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爹爹同意我那么喊的。”……
回府时分外头还热闹着呢,家中更是比夜市还要亮几分,路过堂前碰上了江知然和被他强行拉着一起等孩子们的宋泊荣。
宋观清是一路牵着青九回来,被看到了也不打算松手,青九更是无常人郎君面对对方父母矜持避嫌的概念,大大方方被牵着,从宋观清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
宋观清看了眼天色,时间早就到了平日里她们休息的时刻,于是问道,“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你爹说要亲眼……”
夫郎手轻轻一搭肩膀,宋泊荣自觉住嘴不说了,默默看他发挥。
“我和你娘人老觉就少了,睡迟点也没什么。”江知然目光落在俩孩子相握的手上笑意更盛,“况且你带着青九出门,做家长的总归不放心,看到你们安全回来就成。”
活了那么多年宋观清还是头一次被质疑是否安全,不用动脑去想便知道恐怕等这儿就是为了一看究竟。
江知然瞧着青九贴着宋观清依赖的模样,就说他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还什么友人,可没见友人间那么亲密的。
“爹爹待会有话和你说,你送人回屋就来一下。”
宋观清侧头,“你先回去等我。”
面纱遮盖下看不清青九的表情,但从肢体动作能琢磨出怕是不愿意分开,宋观清安抚地拍了两下手背,才不情不愿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你个榆木脑袋。”江知然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打了宋观清胳膊,“大晚上就那么让人抹黑回屋,也不怕人心生低落,到时候再不喜欢你了。”
宋观清无奈,转移话题道,“爹爹要同我说些什么?”
“你和青九是不是在一起啦?”江知然怕自家姑娘又糊弄打太极,说道,“你可别想着糊弄我,你们在湖边柳树下牵手浓情表露心意的事,莲花镇早就传遍了。”
一直听夫郎话保持沉默的宋泊荣配合地点了头。
前前后后半个时辰没到,竟是传播的如此快,小小令宋观清吃惊了下。
“既然在一起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啊,你知道我看着旁人家姑娘娶夫郎回来有多眼热嘛,你也抓紧点,不好好把握,说不准转头人就跑了。”
江知然语重心长说道,宋泊荣再次点头附和。
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宋观清沉默了片刻,“这事得再等等,清河县内还有许多的问题没处理好,我暂时没精力去想其他的。”
宋泊荣赞同地点头,被江知然一瞪,默默移开了视线。
“事是忙不完的,今天处理了这个,明天还会冒出其他的,你跟爹爹说个具体的时间,爹爹好早早帮你张罗。”
江知然是半点不给宋观清推辞的机会,好不容易姑娘身边出现个情投意合的男子,怎么着也得把握住才行。
和青九成婚的话……宋观清抿了抿唇,说道,“河堤建成。”
江知然捂唇满脸笑容,“有你这句话,爹爹晚上睡觉都得笑出声来。”
有关于河堤的修建一直在进行,旁人监督总没有自己亲眼看过来的放心。
夏秋两季的时间不长,冬季下雪更是不会让工匠冒险上工,零零碎碎刨去无法施工的雨天,想要在年前竣工可谓是天方夜谭。
莲花镇距离河堤施工的地方近许多,于是宋观清决定暂时住在家中方便来回。
因是以县令的身份前去慰问工匠,不方便带着青九一同前去,在宋观清循循善诱下青九逐渐明白了什么是当官,当官又需要注意些什么。
虽不情愿白日分离,但宋观清承诺晚上可以变回人形上床睡觉,没了鳞片相贴的肌肤更能感知传来的体温,灵活的四肢还能紧紧地搂住宋观清,实在无法让蛇拒绝。
一连七天的两处来回奔波令宋观清说不出的疲惫,但看着大家伙兴致高昂地一点点构建出河堤雏形,又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风穿山林嗖嗖响,烈日当头的午后工匠们躲在简易搭建的棚下小憩或是闲谈,保留体力为下午的工作做准备。
“宋大人,这几日您那么早来,恐怕都没休息好吧,不如早些回去补觉吧。”戎卿云蹲在了宋观清坐着的小马扎边,递给她一碗清水。
整日在山头跑的戎卿云黑了不少,快看不出是从京城来的,与工匠日常交流下学会了清河县的方言,时不时冒出几句逗的人哈哈大笑。
宋观清的状态对比她要差很多,眼下泛着淡淡乌青,独自一人坐着时总忍不住揉眉缓解头部胀痛。
明明可以派手下来督促,舒舒服服等着听报告就行。可宋观清偏要亲力亲为,大早就赶来和工匠们一同讨论接下来的流程,对河堤各部分的情况做到心知肚明。
宋观清小口喝着凉水,也知这些日子稍有些大意透支了身体,“也好,具体的事宜我也都了解了,接下来我会让鱼琦来盯着,有什么问题你同她商量。”
“行……宋大人!!!”戎卿云眼疾手快拉住了起身摇晃着要倒下去的宋观清,惊呼下不少人留意到了这边情况,纷纷赶过来询问。
宋观清反手抓住戎卿云手腕,缓过眼前阵阵发黑才松开手,苍白的脸上露出无力疲惫的笑容,安抚着担忧的众人道,“差点崴了一跤,的亏有戎领队扶一把。”
“大人,您脸色很差,身体没事吧?”
“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您放心吧。”
“对呀对呀,每天您来的比我们都早,还跟着我们后头踩点,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样造的。”
“大人,您别让我们担心呀。”
“……”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劝说着,宋观清笑着听完了她们的好意,诚恳且郑重道,“河堤修建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结,还请大家多劳心劳神。”
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又催促着宋观清快些回去,要是再劳苦自己赶过来,她们可是要生气的。
戎卿云主动扶着宋观清到车边,只有她知道宋观清手心不断冒着冷汗,细密的汗水打湿了耳后的头发,抿起的唇毫无血色,只是她的表现太过于气定神闲,让人忽略了微小细节。
戎卿云忍不住再次说道,“大人,我来清河县快大半年了,深知在清河县百姓心中您是多么重要,您要是不照顾好自己,她们也会担忧的。”
“这几天忙着赶路和了解情况,确实没好好休息和吃饭。”宋观清看出欲言又止的戎卿云还想说些什么,立马保证道,“仅此一次。”
颠簸的山路不适合补眠,宋观清忍受着被冷汗打湿的里衣,靠在厢壁缓解胃中翻涌的恶心。
反思着不该图方便而忽略身体上的不适,下次再来干脆找附近的村落歇脚,省去路上花费的时间。
可转念一想,回去不论多晚都能看到屋内亮着烛光,那是青九在等着她回来,又觉得舍不得了。
悬着的太阳往西偏了些,没正午时分那般晒的人提不起劲。
百无聊赖躺在软塌上的青九怀中抱着残存有宋观清气味的外袍,捏着送给他的布老虎玩,隔一会就要埋脸进衣服里嗅一嗅。
“青九……青九……”宋钰偷溜进院子叩着窗户小声呼唤着,“是我呀,宋钰。”
青九犹豫下还是开了窗,男子精致的眉眼浮现忧色,趴在窗沿苦恼道,“宋观清不让我跟你说话,被她知道要不开心了。”
宋钰胳膊一撑坐上窗框,丝毫不在意道,“阿姐的话听听就成了,难道你忘记咱们之间过命的友谊吗?”
青九捏了下布老虎,没说话。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青九脸庞,光滑的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无疑是位绝世美人,特别是那双上翘的眼尾以及富有神秘感的赤瞳,引诱着人探索美人的秘密。
宋钰弯下腰仔细观察,片刻后龇牙一笑,“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你是话本里说的妖精呢。”
青九惊讶地又是摸脸又是摸腿,“很明显吗?”
“反正我觉得人是长不了你那么好看的。”宋钰晃了晃手指,“我姐也真是有福气,能找到你那么好看的夫郎,我都能想到外甥……哎!”
突然青九抬起头,瞳孔竖了起来,粉嫩分叉的舌尖从唇间探出,当即推了把宋钰,“宋观清回来了!”
“啊!”宋钰来不及多想青九是怎么知道,拔腿就往后门跑,不忘说道,“我下次再来找你呀!”
青九却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扔掉了衣裳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风尘仆仆的宋观清,愉悦道,“今天怎么那么早呀?”
“那边暂时不需要我盯着了,就先回来了。”宋观清早已习惯了和青九的肢体接触,任由他抱着自己,敏锐地留意到打开的窗户,问道,“今日宋钰来找你了吗?”
青九笑意收敛,心虚地干脆把脑袋埋进了宋观清颈窝,闷声道,“来了,但我只跟他说了两句话,没有说奇怪的事哦~”
有关于宋钰的事还是宋观清偶然发现的。
莲花镇内跟宋钰差不多年岁的男子要么已经成婚没时间跟他出去闲逛,要么配合着家中物色妻主,独独剩下宋钰在父母宠溺的庇护下跟个孩子似的爱玩乐。
身边没玩伴,可不就把目光落在了青九身上,更何况青九还是他未来的姐夫,更是有说不完的话要找他。
但满脑子都是话本的宋钰能有几个正常的主意,光教青九折腾人的事,青九对此毫无分辨能力,教什么学什么,全用在了宋观清身上,害得宋观清每晚都得拉着蛇好好讲道理。
“哎,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看见两人亲昵地抱在一起,江知然嘴角忍不住上扬,“那边的事忙完了?”
“暂时不需要我去了。”宋观清将青九拉到身后挡住,看向江知然端着的瓷罐,“爹爹,这是?”
“挡什么呀,不就眼睛是红色的嘛。宋钰都跟我说了,青九祖上有异族血脉,所以眼睛颜色跟咱们不一样,爹爹又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江知然把托盘塞自家姑娘怀中,拉出青九语重心长道,“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你委屈点,出门还是得把脸遮住。”
青九乖乖点头。
“哎,真是个好孩子。”江知然自从知道青九以后要跟宋观清成婚,便怎么看怎么喜欢,嘱咐道,“给你煲了汤,记得趁热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观清目送着爹爹离开,问轻车熟路打开瓷罐盖子的青九,“每天都会有汤送来吗?”
“嗯,爹爹说给我补身体的。”青九嗅了嗅。
“爹爹?”宋观清眉毛挑起。
青九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道,“爹爹同意我那么喊的。”
千防万防着宋钰,却忘记家里还有个需要注意的了。
第三十二章 “你的眼泪我吃掉了。”……
汤里头添了不少滋补的药材,青九吃不出味道却能分辨出哪种药材对身体好,专门捡着里头人参片嚼,不解道,“我的身体很差吗?”
“爹爹只是把你当成了人。”宋观清见青九吃了没什么不适,起身解着腰带朝屏风后走去,“距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现在这季节荷花开的正盛,要不要去看看?”
木雕的素屏能隐约看见脱外袍的宋观清背影,青九咀嚼的动作放慢了许多,眼珠子盯着挪不开半分,吞吞吐吐问道,“荷花是什么花?”
“长在平静浅水的……”忽然宋观清感觉眼前一阵发黑,熟悉的晕眩感骤然袭来,失去平衡的身体强撑着扶住了衣架。
“浅水什么?”
