动:“我不知道。”


    “亨利!!!”素七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又被伤口刺痛,扭曲着表情摔倒在地,“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叛徒!你明明知道他好不容易才”


    素七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有什么能拿起来的东西,他就扯下来裙子上的吊坠往亨利身上砸,用尽力气却如软绵绵的细雨,亨利甚至不曾挪动脚步。


    “我和我师父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素七气得胸膛起伏,“你一定要这样吗?!你难道不会心痛吗?你不是人类吗?”


    “你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吧,摧毁核心,他们要杀我师父。”素七呸了呸口水。


    亨利这时候突然抬了头,他的帽子往后一跌,那双一直沉默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很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愤怒,怜悯,惋惜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亨利冷然:“你是真的心痛,还是在装?”


    他的话就像一道冰柱子插进素七的身体,让素七一下哑口无言。


    “你报你的知遇之恩,我走我认为正确的道。”亨利两手垂在腿侧,低头垂眸,又隐入黑暗里,“你我结果如何,都各自去求就是了。”


    “他叫什么?有照片么?”范书遇继续追问。


    然而亨利却闭口不再说话,或许是因为方才素七的质问让他内心的想法有了动摇,亨利离开了众人,独自走到客厅的另外一个角落。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亨利就只是站在那里。


    范书遇心里其实还有几个疑问,但当务之急是先把二楼的魔术师们带出去。


    于是范书遇一边试图联系方明正,一边朝王梅走去。


    “我想带他们离开。”他表明来意。


    王梅瞪大眼睛,她带着范书遇走到一侧,“为什么?你知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是核心不在魔术公馆内,他们都是无辜的。”范书遇据理力争,“而且那位名叫亨利的一级魔术师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核心已经走了。”


    “猜测?证据呢?”王梅还是不太同意,“出了事情谁来承担?如果亨利只是和核心联起手来欺骗我们呢?”


    范书遇:“可是你也知道,这里少了一个人。一切都串在了一起不是吗。”


    王梅:“我知道,但是我必须保证百分百。Y,作为合作伙伴的时候我很尊敬你,但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工作。”


    “出了意外,我会掉脑袋的,而且是我全家都会。”王梅面露难色。


    范书遇沉默了。


    他知道要说服王梅不容易,所以他在想办法。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范书遇想不起来。


    他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进入魔术公馆的一切


    突然地,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窦章。


    “如果出去以后要找核心,我们得有他的特征。”


    “不管是调查监控还是走访邻里,至少需要这个人的外貌特征。可是亨利和素七都不配合,或许可以让王梅问问其他的魔术师。”


    特征


    范书遇浑身一激灵,他猛地抬头看向窦章,眼睛划过一丝光。


    而后范书遇再次找了王梅。


    *


    魏来和王梅先下了一楼,两人钻出狗洞和方明正碰了头。


    而后他们带回消息,说是监察局解了禁令,允许魔术公馆内的所有魔术师离开。


    但魔术师们的状况都很差,窦章和范书遇便开始协助疏散工作。


    那个圆台成了唯一的工具。


    但圆台一次只能站两个人,窦章操控着圆台上下楼,来回地载着魔术师们抵达一层。


    范书遇扛起坐在地上摆烂的素七。


    素七起初还又抵抗又嫌弃:“你别碰我!”


    “你想留在这里?”范书遇一句话就把素七问焉了。


    感受到后背上的人不再随便乱动,范书遇一只手身后固定住素七的腿,把人结结实实挂在背上,任劳任怨地带着人站上了圆台。


    “我也可以出去?”后背传来闷声。


    “当然。”范书遇站稳,看着自己逐渐降落。


    “范书遇,你是监察局花钱请来的赏金猎人对不对?”


    “对。”


    “那如果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们会救你吗?”


    “”


    范书遇卡了一下。


    “会不会?”背后的人追问。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层。


    范书遇松了口气。


    “大概会吧。”范书遇说,“他们前段时间还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大到可以买你的命吗?”


    “差不多。”


    范书遇单方面觉得监察局欠他。毕竟他差点被冤枉,差点被送进去做穿透检测。


    后背的人不说话了,范书遇掂了掂重量,抬脚跳下圆台。


    只是当落地的一瞬间,他眼前一黑,差点没缓过神来。


    范书遇喘了口气,好在后背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范书遇暗暗地调整了呼吸,他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


    此刻的范书遇脸色有些苍白,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连方才那种简单的跳跃都有点吃力。


    甚至膝盖一弯,差点没站住。


    他没告诉众人,也没告诉窦章,其实在三楼的时候,他的防毒面罩坏了。


    被老虎那一尾巴拍坏的。


    比脖子上明显的伤口更严重的是,他吸了不少毒气,尽管范书遇已经尽力地放平了呼吸,且尽最大可能地闭气,可毒气还是渗透在了他的五脏六腑内。


    不过只要爬出那个狗洞,他就可以拿到解毒的药。


    所以范书遇没有惊动别人,他不想造成没必要的恐慌。


    “咳咳”范书遇没忍住,因为有重量压着,他呼吸更不顺畅,额头开始冒出汗。


    “咳”


    范书遇拖着沉重的步伐。


    背上的人终于安静,范书遇看着狗洞渗透进来的光,朝那处走。


    他是垫后的,前面一批一批的魔术师已经陆续地被送出去,窦章也带着两人站在狗洞处,正往外钻。


    突然,范书遇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


    他被掐住了。


    第49章 魔术公馆


    *


    “咳咳咳”范书遇咳得更厉害,但因为喉咙处有大力掐着,他越咳越窒息,越咳越疼。


    素七是看准窦章出去的一瞬间下手的。


    他猛然借力,一个翻身压在范书遇身上,把人摁在地面。


    范书遇侧着脸,感受到自己的面部被咯人的地板摩擦。


    “对不起。”素七说,“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要把范书遇留在魔术公馆里。


    *


    狗洞外。


    方明正看着窦章走出来,他朝窦章敬了个礼。


    “具体情况我听王梅说了,数字卡片已经在准备,两分钟后就可以进行实验。”方明正摘下头顶的帽子,他已经在太阳下站了快五个小时,满头都是热汗。


    “范书遇不愧是S级的赏金猎人。”方明正赞叹,“他的发现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在公馆内的二楼客厅,范书遇告诉王梅,他在三楼发现了脚印,极有可能是核心从暗道出去时留下的。


    而那人没穿鞋。


    同时,公馆的壁画上也有这样一个人频发出现在画面内,只是没有脸。


    素七说过,其中一幅画是他本人亲自画的。


    那幅画的太阳是绿色的。


    范书遇让方明正准备了红绿色的带有数字的卡片,来检测这些魔术师之中有没有人是红绿色盲。


    同时,方明正开始调用权限,查询附近的监控,找找看有没有赤脚且不太会过马路的人。


    这样即使没有任何外貌信息也没关系,他们一定能找到人。


    窦章笑了笑,但当他回头的时候,脸色一下变了。


    “范书遇呢?”窦章问身边的人。


    “不知道啊,好像没有出来。”监察人员有点怕窦章,缩着脖子小声回答。


    “没出来?”


    窦章明明记得当时范书遇已经在一层了,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他又等了等,半分钟,一分钟,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窦章猛地回头,他看到魔术师们坐落在四周,有的平躺着休息,有的在抹药,但是这些人里面都没有素七。


    所以素七和范书遇仍然在公馆内。


    窦章第一时间和方明正反映了情况。


    “什么?!”方明正吓得脸色绿油油,“没出来?!”


    这时候窦章走到狗洞边,他发现已经有很淡很淡的毒气从洞口处往外溢出。


    “卧槽!!”同样有监察人员发现了魔术公馆的异常。


    池核已经非常危险了,再留在里面恐怕性命不保。


    方明正紧急下令在魔术公馆四周安插上了隔离层,几道像波澜的光逐渐形成一个圆,笼罩在魔术公馆上方,把毒气与外界隔离。


    “再给我一个防毒面罩。”窦章这时候扭头伸手。


    他要进去。


    方明正顿了顿,他朝王梅处看了眼,王梅和魏来正在给受伤的魔术师包扎伤口。


    犹豫几秒后,方明正点头:“可以。那你就负责把范书遇安全带出来。”


    窦章并不清楚为什么范书遇没有出来,他只是戴上了面罩,然后从狗洞重新钻了进去。


    这次窦章找方明正要了监察局的枪。


    而为了方便联系,窦章派了一个联络员站在狗洞处,他尽量不离开狗洞太远,以便可以口头和联络员交流。


    在窦章整装待发时,方明正那头传来消息。


    现场的魔术师里没有人是红绿色盲,每个人都可以认出卡片上的数字。


    看来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


    魔术公馆内。


    范书遇视线倾倒,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墙壁,他试图转动眼睛,最大可能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于是他抬眸时就看到了一层那个大时钟。


    还有时钟上面插着的黑桃卡牌。


    “你要做什么?”范书遇冷静地问。


    素七生怕范书遇反抗,他扯下腰间的裙带,牢牢地在范书遇的手上打了个死结。


    但其实范书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毒气跟随着他的呼吸流入全身的血液内,以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力将他开膛破肚,占据了他的全身,并且夺走了他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范书遇四肢无力,如被抽去骨头般耷拉在地面上,他估计即使素七没有压着自己,他也无法顺利站起身。


    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他眼皮逐渐昏沉,仿佛灌满了铅。


    如果就这么睡过去,范书遇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醒过来。


    他还想问问亨利和素七,为什么他们没有防毒面罩却敢上三楼,难道是魔术师不怕毒么?


    但是张开嘴,范书遇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


    声音很细微地从唇缝中漏出。


    “什么?”素七察觉出范书遇的不对劲,他贴近范书遇,“你刚说什么?”


    “”范书遇觉得这一刻他好累。


    呼吸很困难,范书遇想大口喘气,可是他后背上压力很大,挤得原本就不顺畅的胸腔更加窒息。


    渐渐地,范书遇感觉自己眼皮合上了。


    而后,他脑子里突然响起一记洪钟!


    咚。


    铛铛铛——


    就像他曾经在亚特兰蒂斯听到过的一样。


    范书遇被惊醒,豁然睁眼。


    紧接着,他听到窦章在喊自己的名字:


    “范书遇!”


    窦章站在狗洞处,他举起枪,手臂绷得很直,气氛霎时间充满了火药味。


    “素七,你找死吗?”窦章眼珠子里冒着火,“你想干什么?你不想出去?”


    “出去有什么用,还是会死的。”素七嘴上说着一些让窦章无法理解的话,他惨淡地笑起来,“你进来了也好,帮我告诉监察局,我要求他们撤离魔术公馆,并且保证我的安全,绝不追杀我。”


    “否则我就杀了范书遇。”


    素七把范书遇当做了人质。


    “还有,我要监察局放核心一条生路。你们难道别的办法摧毁池核吗?!”素七情绪激动,“监察局研究池核这么多年都是白干的吗?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区区一个池核都搞不定!”


    他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手上力道却没减,仍然掐着范书遇的后脖颈,把人摁在地上。


    其实窦章在进来后看到范书遇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看得出来范书遇的状态很不对。


    否则范书遇不可能被素七压制。


    于是窦章贴着墙,大声:“听到了没?对方说拿范书遇做人质,要求你们撤离,并且放弃核心。”


    狗洞外的联络员原封不动地传话给方明正。


    方明正:“痴人说梦。”


    窦章:“监察局说你痴人说梦。”


    “你!!”素七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我怕。”窦章坦然。


    “但是监察局不怕。你选错筹码了。监察局不会为了一个赏金猎人去换这么多普通民众的。而且他们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摧毁池核。即使是把这里夷为平地,池核也存在。”


    “只要核心活着,池核就会一直无规则地扩散,直到整个庸城都沦陷。”


    窦章:“一旦成为了核心,就意味着只有死亡这条路。”


    “”素七听到后,表情逐渐绝望,他反问,“那如果核心是他们的亲人呢?如果今天,范书遇是核心呢?你会杀他吗?凭什么成为了核心就要死亡,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


    “你现在和我讨论的是一个很大的话题。”窦章边说话边慢慢地靠近素七,“之所以有池核,是因为人类大量利用电子技术,之所以利用电子技术,是因为末世到来资源稀缺。就像几百年前人类过度利用自然资源,最后会被自然惩罚。在赛博朋克的时代里,池核就是时代给人类的惩罚。”


    他用轻松的话语吸引了素七的注意,再次拉近距离,脚步慢慢地挪着,“人人都有可能成为核心,核心死亡是一种惩罚,这就是意义。”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


    “只是什么?”窦章顺势接了嘴。


    然而他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离我远点!!!”素七突然惊醒,他闭口不谈只是后面的话,并且还拖着范书遇往后退了一大步。


    于是窦章只能举起双手:“好,我不动了。你冷静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窦章。你是个虚伪的人。”素七抓住漏洞,大笑,“如果范书遇是核心呢?你也会和监察局一样么?”


    “”


    范书遇耳朵嗡嗡地响,他必须高度集中精神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快撑不住了。


    但范书遇知道窦章进来后,他心里踏实了一点。


    这至少意味着,他没有被丢下。


    “他不会成为核心的,我认识的范书遇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依赖也不会滥用技术。”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了核心,我可能会成为今天的你吧。”窦章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枪,“也许我也会为了他和全世界为敌。谁说得准呢。”


    “所以你也要阻止我?”素七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真的会伤他。”


    说完素七就猛地掐了掐范书遇,甚至把人的脑袋直接提起来,再猛地往地上一砸!


    范书遇尽量忍住了,可还是不小心闷哼出声。


    窦章手臂上青筋瞬间暴起。


    他是庸城内出了名的疯狗,S级赏金猎人,枪法不比玩双枪的范书遇差,就这个距离,窦章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崩了素七的脑袋。


    但是当他皱眉要扣下扳机的时候,他动作顿了顿。


    紧接着,窦章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再次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状:


    “有话好好谈,你别再动他。”


    “我会和监察局传达你的想法,我们可以各退一步。”


    *


    在素七看不到的背后,范书遇扬起手,轻轻地摇着。


    这个手势是在说“不要”。


    不要开枪,不要在监察局面前杀素七。


    那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摇晃。


    范书遇额头被砸出血,他没力气抬头了。


    只能无声地安抚着远处的人。


    第50章 魔术公馆


    *


    “确保人质和犯人的安全,窦章,别冲动,监察局会负责处理。”方明正压低了声音,他走近洞口,“这么多人看着,如果你真的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杀了素七,我可帮不了你。”


    里头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低吼:“吗的。知道!你快点想办法!!”