青九的声音忽远忽近,宋观清暗道不妙,不该暂时无异样就以为身体已经恢复,如此大意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平日的谨慎。
眩晕感逐渐加重,撑着的衣架受不住大力拉扯,轰然倒下。
落在青九的眼中成了刚刚还好好跟他说话的人,不过呼吸的功夫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一瞬间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跌跌撞撞绕过屏风,不知疼痛地扑通跪在了宋观清身边,抱着人抽离压下的衣架。
“宋观清!宋观清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忽远忽近的声音变得空灵模糊,软绵绵的四肢失去了力气,丧失的五感令宋观清无法确认外界的情况,却知道面对突如其来意外的青九定然很害怕。
没规划好这几日的日程安排,导致身体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奔波,让在意的人受惊实在不应该。
宋观清用尽全力挪着食指摸索着搭上了青九指尖,意识在接触的那一刻彻底消失。
橘红色的晚霞凑热闹般挤进屋内,堪堪落在了跪坐床边沉默不语的男子膝前。
“你去劝劝他,老那么跪着膝盖得坏了。”江知然不忍地推搡着宋钰,“你们不是关系好嘛。”
“刚刚医师说的话咱们都在场听着,医师的话都宽慰不了他,我的话能有什么用。”宋钰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扬了扬下巴,“您去,青九还喊您爹爹呢!”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劝肯定是劝过了,可青九眼里压根没他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握着宋观清手不说话。
宋钰抱臂叹了口气,“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了,让她好好吃饭,偏当耳旁风。”琢磨不明白道,“不过呀,医师都说姐姐在补觉呢,怎么青九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青九那是心疼你姐姐。”江知然把探头探脑要出来的仓鼠往袖子里一塞,“我看这也没什么事,咱们就别在碍眼了。”
室内安静下来,僵持不动的青九终于有了点反应,低伏下身子脸蛋蹭在了宋观清掌心,感受她渐渐恢复的体温。
又觉不够,往上趴了趴,侧脸贴上了平稳跳动的心脏。
又过了一会,青九干脆蹬掉鞋子,扯掉外袍钻进了被子,环搂住宋观清往怀中带了带,试图用冰凉的躯体捂暖。
梦里再次出现了巨蛇,只是这次宋观清不再害怕,俯下身摸了摸乖顺匍匐在脚边的蛇头。
明白青九入了自己的梦,宋观清干脆盘腿坐下,抱着蛇脑袋枕在膝盖,“吓着了吗?”
青蛇赤色的眼睛滴溜溜盯着她看,粉嫩的芯子一卷舔上宋观清脸颊。
痒痒的触感逗的宋观清弯了眼睛,安抚焦躁不安的青蛇,“我只是最近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薄雾散去,青九侧身环住了宋观清腰,脸埋在她小腹处用力蹭了蹭,情绪明显低落,“人都那么脆弱吗?”
宋观清垂眸,缓缓开口道,“是人就会生老病死,这是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
“死亡是像你今天那样,怎么喊,也没办法给我回应吗?”
“我本来是打算过几年再同你谈论这个话题。”宋观清无声叹息,只能尽可能说的通俗易懂些。
“人很脆弱,任何意外都可能夺去生命,一旦逝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会失去对外界的反应,会变得冰冷,最后身体化为一具枯……”
青九起身,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砸在宋观清脸颊,揪着她肩膀处的衣裳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青九。”宋观清正色道,“这是你必须要接受的事。”
醒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银,梦中泣不成声的青九着实令人心疼,到底是心软地抱着哄了又哄,才堪堪止住了泪水。
或许以这般直白的方式告诉青九离别的含义太过于残忍了些,或许可以先搪塞过去再找个更合适的机会,又或许能用更委婉的方式讲述。
宋观清揉了揉额角,视线落在了蜷缩贴着她熟睡的青九侧颜,眼眶一圈红红的,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欲坠不坠的泪珠。
“辛苦你了。”宋观清拂开他遮脸的发丝,青九追寻到熟悉的气味,本能地将唇靠了上去。
柔软微凉的唇瓣擦过略带薄茧的指腹,挠的心痒了下,宋观清眼神暗了下来。
睡意朦胧的青九缓缓睁开眼,看到宋观清那一刻眼眶又有蓄积水汽的征兆,可怜巴巴眨着眼睛,“你还能和我说话吗?”
“我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青九扑过来抱住了宋观清,双手不老实的在她后背来回摸着,带着哭腔道,“架子砸在了你后背,痛不痛呀?”
宋观清扯着袖子仔细擦拭着青九漂亮的面容,就像是在擦拭什么上好的玉器般,“我怎么总是惹你哭呢。”
“我也不想哭,每次眼睛流水,鼻子都酸酸的。”青九额头抵在宋观清肩膀处,把玩着女人的指尖,“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悲剧是什么意思了。”
喃喃自语道,“宋观清,我接受不了你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宋观清轻拍着青九后背,学着小时候爹爹哄她们入睡那样的温柔坚定,“我说过不会离开青九,从不食言。”
鱼琦赶到莲花镇做了简单交接,宋观清便携带着青九和仓鼠回到了县里。
日子一天天重复的过,唯独不同的是青九越发沉默,时常自个靠在窗边出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宋观清问过元宵是否知道,元宵摇头表示青九已经很久没恐吓过他了,甚至让鼠有点不习惯。
她也曾旁敲侧击想打听出什么,可每当青九面对她时,又变回了那条粘人的小蛇。
秋风袭来,卷皱了池水,擦的树叶金黄,萧瑟落下铺了一层又一层。
府衙歇脚的八角亭内上官朝歌悠哉地煮着壶清茶,还未到真正降温的时候,她已经披上了大氅保暖。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尖瘦的下巴,儒弱的身体也不挡内里透出的风骨。
“既然来了,大人就进来坐会吧,外头吹着风不怕头疼?”上官朝歌捏着木夹新取了个瓷杯,滚茶烫过后递到了宋观清手边,“近日大人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在下,或许能解几分忧愁。”
宋观清侧过脸颈间拉出漂亮的线条,没说话。
“大人您猜猜这倒扣过来的杯盖能承受多少水呢?”上官朝歌提着壶,淅淅沥沥的淡色茶水砸在了杯盖上。
起初均匀的水顺着杯盖四周溢出,随着壶倾斜的角度增大,水流越发急促凶猛,打的杯盖摇摇晃晃。
咔嚓——
最终失去平衡的杯盖滚下桌子,裂成了两瓣。
上官朝歌啧了声,“我可没料到它会碎。”
宋观清弯下腰把碎片捡了起来,听不出情绪的说道,“师娘想借寓劝解我什么?”
“我虽不知道大人所烦忧何事,但跟着大人那么多年,还是多多少少了解大人的性格为人。”上官朝歌擦去宋观清指尖水渍,慢声细语道,“事情藏在心里不说,旁人又能从何处知晓,又能从何处帮扶。”
宋观清唇瓣抿起,片刻的沉默后,“如果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怎么办?离开的时间长短谁也不确定,甚至不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该不该放手?”
“原来是情上的事啊。”上官朝歌摸了摸下巴,“大人一向说每个人有要做的事,有肩负的使命,怎么到这事上就迷糊了呢?”
宋观清固执地别开目光,“我不想……放手。”
“不想放手,就能真的不放了吗?”上官朝歌倚上美人靠,撑着下巴望向远处,“认真的告别何尝不是期待新的重逢呢。”
宋观清像是感知到什么豁然起身,急匆匆向书房走去。
自从青九陪着来府衙办公,柳双便自觉回自己书房去了,此时推开书房空荡荡安静的厉害。
宋观清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巨大的失落感包裹着她。
是呀,她怎么能困住一条自由自在的小蛇呢。
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类,稍微点病痛就能将她摧折。
宋观清捂住了脸,这不是一开始想要的么,要青九不再依赖她,要青九不再为她哭泣。
“宋观清!外头的麻雀也太讨厌了,我迟早把它们全吃掉,让这帮食物再敢打扰你办公!!!”
青九雄赳赳气昂昂撸着袖子走进来,头顶还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鸟羽。
“你没走?”宋观清错愕地愣在原地。
“你哭啦?”青九瞬间兴奋了起来,凑上前盯着宋观清脸怎么也瞧不够,隐隐透露出激动,“你以为我不告而别,所以难过的哭啦?”
“眼睛进沙……”宋观清话音一顿,捏下青九头顶羽毛,“嗯,你如果不告而别,我会难过好久。”
青九得意勾起唇角,攥住宋观清手腕,舌尖顺着被泪水浸湿润的指缝一一舔过,上翘的魅惑眼睛带着小勾子似的。
舔完指缝,又攀着宋观清肩膀珍重地舔上她眼角,舌头一卷将泪水吞下了肚。
“你的眼泪我吃掉了。”
第三十三章 “青九是不是蛇妖?”……
眼尾残留着滑腻舌尖舔舐过的触感,宋观清不自在搓了搓指尖缓解心痒难耐,恐怕到处撩拨的小蛇并不知他的行为会产生怎样影响。
乖乖靠着宋观清的青九,注意力时不时落在窗外,几只扑腾着翅膀的麻雀落脚窗沿,叽叽喳喳冲他挑衅刚才结下的仇。
“嘶——”青九皱起鼻子,麻雀四散而开,没一会又落了回来挑衅蹦哒着。
嘴一撇,青九抓着宋观清胳膊晃个不停,气鼓鼓地告状,“宋观清,你看它们!”
“等天气冷了,自然就会走了。”宋观清捏了捏青九手心,将他的注意力夺了回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是多久?”
青九澄澈的眼睛能轻而易举窥探出其中情绪,献宝般眸子亮晶晶的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打听到消息就回来!”
宋观清抿了抿唇,最后争取道,“你想知道些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这样你就不用离开我了。
青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凑近亲昵地鼻尖挨着鼻尖蹭了蹭,“这是秘密。”
早在半月前青九就同宋观清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只是宋观清不愿松口,事情耽搁了下来。
一拖,拖到了现在。
一经达成和解,当晚青九就准备离开,用从小孩那偶然看见的拉勾勾,小指勾着宋观清小指摇了摇,“等我回来哦!”
朦胧月色遮盖住宋观清眼底的悲伤,勉强勾起唇应声道,“好。”
一年又一年的春秋岁月,时间堆砌下清河县的河堤赶在年前竣工,工匠们的欢声笑语驱散了冬季的严寒,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感慨工程的艰辛。
身着绿色官服肩披斗篷的温润女子蹲下身,珍惜地抚过河堤边缘,蜿蜒曲折的河流向远处蔓延扩开,两侧是万家灯火和肥沃的田地。
柳双拢袖身前舒心一笑,恭贺道,“大人,总算是建成了呀。”
原本从京城来的白白净净的人,在清河县过了两年多,到处走访下晒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
“是呀,终于建好了。”宋观清想到什么回身看向远处深绿的林子,“又到一年冬啊。”
河堤修建不止造福清河县,交汇的河流皆会受到影响,属于是长久造福百姓的功绩。
早年间清河县惨烈的洪灾大家伙有目共睹,一经修好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周边相挨着的县令也纷纷赶来道贺。
和三位县令的小聚就在宋观清府邸,浅酌一杯聊聊近两年发生的事。
大家都是老相识没什么好讲究的,一个个裤兜比脸还干净,有张桌子有口吃的就成,就着花生米都能侃一下午。
“也是都慢慢好起来了呀!当年我说要去京城向圣上哭诉,你跟我说再等等,说实在当时心里是不相信的。”
那人摆摆手,就是当年抱怨粮仓漏洞没钱修的王县令,“京城那帮子人的作风咱们是知道的,办个事儿推三阻四,手伸你兜里摸钱,哪里来的钱疏通关系。”
“你就别埋怨了,去年拨款就属你那儿最多!纯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另一个抖着指头笑话道。
“李大人所言差矣,你们县可是有运河穿过,运饷的路过我那处,我特意垫着脚数那装银子的箱子,可比我多出一箱呀!”王大人姐妹好地搂住她肩膀,“我还打算年底找你借些缓缓急呢!”
笑话人的李大人脸色立马变了,掏了掏耳朵,感慨道,“这上了年纪啊,听力就不好,子舟呀,你可得保护好身体啊!”
“她俩凑一起就互相挖苦,加起来快破百的人了,也不怕小辈看笑话。”赵大人无奈摇头。
三位县令的年岁都比宋观清要大上许多,却相处起来如朋友般轻松,往往之中有闹了口角矛盾的,还得宋观清中间调和帮着说几句软话。
“阿姐,后厨说庆祝大人心想事成,给弄了烤鸭!”宋钰蹦哒着进屋,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鼻尖冻的红红的活泼可爱极了。
“咦,三位大人好。”宋钰收敛了活泼劲,安静往宋观清身边一坐。
赵大人笑问,“这是子舟的弟弟?”
“父亲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派了他来监督,可会闹腾人。”宋观清嘴上嫌弃着,却将暖手的汤婆子塞进了宋钰袖中。
宋钰一瞧就知道是个没多少心眼的干净孩子,这帮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识过的老油条,最稀罕的就是纯良的孩子。
王大人拉媒的念头蠢蠢欲动,问道,“看起来跟我家那儿子差不多大,可婚配了?”
宋观清代做回答,“家里头对钰儿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喜欢就成,哪怕这辈子不嫁人,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在,亏不了他吃住。”
也是变相拒绝了王大人的好意,王大人如何能听不懂,赞同地点头,“男儿家的婚事关乎于一辈子,确实得慎重打算。”
很快话题从宋钰身上移开,讨论着明年宋观清回京述职的事。
早在两年前宋观清就该前往京城汇报,不过那时河堤修建正在紧要关头,便请人快马加鞭书信回京,得了圣上谅解河堤建成后再前往京城述职。
咚——咚——咚——
窗户被什么东西有节奏的敲了三下,三位大人齐刷刷寻着声音看去,却不见窗外有什么人影。
“莫不是子舟家中有什么孩童?”李大人正准备起身瞧瞧,宋观清先一步站了起来,“是认识的小家伙,失礼了。”
宋钰打掩护道,“各位大人尝尝这菜,是我娘亲手种的,可好吃啦!”
“莲花镇的宋镇长……”
窗下是精心修剪过的灌木,灌木旁盘着一条绿油油只有小臂长拇指细的青蛇,仰着扁扁的三角脑袋好奇看着宋观清,口里衔着朵不清楚从哪儿摘的花。
见她来了,低头吐出了花。
宋观清蹲下身捡起娇嫩的花朵放在掌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自从青九离开后没几天,家中时常遭到竹叶青的光顾,光看外表别无二样,宋观清却能辨认出每天来送花的青蛇不是同一条。
就比如眼前这条好奇打量着她的竹叶青,属送她花次数最多的。
“辛苦你跑来一趟了。”
小青蛇歪了下脑袋,抖着尾巴兴奋了起来,试探着往前游了游,发现宋观清不怕它后更开心了。
学着某条蛇的模样伸着脑袋凑了过来,在快要顶到宋观清手时,灌木中探出一条极粗的蛇尾,利索把小青蛇卷巴卷巴,团成一坨拽进了灌木,顿时两条蛇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冬后很少能见到如此娇艳的花朵,宋观清捧着花回来三人纷纷奇怪地围了过来。
“这花开的真不错!”
“这季节哪来的花啊?”
“子舟,你刚出去就为了拿花?”
宋观清估算着给她们看花的时间差不多了,合上了手掌,笑道,“这是我很在乎的一个家伙,让他的朋友每日送我,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他。”
“每日都摘一朵花来,倒是风雅。”
“我可是听说宋观清和一位郎君定下终身,那年清河县出嫁的男子明显多了不少呀!”
“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我也是了了一桩心愿。”
宋观清垂下眼眸,指尖轻抚花瓣,“那得看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都不是什么闲人,县内还有一堆需要拿主意的事,下午便乘车回去了。
热闹后的独处总是孤寂难耐的,宋观清的屋内有个盒子,里头满是特意做成的干花和压印的叶子,皆是两年内送来的东西。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找到花,往往夜半时分来的青蛇会衔着片竹叶,颇为不好意思地往窗台一放就走,而带着花来的非得等宋观清亲手接过。
有一次宋观清三天没归,回来便发现有三条绿油油的蛇趴在她屋门口。
也不清楚青九是怎么说服这帮青蛇,那么任劳任怨的帮忙。
每当宋观清打算拿些吃的犒劳它们,一个个转头就跑,生怕得罪了谁似的。
想到此处宋观清不禁笑出了声。
青九虽走了两年,却仿佛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每天都在提醒着她要等他回来。
阳光毫无保留照进开敞的扇门,照在宋观清侧颜,垂下的发丝仿佛都在散发着光晕。
门外等候许久的宋钰纠结地来回走动,呼之欲出的想法在偶然撞见是条蛇送给姐姐花时达到了顶峰,各种阅读过的话本子争前恐后地从脑中冒了出来。
该不该问问阿姐青九到底去哪里了?
就算如姐姐跟爹娘说的那样回家探亲,也用不着一走就是两年,还一封书信都没寄回来,倒是家里头出现蛇的频率高了不少。
府内的家仆从看见蛇惊慌失措到面无表情,不过用了短短三个月,甚至能在府内看见人与蛇互不干扰同走游廊的场景。
“阿姐!”宋钰鼓足勇气迈步进去,也不管那么多弯弯绕绕,什么该说不该说,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质问道,“青九是不是蛇妖?”
“是。”
宋钰:“……”
气焰顿消。
难道不该遮掩搪塞一下吗?那可是妖精啊!
等等!
青九是蛇妖!!!
是那条缠在阿姐身边的竹叶青!!!
第三十四章 “子舟啊,大过年的就别忙……
屋内诡异安静了好半天,宋观清慢条斯理把东西收好,茶泡上放到宋钰手跟前,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阿姐,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宋钰懊恼揪住头发,就说为什么青九相貌与他们不同,对些再寻常不过的问题都表现的懵懵懂懂,是妖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宋钰起身又坐下,干脆一把抓起趴在棉窝里睡的正香甜的仓鼠好一通揉搓毛发,后悔地拉拢眉眼,“我要是早些知道,就能问问青九做妖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跟话本里描述的那样会变法术?”
“你要是好奇,现在也能问。”宋观清。
“回来了嘛!回来了嘛!”宋钰左右没在门口看到青九的身影,郁闷地指腹揉了揉仓鼠软乎乎肚皮,“我以为你说的是……”
忽然宋钰声音一顿,讪讪低下头和胡须都在抗拒的白毛仓鼠对上了眼,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尖叫一声猛地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只见一团白绒绒的玩意圆润地抛向空中,四肢短小的爪子腾空扑腾了两下,落地大片白雾散开。
一位白发少年揉着屁股跌坐在地板,秀气的五官皱起,疼的嗷嗷直叫唤。
“这只老鼠也是妖!!!”宋钰再次刷新了认知,阿姐身边哪里来的那么多妖精。
宋观清上前扶起元宵,拍了拍他衣裳,向宋钰解释道,“他叫元宵,是我回京的路上偶然遇见,就一直跟着我了。”
宋钰仔细打量着眼前活生生的妖怪,冷静下来后摸着下巴疑惑道,“鼠精都长的那么像小孩子吗?怎么连我高都没有。”
仓鼠,“……”
矮矮的元宵垫着脚尖抱住宋观清,生气的脑袋一埋不愿意搭理宋钰了。
好声好气的道歉外加上剥坚果赔罪,才让仓鼠对宋钰稍微改观了些,但也只是稍微。
平日没事就喜欢握着仓鼠来回揉捏的宋钰是彻底不敢了,也不清楚是从哪儿听来有鼠大仙的说法,要不是宋观清拦着差点拜上仓鼠,给仓鼠也吓的不轻。
入冬后时间过的飞快,酷寒降临,霜飞满地,天地银装素裹漂亮极了。
越靠近年关县内的年味越浓,金佩操持着府内外打点喜庆,河堤建成后的第一个新年,可不得热闹庆祝清河县迎来安稳,庆祝大人解决心头大患。
红灯笼、纸窗花、吉祥对联以及挂在门口的一束象征着来年大丰收的金灿灿麦穗。
前两年是宋观清回莲花镇陪着父母一起过,今年宋镇长两口子来县上陪着她过个人气年,把清冷的府邸热闹起来。
来自然是不能空着手来,宋观清什么都不缺也不需要她们添置些什么,于是宋泊荣连夜把后院地里种的大白菜拔了拔给带了过来,要晚上煮锅子吃。
棉絮般的雪悄无声息落下,不知不觉院中的鹅暖石路上积了一层白雪。
屋内暖炉烧的火旺,暖黄的油灯分外温馨,围坐着打趣日常琐碎,好不热闹。
蹲在锅边等候的宋钰小脸红扑扑,听着锅子咕噜噜冒泡乐的美滋滋,歪着身子往江知然肩膀一靠,撒娇道,“爹,我新年的压岁钱呢?”又拽了拽宋泊荣袖子,“娘的呢?”
“少不了你的。”宋泊荣掏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宋钰,又看向推门进来的宋观清,招手道,“姑娘来,给你的压岁钱。”
宋观清动作一顿,“我也有吗?”