    听得出来窦章十分暴躁。


    方明正和窦章也交手过不少次,这次让窦章手下留情还真是为难他了。


    “这小子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狂。”方明正最不喜欢这种很难控制的赏金猎人,相比窦章,他更喜欢范书遇那种性格。


    王梅这时走过来,她行礼后说:“方司令,我有个提议,不如就假装我们已经全部撤离,而后把素七引出来。”


    “他会信吗?”方明正觉得素七不应该是个傻子。


    王梅:“试一试呢?”


    于是方明正同意了。


    死马当活马医。


    但当窦章传达完监察局的话后,素七却表示:“你们现在把这个狗洞给我炸开,我要看到外面的景象。”


    “至少要有一个人那么高,还要两米宽。”


    窦章顿了顿,又给外头的联络员传话。


    两分钟后,定范围型炸药在狗洞处爆破,还真炸出一个一人高的洞,轰鸣声响彻云霄。


    素七拎着范书遇起身,慢慢地朝着门口靠近。


    他扯着嗓子吼:“所有人都退后!”


    入目所见的监察人员果然飞速地撤离,消失在视线内。


    素七就站在狗洞门口,他警惕地探头往外看了看。


    发现周围果真没了人。


    方明正和其他监察人员带着魔术师们远离了魔术公馆,并且只留了窦章一人在狗洞附近。


    “现在满意了?”窦章举着双手。


    素七狐疑:“监察局怎么会忽然答应我的要求?你不是说范书遇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么?”


    “但在我眼里是无价之宝。”窦章吊儿郎当地笑,“如果监察局不同意,我就把这里夷为平地。”


    素七:


    连路过的蚂蚁都要被呛到的地步。


    “毒素已经很浓了,你再不出来会很危险。”窦章适时提醒,“我的无、价、之、宝、也会很危险。”


    “我知道!”素七又开始吼,“你别动!”


    “我,我现在要你带我出去。”素七咬紧牙关,“在我没有离开监察局的监视范围,我都不会放开范书遇。”


    而此刻,范书遇浑身无力,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呕吐感和眩晕感几乎占据了他现在所有的感受,耳鸣很严重,让他听不清周围的动静,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


    如果不是窦章喊他那一嗓子,范书遇现在大概已经昏死过去。


    他拼命地想保持理智,只希望监察局能快点解决了素七。


    但素七确实如同方明正说的那样,他不是傻子。


    监察局突然同意放他走,绝对有阴谋。


    于是素七一直站在门口不动,他甚至连脚都不往前探探。


    窦章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语气也没那么温和:“我可以带你出去。”


    他看到范书遇嘴唇有些发紫,脑子一钝,后知后觉对方大概是吸了毒气。


    “没时间了,你到底走不走?”窦章催促。


    素七见窦章急了,反而更稳。


    他扫视四周,看到方明正在二十米开外盯着自己。


    而此刻,方明正身边还站着颜伊白。


    颜伊白的脸色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他把手指攥得咔咔响。


    方明正莫名很害怕,他觉得这个叫小白的医生比赏金猎人还恐怖,如果范书遇真的出了什么事,颜伊白第一个就能掐死自己。


    “你们想把我引出去,然后杀掉我?”素七扯动嘴角,“我在你们眼里这么蠢么?”


    “你现在挡在我面前,和我保持两米距离!”素七命令,“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立刻杀了范书遇!”


    “背对着我!”


    “往前走!”


    素七要拿窦章当挡箭牌。


    窦章表情有点难看,他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挪动步伐,素七眯眼,露出得逞的笑。


    在他看来,窦章犹豫就说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监察局肯定还有后手。


    但只要窦章挡在他前面,素七就不担心了。


    于是素七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你还不快点!”他掐着范书遇脖子,把人提到半空,双脚离地,“你想看他受伤不成?!”


    窦章只能一狠心,咬牙背对着素七,倒退几步,走到素七面前。


    “走!”素七命令。


    窦章往前小小地挪了两步。


    后头的素七也跟着挪了两步。


    就在此时,窦章嘴角上扬。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几乎同时,颜伊白从二十米开外冲了过来,拿出冲刺的姿态狂跑。


    “老大!!”


    素七听到了颜伊白的声音,而后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当他低头的时候发现是黑绳,于是素七的愤怒一触即发,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范书遇退回了公馆内,而且是甩了进去!


    素七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他双手抓着黑绳想要挣脱,那绳子如同绞杀老虎一般正在慢慢绞杀素七。


    “松开咳咳咳松开好疼啊亨利亨利”


    素七挣扎。


    他身后,披着黑袍的亨利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松了黑绳,当素七跪在地上大口喘气时,他又麻利地捆绑好素七,限制了他的活动。


    “叛徒你是彻头彻尾的叛叛徒我恨死你了亨利”


    素七怎么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亨利居然会从头顶袭击他。


    当素七被钳制后,窦章和颜伊白一起冲进了魔术公馆内!


    公馆四处弥漫着毒气,窦章看到范书遇被甩去很远,他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身,可是两手脱力,只能低头干瞪眼地看着地面。


    范书遇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有这么无助过,受了池核的影响后,他的义体也短暂地失去控制,无法启动。


    “老大!老大”颜伊白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几乎是一下就跪在地上,一边摸着范书遇的脉搏一边要把人扶起来。


    范书遇感受到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起自己,他借力靠在了一个的肩膀处。


    再紧接着,范书遇感受到自己悬空,腰间被人用强有力的臂膀托住,打横抱起。


    而后范书遇两眼一闭就失去了意识。


    他对这个温暖的怀抱很熟悉。


    熟悉到他吊着自己的精神力那么久不愿意晕倒,但在陷入这个怀抱的瞬间,他就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安然地闭上眼。


    *


    十分钟左右,颜伊白一手托着吊瓶水,一手仍然在给范书遇把脉。


    而范书遇眼皮一动,睫毛扑闪。


    “老大。”颜伊白紧张。


    医护人员给范书遇进行了祛毒,好在范书遇虽然瘦,可是体格不错,走了这么一趟鬼门关,他扛下来了。


    范书遇恢复了精神后,第一时间询问颜伊白:“你没事吧?”


    他看到小白没戴防毒面罩就敢往魔术公馆冲,很心疼,生怕颜伊白也受毒气影响。


    颜伊白只是攥着范书遇的吊瓶水,摇头:“没事的,我没事的老大。”


    “窦章呢?”范书遇坐起身。


    他发现自己还在魔术公馆外,只不过躺在担架床上。


    “在那。”颜伊白言简意赅地指了指。


    范书遇眯眼看去,窦章和一堆技术人员混在一起,在查监控。


    他看过去的瞬间,窦章居然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窦章扬眉笑了,范书遇则默默地移开视线。


    而另一头,方明正发现范书遇苏醒后,走了过来。


    “现在在做什么?”范书遇没有跟方明正客套,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活动了筋骨,仿佛刚才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方明正咽了咽口水,也自动忽略了问安的话题,直截了当:“在配对每一个人的DNA检测结果,确定公民身份。”


    “好。”范书遇心里憋了一口气,终究是无声地叹了出来。


    他没想到一个魔术公馆居然让他如此耗神耗力。


    而且范书遇记得,他和窦章原本是来查窦良辉的


    现在却卷入一场意外的因果里。


    他们休息了会儿,随后,远处小跑来一人,嘴里大喊:


    “方司令!检测结果出来了!”


    “这是报告!您查查!”


    方明正一目十行地看着,而后他眼神抖了抖。


    “原来如此。”他表情马上严肃起来。


    范书遇揉了揉自己手臂,抬眸:“怎么了?”


    “把素七铐好带走。”方明正一声令下。


    远处,素七被亨利摁在地上半跪着,他膝盖处的裙子已经被蹭破皮。


    “感谢配合,监察局会记住你的英勇壮举。”方明正对着亨利敬了个礼,随后他转身看向已经是池中之鱼的素七,“我们检测了你的信息,匹配到了你的型号,也搜索到了你的出厂信息。”


    “DCC2153007,绫罗六号陪伴型仿生人,五年前出逃。你的买主已经向监察局报备,现在我将以监察局的名义将你逮捕。”方明正义正言辞道。


    听到这话,颜伊白站了起来。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素七。


    素七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直到周围有两个监察人员朝他走过去,素七才开口:“你们在这外面安插了多少人手?”


    “一千多名监察人员。”方明正坦然回答。


    “有重装坦克吗?”


    “有十台,分别坐落在四周的几个重要出口。”


    “一经售出的商品,买主拥有终身使用权,而我擅自出逃,违反了规则。你们现在找到了我,会怎么处置我?”


    “销毁你,并且通知你的金主你已经消失,让他安心。”


    “那我走不掉了。是吗?”


    “是的。”方明正颔首,两个监察人员立刻压住了素七。


    破天荒地,素七没有反抗。


    亨利默默地走到了一边,面对着魔术公馆,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51章 魔术公馆


    *


    “所以你早就知道。”范书遇站在亨利身后,看着他宽大的背影。


    亨利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动了动。


    他半个肩膀还裸露在外面,黑袍破损。


    “是。”


    亨利声音很平淡,“我早就知道。”


    “魔术公馆有魔术公馆的规则。”亨利坚持,“我亦坚守我认为该做之事。”


    范书遇没有过多评价。


    他发现颜伊白的眼睛有些发红,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素七。


    素七被监察人员蛮横地扣押着,并且一把推上了车,当车门要降下的时候,颜伊白和素七对视了。


    眼神碰撞的一瞬,颜伊白咬牙小声,“既然不想死那就跑啊。”


    为什么不跑?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明明都已经”颜伊白看向范书遇。


    明明都已经决绝到用范书遇的命来威胁监察局了。


    可是最后素七还是放弃了反抗。


    “为什么不跑?!”颜伊白手臂微微发抖。


    他莫名地流下来两行泪。


    范书遇沉默地陪在颜伊白身边。


    “怎么了?”窦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歪头看着颜伊白的侧脸,颜伊白别扭地侧身去擦眼泪。


    “共情了。小白共情力很强,他觉得素七不该这么平静地接受死亡。”


    范书遇淡淡。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颜伊白说。


    窦章安静了一会儿,而后突然轻笑了声:“觉得奇怪吧?”


    “但这就是仿生人。”


    “这就是仿生人和人类本质上的区别。”窦章抬起下巴看向远处,监察局的车已经扣上了门,里面载着素七,载着一个逃亡了五年的仿生人,奔向他的终点,“一个真正的生命是不会信命的,一个由万年,亿年历史淘洗出来,由环境挤压出来的生命——人类,会触底反弹,会头破血流地求生,会主宰自己,不是像刚才那样——放弃逃跑,而是永远永远,不认输,不投降。”


    “不认命。”


    “我见过太多这样小挣小扎后就认命的仿生人。有的甚至干脆不挣扎。”窦章指尖多了一根烟,那烟的火星如舌蜿蜒,忽明忽灭,燃烧处的灰烬散落在空中,风一吹就散,就像,就像渐渐离去的素七,和他,不,它,渐渐失去的生命力。


    “当他听说外面有一千多名监察人员在逮捕他,意味着,这是一千多双眼睛,还有重装坦克,一炮就能轰出成山的尸体,在等待他,只要他出去,就是无尽的对抗,他问了这些问题,就知道,大局已定了。”


    窦章目光如炬,“不会再反抗,这是程序的结尾。”


    颜伊白情绪渐渐归于平静,他侧头看窦章,又安静地扭回了头。


    关于仿生人与生命,他们只聊到了这里。


    范书遇揉了揉颜伊白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颜伊白睫毛上还挂着水,湿漉漉的。


    其实颜伊白还有一个问题,但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范书遇和窦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所以他杀了缇娜,制造出一个这个东西代替自己,其实是想要换身份,他想用缇娜的身份躲过监察局?”林为洵摸了摸自己脑袋,他蹲下身看那具在一层的尸体,“这是仿生人吧,做得和本尊还真像啊。”


    他甚至戳了戳那尸体的脸。


    “难怪素七不怕毒啊!”林为洵啧啧,“上了三楼,在公馆呆了那么久也没事,有的仿生人被制作时就有防毒系统,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仿生人的仿生人。”林为洵念了一遍,“好唏嘘。”


    “他甚至连缇娜的血液都准备好了。”范书遇看着检测报告,“王梅提取到的素七的血液是被掉包了的,只要监察局查起来,就会显示成缇娜。他可以靠这个瞒天过海。”


    “可惜了。”林为洵蹲在地上刷刷刷写着什么,“那他口中所说的师父是?那个消失了的一级魔术师?”


    “我们还在等结果。”方明正叹了口气,“技术人员已经在调取各个街道的监控了,我们会尽力地缩小范围,加大力度排查魔术公馆周围的街道口。”


    监察局的技术人员忙得焦头烂额,窦章也过去帮忙。


    范书遇和颜伊白坐在原地,各自沉默着。


    过了会儿,范书遇站起身,冲着远处长椅上闭目养神的亨利走去。


    范书遇脚步很轻,但在他靠近亨利的一瞬间,长椅上的人就睁开了眼。


    不管看多少次,范书遇都觉得亨利的眼睛很特别,眼神像酿了很久的浑浊的老酒,可是又有熬鹰一般的锋芒与锐利。


    “什么事。”亨利动了动。


    亨利周围还有其他几位魔术师也在休息。


    范书遇在亨利身边落了座。


    “聊一聊?”范书遇开口。


    亨利目光在范书遇身上逡巡了一下,半晌,他平淡问:“毒素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么?”


    “放心,没事了。”范书遇笑了下,“我命大。”


    对于这样的自我调侃,亨利移开目光,又安静了会儿。


    “魔术公馆。”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里面有很多身世凄惨的孤儿。”


    “你为什么不受毒素影响?”范书遇却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话。


    “我从小,练的。”


    “练毒?”