“你们不管多大,在爹娘眼里都跟个孩子似的,当然得有。”宋泊荣笑着把红包塞进宋观清手中,“你们俩姐弟好好的,我和你爹就放心啦。”
“给你的,就收着吧。”江知然拉着宋观清在身侧坐下,小声透底道,“你娘半个月前就盘算以什么方式把红包给你了,就当是了却她一桩心事了。”
小时候会期待每年过年会收到多少压岁钱,长大后发觉送红包的人比红包本身要重要的多,更加期待一家人围聚团圆的温馨氛围。
“开了!开了!能吃了!”宋钰盯着沸腾的锅馋的口水直流,食物的香气更增一分满足,催促着其他人拿起碗筷道,“饿的肚子咕噜噜叫唤,吃饭吧,吃饭吧。”
江知然点了点宋钰脑袋,“我看你呀,是彻底被你阿姐宠坏了。”
欢声笑语下宋观清起身给趴在窝里的仓鼠抓了把坚果,顺带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温馨的氛围让仓鼠也格外放松,大脸盘子搭在棉窝边缘,露出两颗大板牙惬意啃着瓜子。
宋观清从袖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上头用金墨勾勒出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一点朱砂成了灵动的眼睛。
她妥帖地将东西放进了小匣子里,里头还存放着两个未开封的红包。
宋观清还在等青九回来,每年的春节会为青九准备一份礼物,希望等他回来收到礼物时,也能感同身受此刻的热闹。
“阿姐!快来吃!不然肉全被我挑去了,你就只能吃娘带来的大白菜喽~”
“大白菜是好东西,你个小孩子不懂其中滋味。”
“子舟啊,大过年的就别忙活了。”
宋观清展露笑颜,应声道,“哎,来了。”
夜空繁星点点,天边炸开耀眼花火,爆竹声中一岁除。
希望来年清河县能风调雨顺,希望能早日盼得故人归。
春天的到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阵风吹绿了清河县,吹出了山野间的生机盎然,吹出了万物复苏。
光秃的枝头不知不觉中冒出嫩芽,化冰的池中鲤鱼欢快游动,上巳节的到来预告着新一轮的祝福。
与此同时的府衙内众人却无心感受春季的美丽,紧张严肃讨论河堤建成后第一次的梅雨季节。
不仅是清河县的百姓期待着建造长达三年之久的工程,周边的其他县百姓也同样等着一睹河堤功效,这也是宋观清回京述职需要向圣上着重说明的部分。
一切关乎着建造河堤的判断是否准确,流程是否合规,是成为利民的工程,还是变成无法控制的安全隐患。
宋观清信任工匠们的技术,相信监督者的负责,却还是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梅雨季担忧。
忧愁伴随着第一场雨落下抵达顶峰,对淅淅沥沥的降雨清河县以及周边县已经见怪不怪,百姓依旧为各自生计奔波,为小家的幸福努力。
府衙内的气氛格外沉闷,大家伙的目光紧盯着每日来回汇报水流情况的衙役,这是每年梅雨季节必不可少的工作,检测降雨量的多少,再对比往年的数据分析。
河堤相当于柳双上任以来接手参与的第一个重大工程,简直比宋观清还要紧张,没事就盯着窗外落雨发呆,仿佛瞪着瞪着就能给瞪停了似的。
小半个月断断续续的降雨彻底让柳双坐不住了,提意道,“不然我去西岭那边看着河坝,您去留意河堤涨势。”
宋观清低头看着公务没答,上官朝歌出手将情绪激动地柳双拉坐下,倒了热茶慢声细语说道,“现在还不知道降水量的具体情况,再说河坝上有鱼琦和戎卿云看着呢,你去那里府衙便少了人。”
柳双莫名感到一阵不安,如实告知道,“可我真的很担心,不亲眼见见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上官朝歌看向宋观清,指望着她能拿主意。
宋观清吐出一口气,墨色的眼睛看不出眼低情绪,语气却出奇的坚定,“半月的降雨量明显比前三年要多,如果送回的数据持续大幅增长,我们得考虑撤离百姓的计划了。”
“您的意思是,这次很有可能发生危险?”上官朝歌蹙起眉头,当年清河县受灾的惨烈她看在眼里,着实害怕在关键的梅雨季节听到不利的消息。
“是。”宋观清垂下眼眸,拽了张干净的宣纸提笔,“我初步拟定的计划是……”
老天故意跟她们开玩笑似的,当晚暴雨倾盆,大颗的雨滴砸在身上生疼,宋观清窗前枯坐了一宿,熬得双眼布满了血丝,没能等到雨势有半分缓和的迹象。
天一亮,宋观清当即穿上蓑衣冒雨离去,抵达时府衙书房没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要上山,一个要等宋观清拿主意,一个要先疏散百姓,争论不休。
嘈杂的雨声遮盖了脚步声,宋观清脱下湿淋淋的蓑衣推门进来,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纷纷注视着宋观清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宋观清拧了拧湿透了的衣摆,即便是此刻脸色不佳,往人群中一站,众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聚焦在她的身上,那独有的魄力和气质,是无人能比。
“五年前清河县的灾难不能重演,大家争论的先后我心中大致知晓。要上山,上山去带村民下来。要疏散百姓,尽快撤离山下的百姓。要去查看河堤,了解承受的极限在何处。”
宋观清眼神无比镇定坚毅,无形安抚着焦躁的众人。
“所有人都能慌乱害怕,唯独我们不能,我们需成为保护百姓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第三十五章 叽叽叽,嘶嘶嘶
计划早在宋观清脑中有了雏形,井然有序安排人员任务,规划好每一组小队带领百姓撤离的路线,并书信去周边县城询问情况。
当年为了安置山上村落内的百姓,在清河县与其他县交接的对方建了不少临时庇护所,每年宋观清会东拼西凑出经费维护,所以疏散的百姓能直接前往安全地带暂避危险。
因清河县有宋观清时刻警醒和督促着府衙上下官员,所以在每年的梅雨季节观察和测量无人怠慢,才能在短短半月就如此迅速的对比出与往年降雨量的不同。
以柳双为首带着人员冒雨挨家挨户的说明情况,让她们配合相关人员进行撤离,而传递测量数据的衙役则带了口信给河坝处盯着的鱼琦以及戎卿云,命令她们快速整合周边山村的百姓下山。
所有人员调动脚步不停,心系百姓的状态下根本无法顾忌冷雨打在脸上痛不痛,湿透的衣裳冷不冷,奋力地劝说和安抚着紧张害怕的人群,叮嘱着她们将家中值钱的东西一并带走。
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财产就那么些,失了比让她们死还难受,躲过天灾却没能躲过现实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而宋观清坐镇府衙接收时刻会传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给出抉择或处理方法,灯油枯了又添,浓茶熬的苦涩提神,突突直跳的神经绷紧,任何风吹草动可能都是灾难前的预告。
当天夜半时分清河县的府衙书房内依旧亮着光,重击屋檐的雨水喧噪的扰人心烦。
一封封信从四面八方抵达,浑身湿透的信使踩的水坑飞溅,不敢怠慢一刻送到宋县令手中。
嗅了冷风的上官朝歌捂着心口咳了两声,步履不停将信件递给伏案思所的宋观清。陪着干熬了一天状态明显萎靡了不少,却依旧坚持着呆在府衙听前方传来的消息。
“大人,信里怎么说?”上官朝歌担忧道。
宋观清一目十行,眉头越拧越深,拆开最后一封信猛地拍了桌子,“不止是清河县,周边县都在下暴雨,根据李大人的消息,是最起码波及十个县的大范围降雨。”
上官朝歌心惊便止不住咳嗽,宋观清替她顺气倒水才堪堪缓了过来,反手抓住了宋观清手腕担忧问道,“往年因为清河县地势容易乌云堆积降下连绵细雨,还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大规模的暴雨记载,难不成已经不止是县内要注意的问题了?”
“我曾在古书中看到过类似的情况,大面积的持续降雨,不仅造成了土壤流失,还淹死了不少生灵,场面只会比五年前更加惨烈。”
说话间宋观清已经缓和焦躁的情绪,“得尽快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现在的进度还是太慢了。”
“鱼琦那边说不少山上的百姓是分散开住,并不是聚在村子里,恐怕要找起来会很浪费时间。”上官朝歌说。
山上有聚在一起的村庄,就有零零散散分散开的,有些甚至隐藏在林子深处,大好晴天想要找到都得费不少力气,更不用说连绵雨天后的山路有多难走和无法辨别方向。
“先把能撤离的人尽快撤离,再根据登记的户口调查还差多少人,进行精准搜索。”宋观清起身,袖子沾到了砚台的墨汁,在宣纸上拉下一条笔直的线,“这事恐怕得麻烦师娘了。”
上官朝歌笑了,打趣道,“我还以为你瞧不上我这个病秧子,才不给我派任务呢。”
撤离行动顺利进行,最先一批撤离的百姓已经在庇护所住下,翘首以盼其他乡亲的到来,默默祈祷着上天保佑家乡安稳。
在府衙上下劝说下宋观清最终妥协回去好好睡一觉,恢复精力来面对未来更严峻的挑战。
金佩得到大人要回来的消息,备了热水留她洗漱舒服好休息,又用炉子把床褥枕头烘的干燥温暖,忙的手脚不停歇。
府宅内不少家仆不愿意先行撤离,除非宋大人跟她们一起去庇护所,以她们的话来说,她们走了谁来照顾大人的寝食饮居。
宋观清回到府内便收到了全方位的照顾,要不是她从不让人伺候沐浴,金佩差点想帮着大人洗澡节约大人体力了。
洗漱完宋观清身上轻松了不少,随之脑子更加清明,一桩桩一件件需要担忧的事随之浮现。
说休息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宋观清擦着头发在炉子边坐下,烘干头发的时间不浪费的翻阅古籍探寻前人解决的办法。
“吱——吱吱——”
棉窝里的仓鼠探出毛茸茸脑袋,见宋观清过于专注没搭理她,手脚并用爬出窝往下一蹦,落地成了一位皮肤雪白的白发少年。
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迈步时察觉赤着双脚,又弯下腰撅着屁股在独属于他的箱子里翻出宋观清为他准备的鞋子穿上。
“宋大人!宋大人!我的动物本能告诉我,要发生危险了。”元宵跑到软榻边蹲下,巴掌大的脸搭在边上,表情严肃地说道,“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说动物有感知危险的能力,能够接收到人无法接收的信息,元宵的话让宋观清更加确定了事态的严重。
坐起了身如实说道,“检测到今年的暴雨要比往年严重,已经全面安排县内人员撤离了。”
“既然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为什么大人您还愁眉不展?”元宵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山上有许多独居或是失踪的人员,我们暂时无法找寻到她们的踪迹。”宋观清不自觉看向窗外的雨幕,“这样的气候搜寻的难度大大提升,甚至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不少下山的路被雨水冲塌,只能再寻道路。”
“就是找人嘛。”元宵皱巴起的小脸舒心一笑,骄傲地双手叉腰,“找人简单呀!”
得知阿姐回来的宋钰特意让厨房炖了补汤,府衙急匆匆看了眼发觉阿姐清瘦了不少,能补些好歹补些。
叽叽……
宋钰纳闷停下脚步,声音不见了,揉了揉耳朵端着补汤继续前往阿姐住的屋子。
叽叽叽……
余光瞥见七八只排队钻进灌木的老鼠。
宋钰使劲眨了眨眼睛。
尴尬笑了笑,大雨天的哪里来的老鼠,莫不是最近担忧的眼花了。
叽叽叽叽……
这下是看不见老鼠,耳边却能听见它们的大声密谋,宋钰觉得或许他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阿姐,你睡了吗?”宋钰敲了敲,推开了门,“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你喝些再……”
入目是一屋子黑豆豆眼睛盯着他的老鼠,白的、灰的、黑的、花的,各种颜色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还有几只黄鼠狼混在里头啊!!!
宋钰两眼一黑,他这是在做梦吧。
犄角旮旯里冒出的小动物数量还在增加,有的方向感不好找错了屋子,还是顺路碰到的好心松鼠给拽了回来。
宋钰瞧着根本没法落脚的拥挤屋内,紧张地抓着门框,大喊道,“阿姐,这是什么情况!!!”
被各种小家伙用亮晶晶眸子簇拥在中间的宋观清无奈笑了笑,她怎么能料想到元宵说的帮手是这帮小东西,她还不敢乱动,怕稍微不注意就踩到谁的尾巴或者爪子的。
“这些是帮助我们上山找人的……助手。”宋观清找了个合适的词形容。
小动物不论是听力还是嗅觉都远高于人类,仗着较小灵活的体型更好的穿梭各种人无法走的捷径,节约绕路的时间,并且要说熟悉林子它们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真的能行吗?”宋钰怀疑道。
元宵还记仇呢,气鼓鼓道,“竟然敢质疑我们!一定要让你看看鼠鼠的真正实力!!!”
数不清的动物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像是出征前的宣誓般。
宋钰后退一步,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
忽然各种声音戛然而止,宋钰纳闷的同时感觉脚边似乎被什么东西蹭了过去,低头和一条小青蛇对上了眼,蛇的身子正挨着他鞋面靠着。
嘶——嘶——自身后传来。
宋钰僵硬扭头看去,旁若无人的蛇群从府衙正门陆续爬了进来,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青的、白的、黑的……
一个个吐着信子大摇大摆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它们的家呢。
靠着宋钰的那条青蛇宋观清认得出,是想摸她却被团成球拉走的那条。
宋观清小心落脚出了屋子,蹲下身子问道,“你们也是来帮忙的吗?”
小青蛇看到宋观清过来的那一刻尾巴尖晃了晃,想到什么警惕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异样后美滋滋探着脑袋要蹭宋观清手。
这次总能让蛇蛇蹭到了吧!能蹭到了吧!是人类的摸摸哎!
就在要碰到的一瞬间,一股力道强势不容拒绝地掐住了小青蛇七寸,给整条蛇滴溜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看来上次的思想教育不够深刻。”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男子随手把蛇往身后一扔,笑盈盈对宋观清道,“孩子多了,就没办法管了,总会有那么七八九十个不听话的。”
想到什么眉眼拉拢下来,愁容满面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宋大人以后和青九可得节制点,蛋生多了真闹腾的慌。”
第三十六章 “姨姨,那是蛇吗?”……
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伤害,宋观清召集了府衙上下参与搜救的人员,隐晦的将小动物们会帮助寻找山上百姓的事说了下。
虽大家非常尊重和相信宋县令,但实在太过于玄幻,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直到冒雨在山上搜寻的人员被湿漉漉的老鼠揪着裤腿往一个方向拽去,找到了被暴雨困住的人,才恍然大悟宋县令说的不是活跃气氛的玩笑话。
有的人开心,有的人忧愁,特别是被蛇盯上的搜救人员,大气不敢出的跟在蛇后头,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恼了回头再给自己来上一口。
山上持续在寻人,山下不断往安全地带转移,庇护所内不少年轻力壮的乡亲主动承担起维护秩序,照顾老弱的责任,极大节省了府衙的人力资源。
持续的降雨使得水位暴涨,院里排不出去的水蓄积的快有半个小腿深,稍不注意就能被水中飘着的利物刮伤。
宋观清卷着裤腿淌着水,跨过阻拦的沙包脱了鞋才进书房,哪怕是佩戴蓑衣身上的衣裳也没几块干燥的地方,且持大半个月未见太阳,衣物早就潮的能拧出水来了。
明显憔悴瘦了一大圈的柳双快步走来扶住了宋观清,她的双眼却炯炯有神,“大人,在那群小动物的帮助下,新找到不下于二十人,不少撤离中途走失的百姓也都被找了回来!”
“那便好。”宋观清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荡然无存,问道,“我娘撤离了吗?”
“宋镇长一开始是不愿意离开,想跟着大家伙一同上山救灾。”柳双赶紧在宋观清蹙眉前开口,“但在您父亲和宋小公子的劝说下,已经跟随大部队往庇护所去了。”
宋泊荣一辈子是个偏远县城下的一位小小镇长,在岗位上鞠躬尽瘁不服输,哪怕一大把年纪还想着为百姓,为清河县再做些什么。
现在有更年轻、更强壮的生命出现,不需要老一辈子的官员坚守前线,该好好休息安享晚年了。
家人转移到安全地带宋观清无了后顾之忧,山下的百姓大多数跟随着队伍离开危险地带,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松了不少。
宋观清找了块地方坐下,泡着水过来冻的手脚冰凉,借着炉子烤着取暖,问道,“师娘那边有出统计吗?”
“有的。”柳双取来簿子,汇报道,“还有五户人家没找到,其中有一户我们见过,是住在河坝周围的陈猎户家。”
提到陈猎户宋观清不怎么熟悉,可要是说道陈猎户家的两个逮毒蛇的皮丫头,那宋观清立马能想起来。
就是她们俩捉了青九,还差点被咬了,要不是及时发现,说不准就带着条毒蛇回去了。
“我跟着你们一起上山,顺便观察一下河坝的情况。”宋观清当即起身不做耽搁。
身为清河县县令到目前为止她只在后方调动人员,前方的情况全靠着传递来的消息,有些事还得亲眼看到心里才有数。
到嘴边的劝说柳双没能说出口,深刻的明白宋大人对县内的事较真的厉害,也就是这份难得的较真,带领清河县一步步走向更好。
街道的排水正常运作,不至于让马车无法行驶,抵达西岭下时天已蒙蒙亮,俩人又是一宿未眠。
雨雾下的山路并不好走,稍微捂干些的衣裳在风雨交加下再次湿透,浸了水后沉重地压在肩头,拖延着赶路人的脚步。
多次的走访柳双对西岭已熟悉到可以在前面为宋观清领路,排除道路上的障碍,向着山上临时驻扎的营地而去。
简易的帐篷和挂着的油灯就是这段时间在山上搜寻人员的居所,营地内只有两三个人在为大家伙准备果腹的饭食,其余则是跟时间赛跑继续寻找。
“大人!您怎么来了!”鱼琦惊呼,连忙从帐中走了出来,“这里太过于危险了,昨夜里前方还发生了一次小规模滑坡,您快些回去吧!”
“我得亲眼看到山上的情况,不用担心我。”宋观清安抚地拍了拍鱼琦肩膀,“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剩下的人找到,大家全部安全撤离才是首要事。”
鱼琦抿着唇,不赞同也不反驳。
在她们心中宋观清就是她们这帮人的主心骨,倘若宋观清出现了什么意外,整个清河县都得乱套。
其余安抚的话宋观清不多说,撸起袖子笑道,“我帮着你们一起准备食物吧,让她们回来就能吃上口热乎的。”
陆续空手而归的人员垂头丧气地回来,发现营地里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才发觉没看错,真的是宋县令来了。
一个个都是不小的人了,却在看到宋县令的那一刻红了眼圈,受委屈的孩子般抹着脸上的水,埋怨自己没能找到其他失踪的百姓。
宋观清的出现直接鼓舞了低落的气势,大家伙大口吃着食物,商讨着计划,待会要去哪片区域继续搜寻。
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无法被寒冷的暴雨掩盖,哪怕我不知你身处何地,但我一定会找到你,会将你带离孤寂的黑夜。
阴雨的气候天亮的也灰蒙蒙,但好歹是能看清楚些,其他人继续搜寻失踪百姓的下落,宋观清同柳双则一起前往河坝察看情况。
河坝距离营地有一段距离,沿途能看到不少因为雨水冲刷导致泥土松软倒下的草木,也因土壤的流失从山上下来的水变得浑浊不堪。
不少的捷径小道被掩埋,跟着柳双后绕了些路才来到河坝附近,两人身上就没一处干净地,大块的泥巴粘在靴子上,走一步陷一步。
忽然宋观清停下了脚步,仔细分辨着嘈杂雨声中传来的细微呼喊,拉住了不解的柳双,“你听,是不是有人在求救?”
柳双专注辨认着,顿时点头,“可河坝附近是我们最先找的地方,没有人啊!”
“无法下山的百姓不会傻傻呆在原地,所以极容易发生擦肩而过的情况。”宋观清扯着袖子擦了把脸,进了雨水的眼睛干涩的难受,却顾不得那么多,“我们寻着声音找过去。”
两人当即向着声源方向而去,穿过了层层灌木来到的竟是河坝边。
“大人!她们在那里!”柳双指着前方喊了声,过去看到具体情形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河岸边塌下块地方,大概是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刷导致两侧支撑不足,承受不住人踩在上面的重量陷了下去。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脚下是随时可能的塌陷,脚边则是湍急向下奔涌的水流。
宋观清认出了她们是陈猎户家的两个女娃娃。
不清楚她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两个小姑娘嘴唇发乌哆嗦的厉害,看到她们后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哀求地看向她们。
“我拉你们上来!”柳双跪下身子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凹陷处的小姑娘,“把手给我!”
年纪稍大些的女孩有了反应,颤颤巍巍伸出手,准备起身时身子晃了又晃,差点一头栽河里去。
“不行啊大人!她们估计在这里困了不少时间,已经没力气了。”柳双恨自己胳膊太短不能拉她们上来,咬着后槽牙道,“大人,您在这里看着,我回去拿绳子来。”
“拿了绳子也没用,她们没力气抓住绳子。”宋观清眼神暗了下来,雨水从消瘦的下巴处低落,垂在身侧的双手蜷缩起,“我下去托她们上来。”
“什么!”
雨声嘈杂有一瞬间柳双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反应过来宋观清要做些什么,她已经顺着塌陷的边缘滑了下去,来到了小姑娘身边。
宋观清的速度极快,当即抱起一个小女孩,“柳双,接着点。”
被抱着的孩子终于有了实感,害怕的放声大哭,一股脑的委屈倾泻出来。
宋观清露出的微笑算不上好看,尽可能地安慰着道,“别害怕,去抓住那位姨姨的手,就能见到爹娘了。”
柳双抱了个上来,眼睛一直注意着宋观清脚下的地,催促道,“大人!快些!感觉要撑不住了!”
宋观清连忙抱起另一个孩子往上托举,就在柳双伸手抓住的那一刻,脚下的地塌了。
湍急汹涌的河水迫不及待将流失的土壤吞并,连同胆大妄为的人类一同吞入腹中。
“大人!!!”柳双捞起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控制不住地嘶吼。
明知道塌陷的宋观清选择第一时间松开了手,不松开估计会连带着柳双和那个小女孩一同被卷下河中。
倒不是宋观清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判断,而是她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湍急的水流就像个巨大的漩涡,刺骨的寒意冻僵了四肢,卷着的泥沙不断往口鼻灌入,不过短短几个眨眼的瞬间便令人彻底丧失挣扎的力气。
柳双捂着嘴剧烈咳嗽,喉间翻涌出的血腥味刺激着神经,“宋观清,咳咳……”
一切都完了,是她让宋观清出了意外,她是罪人!
柳双悲痛欲绝,泪水混合着雨水不断往下流,就在心口巨大的悲伤即将喷薄而出时,模糊的视线忽然在河中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柳双慌张地揉了揉眼睛,仔细的辨别着浑浊水流中陡然出现的巨大影子,很快一闪而过,看起来好像……
抽抽嗒嗒的小姑娘扯了扯柳双的袖子,仰着残有泪痕的脸,“姨姨,那是蛇吗?”
蛇。
是一条快赶上河一半宽的巨蛇。
第三十七章 “它现在很生气,你过去真……
莫名的直觉告诉柳双那条巨蛇是奔着宋观清而去,她顾不得那么多一手一个抱起孩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拼命向着蛇影远去的方向追寻。
汹涌浑浊的湖水将一切踪影吞没,很快边看不到湖中若隐若现的影子。
追到最后柳双声嘶力竭跪倒在地,十指扣进了湿润的泥土地中,急促的雨水扑打在她口鼻,只能低着头张大嘴巴喘息着稀薄的氧气。
一定会找到宋观清,一定要找到宋观清!
柳双重新振作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拎着两个小姑娘回到营地,浑身脏兮兮落寞悲痛的表情看的大家不敢多问一句,好像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默默注视着红了眼眶。
“怎么回事!!!”鱼琦掀开帐帘当即揪住摇摇欲坠柳双的衣领,瞪着双眸怒道,“宋大人呢!”