    “吃毒药,养身子。”


    “嗯。”范书遇低头捂了捂自己的脖子,“你是一级魔术师,很厉害。”


    “一级,分两种。”亨利说。


    “一种,是我。努力到头破血流。另外一种,是他。天才魔术师。”


    “他是”范书遇刚想问,周围的魔术师们插了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监察局都查到了。】


    【魔术公馆的魔术师可能穷尽一生都达不到一级的高度的,你看,一级只有三个。】


    【那位一级魔术师啊,大家几乎都没见过,但是大家都听说过他的事情。】


    【在魔术公馆,有一个一级魔术师,和大家都不一样,他是个傻子。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傻子,脑子被放射尘侵蚀后痴呆,走路总是不穿鞋。】


    【他表演魔术从来不用真容,而是穿着毛绒动物的外套,比如青蛙,比如兔子,但是永远赤脚!】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把他当做学习的偶像,我偷偷去看过他的魔术现场!太棒了,尤其是舞台魔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听说他平时吃饭都是用手抓的,只有在表演魔术的时候会恢复神志,所以他的父母就把他送来当魔术师了。】


    【学习魔术可以是要花很多苦功夫的,而且外头那些野魔术学习起来要花很多钱,他父母也是舍得培养,走了很多弯路,砸了很多钱,找了很多人脉,最后才找到魔术公馆。】


    【那时候祖师爷还活着呢,他是祖师爷的第二个亲传弟子!】


    至于第一个


    范书遇猜就是自己身边这位亨利。


    【所以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庸城最鼎鼎有名的魔术师,其实是个离开了魔术就无法自力更生的傻子。他们只能看到台上的光鲜。】


    【哎,别说了,我也想要有那样的光鲜啊,可是我太平庸了。】


    “诶,范先生。”有人喊了下,“您是不是去过三层了?我们这种三级魔术师一次都没有去过呢,三层长什么样?”


    范书遇顿了顿,他不知道按照魔术公馆里这样阶级分明的制度,自己能不能说。


    于是他看了看身侧的人,亨利没什么反应。


    “和二楼差不多。有很多扇门,门里面是魔术师自己的家。我只看到过一间,很简朴,一张床,一个书架,一个床头柜,一盏壁灯,一只仿生宠物猫。”


    【啊?!这也太让人失望了吧!!我还以为二级魔术师的生活会很丰富多彩呢!比如在房间里泡温泉啦,遨游太空啦。】


    【哈哈哈哈想多了吧,你看,人家二级也和我们一样啊。】


    是。


    范书遇心想,其实你们都应该是一样的。


    【真的好想去一级和二级魔术师的居所看一看哦!】


    这话引起了共鸣,周围的魔术师们纷纷叹气。


    范书遇见已经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获取,他刚站起身,和亨利等人打了个招呼要走,结果就听到身后的人用一贯平静的嗓音开口:


    “可以。”


    “回去以后,我带你们去看。”亨利说。


    范书遇一怔,但没回头。他嘴角一勾,朝监察局大部队走去。


    *


    窦章正在忙碌。


    但他不是忙着帮技术人员找人,而是自己搬了台电脑在敲代码。


    “在做什么?”范书遇不懂黑客技术。


    他只能看到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代码飞速跳动,然后上滑。


    “坐。”窦章侧了下头。


    范书遇便乖乖入座。他抱着膝盖,看着身边人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我想试一试。”窦章没头没脑地崩出来这么一句话。


    但是范书遇就是秒懂了。


    他有点意外:“可以吗?”


    “大概吧。”窦章点了下头。


    他在敲代码的时候神情异常专注,仿佛掉在了一个特殊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范书遇知道,窦章是想试试有没有不杀掉核心,也可以摧毁池核的办法。


    第52章 魔术公馆


    *


    魔术公馆有一个怪人。


    明明是祖师爷的亲传弟子,可总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嘴角还老流着哈喇子。


    他表演的魔术也总是惊世骇俗,去看他魔术的人大都是些具有猎奇心态的疯子变态,传闻中,纵横俱乐部的好些成员还是这位魔术师的粉丝。


    他的成名作是一个被命名为希望的魔术。


    这场舞台魔术,魔术师本人会站在正中央,背后燃起一片大火,紧接着人们会看到魔术师往大火里走去。


    那火里什么都有。


    饕餮、河童、爱神丘比特、月亮、太上老君、伊邪那美与蛇、草和灰烬。


    地狱的火会烧尽人间的每一处,带上来淘不尽的罪恶。


    当火焰停息的那一瞬间,人们会看到魔术师本人站在舞台中心,完好无损。


    据说,曾经有人提出质疑,并且擅自爬上舞台,可他一边尖叫着,一边被大火灼伤了皮肤,最后当场死亡。


    魔术师伏录颂从此成为了一个传说。


    其他魔术师们试图揭露伏录颂的把戏,可没有人成功过,他好像真的能免疫大火一般。


    至于火里出现的怪象又是如何做到的,也不得而知。


    魔术师永远不会说出魔术的秘密。


    而伏录颂让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个秘密。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一旦离开魔术舞台,伏录颂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他不会吃饭,不会洗衣服,甚至排遗都不知道找厕所。


    魔术公馆的二楼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空间,那是阁楼。


    三位一级魔术师都住在自己的阁楼房间内。


    伏录颂的存在给二楼的魔术师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因为他太过异类。


    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有人提议,把伏录颂送到健康疗养院,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说的精神病院。


    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在第二天就暴毙身亡。


    是被素七亲手杀掉的。


    但亨利得知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就像听到一件寻常的小事,不发一语。


    魔术公馆内的一级魔术师有权利处置任何违背规则的其他魔术师。


    萨士顿原则是关于魔术的原则,而不议论同僚则是祖师爷定下的做人的原则。


    素七是伏录颂收留的弟子。


    据说,伏录颂是在路边把他捡回来的。


    当然,不一定是捡,更有可能是引回来的。因为伏录颂的脑子不清醒,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每天靠着数据手环来牵引他按照既定路线回到魔术公馆。


    素七为了逃命,他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一个能名正言顺地,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地方。


    魔术公馆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素七就这么跟踪了伏录颂。


    再之后,魔术公馆就多了第三位一级魔术师。


    素七很有天赋,他甚至熟练操纵各种器械,仿佛与生俱来就和那些东西融为一体。


    他也很努力,很卖命。他不仅表演魔术,还负责照顾伏录颂的饮食起居。


    没人知道两人之间为何突然会有这么一层坚不可摧的师徒关系,仿佛被一根线捆绑在一起。


    只有素七自己知道,他很尊敬伏录颂。


    仿生人在出厂的时候被设置了一套完整的程序体系,恰好购买他的金主家的小孩儿喜欢魔术,素七在被兜售时,为了迎合金主的需求,被强行加了一套魔术相关的芯片。


    在伏录颂的指点下,素七靠着惊人的天赋参透了其中的奥义。


    而且他青出于蓝,自成一派。


    素七把变装魔术玩到登峰造极,而伏录颂则在舞台魔术的领域无人能敌。


    只不过素七仍然喊伏录颂师父,一喊就是五年。


    “大概是因为,伏录颂把他捡了回来。”亨利目光空濛地眺望着远处。


    他在给范书遇和窦章讲故事。


    “我随便说说,二位,随便听听便是。”亨利淡淡。


    他仍然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黑袍下,常年被毒素侵染的身体已经形如枯槁,风一吹,头顶的魔术帽就松了松。


    亨利把它扶正。


    但好像也不仅仅只是在扶正帽子。


    良久。


    “那么你呢?”窦章问。


    亨利头一次在两人面前露出一个笑,这笑容很浅。


    “我不过是笨鸟先飞,铁杵磨针罢了,不值一提。”


    可尽管他这么说,范书遇也知道,台下十年功。在成为名满天下的一级魔术师亨利之前,他可能也是个爱哭的亨利,胆小的亨利,每天不断喝毒药,常年生病的亨利。


    没有人活得容易。


    庸城已经没有多少工作岗位可以提供给年轻人了,大家都在另辟蹊径。


    服务业全面被仿生人与机器渗透,劳动力在这个时代不名一文。


    “祝你们顺利。”亨利最后说。


    于是范书遇和窦章谢过了亨利,他们不打算再追问魔术师的事情。


    此刻魔术公馆被池核笼罩着,空气里波动着水纹,监察局的技术人员在全力搜索可疑人员。


    “若是今后你们有想观看的魔术,不论是哪一位魔术师,不论是哪一场。”亨利在走之前,回了头,“可以来魔术公馆,我请。”


    “好。”


    “会的。”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说。


    亨利转身。


    林为洵站在一旁疯狂眨眼,倒吸了两口凉气:“嘶,嘶。老大,书遇哥,你两是收服了亨利吗?”


    “他现在怎么给人感觉这么好了,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窦章和范书遇只是默默地看着亨利离开。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大片魔术师们。


    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毒素影响,现在仍然在接受治疗救助。


    “啊!对了!有一件事情忘记和你们说了!”其中一位魔术师突然回头,朝着范书遇窦章小跑过来。


    他眨眼:“之前监察局不是询问我们有没有在魔术公馆内看到什么异常吗?”


    “大概是昨天夜里,我要去暗道,然后参加午夜公演,但半途中我听到一点动静,抬头之后我发现了快递电子猫。”


    “我在魔术公馆生活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有魔术师接收快递。所以留意了一下。”


    “电子猫好像往二楼飞去了,当时太黑,我没看清。”


    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就算比较不常见,也大概没什么问题,但向他们透露消息的魔术师突然压低了声音:


    “不同寻常的是,那电子猫隐入黑暗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道金光。我隐约感觉,那是藏金阁的标志。”


    “藏金阁?”林为洵是个万事屋,他一拍掌,“呀”了一声,“居然是藏金阁?!”


    “什么?”


    范书遇一脸懵圈。


    颜伊白站在旁边,保持沉默,他除了掉眼泪的时候话比较多,其他时候都很高冷,范书遇和窦章习惯了。


    “书遇哥,你不知道藏金阁吗?”林为洵介绍,“藏金阁是个口碑极好的遗物传递馆,只要是客人生前托付的,在客人死后,藏金阁的人都会把东西秘密地交到规定人的手上。而且可以规定时间,他们会为客人保存遗物,最多100年。”


    “藏金阁坐落在新中城。”


    提到新中城,范书遇的眼皮动了动。


    他对藏金阁不了解,但新中城有所耳闻。


    新中城是庸城唯一一个自治区,和蓝田红枫不一样,虽然也直属中央管辖,但新中城有自己的一套运作体系。


    去过的人都说,新中城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那是一座充满赛博中式气息的庞大的古城。


    “多谢。”窦章对着魔术师点点头。


    魔术师离开后,一行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在等监察局的结果。


    大概过了几分钟,不远处在敲键盘的技术人员大喊一声:


    “我去!找到了!!你们快来看看!”


    技术人员环顾四周,激动地招了招手。


    窦章和范书遇迈开步伐,一同朝他走去。


    投射出的彩屏上有很清晰的画面,那是一个巷口的监控录像。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男子左顾右盼,尤其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看向旁人。


    他光着脚,没有穿鞋。


    但即使如此,街上也没什么人刻意地打量他。


    庸城不缺怪人,特立独行反而是时代的标杆。


    “是他吗?”技术人员不确定地放大了图像。


    “再看看,他接下来往哪走了?”窦章微微皱着眉,看得很仔细,“下一个路口,切换电子眼。”


    技术人员照做。


    “我感觉很像哦。”技术人员强调,“你们看,他过马路的时候明显在犹豫了,而且他不看红绿灯。”


    他们盯着那人,看到他先是在建筑前绕了两圈,而后才离开。


    之后消失在电子眼镜头里,去了另外一条路。


    居然还有反侦察意识。


    “不对吧,不是说伏录颂又疯又呆吗?”林为洵提到亨利的话,“赤脚,红绿色盲,好像都符合,可是”


    “是他。”范书遇打断。


    林为洵一愣:“什么?”


    “是他。”


    范书遇重复,并且斩钉截铁。


    他在画上见过伏录颂的模样,虽然没有脸,但伏录颂坐在座位上时双肩如何垂落,他的脚踝,赤着的双脚,他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


    都与监控上的人呼应。


    “可是”林为洵还是犹豫。


    范书遇扯下挂在身上的营养液和补给袋,他动作利落地给响尾蛇换了一匣弹丸,“抓紧时间,我们去找他。”


    窦章用目光询问。


    范书遇看向他:“在魔术公馆二楼,素七和亨利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第53章 魔术公馆


    *


    “老大!”颜伊白喊住了范书遇。


    他目光执拗:“带上我一起吧。”


    范书遇犹豫了一下,但窦章却说可以。


    “也没什么损失,你就让他跟着吧,他担心你。”窦章平静地看着身边人。


    范书遇又给脖子上的伤口换了个新的绷带,先前那个摘下来时,整块都浸染着血迹。


    “行。”范书遇最后点了点头,“但你只能跟在我们后面。”


    颜伊白对此没有异议。


    监察局的技术人员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他从电脑旁边抽出来两个接口丢给范书遇和窦章,说,“这是监控资料,你们可以沿着上面的地标去找。”


    “速战速决吧。”技术人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红血丝布满眼球,“我想回家睡觉了。”


    “辛苦二位。”他揉完手的动作一转,打了个漂亮的腕花,朝二人行礼,“合作愉快。”


    范书遇微微弯腰。


    林为洵和窦章开了飞行摩托过来,轰隆的声响如鞭炮在耳边炸开,窦章拉了拉油门,带上黑色护目镜,墨镜之下如黑夜耳朵眼睛朝着范书遇弯:


    “上车。”


    方明正看到两人要出场外任务,心里其实不太放心。


    王梅小声询问:“方司令,咱们就这么让他们走吗?”


    方明正双手背在身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惆怅道:“没办法,现场人员不够,这么多魔术师和普通民众需要我们照顾。有实时通讯设备监控着他们,我觉得没问题。”


    “可是万一范书遇和窦章没有成功消除核心呢?”王梅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在跟我开玩笑?”方明正扭头,扬眉,“庸城最牛逼的赏金猎人杀不掉一个痴呆疯魔的魔术师?”


    “我不是说他们杀不掉。”王梅站得很直,目光也远眺,“司令,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在假设,万一他们下不了手呢?