铺天盖地袭来的怒火让鱼琦无法思考官职高低,行为是否合规矩。满脑子只有柳双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的场景,却迟迟不见本该一起的宋观清,让她如何能冷静下来。
透明的泪水顺着污脏的脸颊滑落,柳双无力反抗地扭开脸,哽咽道,“宋大人为了救两个孩子,被湖水冲走了。”
鱼琦愣在了原地,各种情绪在听到柳双亲口说出的事实后变得迟钝麻木,呆呆看着她的眼睛不断涌出眼泪,想哭却不知道怎么哭,想怪又不知道该怪谁。
“宋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鱼琦反复呢喃,蹲下身抱住两个害怕的小姑娘拍着背,寄托希望般道,“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在小动物的帮助下陆续找到了走失的百姓,搜寻的营地内却无人脸上有笑意。
勘察地形的伙计告诉她们泥土储水到达了顶峰,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可她们心里还期盼着能在某天睁眼看到宋大人,看到宋大人笑盈盈对她们说句辛苦了。
期盼归期盼,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被湖水冲走,还能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低迷的气氛萦绕在营地上空,柳双抹了把脸,下定决心起身道,“我相信宋大人还活着,你们先带着百姓前往庇护所,我继续在山上寻找。”
戎卿云不留情面地反驳道,“不行,任何人不能在山上继续待着了,出事了只会是无意义的死亡。”
“我看到……”柳双闭了口。
所谓的蛇影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若是现在说了大家伙肯定要帮着一起找,那样太危险了,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有人想辩驳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各个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就在大家以为气氛会僵持在这儿,一个意料之外的少年撑着伞懵懂进了营地,灰暗的环境下他一身白衣白发仿佛发着光,灵动的眼眸左右看着,仔细一瞧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动物。
元宵揪着手,尽可能按照宋观清教她的要对陌生人说话礼貌些,问道,“宋大人在这里吗?”
无人回答他。
元宵挠了挠脑袋,也不在意被无视,自顾自说道,“我的伙伴告诉我,宋大人失踪了,我来问问情况。”
柳双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开口的嗓音却是沙哑的,“宋大人被湖水卷走了。”
“好的。”元宵转身就走,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说道,“谢谢。”
莫名的柳双觉得很奇怪,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的人,身上算不上邋遢却绝对不干净,可那位少年连衣摆都没沾到泥土,在暴雨的天气这可能吗?
想到什么柳双吞咽了口水,边追上少年的步伐,边对状况之外的同僚道,“你们先下山吧,我还有事,一定要把百姓安全送下山!”
这时柳双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清河县的二把手,命令的口吻无人敢违抗。
少年走的很快,柳双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隔着雨幕大喊道,“你要去做什么?”
元宵纳闷为什么这人一直跟着自己,但藏在宋观清袖子里跟随她前去府衙办公,时常能看到这人。
是宋大人的得力助手,得给宋大人面子。
于是他说道,“我去找宋大人。”
“我跟你一起去。”柳双话赶着话。
说是要找人,可去哪里找毫无头绪,柳双的想法是既然宋大人被河水卷走,就顺着河边摸下去,说不定能找到被冲上岸或是被勾住的人。
而那位外貌独特的少年显然不是那么想,一路奔着山上而去,时不时探着鼻子到处嗅闻,压根不听柳双的任何建议。
柳双压下心中困惑,选择安静跟在他身后,竟是一路来到了西岭最高处。
实在忍不住,柳双问道,“宋大人真的会在这里吗?”
“嘘!”元宵手指轻搭在唇上,闭上眼睛头顶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像是在收集着什么。
柳双呼吸一顿,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眼前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那儿!”元宵手一指,身后的尾巴控制不住晃了晃。
柳双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所指引的方向,除却茂密的树丛什么都没能看见。
元宵大步而去,柳双只得跟上步伐。
走进了才察觉树丛和灌木后竟藏着个洞穴,被遮盖的太好以至于不靠近压根发现不了。
“你的意思是,宋大人在这里?”柳双半信半疑。
元宵郑重地点头,随即捂住了鼻子,嫌弃地后退一步,“没事了,回去吧。”
回去?
没见到宋观清怎么能回去。
柳双当即撩开了遮挡在洞口处的藤曼,神情严肃道,“我得见到宋大人,带宋大人下山,不然这里太……”
扑面而来的阴气激的柳双寒毛立起,耳畔清晰的听到来自巨兽粗重的吐息。
昏暗的洞穴中一双赤色的亮瞳直勾勾盯着她,危险又神秘,灵魂深处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着。
渐渐的视野清晰起来,她清楚的看到巨蛇粗壮的身躯蜷缩占据了大半个洞穴,而盘起的身躯中间正卷着个人。
柳双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小步,看清楚了被蛇身护着的人脸。
“宋大人!!!”
浑身湿透的宋观清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青色巨蛇的身上,毫无血色泛灰的面容看的柳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柳双再次试探着往前迈进半步,安抚地说道,“得给宋大人找医师,干耗在这里迟早得……”
“嘶——”
巨蛇扬起头颅,尖锐的獠牙探出吻尖,那是准备进攻的姿势。
“哎,等等!等等!”元宵眼瞧着不对劲,顶着炸毛进来打圆场道,“她是宋大人的手下,关系很好的,你冷静一下。”
边说边一把抓住不愿意离开的柳双往洞穴门口退,小声道,“它现在很生气,你过去真能被咬死。宋大人不会有事的,最起码这条蛇肯定会想办法。”
柳双脑海中快速闪过时常缠绕在宋观清身边的一抹青色影子,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道,“它是那条小青蛇?”
谈话间元宵已经拉着她退到了门口,正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一条极粗的蛇尾拍打在她们脚前一寸地方,土地瞬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随即粗壮的蛇尾砸上了洞口,坍塌下的石头将洞口堵的严严实实,连一丝窥视的缝隙都没有。
“宋大人!宋观清还在里面呢!!!”
柳双焦急地拍打着石头,一扭头却不见白发少年的身影,正纳闷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低头看到了一坨白色跟抹布一样毛茸茸的小东西。
蹲在地上,短小的胳膊捂着两耳朵,瑟瑟发抖着。
柳双揣着吓回原形的仓鼠一路下山,思考了许多脑子越来越清明,步伐也越来越轻快。
最起码知道宋大人没有被河水冲到不知名的地方,知道有一只妖陪在宋大人身边,等宋大人醒来一定会回到清河县,回到大家身边。
而她要做的,就是赶在宋大人回来前把清河县的一切处理好,让她能看到百姓回归平静祥和的生活。
妖一事太过于奇幻,柳双不敢乱说怕耽误事,所以她以清河县知县的身份对外保证宋县令只是在山上走失,并表示很快就能回来,这才安抚了躁动的民心。
知请的人员谁都没说,大家像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将爱恨发泄在了重建家园上。
回来后的第三天,雨终于停了。
金灿的阳光洒满大地,大家放声痛哭,无人有心思去庆祝些什么,泪水流完默默起身,沉默不语地帮忙收拾冲下来的残渣碎片。
后接到传来的消息,大面积的降雨导致十几个县人员伤亡惨重,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圣上震怒,对逝去的生命悲痛不已,拨了大批赈灾银饷和有经验的中央官员前去赈灾。
而其中尤为突出的则是清河县,整个县的百姓在井然有序的撤离中保全的财产,也保全了生命,竟奇迹般的无人员伤亡。
却独独受人赞美的清河县宋县令失踪,至今没能找寻到她的踪迹。
第三十八章 “阿姐!”
排出积水,清理街道,修缮屋舍,有条不紊的进行,损坏的清河县在大家伙齐心协力的劳作下渐渐恢复往日模样。
暂代宋观清工作的柳双深刻体会到了随口一个抉择会对县内产生多大的影响,明白了为什么宋观清总是要亲力亲为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当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摆在眼前,若不是对县内了如指掌,根本无法进行决断,更不用说去规划清河县未来的发展道路。
往常遇到不懂不明白的事可以前去请教宋观清,如今只能由柳双一人面对,肉眼可见低沉憔悴了不少。
县令府宅门口时不时会有热心百姓前来询问宋县令是否找到,得到一遍遍令人失落的回答,石阶上落满了不同人的泪水。
府内无人脸上有笑意,压抑低靡的气氛敲打着脆弱的神经,低垂着脑袋各自干着手头上的活,谁也没心思讨论不相干事宜。
自宋观清失踪后宋府就空了下来,宋母不愿看到姑娘的居所清冷,便携带着夫郎和小公子搬入了府内居住。
命家仆每日将宋观清的屋子仔细打扫干净,始终相信有朝一日姑娘会回来的。
暂时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柳双梳洗打扮了一番,提着礼再次登门拜访。
虽宋父母表示宋观清的失踪跟她并无关系,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但柳双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为什么没坚定些阻止宋观清,为什么不是她下去托孩子们上来。
总是回忆着手再长点或者反应再快些,是不是就能抓住要落下去的宋大人了,不至于落的如今下场。
潇潇风声瑟,吹卷离人愁。
游廊尽头宋钰身着素衣执壶浇灌着两侧花圃,墨色的长发编成股辫垂在身前,未施粉黛的面容清秀多愁,与宋观清七八分相似的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思。
不过半月未见,活泼灵动的小公子性格大变,时常独处照顾着府内绿植花丛。
雨水淹过的植被烂根而死,他便重新整理土壤,重新栽种种子移植灌木。
宋钰抬眸,福身道,“柳大人。”
柳双走上前,故作轻松问道,“这些都是要浇灌的吗?”
宋钰点头,自然把水壶交给了柳双,轻声说道,“暴雨后是持续的烈阳,种子刚发芽正是娇嫩的时候,得时刻保持土壤湿润。”
水落下后泥土颜色深了不少,宋钰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
“从小爹娘就让我跟阿姐学,我其实挺不服气的。有一次我偷跑出去玩回来,看见她拎着水壶帮照顾园圃的姨姨浇水,大夏天热的满头是汗,依旧认真的浇灌到每一株,当时就觉我的姐姐怎么那么笨啊,为什么要帮家仆干活。”
他侧眸看向柳双,“现在我才知道,打理园圃的姨姨时常忽略最里面的地方,阿姐那是怜惜暴晒下蔫巴的植物,所以耗费时间和精力去为它们浇灌水份。”
“再后来我对阿姐态度的转变是在奶奶家,我带着阿姐和老家的伙伴玩耍,正是讨人嫌的年纪,捣蛋被狗追,大家一哄而散各自逃跑,唯独阿姐挡在我跟前,至此后阿姐在我心中的份量不是旁人能取代的。”
柳双安静听着,握紧了手中的壶,“我很抱歉,没能救下宋大人。”
宋钰摇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责备什么,爹娘表面不显,我却知道她们心中难受,我在这也没什么朋友,想起些什么只能跟你倾诉了。”
又道,“阿姐的性格我们都清楚,不论如何都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清河县百姓出事。”
“宋大人没死。”柳双不忍看到宋钰落寞的样子,左右看了看确认了周围无偷听的闲杂人,压低声音说道,“说出来你可能认为我疯了,但我真的看到了宋大人被一条青色巨蛇护在山洞里。”
“你怎么知道的?”宋钰微微睁大眼睛,迫切问道。
“我是跟着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年找到的地方,那少年也是个妖精。”柳双不指望这话能被当真,还是被认为是疯了的胡言乱语,但能给宋钰带来丝希望,她愿意说出来。
宋钰垂下眼睛思所片刻,“你还记得洞穴的具体位置吗?”
柳双点头如实说道,“记得是记得,但那条巨蛇因为我想强行把宋大人带出来,生气的将洞口用碎石封了起来,现在就算过去看到的也只是个石墙。”
“没关系,哪怕过去看看也好。”
白衣白发的少年肯定是仓鼠没错了,那青色巨蛇就是青九,瞧着仓鼠整天在家里跟没事人一样的呼呼大睡,宋钰直觉告诉他姐姐肯定会没事的。
一刻也等待不了,宋钰夺过柳双还握在手里的壶往地上一放,催促道,“我们快些,说不准在太阳落山前能赶到西岭。”
急匆匆的备车,急匆匆的离去,坐上马车的柳双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就那么一路恍惚着赶在黄昏前来到了西岭脚下。
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环抱着清河县,光线暗下黑压压一片的茂密树林看的人心直发毛,偶尔传来几声穿透力极强的鸟鸣,总让人忍不住遐想万千。
宋钰吞咽口水,强装镇定道,“我们还是找个熟悉山路的村民带我们上山吧。”
柳双,“我对西岭很熟悉,只是晚上就我们两人进山林,怕是不妥。”
想见到姐姐是真的,害怕林子里的野兽也是真的,宋钰陷入了两难之际。
一咬牙,一跺脚,没什么比姐姐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脖子一抻,“去!不然被爹娘发现,我就去不了了!”
两人往山的方向没走几步,柳双忽然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指着前方一处道,“前面是不是有人啊?”
宋钰一哆嗦,使劲眨着眼睛看去,真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难不成闹鬼!
这都闹妖精了!闹鬼似乎也正常啊!
宋钰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跑,但看柳双气定神闲地站着就没动。柳双则是见宋钰不动,自己要是先怕了岂不是丢了面子,两人就那么抖着眼睁睁看人影往这边靠。
随着对方越走越近,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宋钰一下红了眼眶,大喊道,“阿姐!”
从山中走出来的宋观清着实算不上体面,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粗布麻衣,及腰的长发失礼的披散开,但好在身上还算干净,不至于让她无法见人。
宋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宋观清,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满是庆幸来了西岭,找到了阿姐。
震惊的话没能组织好语言说出口,柳双背过身去猛擦了几下脸,顶着张泛红的脸问道,“您是怎么回来的?”
宋观清拍着嗷嗷哭不止的宋钰,既心疼又无奈的说道,“说来话长,我想先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暂时落了脚,那户人家见到宋观清差点跪下,握着她的手止不住的哭泣,连连感谢苍天有眼,山神护佑,让宋县令平安无事。
烧了热水备了干净的衣服给宋观清洗漱,又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农家菜,一家四口子紧张搓着手在门口等宋县令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松快。
简单清理干净的宋观清浑身轻松,擦拭着头发出来,便看见一院子的人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数量大概周围的百姓全挤了过来。
“真的是宋县令啊!”
“宋大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宋大人来我家住吧!我家地方比这儿宽敞的多!”
“来我家!我家有牛车,明日我能送大人回县里头!”
“去去去!都给我回家去!”农家的主人一听不乐意了,拿着扫把驱赶着过来抢人的街坊邻居,“我就不该把好消息提前告诉你们!”
宋观清就静静站在那儿笑看着她们,哪怕是不说话乡亲们都觉得格外安心,一个个比秋季大丰收还要来的开心。
人群散去,得已坐下吃口热乎的东西,洗干净哭花脸蛋的宋钰紧挨着姐姐做,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宋观清好一通瞧,就怕眨眼间人再不见了。
“肚子不饿?盯着我可不管饱。”宋观清眉眼弯起,宋钰便又有要哭的架势。
柳双趁着机会问道,“大人,您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宋观清正色道,“我落入湍急的河水中便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我想着县内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就搬开了洞口堵着的石头出来了,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柳双忍不住追问,“你没看到其他的东西?”
宋观清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东西?”
柳双和宋钰对视了一眼,默契的谁都没提关于青蛇的事。
青蛇如此宝贝着宋观清不让其他人碰,现在又单独放宋观清离开,那肯定是不愿意被知道存在,她们还是不要多言为好。
人没事的回来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不敢再节外生枝。
宋观清不明白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她心里也有些纳闷为什么被湖水冲走不是在岸边醒来,而是在西岭最高处的洞穴。
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但不必跟柳双和宋钰言说。
转移话题问道,“此此的洪灾损失如何?”
提到正事柳双拿出了办正事的态度,“根据中央传来的消息,十几个县遭受到了暴雨影响损失惨重,幸亏我们县的防水工程缓和了水流及时撤离做足了准备,将伤亡降到了零。”
“灾后重建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宋观清又问。
跟被老师检查课业般,柳双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揪了揪腿上的衣物擦手心的汗,“首先修建了居民住宅和打扫街道,正准备着手治理山上水土流失和树木倒塌。”
“好,等回县后将具体的流程书面给我。”宋观清拍了拍柳双肩膀,认真且郑重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柳双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三十九章 “我不想你死,我要你一直……
今夜暂住农家一宿,表示诚意农家腾出了三间干净的屋子让她们好好休息,直言夜里有什么需要直接主屋敲个门说声就成。
朴实真诚的人之间不用说什么场面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内是砖土砌成的炕,干稻草垫着又压了一层褥子,看似简单睡上去却软软的意外舒适。
许多疑惑萦绕在心头得不到解惑,宋观清不得不为奇妙的经历烦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在洞穴里醒来。
卷入湖水意识弥留之际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托了起来,到底是什么宋观清便不得而知了。
暂时无法想明白的事不做精力多想,县内还有许多问题等着她打起精神来解决,宋观清搓了把脸躺了下来。
山脚下的夜晚总是宁静的,除却呼呼风响,偶尔能听见小动物悉悉索索过路声。
一板一眼躺着的宋观清忽觉胸口发闷,吸入肺中的氧气越来越少,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喉咙。
就像是被卷入湖中的一瞬间,浑浊的水灌入了口鼻,消耗着身体中稀薄的氧气。
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只能蜷缩起身体,张大嘴巴努力吸着气,渐渐的面色发紫发胀,口唇乌青,双眼微翻,视线模糊。
宋观清试图起身呼救,四肢却软的毫无力气重重摔在了床上,意识模糊之际她似乎看到了柴门被推开,一抹青色的影子从眼前滑过。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吗?
可惜没能和小蛇见上一面,竟是无法完成要一直陪着他的约定了。
宋观清吐出胸口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能再来一次,绝不会……
忽唇上一凉,被柔韧的舌尖和指头强行打开了齿间,一股温暖的气流顺着气管而下,疏通了体内郁结的部位,给快要枯萎的身躯灌入了新的活力。
意识不清的宋观清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本能追寻着温暖的来源,渴望获得更多缓解身体的痛苦。
求生的意志让她牢牢搂住了半压在身上的人,扬起头渴望从其口中摄取更多。
突如其来的主动使得青九瞳孔竖起又放大,陌生的奇异感令他莫名的愉悦,心甘情愿被索取,甚至贴心地托住了宋观清脖颈。
意识渐渐回笼,宋观清骤然睁开眼睛,对上了那双熟悉的赤色眼瞳,恢复红润的嘴唇喃喃道,“青九……”
沉溺在别样滋味中的青九回神,舔了舔湿润的下唇,眉眼拉拢了下来,“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
气愤地揪着宋观清袖子,质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差点以为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宋观清忍不住捂唇咳了两声,喉间血腥味弥散开实在算不上好受,眼眸湿润仿佛含着水般,是宋观清很少表现出的虚弱。
青九心瞬间软了下来,眼巴巴为她拍着背顺气,气焰减弱不少,“慢点呼吸,你身体还没好全,不能受到刺激。”
却在想到什么陡然又怒了,本就赤色的眼眸被怒火感染下更加明艳,“我只不过出去一小会,回来你就不见了,刚才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你就死了!”
宋观清平复着呼吸,抓住了青九言语中的重点,问道,“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去的山洞?”
“原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青九幽怨又委屈,本想着等宋观清醒来得知事情真相会抱抱摸摸夸夸他,哪知道这人压根没往那处去想。
害的他寸步不离的守着,生怕人睁眼看不见自己。哪知道不过出门寻个灵草的功夫,一回来就见石墙开了个洞。
可怜巴巴的青九跪坐在床上失落的小表情不加掩饰,要是能看见尾巴,估计早就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他余光时不时瞟向宋观清,哀怨忧愁化为实质,仿佛宋观清再不做出些什么举动,便是辜负了一片心意的负心人。
宋观清既心疼又想笑,哪怕两年未见青九的各种小动作依旧没变,好懂的很。
她勾住了青九垂在身侧的手指晃了晃,指尖划过他掌心挠了挠,轻声说道,“你知道我落下湖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
青九又悄悄瞥了眼,装作不在意地扭过头,“如果不是想我,那我也不想知道。”
“我在想,还没能等到我的小蛇回来呢,要是见不到我了,他该伤心了。”刚咳嗽过的嗓子略有些沙哑,配着夜深人静的低声呢喃,暧昧的气氛在小小的空间弥漫开。
青九不知道突如其来的感受是什么,不自然抿起唇,绯红在脸颊晕开,回抓住宋观清要抽离的手,不服气的嘀咕道,“我已经不是小蛇了。”
宋观清弯起眼睛,目光一寸寸描绘着多年未见的容颜,就像是要弥补错过的时光,顺着他意哄道,“那青九是大蛇。”
“是巨蛇!”青九挺起胸膛格外骄傲,“我吃了好多好多灵物,修为增长的突飞猛进。”
宋观清一愣,忽然想到了还是小蛇时青九时常出门寻找的草药,仓鼠哪怕不喜欢也往嘴里塞着,现在看来恐怕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
上次青九是为了化为人形好见到自己,难道这次的离开也是为了自己?
宋观清忍耐着心中悸动,问道,“是为了我,才离开的吗?”
青九抓起宋观清的手贴上光滑的侧脸,亲呢地蹭了蹭,从下而上仰视着宋观清时,上翘的眼尾拉长,带着说不出的诱人魅惑。
“我不想你死,我要你一直一直陪着我。”
青九不会告诉宋观清,湖中找到她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靠着胸膛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心跳声,冰凉的身躯再也无法温暖他。
不会说当时有多么害怕和恐惧,用尽一切办法试图起死回生,甚至做好了宋观清醒不过来,他就一直在洞里陪着,直到自己也化为一堆白骨腐烂死去,也要把人牢牢圈在身中。
好在醒了过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观清眸中似有水光隐隐闪动,青九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道,“刚才的感觉你知道吧!每次有那种情况得告诉我,我给你……给你渡真气。”
宋观清想起刚才的窒息感便一阵后怕,“我怎么会那样?”