    方明正目光淡淡:“不会的。大势所趋。”


    “好的。”王梅十分官方地应了一声。


    方明正还有多事情要忙,他手下管着一帮性格迥异的小鬼头,这些年轻人个性鲜明,并且各有所长,所以他要想坐稳司令的位置可不容易。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混头子,再不然就是□□老大,地上坐着的,椅子上躺着的,甚至活干到一半要跑到旁边去倒立缓和一下心情的,都是他带出来的徒弟,见怪不怪。


    监察局的司令可以管理一整层的其他监察人员,手底下的人不管是黑客,机械师,义体维修师,侦查师就是炮火师,随便拉出去街上溜一圈能做成马戏团。


    在这些人里,王梅显得很特别,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性格沉稳又安静,可靠至极,不叛逆不乖张,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女人。


    在监察局里你找不出来几个女性的。


    王梅此刻就站在一棵假的行道树下,她轻声地安抚着刚刚被抬过来的新伤员,池核已经扩散到居民区,并且毒气浓度加强。


    “王梅。”一道男声从东侧由远及近。


    王梅抬头,她稍息立正站好,行礼:“魏司令。”


    魏来点点头,他递给王梅一串钥匙:“跟我走。”


    “什么?”王梅瞪大眼睛。


    魏来问:“飞行摩托驾驶证,你有么?”


    “有的。”


    “开车,追上范书遇。”


    魏来指了指东侧停靠在监察局飞行艇一旁的两辆摩托,“我们去看看。我不放心窦章和范书遇。”


    “好的。”王梅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低头看着伤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受了毒气影响脸色蜡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王梅给她的手臂缠好绷带,打了个蝴蝶结。


    “我还有事,会有别人来照顾你。”王梅蹲下身和人平视。


    而后她就被魏来带走。


    方明正看着魏来与王梅上车,他皱起眉。


    按照常规来说,转移场地进行监察工作是需要向上级汇报的,但魏来不管不顾地启动摩托,一眨眼就溜没了影。


    “魏来这鳖孙。”方明正吐出一口浊气,“老子又要给他擦屁股。”


    方明正一暴躁就很容易迁怒到旁人,他捂着耳朵对通讯设备里的人说:“范书遇!范书遇!听到请回话!!”


    “小点声,我听得见!”范书遇的声音传来。


    他那边风声很大,呼啸着,哗哗地,方明正冷笑一声,说:“我可提醒你,魏来跟着你们过去了,做事把握着度,别招惹口舌。”


    “嗯。”范书遇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半晌,那头又有一道笑声传来:“坐我的车还有心思和别人打电话?”


    窦章此刻把油门踩到死,换做别人早在后座飙出眼泪了,范书遇只是淡定自若地伸手扣住窦章的腰,并且稍微用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劲抓着衣角。


    “还好吗?”窦章还有功夫回头看范书遇,“觉得心慌我就减速。”


    后座上的人长发在风里飞扬。


    范书遇嘴角一抽。


    “开你的吧。”他嫌弃地说。


    窦章扬扬眉,身子一压,绕开高楼,漂亮地一个急转,朝着某住宅区飞去。


    伏录颂最后停留的地方就是在这块老城区。


    它老到什么地步。大概是走在路上都感觉地要塌陷了。


    范书遇看着脚底,摩托渐渐地落了地,林为洵载着颜伊白紧随其后。


    跳下车,范书遇捂着脖子,往周围看了看。


    这地方没有高楼,每一栋平房都有岁月的痕迹,上面爬满了战争时留下的裂痕,附近有防空洞,洞口如今已经被堵死,但洞旁却还立着几炷香。


    “那是曾经在这里避难的居民供奉的。”林为洵对着香火拜了拜,“我以前跑新闻的时候在这块儿走访过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切如故啊。”


    林为洵的语调和平时的吊儿郎当不同,这次带着点悲伤。


    一提起新闻,范书遇想起自己初次听到林为洵的声音时的震撼。


    尽管已经许久未曾干过本活儿,可林为洵的播音腔仿佛种在骨肉里生根发了芽,说话吐字清晰,嗓音独特,给人一种雄厚又正义的力量感。


    这么好的嗓子,在好多年前应该是电视台的金牌主持人,新闻联播的首席主播才对。


    可惜很多行业都逐渐被人工智能替代。


    穷酸的人类仿佛才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生物,每天都在缝隙里求生,试图发掘出自己身上最独特的,无法被人工所取代的地方。


    监察局从不录用仿生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对抗,也或许是一种信任。


    相信同伴不会背叛自己,而不是把后背交给工业制作品。


    但谁又说得准呢?


    范书遇见过鼓生,见过素七。


    他们和传闻中的仿生人不一样,他们好像有自己的骄傲。


    “走了。”窦章的声音打断了范书遇的思绪。


    两人各自放轻步伐,低着头,眼神却小心打量四周。


    这篇住宅区充斥着老旧、迂腐、封建的气息。原本能造成光污染的霓虹灯消失不见,在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白炽路灯悬在头顶,如一轮明月。


    墙皮脱落后露出房子的水泥身,老化的电线被丢在人行道边上,如果不是庸城存在这样的老旧街区,范书遇都无法想象历史。


    这些东西恰恰好在和他说话,告诉他,人类是怎么在这片废土上不断革新,不断超越的。


    “我们快要到了。”窦章在前面提醒。


    他手腕上的蓝光一闪一闪,频率突然变快。


    “怎么了?”范书遇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停住,他瞬间回头。


    颜伊白目光呆滞地站在一块告示栏面前,上面有用粉笔写的宣传标语,还贴着好些便利贴。


    范书遇跟着走了过去。


    “社区新闻。”范书遇慢慢地念,“东南门的221户人家出了个验尸官,西街道58号的双胞胎女孩儿考到了机械师证件,中街369号的小儿子成为了赏金猎人”


    所有新闻下方都贴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恭喜啊!”


    “终于找到工作了——”


    “好好活下去。”


    范书遇注意到其中有一条新闻很不一样。


    “103号把小呆子送出去了,似乎也有了正经工作!”


    底下的便利贴同样震惊:“什么?!真的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祝福吧,希望103号一家能有光明的未来。”


    “大家一起加油,互相帮助,我们不想被丢下。”


    “小呆子居然也能找到工作?我没有恶意,衷心祝愿前程似锦!”


    范书遇用手指叩了叩告示栏,他扭头和窦章说:


    “这是在说伏录颂。”


    可能事到如今,住在这里的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社区出了一位名满天下的魔术师,一场魔术可以挣普通人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但范书遇又想,或许对于魔术师伏录颂本人来说,赚钱的这个行为本身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他在享受人生。


    “103号。”窦章看着这个数字,“确实是我们要找的那户人家。”


    “所以,伏录颂从池核出来了,是要回家?”窦章回头看向身后萧索、破败、空无一人的街道,长风卷起地上的废塑料,带来一片沉默。


    第54章 魔术公馆


    *


    老庭院的红墙角下放着一台收音机,这东西算得上古董,机身有一大半都被埋在松黄的土里。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爬山虎在泛黄的墙壁上攀岩。


    在红枫等区是看不见这些植物的,绿化带的作用只是给人们换一种视觉色彩,实际上并不能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连光合都是妄谈,假树假花没有生命力。


    能在废土上找到植物也不容易,四人经过的时候都驻足看了几眼。


    林为洵是个话痨,他和苏三亭是一个挂的,但显然就和颜伊白聊不进去。


    两人分别跟在自己老大身后踩着影子,林为洵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哎哟,103号的院子这么大,看起来家庭环境还算不错,父母应该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吧?不然也不可能把孩子送去学魔术。我猜伏录颂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他从小肯定不愁吃不愁穿。”


    “市面上的流传你们老大有个武器库啊,能不能改天带我也去看一看?或者我买也可以,我想要一把和响尾蛇一样的枪。”


    “在魔术公馆里我见那些魔术师都很高傲,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很有钱,话说你们把苏三亭送来当我老大的徒弟,你们不交学费吗?”


    颜伊白:“”


    颜伊白面无表情:“您能安静点吗?”


    他用了您。


    林为洵委屈巴巴:“能。但是你不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他作为记者最后的尊严!


    颜伊白:


    四人已经走到103号房子的门口,大栅栏横在前面,范书遇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栅栏也只是个摆设,没有安装任何防御系统。


    简而言之就是要进这户人家的庭院,他们只需要迈出左脚再迈出右脚就可以了,不用想得太复杂。


    范书遇莫名又想到自己在亚特兰蒂斯见过的海底公墓。


    那才是真正不想让客人进去的地方。


    而面前的庭院户主,明显是没什么防备之心。


    有种“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的大同社会的缩影。


    从目前显而易见的情报来看,这个社区的气氛和睦安宁。


    “我们直接进去还是绕一圈看看情况?”窦章扭头问。


    两人都在犹豫,脚步声却从院子里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心里陡然一紧。


    黄沙弥漫的风就这么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四面八方的空间场都开始波动,范书遇虽然不是黑客,可他对四周的变化天生带着敏锐感,而窦章本身作为黑客,反应就比范书遇大得多。


    窦章面色一凛,伸出手挡在范书遇面前,说:“退后。”


    但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又从脚底传来。


    范书遇低头,发现废土似乎在动。


    他都还没来得及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根黑色的如同老鼠尾巴的毛茸茸的长细条瞬间卷住了范书遇的脚踝,一股大力如地心引力般把范书遇往下扯!


    一个人影从墙角走了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他的脸干净白皙,只是头发有些乱,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西红柿蛋汤?


    伏录颂双肩耸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两只乌黑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众人,他瞳孔很小,眼白占据眼睛的绝大部分,死鱼眼里毫无情绪,帽檐被压垮,身上还系着围裙。


    他给人的一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或许表演一场富有生命力的魔术是需要燃烧魔术师本人的精力的,伏录颂看上去像刚刚从土里面爬上来的尸体。


    他带给人扑面而来的湿气和怪诞。


    但范书遇在看到伏录颂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他们找对了,他就是监控录像上的那个光脚的男人。


    所以众人在魔术师公馆寻找核心的这几个小时内,伏录颂哪儿也没去,只是待着这栋房子里?


    范书遇的脚已经陷进泥土里了,他抬头和伏录颂对视。


    伏录颂的目光很认真,他眼睛转动缓慢,视线先是从头到脚地扫描了一下窦章,紧接着才转向窦章身后的范书遇。


    颜伊白表情急促,要上前去帮忙,可没人知道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林为洵连忙拽着他,“别动!”


    范书遇蹲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他努力想要抬脚跳脱出怪圈,可黑色的东西越勒越紧,像要扎进范书遇的肉里吸血。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根本来不及的做出任何对策,窦章下意识攥紧手指要出拳,风声鹤唳,四周空间场扭曲不已,连墙壁上的爬山虎都开始出现枯萎的败色。


    可是,当范书遇被那执拗的劲箍得发疼时,脚底的东西如蚯蚓般滑溜地钻走,遁地而逃了!


    原本阴风呼号转为平静,四周空间也不再扭曲。


    作为池核的核心,伏录颂本人似乎也没想到他还能这般操控能力。


    窦章手臂紧绷,面前的人却开了口,声音苍茫又疲惫,沙哑,可是震惊又犹疑:


    “你,叫什么名字?”


    伏录颂的死鱼眼攫住范书遇。


    他的声音和说话的强调给人一种像从万米高空自由降落,而低头所见是茫茫草原时的浑然与开阔,这感受如濒死的兽发出凄厉哀嚎的绝唱,能透过皮囊直击人的灵魂,在深处荡起共鸣。


    “我?”范书遇指了指自己,他意外地瞪眼。


    此时,脚上力道抽离,范书遇终于能站起身。


    他皱着眉,尽管不知所云,可还是简单行礼,自我介绍:


    “范书遇,一名赏金猎人。”


    “是什么字?”伏录颂哑着声问。


    他驼着背,站在那一动不动,赤脚又缩着肩膀,能与人正常交流,全然与传闻中的那个疯疯癫癫的魔术师不一样。


    如此大相径庭的转变,让众人都各有所虑。


    范书遇说:“范。书籍的书,相遇的遇。”


    紧接着,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伏录颂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微微颤抖,好像肌无力般,指向范书遇:


    “我认识你。”


    *


    “范书遇。”伏录颂声音又轻又浮,他笑得很开心,“我们又见面了。”


    范书遇心里被钝器猛地敲了一记,他大脑嗡地一声响,双耳耳侧轰鸣。


    “你是谁?”范书遇情绪波动着,他上前两步,直接攥住了伏录颂又细又长的两条胳膊,琉璃般的义眼难得泛了红,激烈地问:“我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伏录颂。


    脑子里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段记忆是也被偷走了,还是从来就没出现过?


    而伏录颂只是任由范书遇掐着自己,他身体就像细面条一般柔软无力,现在只要范书遇松手,他估计能马上跪在地上。


    伏录颂机械又僵硬地扭头,对着范书遇身后震惊到忘记动作的窦章也勾起了唇角:


    “你。我也认识。”


    伏录颂的手如老树枝,指着窦章,“你是不是姓窦?你的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时间,四人心中都掀起惊涛骇浪。


    “你到底是谁?!”窦章快从地上弹起来,他跨步走到伏录颂身边问。


    伏录颂却摇了摇头,他看着两个赏金猎人情绪激动地把自己包围,却竖起手指,压在毫无血色的唇边:


    “嘘。”


    “你们小声一点可以吗?”


    两人还没问为什么,庭院渗出那小破房里就漏出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


    “阿录!你在外面干什么?——”


    伏录颂语调高了些回应:“同事来看我,我和他们聊一聊,你们坐好不要动。”


    “把你的同事叫进来呀,正好让他们也尝尝你的手艺。”这是一道嗓音老态的男声。


    伏录颂也应:“知道了,你们好好坐着等。”


    屋子里于是就没声音了。


    范书遇松开了伏录颂。


    几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而伏录颂最后叹了口气,他抬了抬下巴,“进去吗?”


    “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伏录颂说,“但是请不要打扰到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在干什么?”窦章问。


    伏录颂带着几个人走到院子里,他们分别落座在几把硬邦邦的椅子上。


    伏录颂说:“他们在泡脚。”


    “你们为什么会找我?还找到这里来?”伏录颂提出疑问。


    他现在的状态太好了,以至于范书遇觉得他应该生来就是这样的。


    可是素七与亨利的那些话还萦绕在范书遇的脑袋里。


    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警醒着范书遇,这不对。


    池核能让常人失常,也能让失常人正常。


    面前的小疯子难得地清醒,却好像不太愿意透露更多消息。


    伏录颂低垂眼眸,他连坐着的时候都像一杆面条,宽大的灰色夹克下没几两肉,和亨利倒是如出一辙。


    林为洵提起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他问:“伏录颂先生,您知道您自己现在是池核的核心吗?”


    “什么?”


    伏录颂愣住。


    两只眼睛都空洞洞,“你们在说什么?”


    林为洵表情严肃了点:“你不知道什么是池核和核心么?在半小时之前,我们刚刚从魔术公馆揪出来你的所有同僚们,他们差点因为你葬身在公馆内。”


    “而且随着你的出逃,池核的力量在扩大,周围有很多普通居民也受了影响,不少人吸入毒气正在接受救助。”


    “而你就是核心。”林为洵简单解释。


    伏录颂懂了。


    他嗓音很哑,说话很慢,但问的话直戳重点:“你们是来杀我的?”


    第55章 魔术公馆


    *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出现了意外情况。


    周围的空间场又开始波动,伏录颂自己都不知道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阴风怒号间从后山的山丘上带过来阵阵凉意,仿佛那后面是一片乱葬岗。


    太阳逐渐西垂。


    范书遇自从听到伏录颂说认识自己以后,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此时的阳光和风都刚刚好,但几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


    “但是我想不起来。”伏录颂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脑子,“对不起,我这些年很记不住事。”


    放射尘引发的大脑病变无法医治,现代医疗科技已然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疑难绝症,但脑部受损仍旧没有标准的治疗方案,变异放射尘由太阳辐射引发,人类对太空的探索止步不前。


    伏录颂表示自己的后脑勺总会有撕扯般的疼痛,他即使恢复了神志,估计也是短暂的。


    然而他们屁股都还没坐热,范书遇的脑门就被方明正的大嗓门给撬开:


    “范书遇!!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监察局乱成一锅粥了,池核现场再次发生爆炸,整个一层的狗洞都被炸飞,里面的毒气滋滋滋往外冒,甚至变了色。


    “他吗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方明正鬼扯着嗓子吼,“见了鬼了!是不是因为核心不在池核内,所以这玩意儿还能染发啊?!又绿又黄又紫的,原本凝聚在里头的毒气全冒出来。全体都有,给我后退!!!”


    “方司令,咱们的隔离不起效果了,再这样下去,附近都会遭殃的。”有道微弱的身体提醒。


    范书遇被对面的人喊得脑子疼。


    他捂了捂耳朵,方明正又鬼叫:


    “范书遇!你是死了还是活的?!说话!!”


    “有事就说。”范书遇差点翻个了白眼。


    闻言,窦章投过来一个眼神,他眉毛一扬,瞳孔里划过一丝意外,他知道应该是方明正又打了电话给范书遇。


    “你们具体位置报一下,魏来说找不到你们。”方明正分吩咐。


    “你告诉魏来,叫他先别动了。我们这边出了点意外情况。”范书遇开始打马虎眼,“核心目前有意识,可以交流”


    范书遇话说到一半,轰鸣声由远及近,刮着耳膜,随后两辆摩托停在了后院的侧门处。


    魏来的机车比不上窦章,看外形就知道比较老,停车时甚至还掉了个零件在地上。


    小院内一团和气,甚至还有白雾汩汩地往上缭绕,几个人的面孔都被雾气模糊。范书遇见到人来,皱起眉,精神紧张。


    魏来朝着王梅勾了勾手,两人都穿着监察局的制服,大步流星并且义愤填膺。


    “范书遇!窦章!”魏来手上握着枪,步步逼近,眼睛处的护目镜都没来得及摘,气得像被刨了祖坟,感受到了淋漓的背叛,“你们几个人在干什么?!为什么坐在这里?!不是让你们来杀核心的么,你们对得起监察局给你们的信任?!”


    说完,魏来的角度可以瞥见坐在众人中间的伏录颂了。


    魏来的瞳孔皱缩!


    “这不就是监控上的人?”魏来哐哐塞了两发子弹,他举起枪,声音狠厉:“监察局给你们的任务就是立刻杀掉核心,刻不容缓!你们却在这里跟核心喝茶?!”


    魏来办事和方明正又是两个路数。


    这两人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死死板板。


    魏来捂着耳朵开始给监察局报备,手上动作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紧贴着墙壁逼近众人。


    这时候,房子里又传来声音:


    女人仍然中气十足:“阿录,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谁的声音?”魏来不明所以地紧盯着小院,犹疑,“这房子里还有别人?”


    范书遇主动联系上方明正,并且通过共享,连接上了魏来。


    “魏来。”范书遇直呼其名,“我来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核心本人神志清醒,可以交流,且手中掌握重要情报。”范书遇用官方的口吻表述,“该情报或许会牵连到纵横俱乐部,公司,仿生人以及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往。我们会尽快处理核心,但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目前核心没有明显的反抗倾向,且核心愿意配合我们调查。同时,核心所处区域内有两名无辜且不知情的合法公民,仅此一点,也足够监察局重新考量是否直接就地击杀核心。”


    范书遇站得很直,全身绷紧,他边说边看着门口的魏来,两人目光无声。


    但是对面的人显然不吃范书遇这一套。


    魏来冷笑,他举起枪对准了伏录颂,“那你告诉我,Y。什么叫或许会牵连到?你又如何保证核心不是在欺骗你们,以此来博取你们的同情,争取逃亡的时间?”


    范书遇打断:“他已经逃不掉了!”


    “那又如何?!”魏来瞪眼质问,“你忘了你们刚刚死里逃生?别跟我废话!我没工夫听你说,有本事你就让上级现在通知我缓捕,否则,我就是要立地枪毙伏录颂!”


    看来没什么好聊的了。


    范书遇挂断电话。


    “窦章,接下里我要做的事情可能有点离经叛道,有点上不了台面,甚至会牵扯出一大堆牛屎不如的烂事,监察局也可能对我进行长期的追捕。要不要跟我一起面对枪林弹雨,你自己考虑一下。”


    范书遇利落地开始给自己的响尾蛇上膛,武器乒乓声带着一股气势,莽撞,倔强。


    一只手落上范书遇的肩膀,拍了拍。


    窦章歪了下脑袋,舌尖抵上右侧口腔壁,拧了拧手腕:“太小瞧我了吧?”


    “这都不敢的话还自称什么赏金猎人啊。”窦章淡淡。


    范书遇扭头:“小白,照顾一下伏录颂的身体。林为洵,你是记者,问问题你在行,努力牵动伏录颂的情绪,让他回忆起更多的事情。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情况,立刻告诉我。”


    “老大。”颜伊白站起身,“你要做什么?”


    “绑架。”范书遇吐出两字正腔圆的字。


    颜伊白;


    林为洵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能这么跟监察局的人硬刚,也是需要极大的资本的。


    “看不出来啊。”窦章啧了一下,“我还以为只有我是土匪流氓坯子,没想到你也不赖?”


    “我不仅是不赖。我比你想象得更坏。”


    范书遇撂下这句话就拔枪冲了出去。


    他扯下自己衣领上的松紧绳,甩了两圈,目的明确。


    魏来瞳孔地震。


    “范书遇你敢!”魏来侧身躲闪,他连连后退,一抬腿就扫起一阵尘土,扬在空气里风沙弥漫。


    王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范书遇绑成个麻花粽丢在路边,甚至是埋在土里。


    她动了动自己的脚,发现地下的土垒得很实。


    王梅:


    王梅眼皮一轴:“你两在这种菜吗?”


    她还有心思打趣。


    范书遇和窦章一人负责一个坑位,哼哧哼哧挖了个半人高的坑,把被绑起来的王梅和魏来塞了进去,再用土盖好。


    “不冷吧?”窦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就当盖个被子,挺好,今晚在这睡?”


    魏来炸了:“你大爷的窦章,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是司令!老子跟方明正那个老驴一个级别的!你若动我一根寒毛监察局必定不会放过你!你死定了,放老子出去!!”


    “你们袒护核心,你们该死!”


    窦章用脚尖蹬了蹬魏来被埋在土里的腰,梆硬。


    他满意地笑了,蹲下身,表情怜惜地拍了拍魏来的肩膀,甚至用指腹帮魏来把肩头已经蒙尘的铭牌擦干净,“那什么,魏大司令。很抱歉,今天你就算是监察局局长,我也得埋了。”


    “核心暂时还不能死。”窦章单手撑着下巴,叹气,“魔术公馆内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当场死亡,伤者也都很快痊愈,监察局的隔离和监管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除核并不迫切。但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很迫切。”


    “什么东西?”魏来皱眉问。


    他大喘气,脸都给憋红,窦章把他埋得很深。


    “还是没想起来吗?”范书遇站在旁边,“不行,来不及了。”


    伏录颂蹲在角落。


    他想起来一些事情。


    比如自己的过往。


    但是关于范书遇和窦章他像努力回忆,可脑海中浮现出的脸和场景都是模糊的,连声音也听不见。


    林为洵尽管着急,但还是努力用平静的口吻抛出问题,试图触动伏录颂的记忆: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父母为什么会把你送出去学魔术?”


    “这些年里一直处于痴呆的状态,没有清醒过吗?”


    “有没有回来看过父母?”


    “你还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范书遇吗?”


    “你为什么知道窦章以及他的父亲?”


    伏录颂慢慢抱着自己,蜷缩,像母亲肚子里的婴儿,连着脐带,那是生命降临到世界前最初的模样。


    “我只知道,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一个傻子,吃喝拉撒都要父母帮忙。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孩子。”


    “我十三岁那年快要饿死在街头,街坊邻居看到我都会紧闭门窗,生怕我进去抢东西,我嘴角总是流口水,干涸后成疤贴在皮肤上,会不舒服,不舒服了就用衣服擦,是本能反应。”


    “我父母在街边看到了我,觉得我长得像他们死去的儿子,于是他们就带我走了。”


    第56章 夜航鸟


    *


    如果当年的夫妇两没有把伏录颂带回家,伏录颂早就死了。


    他是回来报恩的。


    素七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伏录颂报答这对夫妻的养育之恩。


    萍水相逢,只是为着一个像,为着一个恰似故人来,夫妻俩含辛茹苦把伏录颂养大,当成亲儿子看待,一遍一遍教他怎么换衣服,怎么洗脸。尽管伏录颂从来没有学会过。


    这份恩情是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


    他抱着自己在回忆往事,记忆断断续续,许多画面在脑海中蹦出,但里面没有和范书遇相关,也没有窦章。


    “但是见到你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认识你们。”伏录颂眼神空洞地抬头,窦章和范书遇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你们到底是谁?”


    “”


    耳朵里,范书遇听到方明正扯着嗓子鬼叫,“范书遇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绑了魏来?”说完他又压低嗓子悄悄,“虽然我很想说干得漂亮,但是我这次可救不了你们了!”


    “没事,死不了。”范书遇回了句话就掐断了通讯。


    门外,王梅正在试图用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手指头抠出一个洞来松松土。


    “范书遇把我埋得很实。”她扭头,“魏司令,您能动吗?”


    魏来:


    魏来咬牙切齿:“你觉得窦章会埋得不实?”


    这两王八蛋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在土堆上焊下了脚印。


    王梅侧头的时候看到一抹光,是魏来的在和人通讯。


    “魏司令,您在打电话吗?”王梅还有闲情逸致地拉着自己领导聊天。


    魏来嘴角一抽,很不满:“你现在的任务是想办法怎么从坑里出去,不是关注你的上司现在在干什么!”


    他被当着自己属下的面埋进坑里,还不够丢人?


    “方明正这老驴又在狗叫。”魏来掐断电话,目光却看向远处。


    王梅听出来他是在和方司令交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试图蹬腿松土,可惜半个人都在坑里,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很快,王梅就发现有些不对了。


    起初是周围的空间场再次波动,接着,诡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再然后,有几个全副武装的穿着黑色紧身衣的人出现在后山山丘上,最后,那栋破旧老房子里发出被惊吓到的惊呼声!


    “啊!!”女人声音虚浮,“你们是什么人?”


    伏录颂听到这声音第一个抬起头,他双目欲裂,头里面仿佛被插入了一根针。


    范书遇和窦章跟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但还没靠近房子,一个男人就走了出来。


    密星手上搓着糖,能鼓起。


    他把一柄长炮扛在肩膀上,这次他穿着简单的工装背心,露出手臂上大片大片的纹身,一直连到后背和脖颈。


    他的黑色口罩勾勒出锋利的下颚线,一直遮到了下眼睑,只露出上半张脸。


    “噗”地一声,密星弄出来的巨大破了,声音很解压,他边搓边笑,懒散地站着,像没长骨头,“又见面了范书遇。我听说核心在这里。”


    “我今天不来杀你,但是我要杀他。”密星扯下长炮,立起,朝向伏录颂。


    “那个。”密星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嚓”的声音,“我先说明一下。”


    “这里被我们的人包围了。”密星打了个响指,“如果你和窦章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我杀掉核心就走,那就相安无事。”


    “如果你们要插手,我只能连你们一起打。”


    “还有。”


    密星突然笑得很开心,语气欢快:“屋子里的两个人,我都绑好了。我不介意一把火烧了这里,反正多两具尸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你要杀核心?”范书遇问。


    密星想了想,眨眼:“嗯我住在那附近?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后山上的人头攒动,密星带着黑手套的手举起,做了个手势,那群人就逐渐朝着小院逼近,并且十分有纪律地扩散,将此处包围。


    范书遇自认做赏金猎人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密星给他的感觉就只有两个字,危险。


    极其危险。


    地上蹲着的伏录颂这时候站起身,他不解地望着密星:“我与你从来没见过面,你是谁?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密星看都没看他,只是紧紧盯着范书遇。


    那种眼神是在警告。


    但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似乎是生怕范书遇轻举妄动一般。


    “行了,别废话了。”密星话都没说完就抬起手,把长炮对准伏录颂。


    一道火光骤然迸出,但让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范书遇冲到伏录颂面前,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他动作飞快,甚至比那炮火还迅猛,琉璃般的眼底霎时间映上了火红的色彩,看着火炮由远及近,周身的热浪一卷一卷拍在脸上。


    “草。”密星低低地骂了一声,他抬手时掌心凝聚着淡淡的光,紧接着手臂猛地往右侧一甩,那飞出去的火炮随着他动作偏离轨道,猛地砸向小院墙角!


    一时间,蘑菇云在小范围内蒸蒸而上!


    灰黑色的烟尘夹杂着细小碎屑在落弹的位置激起花浪,一个大窟窿就地形成。


    这要是真被打到,尸骨都能给炸得灰飞烟灭。


    窦章的心跳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看到范书遇毫发无损时,血液才重新流动。


    这个举动所有人都没想到,而密星的行为更是让众人惊骇不已。


    “范书遇你”密星猛地握拳一砸墙,“你不要命就赶紧去死,别他妈死在我手底下就行。”


    “你不敢打我?”范书遇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还是不想打我?”