青九眼神闪躲地不敢看宋观清,支支吾吾糊弄道,“身体需要真气修复,等修复好了,就不需要了。”
看得出青九有事瞒着自己,宋观清识趣的不拆穿不追问,点头应下道,“我知道了。”
两年不短也不长,若是对孤身一人的宋观清而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伏案工作,可现在有了日思夜想贪图长久陪伴的小家伙,两年就成了无法挽回的珍贵时光。
好在最终小蛇回到了自己身边,好在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逃过一劫的青九灵活地钻入被子挤宋观清怀中,熟悉的温暖和气味令他渐渐放松下来,赶在宋观清开口前道,“我记得你说过,可以让我人形上床睡觉的。”
“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宋观清。
“真的?”青九眼睛忽闪忽闪了两下,主动撅起殷红的嘴唇,满是期待道,“那样,亲亲。”
眼看着俯身靠来的女人,青九慌张地闭上了眼睛,明明刚才渡气没那么紧张的啊!怎么心跳会突然那么快,好想揪住什么发泄一下。
“啾——”
又轻又柔的吻落在了青九唇边,饱含着亲吻者无尽的柔情和疼惜。
青九睁开眼傻傻看着宋观清,和刚才的吻不一样,可心跳更快了,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宋观清含着笑意道,“等回到家再补给你,可以吗?”
说的什么青九完全听不进去,沉溺在宋观清的笑容中无法自拔,脸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又羞又喜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嘭一声,娇羞的小郎君成了条手腕粗的青蛇,来回扭着身体缓解奇妙到处乱窜的情绪,干脆把罪魁祸首紧紧缠了起来,粉嫩的信子忍不住舔舐着宋观清下巴。
触感挠得人痒痒的,宋观清笑着别开脸,推着凑到跟前的蛇脑袋,“不是说巨蛇吗?我怎么瞧着跟之前别无二样。”
嘭——
薄雾散开,缠绕着她的青蛇身量拔高,眨眼间塞满了整间屋子,两人环抱粗的身躯还在持续舒展。
宋观清连忙抱住青蛇,“等等,不能再变大了,房子会撑破的!”
蛇扁扁的三角脑袋低垂下,吻部碰了碰宋观清额头,就好像在表示自己没说谎,还能变的更大。
“青九,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宋观清坐起身收起了胡闹的心思,神情严肃地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蛇身上的鳞片,手指抚摸过时还能感受到凹凸不平。
原本光滑油亮的鳞片上多了许多细小伤痕,若不是青九变大看的明显,宋观清差点没能注意到。
青蛇分叉的信子拉拢在唇外,歪了歪脑袋,又要凑过来舔。
这次被宋观清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嘴,严肃道,“变回来。”
青蛇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装作听不懂地改用脑袋去蹭宋观清,恨不得整条蛇挂在宋观清身上才好。
可惜青蛇忘记了此刻的体型,伴随轰的一声响,一蛇一人往下陷了两寸。
炕,塌了。
第四十章 “它不会伤害到你的,你可以……
一人一蛇对视了片刻,窗外夜莺配合的叫了两声。
宋观清掩饰地捂唇咳了声,“能变大,也能变小吧。”
巨蛇呆呆的反应了一会,恼羞成怒卷着信子来回舔舐宋观清发泄不满,占据整间屋子的身躯逐渐缩小,最后成了一条只有小臂长拇指粗细的小青蛇,跟宋观清第一次见到它是差不多大小。
游巴游巴往她袖子里一钻,乖乖盘上手腕,脑袋搭在了宋观清掌心。
宋观清忍不住勾起唇,摸了摸小蛇脑袋,“这间屋子不能睡了,今晚暂时去柳知县那儿挤一挤吧。”
今夜未眠的不止一人,宋观清的屋子只与柳双一墙之隔,刚叩响里头就传来柳双应门声。
柳双披着外衣眼神清明,见敲门的是宋观清愣了下,侧过身让出进屋的位置,问道,“大人,您是有什么事吗?”
说出口有些不好意思,宋观清难得谈话时避开了视线交汇,“炕塌了,太晚了不便打扰主人家,今晚能和你挤挤吗?”
“炕……塌了???”
柳双的屋子和她的大小差不多,两个人并排对付一晚绰绰有余,宋观清没着急休息,站在边上欲言又止看着已经钻进被子里的柳双。
缓缓开口道,“我还带了个小家伙来。”
柳双应激一哆嗦,上次听到着话还是三年前和宋观清在西岭村观察河坝,她面不改色从袖子里掏出一条蛇。
谨慎地吞咽口水,“大人,您这次要拿什么出来?”
宋观清默默卷起袖子,露出了乖顺盘着的小青蛇,“还是这个小家伙。”
青蛇扬起脑袋赤色的瞳孔竖了起来,盯着柳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柳双大惊失色,这不就是一直跟在宋观清身边的青蛇么!不就是那条在山洞里差点吃了她的青色巨蛇!
怎么变那么小了?
柳双后背快贴到了墙上,和青蛇维持着安全距离,再次吞咽口水确认道,“大人,您确定它不吃人吧。”
宋观清垂下眼睛正思索着如何才能让柳双放心,小蛇扭过头和宋观清对视上,主动张开嘴巴含祝了宋观清手指。
柳双:“……”那天它可不是这样乖的啊!
宋观清忍住笑意,揉了揉小蛇下巴,“你看,不吃人的。”
柳双迫切的想告诉宋观清这条蛇到底有多凶,那么粗的尾巴甩过来地上直接裂了一条缝啊!但青蛇就那么眼巴巴看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蛇的面说蛇坏话啊。
没能休息两个时辰农家后院散养的鸡就叫了,清晨的山下带着丝丝凉意和薄薄晨雾,宋观清在主人家歉意以及柳双和宋钰震惊的目光下,强行放下了修炕的银子。
来时坐着牛车来,回自然也是跟着牛车回,宋观清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极力忽视两道不加遮掩在她身上乱晃的视线,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为什么炕会塌,罪魁祸首正趴在她手心呼呼大睡呢。
回到县内还未到中午,宋观清得知宋钰是瞒着父母跑出来的,当即放弃了先去府衙的念头。
一夜未归的宋钰搅的府内翻了天,都在找好好的小公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宋家已经失踪了一个,小公子若是不见了,怕是要出事啊!
自知闯祸的宋钰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不告而别离开是他的问题,却也不后悔做出决定。
况且有姐姐在呢,找回了姐姐比什么都重要。
堂前坐等着得到消息的宋泊荣,平日里再宠爱孩子也无法对宋钰此次行为姑息,抱着让他知道怕的心理特意支开了会心软的江知然,竹条已经摆在身边的桌子上,但在看到跟随宋钰一同回来的宋观清时,什么打算都忘了。
宋泊荣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眼中很快续上了泪水,不可置信道,“子舟……”
宋观清先行握住了宋泊荣手,同样忍不住热泪盈眶,“娘,我回来了。”
得知好消息的江知然在金佩搀扶下赶了过来,不到一个月未见整个人消减了许多,从前穿的刚好的衣服如今空荡荡的,拉着宋观清久久无言,眼睛未曾离开过她身上。
“我真的没事,只是不小心走岔了路,找了个洞穴暂避了一段时间。”宋观清宽慰着满是心疼的爹娘。
她这个做女儿的如何能不知道父母的关心,也如何能不心疼憔悴成这样子她们。
她不擅长说谎,醒来开始便琢磨着用什么话能让爹娘不起疑且放心,要说被一条蛇妖救了,实在太过于玄幻,即便是相信了恐怕也会吓着她们。
“爹爹只晓得,你平平安安站在眼跟前就好。”江知然忍不住擦拭着止不住往下流的眼泪,悲伤与喜悦交加,“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泊荣背过身去擦去眼角泪花,“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陪陪你爹。”
宋观清点头,身后的衣摆被扯了下,宋钰挤了挤眼。
“娘,爹,我这次下山正巧碰上了来寻我的宋钰,要不是他,我估计没办法那么快回来。”宋观清余光瞥了眼躲在身后的弟弟。
刚进家门时还大摇大摆,一瞄到桌子上的竹条顿时怂得不行,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们注意到还有个人在场。
宋钰探出脑袋,明媚的笑了笑。
“一码归一码,一个男儿家私自出门像什么话!”宋泊荣板起脸,“要是被人强行掳走,天南地北上哪去找?”
“县里谁不知道我,上哪有人掳我。”宋钰嘀咕不敢大声,也就只有靠最近的宋观清听见了。
自小宋钰便胆大,只要想做没有他怕的,外加上身为镇长的宋泊荣格外的疼爱孩子,宋钰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弟弟这次是过分了些,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跟我说害怕你们难过,但又实在太过于担心我。”宋观清见宋泊荣表情松动,背过身去的手小幅度比划了下。
这是姐弟俩特有的暗号。
宋钰心中一喜,每次姐姐这般就表示事算过去了。
张嘴正准备说几句软话,再撒撒娇事情就算翻篇,只见宋观清袖子里探出一条绿油油的脑袋,小青蛇友善地看向他,吐了吐信子。
“青九!!!”宋钰惊呼道。
小青蛇一吓,缩回去。
宋钰对上宋观清无奈的眼神,尴尬地看向爹娘,挠了挠脸颊,“醒酒,哈哈,醒酒。”
说完不等宋泊荣反应,扭头就跑。
说是要在家陪着爹爹安抚他的情绪,其实宋观清也就陪了一下午,江知然便赶着她明日去府衙上值。
身为镇长的夫郎,江知然了解自己妻主的同时,也了解自己所生的女儿,两人对待公事上是如出一辙的态度,不然当年他也不会看上宋泊荣。
比起孩子陪伴在身边,要她娶夫生子,要她怎么怎么样,经历过这次的分别,江知然觉得能好好活着就行。
宋观清处理完县内公务已是夜深人静时分,金佩掐着时间点备好热水,关上门退出去的那一刻,百无聊赖趴着的小蛇变回了人形。
一件轻薄的青衫挂在肩头,肆无忌惮在宋观清床上打滚,白皙的小腿交叠着无意识摩擦,缠的衣裳更加凌乱,露出大片苍白的胸膛。
他目光始终注视着宋观清,舔了舔红唇,“今天还没给你渡真气呢。”
青九脑袋悬在床边,拉长的脖颈上突起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滑动,莫名勾着人。
宋观清眼神暗了下来,在青九起身前托起了他后脑,低下头吻了下去。
不同于第一次的急切担忧,这次以宋观清为主主动撬开了齿间,将吻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青九揪着宋观清袖子睁大了眼睛,瞳孔一会儿竖起,一会儿扩大,喉间溢出的奇怪声音惊的他额角鳞片浮现,抓着袖子的手改为抓着宋观清胳膊。
时间的流逝在此刻没了具体概念,唇瓣分离带起的银丝缠绵两人之间,青九眯起眼睛神情迷离,难耐地翻过身趴着蹭着被褥,撅起嘴巴道,“还要。”
对比之下宋观清不过耳朵尖红了,沉声道,“张嘴。”
青九乖乖张开了嘴。
预想到的柔软触碰并没有来,而是下颌被捏住往上抬了下,借着烛光果不其然在青九牙后发现了藏着的两颗尖尖牙。
宋观清问,“这是什么?”
青九舌尖轻轻擦过,“这是我的毒牙,连接着毒囊。”
“今天就到这里吧。”宋观清起身,青九连忙向前一扑抱住了宋观清胳膊,脸颊贴上去道,“它不会伤害到你的,你可以放心的亲我。”
宋观清,“有些事情你没有和我说,我想你是有自己的苦衷,但所谓给我渡真气定然你会少些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是控制着次数为好。”
“可我更喜欢和你亲吻。”青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眼巴巴看着她。
“你知道吗,在人的概念里,亲吻是很亲密的事。”
青九连连点头,“我知道!知道的!”撑起身体凑近宋观清,亲密地搂住了她的脖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招数,唇故意贴着宋观清耳廓,“我喜欢你,喜欢宋观清,是想和你生生世世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我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