    “为什么?”


    当范书遇看到密星收手且改弹道轨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窦章之前的猜测也是对的。


    密星,或者是密星上头的人,不想动范书遇。


    他就好像得到了免死金牌一般充满底气,并且毫不畏惧地大步朝密星走过去。


    密星站在原地,居然被范书遇的气势逼得下意识想后退。


    但他抬起后脚跟的时候,意识战胜了本能,又把他拉了回来,站稳脚跟。


    “是。”密星突然蹦出一个字。


    范书遇顿住。


    “好。”


    密星说。


    他抬眸盯着范书遇。


    “遵命。”密星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他刚刚在和人打电话。


    谁?


    范书遇觉得破朔迷离,可是又并非完全看不到希望。


    他上前要揪住密星的领带,可一道风又从东南侧袭来,空间场扭曲,范书遇脑中警铃作响,他猛地一偏头,和密星拉开了几步路的距离。


    王梅与魏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土坑里爬了出来,两人分别持枪,步步紧逼,窦章见状一把扯过伏录颂。


    小院子里一下全是人。


    方明正的声音再次在范书遇耳边响起,这次带着急切:


    “你们不能再拖了,真的。情况很紧急,必须马上处理核心,我们设在魔术公馆的防护已经全线崩溃”


    电流咔咔传来,信号不稳定,范书遇凝神试图再次捕捉对面的话语,可卡顿声持续不断。


    确实是来不及了。


    密星捂耳在听命令,他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众人神经,紧接着,后山山丘上的几个黑衣人翻了进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圆不溜秋的东西。


    范书遇一眼看出来那是炸药。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密星举起手,胳膊一压。


    下一秒,惊雷仿佛从地面上打响,整个小院的尘土都被扬起,弥漫在空气中,黄沙满天里火红的烈焰像草丛般崛地而起!


    噗噗呲——


    燃烧声,爆炸声,尖叫声杂糅,钻入耳膜,吵得人心绪不宁。


    密星对准伏录颂又要开炮,窦章眸色一凛,把枪跟密星对峙。


    场面一度混乱,伏录颂听到有虚弱的人声从房子里传来。


    “阿录”


    “阿录,你在哪里?”


    “阿录,阿录!你们不要伤害他,有什么冲着我来——”


    伏录颂一下泪流满面,他慢慢蹲下身子,举起手,这是一个投降的姿势。


    “范书遇,窦章,还有监察局的两位。我有话要你们带给我的父母,我死了以后,我希望你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爸爸妈妈,我,我现在是全庸城最最最厉害的魔术师伏录颂,所有的魔术我都擅长。我的巅峰之作是舞台魔术,那场魔术名叫希望。我的电子账户里很多钱,足够你们这辈子生活,可以用这些钱去享受天空之城的一切。”


    “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好好学习魔术了,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


    “我从大火里来,也会回到大火里去。”


    “谢谢你们爱我。”


    通讯里,魏来听到方明正汇报:“魔术公馆快要坍塌了,毒气蔓延在四周,防御系统不起效,伤者出现窒息情况,有人脑部严重受损,核心情绪波动持续引发池核爆炸与磁核共振,所有器械都损毁。”


    “伤者人数激增,从几十人扩大到几百,池核区域已经波及到商业区,我们来不及扩散群众”


    “爆炸产生。魔术公馆外围一百米内火星四射”


    “出现第一名死者。”


    魏来越听,眉头越拧巴。


    他举起枪,按下扳机。


    伏录颂:“范书遇,我记得你。我见过你!!你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鸟?”他问。


    “以前有一种鸟叫做夜航鸟,这种鸟从出生开始就会一直飞,飞到死亡那一天才落地。我总以为那种鸟的飞翔就是生命,但其实不是,我现在才知道,那种鸟什么地方都没去,它一开始就死了。”


    “范书遇,你就是夜航鸟。去黄华区的湾仔码头找一个工匠!”


    伏录颂突然在身上掏出来一个东西,他猛地朝着窦章丢过去。


    “窦章,这是你父亲生前托藏金阁交给我的东西,你拿好,千万别丢了。”


    “我疯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不属于这里。”


    “我我还有一个请求,我煮了汤你们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


    “砰”“砰”两声响,密星和魏来同时开枪。


    血液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废土上染了几滴红。


    颜伊白一瞬间激动起来,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无声地哭,范书遇捂着颜伊白的眼睛。


    “”


    密星带着人迅速撤退,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梅愣在原地,她没想到魏来会开枪。


    伏录颂的遗言还没有说完。


    窦章啧了一声,他表情很难看,手臂垂落在两侧,手指用力到发白。


    地上的人睁着眼睛,血流成河。


    颜伊白嘴巴发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


    “平生不修善果。”


    最爱杀人放火。


    “这里扯断金绳,忽地顿开金锁。”


    窦章回头,看着颜伊白。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语调很缓,但接了一句诗。


    *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57章 发财


    *


    房内。


    一对中年夫妇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两人凭借自己的本能像毛毛虫一般扭动着,甚至从里屋爬到了客厅。


    大火是从院外开始烧的,此刻已经蔓延到房檐,再包围似的烧进屋内。


    范书遇和窦章进去的时候,一人扛着一个,而后从火里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监察局处传来消息。


    方明正告诉魏来:“池核消失了,上级下令让你带着王梅回来,一起加入灾后救助。”


    魏来浅浅地应了一声,他在观察伏录颂的尸体。


    中年夫妇吸入很多烟尘,但仍然忍不住,趴在范书遇和窦章的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节哀。”范书遇把人交给颜伊白的时候,低头看着女人道。


    “A4注射剂,错林凡特效控制药,脑中枢祛毒液”颜伊白嘴里面念叨着,林为洵就在旁边给他翻,“等等等等,你报得太快了”


    颜伊白伸出手,林为洵认命地两只眼睛当四只用,飞快找齐东西全部“啪”在他手心。


    “没问题吗?”范书遇问。


    颜伊白不答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给夫妇两把脉点穴。


    林为洵嘬嘬两声:“你中西医一块儿上啊?”


    “少管我。”颜伊白冷哼,并且表示在医术上他不接受任何反驳。


    林为洵飞速眨眼,“哦”了声,别开脸,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眼睛红肿不堪。


    她穿着十来年前就已经不流行的皮袄,男人打扮更是简谱,黑衬衫灰领带,头发稀疏,面临着最基础的中年危机。


    哭声缭绕耳畔,范书遇看到窦章在几米外,他走过去。


    主要是想给夫妇两留点空间。


    “屋里没被火烧到的地方都很干净,地板甚至没干。”窦章听到脚步声就开了口,“他的父亲告诉我,伏录颂回家以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帮着家里人拖地,洗衣服,打扫卫生,然后还给父母洗了脚。刚才他们就是在泡脚。”


    窦章仰头看着这栋房子,很快有消防队的人赶到,是颜伊白他们打的电话。


    “一晃五个小时。”窦章拧了拧脖子,“他最后下厨做了一碗西红柿蛋汤,听他父亲说,小时候伏录颂最爱喝的就是它。所以他想也做一次给父母。”


    话说到这,范书遇都没开口。


    前头的人回头,低下脑袋看,窦章想了想,笑着问:


    “我,算起来也帮了你不少次吧?”


    范书遇:


    现在是算账的时候?


    他警惕地看着窦章,点了下头。


    窦章凑近,认真看范书遇,语调很轻很淡,氤氲着沉闷的情绪:“我是不是也没有传闻中那么讨厌?”


    “”范书遇心里一紧。


    “没人说你讨厌。”范书遇低声。他看着窦章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条链子。


    那是伏录颂死前丢给窦章的,说是窦良辉的东西。


    “那这条项链,你收吗?”窦章攥着项链半举起手,垂在范书遇心口的位置。


    他黑瞳平静地和范书遇对视。


    要说里面毫无波澜,也不尽然。


    平静的海底暗流涌动。


    范书遇盯着那链子看,材质很普通。


    “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拿出来了。”窦章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极小的芯片,“这条项链据说是传家宝。”


    “”范书遇噎住,“那我不能收。”


    窦章笑了下,“你收下吧。关键时刻说不定有用。”


    他有这种预感,虽然毫无逻辑。


    “那你应该自己留着。”范书遇抿了下唇。


    窦章摇头。


    “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这东西留给你比较好。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范书遇。”


    “”


    范书遇听到这话心里窜了一股火。


    半晌,他伸手把窦章手里的项链一把抢了过来。


    闷声:“我给你保管,你敢死我就烧成灰把它丢进你骨灰盒。”


    窦章闻言一挑眉。


    他看着范书遇气冲冲地把项链待在脖子上,那项链是银色的,和范书遇的眼睛很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黑色的东西应该是池核核心自带的,我们查不出来是什么。”林为洵一边记笔记一边回忆,“咱们要不要申报给监察局,让他们挖一挖地下,看看里头有什么?”


    “不用了。”窦章戴上护目镜,顺便把头盔扯出来,扣在身后人的脑袋上,“那是伏录颂留下来的‘魔术’。”


    后座上,范书遇翻了个白眼。


    窦章那一扣力气还真不小,范书遇顶着头盔,顺了下自己的头发。


    他顺手一改聊天列表内窦章的备注:


    粗鲁的没礼貌的野蛮的男人


    *


    伏录颂的遗体被王梅和魏来带走。


    经过此事,范书遇在路上遇到魏来都绕道走。


    一来是他即使将功抵过也改变不了监察局对他的稀碎印象,二来,是范书遇不喜欢魏来这人的行事作风。


    话不投机半句多。


    魔术公馆的修缮和维护工作监察局全方面包办,至于伏录颂的居所也有人在打理,夫妇两得到了大额的抚恤金,只不过日日以泪洗面。


    窦章和范书遇都没有收夫妇两的谢礼,而是通过亨利的帮忙,把魔术公馆内属于伏录颂的东西都搬回那栋老房子。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运作着,那日的事情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只有社区内的便利贴多了一张,上头是在讲这里发生的故事。


    快节奏生活和高危日常催化普通群众们的畸形作息,赏金猎人更是刀剑走路,看惯了意外。


    范书遇在自己的飞行公寓里休息了两天。


    他坐在太空椅上,手里握着传感镜。


    长腿散漫地搭在桌沿处,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呈现“√”的形状。


    范书遇在试图接入公寓的单元网。


    新生婴儿在诞生之际就会被中央官员安排进入附属医院内,安装上适合匹配系统的子机脑单元,有了这个脑单元,人类可以实现人机一体化,以精神力控制机械,达到无接触操控。


    但范书遇试过无数次接入单元网,从来没有成功过。


    庸城的单元网以政治区来划分,蓝田,红枫,黄华,新中城等分别有自己的单元脉络,在这个区域内的单元网分为五个等级,最低级别的就是公民居所的自用网,只要连接就能随意操控家具和器材。最高级别的单元网从区域连接到中央,该单元网称为“主机网”。


    也叫“mother brain”。


    据说,该单元网至今没有黑客能破解,也没有黑客能夺权。


    因为这个单元网是过世的黑客大神自主研发的,当年的庸城就是靠着这套体系在末世中存活。


    一旦人类有了“子机”,就能把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并联。


    当一个人脑子里想着“我要喝水”,便会有并联上单元网的对应机器举杯,倒水,递送。


    能化虚拟为现实。


    但是,也有人做不到。


    范书遇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觉得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没办法学习黑客技术。


    简而言之就是,范书遇对代码过敏。


    他学不了,不能学,也无法接入信息。


    尽管范书遇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他脑子有病。


    放在学校里,他大概就是数理化门门零蛋的浪漫主义大诗人。


    或者也可以是个保安。毕竟他玩轻武器等还是很厉害的。


    这个弱势很多人都知道,因为范书遇在酒吧里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时刻注视着,他从来不用“子机”。


    可以说范书遇根本没见过这玩意儿,就像菩萨啊玉皇大帝啊一类,谁都说有,谁都可能信,只有他最多在梦里遐想一番,从没抱过佛脚。


    “老大。”颜伊白眼底满是担忧,“别试了。”


    坐在太空椅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范书遇把望远镜丢在桌上,叹了口气。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继续仰躺,透过太空椅遨游在群星之间,“小白,我有预感。接下来会很危险。”


    “如果我没有‘子机’,我拿什么和他们抗衡?”


    而与此同时。


    坐地别墅,五层,带一个地下室,占地几百平还附了露天泳池。


    窦章打开一扇门,门内是个小房间,但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几面墙。


    “您回来了。”一道机械男声响起。


    “发财。”窦章淡淡道。


    名叫发财的墙毕恭毕敬地回应:“主人,我在。”


    窦章盘腿坐下,他手撑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


    那墙也不说话,墙面上有横向的一条直线,直线有规律地闪着流动的光。


    仿佛在呼吸。


    “你还是进来吧。”窦章叹了口气,“我需要你。”


    发财顿了三秒,“主人,您确定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都是我主动想与您连接,但您的拒绝率是100%。”


    窦章:


    窦章:“废什么话,让你来你就来。”


    发财:“主人,您是本人吗?”


    窦章:


    “我今晚必须把你砸了。”窦章站起身。


    发财立刻滑跪:“主人,脚下留情。发财已对您进行全身扫描,判定您确实为本人。”


    “请再次确认,是否连接?”


    “连。”窦章又一屁股盘腿坐下,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最好是能和以前一样有用,不然我就地拆了你。”


    发财委屈:“主人,根据数据检测,当今庸城AI的更新周期为23小时,即不到一日便有无数旧产品被时代抛弃,发财已经垂垂老矣,您不能对发财抱有太高期望。”


    发财:“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主人您应该做一个有道德感的良好公民。”


    发财察觉到不对:“主人,您在做什么?”


    窦章敲着代码,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找找看让你变哑巴的办法。”


    发财:


    嘤。


    嘤完,一道光照出来。


    窦章“啪”一下关了操控界面,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东西。


    一个没有脸的小光人从墙上脱离了出来,慢慢地跪坐在窦章面前,双手紧贴大腿,微微弯腰鞠躬。


    “主人,好久不见。”发财低头行礼。


    第58章 香樟树


    *


    窦章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等等。”


    发财刚要起身,又跪了回去。


    “罚了你这么久,知道自己错哪了?”窦章懒散地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人。


    发财通体银白,人体描边似地发着淡光,脸部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它像商店里的人性模型。


    它声音是很温润的男低音,操着大老爷们的声线撒最软的娇:“嘤嘤嘤人家哪儿都错了”


    “那你别进来了。”窦章手一翻,压在大腿上。


    发财:


    它被窦章起了一个听起来很像中华田园犬该有的名字,在两三年前却是轰动全城的超智能精神体。


    只不过,被窦章“封印”在这面墙里。


    发财滑跪:“我违反了条约。宿主至上,我不该自作主张做决定,也不该背叛您。”


    面前的小光人卑微地屈膝,低着头,明明没有五官,半张脸的位置居然漏出来两滴眼泪,在空中拉出雨幕一般的线,掉在地上。


    窦章:


    他嘴角抽搐:“我还什么都没说吧?你哭什么?”


    “请您给发财一个机会吧!”小光人哐哐磕了两个响头。


    窦章绕了绕自己手腕,垂眸,睫毛在眼睑处落下黑影,他语调平淡,说的话却很重要:


    “不要妄想获得主导权,或许你可以在别人身上试一试,但对于我,你还是少费那个精力。”


    发财大气不敢出一声,安安静静地跪着,叩首,虔诚。


    “行了,来吧。”窦章手腕又一翻。


    小光人慢慢散成一团光,看上去像云,而后窦章手腕上的接口开了槽,发财缓缓地钻了进去。


    【提示,检测到人类个体已接入编号为01的精神体“发财”】


    【血缘匹配成功,宿主与精神体状态吻合】


    【请开始调配——】


    窦章面前的墙已经没了流动的光线,恢复一片死寂。


    他站起身,入目所及的整栋房子都变了个样,蓝黑场景与被解构的建筑线汇成庞大的3D空间,窦章知道这是发财的杰作。


    “你能关了你的眼睛吗?”窦章头疼地靠在墙边。


    历尽千帆,归来仍然不契合。


    他和发财除了精神能完全匹配以外,在思想和行动上简直像姐妹两一块出嫁,各忙各的。


    【发财:遵命主人。】


    脑子里唰一声轻响,视线恢复正常,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墙皮和家具。


    窦章多年不用发财,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发财:主人,您为什么会想到重新启用我呢?】


    窦章冷笑:“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发财:呜呜呜呜呜谢谢主人发财还以为自己后半辈子只能老死在墙里了】


    窦章没搭话。


    编号01,意味着什么,全庸城的黑客都知道。


    意味着这是智能精神体巅峰时代的最强型号,或许在这两三年里,都没有人能做出超越“发财”的替代品。


    而“发财”,用通俗的话来说,它已经滴血认亲了。


    除非窦章生命体已经死亡,否则一旦契约生效,没有人可以从窦章手里夺走“发财”。


    这是主从合约。


    而窦章和发财都知道,他们彼此是互相成就的。


    窦章曾经用过别的型号的精神体,编号02,03,甚至99,但都不行,要么是无法匹配,要么是强度不吻合。


    就像最大承重为100公斤的举重选手,一下扛了1000公斤,身体会被压垮。


    对于精神体来说,窦章的生命体太过强大,一旦进行匹配,精神体无法适应窦章浩瀚蓬勃的精神力和生命体征,会被压垮。


    除了“发财”,其他和窦章链接过的精神体都已毁机。


    而对于发财来说,除了窦章,至今还没有哪个人类能和它匹配上。


    这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发财”似乎是为窦章量身打造的,而窦章似乎也是“发财”最好的容器。


    “有个东西要让你帮我查查。”窦章突然说。


    【发财:好的,您说】


    窦章手里转着芯片,他插入到房间内的读取器上,再连接导入给发财。


    “我直接跃过密码门解锁了,里面是一张照片。”窦章单手插在兜里,神情很淡,“你找找庸城哪个地方有这个建筑。”


    那是伏录颂丢给窦章的项链里的东西。


    窦章目光紧紧盯着相片,是彩色的,拍摄的人像十分清晰,上面是他和窦良辉的合影。


    但是这张照片,窦章没见过。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摄过这样的照片。


    而照片上,窦章还只是个没有窦良辉腿长的小娃娃,挂着肚兜,被窦良辉背在身上。


    两人站在一面红墙前,旁边有棵大榕树,很有标志性,是歪脖子树。


    窦章小时候肉嘟嘟的,胖瘦掐着窦良辉的脸,拉出一个鬼脸。他眼睛眯成两条缝,对着窦良辉使坏。


    而窦良辉笑得很开心。


    好像两双眼睛里应该都有能透过屏幕溢出来的光。


    这和窦章记忆里的童年可不一样。


    印象中,他出生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只有窦良辉一个人带着他。


    但是窦良辉是个人渣,抽烟酗酒打架赌博,只不沾个黄。


    带孩子这种事只有他心情好了才会想起来。


    窦章多半时间自己在研究黑客代码。


    他喜欢黑客魔方,上面有许多方程和不等式,一个人能玩十个小时不带停。


    【发财:主人,搜索可能需要花些时间】


    窦章:“为什么?你老花?”


    发财;


    【发财:嘤。您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复健,人家太久没有运作了】


    窦章浅浅“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他也没指望这么大个庸城,它几秒就能找到照片上的位置。


    但窦章心里还有个疑团。


    按理来说他是想试一试用密码解锁芯片的,但他用了自己的生日,窦良辉的生日,发现都不对。


    而后强行解锁后,他通过程序回溯到了密码钥,发现密码是一串很熟悉的数字和字母。


    这串数是庸城的纪年,后面带了月日。


    时间大概是十年前。


    现在是YY3035年,那串数是YY30250731。


    这串项链里为什么会放着这么一张合照,为什么密码又是一串看起来和窦章窦良辉毫无关系的数。


    窦章想起伏录颂死的时候。


    客厅,有脚步声。


    林为洵敲了敲墙壁,“老大?你出来了?”


    “监察局那边怎么说?”窦章听到声音回了神,桌面上的机器开始碾豆,牛奶悬浮在空中,导入杯内,一杯咖啡慢慢移到了窦章手边。


    林为洵翻白眼:“暂时没什么动静。听说魏来一直在举报,但上面没反应。”


    窦章屁股都没沾一下沙发,他双手插兜,随便搭了件连帽卫衣就要出门。


    林为洵诧异:“老大,你要出去?这么晚了外头不安全。”


    “没事。”窦章抬手的时候,手腕那个接口已然不在。


    林为洵一愣。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窦章重新启用了“发财”。


    那个曾经背叛过窦章,以完备的自主意识挣脱宿主束缚,形成自我行为的精神体。


    “要下雨了,老大。”林为洵站在屋内,看着窦章的背影。


    雨或许一直都在下,只不过他们没有看见。


    窦章带上门。


    【发财:您今晚不应该出门的。】


    窦章哼笑一声。


    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


    离开家的第二条马路对面有个三层高的便利店,霓虹灯灯牌忽明忽灭,一台电子游戏机被摆放在便利店的左侧,大门右边是美发沙龙的晾衣区,电吉它斜斜地靠着铁门和排风口气扇,红蓝指示灯交替闪烁。


    便利店照片上画了个月亮,下面是耿鬼和黑猫,几个拼凑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含义的英文字母以圆头圆脑的画风被安插在招牌的底部。


    一盏激光灯横在店门口的房檐处,照得门店入口像通往天堂的路。


    窦章漫不经心地路过了便利店,在经过那把吉他的时候,窦章伸出手,往排风口处塞了一张纸条。


    这个动作快到看不清。


    而后窦章哼着小调,慢悠悠地拉上帽子,走在路边。


    偶尔会有几个重甲经过他身边,机械旋转音簌簌地传到耳边。


    夜里,下雨,行人三三两两。


    原本庸城的夜晚应该热闹喧天,也只有下雨时才会劝退这些赛博疯子们。


    雨天总是不方便行事的,只有待在家里看着外面在下雨的时候才会喜欢雨天。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在此刻带着爱人一起出门,往大街上跳舞,说话,漫天大雨也不怕,拼命用歌声对着某个人夸。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算人类敬畏自然?”窦章挑眉。


    【发财:主人,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天黑以后的风带着凉意,窦章没有撑伞,但没有雨滴落在他身上。


    窦章打了个电话。


    忙音三响,对面的人接了。


    “喂。”范书遇声音被风吹得很散。


    “你人在哪?”窦章问。


    他摁了摁耳朵,骨传导漏出声音:“在楼顶。”


    窦章笑了一声,“庸城这么大,哪栋楼的楼顶?”


    “我给你发定位。”范书遇那处传来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而后,窦章听到“叮”一声,通讯播放:“您的联系人此刻正在”


    *


    社交平台“地坛”。


    一个私人运营的公众号发布了一条新闻。


    这个公众号锲而不舍地日更,专门发布些街坊邻里的奇闻异事。


    最新一条新闻的关注量持续增加,评论也如海般翻涌起来。


    是关于伏录颂父母的房子的。


    “夫妻养育痴呆儿子十多年之久,工作多年后,儿子竟恢复神智,回家报恩。而房屋庭院内的墙角,一日之内竟然盛开了一颗香樟树。”


    香樟树代表亲情,阖家团圆,吉祥平安。


    林为洵用勘探仪测过,这是仿生植物,所以才能长得如此快。


    而香樟树的根,乌黑细长,扎在废土里。


    在这条新闻下面,有一条热评被赛博网友们推上第一。


    *


    “许他一日自由身,了却凡尘人间事。”


    评论人的ID叫“我是人间惆怅客”。


    第59章 塔顶


    *


    红枫区。


    电视台高塔,塔顶。


    耳朵里传来综艺的游戏声。范书遇坐在天台边缘。


    电视台呈圆锥状,建筑四周围绕着声波圈,一环一环往上,五种颜色交替更迭。


    电视台的金牌主持人与当今最流行的明星在谈笑风生,聊最近航天局发布的最新发现,航天预测设备的数据检测给出结果,预计35亿年后小行星撞地球。聊黑洞的出现与太阳风暴是否有关系,当天体靠近时的洛希极限能否被潮汐力改变器攻破,十年内实现彗星月亮的设想,再将月光可制化,开发自太阳能之后的又一光能源。


    或许是提问人与回答者都不具备足够的知识,话题丝滑地从神秘天文转向神秘人文。


    主持人大笑着提问明星对最近绯闻的看法,比如知名球星被拍摄与仿生人女支女出入酒店,比如恩爱多年的豪门夫妻离婚后互相在节目上爆料撕逼。


    嘉宾们露出为了综艺效果而做的假笑与震惊,拍手跺脚,嬉戏嗔怪,故作高深,偶尔露馅。殊不知,屏幕外的看客们在抢劫,拼酒,嗑药,接吻。


    无人在意电视台里的各位在做什么,对低级虚假的娱乐,人们漠不关心。


    当然,人们也不关心高级娱乐。


    麻木,冷漠,自私自利,极端狂暴,乖张反叛好像才是他们的脊梁柱。


    特别是在如此环境之下。


    这个时间,庸城陷入夜的疯狂。


    范书遇的小腿悬空在外,两只手撑在天台边。


    风一阵一阵吹来,从四面八方。


    范书遇金发凌乱,小臂撑着身体露出精瘦的肌肉,他垂眸,在红枫区最高的建筑上俯瞰城市。


    飞行艇与摩托拉出车水马龙的行道线,光怪陆离里范书遇听到脑后有脚步声。


    “坐吧。”范书遇挪了个位,让开身体。


    窦章没客气,有模有样地学着范书遇的模样,双腿在空里荡了两下。


    “我带了两瓶啤酒。”


    窦章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范书遇朝他看去,淡淡扫一眼。


    窦章把其中一瓶酒搁置在两人手边,他用启瓶器撬起瓶盖,喉结上下滚动,咕咚咕咚猛灌几大口。


    “你来找我干什么?”范书遇这才问。


    “我给你的东西呢?”


    “你指那条蠢鱼,还是项链?”


    “前者一天能睡15个小时,每天吃饱喝足,听到音乐会撞鱼缸反抗,喜欢直视霓虹灯,吐五个要翻一次肚皮。后者,我戴着。”范书遇说。


    他黑色紧身衣内,一条项链紧贴着锁骨和胸膛。


    窦章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


    “我从项链里取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个地方熟悉吗。”


    范书遇睨了一眼。


    “我不认识。”


    “你自己照过的照片难道没有印象吗?”


    窦章苦笑一下。


    范书遇一愣,抿着唇,别开脸去。


    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


    范书遇看着脚底,看得认真。


    “窦章。”他喊了一声。


    “嗯。”


    “我以前站在高的地方往下看,心就会很慌。反应大的话,我会犯恶心并且伴随着头晕与呕吐。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恐高。而且我天生体格虚弱,在我有记忆地醒来时,正好遇到一个大雨天,那场大雨差点把我浇死了。”


    “只要淋雨我会立马发烧。”


    “我发现,大多数人只要觉得不舒服就会说出来,苏三亭是,小白也是,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吃到什么了觉得味道古怪,身体不舒服立刻申请请假。”


    “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利,我也没有可以去诉说这份心情的对象,从前我孑然一身的时候是,现在我有需要守护的人的时候也是。在我作为贫民窟里的蝼蚁时是,在我作为名动一方的赏金猎人时也是。”


    “但是你看到的现在的我,我坐在这里,我甚至可以站起来,站在最边缘的地方,即使只要风一吹我就能摔下去。当我意识到我会不会是恐高的时候,我就想着,我一定不能有这么明显的软肋。”


    “我觉得,以后我一定要站在高楼大厦,我不能接受我有任何的害怕和畏惧,这样的情绪会使我卑劣,踌躇,让我难以左右我自己。”


    “然后我就练习,我练了整整两年,每一天都爬到最高的电视台塔顶,坚持不懈地从高处俯瞰地平线。”


    “现在我可以在这里和你喝酒,说胡话,是因为我感受无数次心悸过后已经习惯了。”


    “窦章,我听起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大吧?”范书遇说。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大厦亮着玻璃窗前方突发一起撞车事件,鬼火摩托被撞向大楼,伤者滚进室内,玻璃窗被砸得碎了一地,尖叫声如防空警报般划破长空,慌乱的脚步声和电话声交杂着,淅淅沥沥的雨也不再下了。


    范书遇和窦章都看了过去。


    飞行艇只是头部的保险杠被撞歪,车内的车主叼着电子眼,戴着墨镜,嘴里飚着脏话熄了火。


    紧接着,救助人员抵达,白大褂试探窗口那位的鼻息,伤者成为了死者,躺在担架上被抬走,空中交警给飞行艇开了罚单,监察局派人过来逮捕,笛声还没鸣到第三声,飞行艇里的人开了枪,摸着墙,用空降索一路滑翔,消失在大厦之间。


    他跑了。


    飞行艇被遗弃在半空,还有半分钟爆炸。


    各人手忙脚乱间,空中爆开一串火花,还在冒着烟的汽车碎片如爆米花炸裂,急速掉落,地上,无辜的行人被砸得当场死亡,脑浆溅了一地。


    路过的人只是越发低下脑袋,绕开了那具悲惨的尸体,伪装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甚至摸了摸放在身上各种地方的防身武器。


    戒备和不安的气息在这座城市的夜空中弥漫开。


    范书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


    生命它如一刹花火。


    “范书遇,你今晚和我说的这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窦章却突然开了口,他挑眉,笑得有点坏,故意问,“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开始稍微地,有那么一点点相信我?”


    “我们现在坐在最高的位置,但是。”窦章伸手指了指上空,“还有更高的地方。”


    “努力达到一个高度后的必经之路就是,你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始终会。”


    “战胜恐惧也并不是必须的,有的时候你可以害怕,胆小,甚至逃跑。正常对待这样的情绪,包容每一个时刻的自己,接受‘世上无绝对’,也挺酷。”


    “你说你没有可以分享情绪的对象,可是我看颜伊白和苏三亭都巴不得你把心剖开来亮给他们。”窦章嘴角弧度一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手指撬在啤酒瓶的开口附近,两根手指用了点力,拎起酒瓶,擅自和放在地面上的另外一瓶啤酒碰了碰杯。


    “咚”。


    窦章:“我爹这人浑身都是毛病,但是他经常和我说一句话。”


    “窦章,你要成为一个有温度的人。”他模仿老道又沧桑的语气,“情感是人类最珍贵的特质。”


    “就这样,如你所见,我这人也有一堆的毛病,但是我不会压抑我的感情。”窦章又碰了碰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


    范书遇认真听,好一会儿没说话。


    突然地,他窸窸窣窣动了动,拿起手边那个啤酒瓶,“呲”一声撬开瓶口。


    气泡满溢,范书遇只浅浅地抿了一口。


    “‘世事无绝对’本身也是一种绝对。”范书遇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你对伏录颂给我们的提示有什么想法?”


    他话锋一转,窦章眨眼,扭头看着范书遇侧脸。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窦章无所谓地说,“既然我们不知道所谓的工匠到底指谁,那不如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嗯。”范书遇闷闷地点了下头。


    这代表他同意了。


    过了会儿,范书遇又闷闷地问:“所以你为什么只带了两瓶酒?”


    窦章:?


    他目光里带上兴味盎然,立刻叫发财给自己点了外卖。


    飞车小哥慢慢升到电视台塔顶的时候,气喘吁吁,“我说,为什么配送地会在这里啊?!”


    这他吗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垂直距离起码几百米高,连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窦章轻笑一声,刷脸扫了100庸币的小费过去。


    小哥顿时不抱怨了,朝窦章丢过去一袋子的啤酒,喜上眉梢:“哎呀我去,大佬阔气阔气,我什么都没说,您千万别给我打差评。有缘再见啊!”


    窦章笑眯眯挥了挥手,飞车小哥骑着摩托又开始去跑下一单。


    窦章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两人手边,十多瓶,“现在够了?”


    范书遇没客气。


    他咕咚咕咚了几声,哑着声说,“AA。”


    “不A了。你请我吧。”窦章混不要脸,直接在通讯里甩了电子账单过去。


    他皮笑肉不笑:“听说赏金猎人酬薪排行榜上这个月的第一名是Y,给你个机会,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范书遇:


    这吃软饭的登徒子。


    范书遇默不作声地转了全款给窦章,甚至还额外发了好几个红包。


    窦章还真全都领了。


    他乐呵呵地陪着范书遇喝酒,夜里的霓虹灯在千米之外凝缩成一个小光圈,它们紧密地分布在各处,连成线,像透过泪看到的世界。


    喝着喝着,窦章开始觉得不对劲。


    起因是他发现身边的人眼睛里真的带着泪。


    第60章 天地有顺从


    *


    这眼泪并不是范书遇哭出来的。


    是他喝醉了,朦胧的酒流淌在全身,酒精上头,想从眼眶内溢出来。


    范书遇的鼻头有些红,高处不胜寒,他穿得少,金发垂在肩膀处,蜿蜒,快到后腰眼。


    窦章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灰尘,伸手:“回去吧?你要是感冒了颜伊白能一针扎死我。”


    【发财:主人,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窦章眼睛一眯,“扎死我?”


    发财:


    【发财:人家可以改变小范围内的气温和湿度,创造一个温暖适宜的空间!主人和范先生想坐多久都可以!】


    “你真的该洗洗脑子。”窦章把范书遇拉起来,“你觉得他最大的问题是冷?”


    站起身后范书遇一个趔趄,窦章眼疾手快地拽住范书遇,居高临下看他:“范书遇你以后别找我喝酒。”


    语气颇为无奈。


    “你这三脚猫功夫的酒量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范书遇眼神有点迷离,耳边嗡嗡响,“你说什么?”


    窦章又盯着面前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扶着范书遇,防止范书遇东倒西歪,“三瓶啤酒而已,度数很低,至于醉成这样?不会喝酒你还开酒吧?我生怕有一天你闻着空气里的酒味就能醉。”


    范书遇听明白了,眼睛一瞪,还挺凶地蹦出三个字:“要你管?”


    啧。


    窦章眼底带了点危险的情绪,“今天如果换一个人坐在你身边,你也能喝成这样?”


    范书遇懒得理窦章,他要下楼。


    “你去哪儿?”窦章站在后面,看着范书遇朝着天台入口走去。


    “楼梯。”范书遇简明扼要。


    【发财:主人,根据检测,如果从楼梯间下去,被电视台发现并且抓捕扣留的可能性是99%】


    发财话还没说完,窦章就已经走了过去把人拉住,他简直气笑了,“你还记得自己怎么上来的吗范书遇,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


    范书遇憋了半天:“我不记得了。”


    窦章:


    他原本是没心思照顾一个醉鬼的,但看范书遇一副完全无法自理的模样,他突然打横把范书遇抱了起来。


    【发财:哇0o0】


    窦章:“你能闭嘴吗?”


    怀里的人动了动,揪住了窦章的衣袖袖口,“我没说话!”


    窦章:


    窦章:我他吗。


    他额角青筋都虬结起来,一脸怨种样把范书遇抱到了飞行摩托上。


    自从连接了发财以后,飞行摩托可以无人驾驶。


    窦章想起范书遇说的话,“把骤降模式改成缓冲,时速也降到缓慢档。”


    【发财:好的主人!】


    于是飞行摩托慢悠悠地滑到了地面上。


    但是某人还是不满意。


    “好吵。”范书遇捂了捂自己的耳朵,眼睛里还是泪汪汪。


    窦章闻言,让发财启动程序,飞行摩托自动开回了家,


    “你想走路?”窦章扭头问。


    范书遇摇头。


    “那你想干嘛?”窦章耐心地问。


    范书遇又摇头。


    因为重力缘故,他眼睛里泪不知不觉就掉落,窦章看着空中的泪线,眼神哀怨,但是一个狠心的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窦章站在街边,弯下腰,半蹲着,双手往后一搭,朝范书遇招了招:


    “上来。”


    “什么?”范书遇怔怔地看着他。


    窦章重复:“上来。”


    肩膀和后背上瞬间压下来重量,窦章掂了掂,两只胳膊架住范书遇的腿。


    范书遇的呼吸就喷洒在窦章的颈肩。


    “看你很瘦,可是比我想象得重很多。”窦章自顾自地低喃,他生怕范书遇掉下去,又背着人往上提了提,稳稳地勾住了范书遇的膝盖,“安装的义体对身体要求高吗?”


    “义体有多重?你的身体承受得了吗?”


    背上的人只是平稳地呼吸着,不说话。


    但是窦章知道,范书遇是在听的。


    “范书遇,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窦章破罐子破摔,就当回家路上自己表演了一段相声,“外人都说我们是死对头。”


    “但是你自己想一想,有哪一次我是真的伤了你的?”


    窦章叹了口气,他背着范书遇走在街边,路过的人偶尔会投过来一个好奇的目光,窦章都没有回应。


    背上的人这时候有了反应。


    “不会的。”范书遇说。


    窦章一顿,侧头看身后,“什么不会?”


    “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坐在这里,我就不喝酒了。”


    窦章:


    这他吗,话题聊着聊着又绕回去了。


    “你反射弧挺长。”窦章哼笑了声。


    那估计他刚才说的话范书遇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范书遇小声地嘀咕:“池核产生的关键因素是核心的情绪波动,所以伏录颂是在看到你父亲的遗物之后才成为核心的。”


    “伏录颂得知你父亲的死以后,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你说你查到你父亲生前偶尔会去魔术公馆,他是不是去看望伏录颂的?”


    “为什么你父亲把遗物交给藏金阁,让他们转交给伏录颂,而不是你呢?”


    范书遇絮絮叨叨,最后抛出一个惊人的问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父亲就是魔术公馆的祖师爷?”


    窦章:


    精彩至极。


    窦章:“那要照你这么猜,你就是庸城中央监查区的中心指挥官。”


    “不过我爹大概不是。但他应该认识所谓的祖师爷。我爹不会玩魔术。”


    窦章感受着背上人的温度,“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更趋向于这是一种抗议,他这些年一直不抛头露面,多半是在躲避什么人。我曾经见过他被追杀。”


    “但他之后还是被人杀死了。遗物表达了他的愤怒,这是最后的斗争。而且,我知道我爹不会把这东西直接给我的。这么多年,他只主动找过我两次。”


    一次是把“发财”给了他,另一次,是让他不要参加黑客大赛。


    窦章慢慢地沿着道路走着,尽量不颠簸,否则背上的人可能要吐。


    “所以你为什么帮我?”范书遇问。


    窦章简直快要被他跳跃的话题给搞疯了,嘴角抽搐了一番才反问,“你说呢?”


    “你暗恋我?”


    “”


    窦章心一紧,“做梦呢吧你。”


    *


    飞行公寓缓缓地降落,颜伊白绷着一张雕塑脸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菜刀。


    窦章假装没看见,飞速把背上的人放在地上,拍拍屁股要走人。


    “站着。”颜伊白冷冰冰道。


    窦章扬眉。


    “我没事。”范书遇被颜伊白搀扶了过去,慢腾腾地吐出一句话。


    颜伊白皱眉,面色很不好看,他语气冷然:“窦章,以后不要再让我老大喝酒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窦章心想实打实把范书遇扛回来的人就是他自己,谁还有资格在他面前提喝酒?


    “他喝了多少?”颜伊白问。


    窦章算了算:“三四瓶吧,好像有一个没空瓶。牌子是匹诺曹啤酒。”


    闻言,颜伊白露出意外的表情。


    见他眼睛稍微瞪大了点,窦章饶有兴味地问:“怎么,酒量进步了?以前喝不了这么多?”


    颜伊白面无表情,“退步了。以前能喝六瓶。”


    窦章:


    他被噎住。


    “没什么事了,你走吧。今天谢谢。”


    颜伊白一边说这话一边放下了菜刀。


    窦章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飞行公寓内,灯火通明。


    客厅的东南侧墙角摆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鱼缸,那条小丑鱼精神抖擞地吐。


    以前范书遇觉得客厅有点空,想买点装饰品回来填充一下,自从小丑鱼和鱼缸被放在那后,范书遇每次回来都会下意识地朝东南角看去。


    渐渐地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老大,吃点解酒药?”颜伊白小心询问。


    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范书遇其实脑子也差不多清醒了。


    他本来也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不用。我没事。”


    范书遇窝进沙发里,仰头扶额,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颜伊白默默在旁边站着,见范书遇可能需要一个人静静,他无声地上了楼。


    挂在天花板上的月亮船上,一个脑袋弹出来,悄悄地打量着客厅沙发上的人。


    “别看了。写作业。”颜伊白撩开帘子,提醒苏三亭。


    苏三亭眼睛红肿,桌上铺满了纸巾,全是他用来擤鼻涕的。


    “小白,你再也不是我最好的兄弟了!”苏三亭哭哭道。


    颜伊白:


    “我没惹你。”颜伊白板着脸。


    苏三亭抄起枕头往颜伊白身上砸,但被颜伊白躲过,“你帮着老大瞒我!!你们去魔术公馆的事情,要不是我看到监察局发的新闻通告,我都不知道!!”


    “小声点。”


    颜伊白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神色紧张地朝楼下看一眼,“老大在休息。”


    苏三亭于是焉了,气鼓鼓地嘟囔:“老大还受伤了,你都没有保护好老大!”


    “我,我要退学。”苏三亭越闹越过分,两行泪跟决堤似的哗哗淌,“我不管我不管,我要退学,我要一直留在老大身边,跟他走南闯北,出生入死!”


    “小白,我真的很担心。”苏三亭说这话的时候,手捂在心口,紧紧捏着,“老大不想让我知道,就是因为他怕我担心。可是小白,谁都能不管我,独独你你不能瞒我呀。”


    “我们当初是说好了要一起保护老大的!”


    苏三亭委屈地低头,手指紧张地搓着桌面,“你们你们一起去除核,我,我就落单了。你们有我没有的回忆,而且老大还遇到危险。”


    “即使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努力学习,精进黑客技术最重要,不能辜负老大对我的期望,也要让学费付得有价值。可是,可是我”


    苏三亭瘪嘴,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地抬眸看向颜伊白。


    颜伊白表情松动,眉毛轻拧,他扯了张纸递给苏三亭。


    “嗯,知道了。以后不瞒你。”


    *


    黄华区。


    老者白发苍苍,手里一锤一锤在煅练匠器。


    每凿一下,就有星火势如燎原。


    他披头散发,垂垂老矣,眼角纹路是岁月留痕。


    半晌,老者点燃一根烟。


    他给名为“我是人间惆怅客”的评论也点了个赞。


    那条新闻火爆,赏金猎人Z和Y虽未露脸,可也在这报道中被人提炼出,津津乐道。


    老者看向窗外。


    “良辉啊。”


    他浑厚沧桑的嗓音慢慢响起。


    “他们终究是走到了一起。”


    当然,无人回应。


    也无能人回应。


    *


    天地有顺从。


    麦子和麦子会长在一起,河流与河流归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