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想你嫁给我(三合一)……
元献认真道:“放心, 我不会说出去的,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总想行走江湖?”
“什么总想?”阮葵嘀咕一句, 坐去一旁的石头上,“我就是不想在家里待着, 行走江湖多好, 能到处走到处玩,也没人管,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外面可没有那样安稳,别说你一个姑娘家了, 就是我出门也得多注意, 日后进京赶考也是要和人一起的。”
“所以我要学会了骑马射箭后再行走江湖。”
元献在她身旁坐下,笑着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弄整齐:“你若是真想试试行走江湖, 不如等我要进京赶考时,跟我一块儿去。”
她仰着身子, 捂着额头躲:“谁要和你一起进京赶考?我要是行走江湖了,就不成亲不嫁人了, 我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亲, 你现在跟我说了,不就走不了了?”
她呼吸一紧:“你想如何?”
元献笑着:“我不想如何,我只想和你成亲而已。我知晓你不信我, 但你可以和我试试,说不定也很好呢。”
“我、我……”她别开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和你试试?”
元献不说话,只是含笑看她,看到她臊得有些不耐烦了,又问:“妹妹还要骑马吗?快要午膳的时辰了。”
“那骑吧, 骑完去吃饭。”她起身往马旁去,这回动作麻利许多,腿一伸便上了马。
跑了几圈,却是没什么意思了,场子里没人,又不能比赛,又不是狩猎,又不用赶路,干这样骑没什么趣味。
“一个人骑马没劲儿,我们下午去做别的吧。”她跳下马,拍着手上的灰,大步往前走。
元献跟在她身后:“妹妹想去做什么?要不我们去钓鱼吧?妹妹上回吃醉了酒说要去摸泥鳅,但这会儿大抵是摸不到了,鱼应当还有一些。”
“你!”她本想拷问元献,为何要趁她喝醉了酒抱她,又想起这呆子素日里理由多得很,又住了嘴,“我下回若再醉了,你直接叫人接我回去就是。”
“我是想送你回去,可你那日不肯回,非要去摸什么泥鳅,险些跌进湖里。”
好嘛,她就不该多说。
她瞅他一眼:“行了行了,当我没说,赶紧去吃饭,吃完了去钓鱼。”
庄子里有一片野湖,湖边修了房屋,养了些鸭子,有仆妇几人照看,倒不算荒凉。在湖边小屋的檐下垂钓,风也吹不着。
“怎的这样久没动静?”阮葵有些不耐烦了。
“钓鱼须得静心,着急是钓不到鱼的。”元献温声劝。
阮葵重重叹息一声:“我还是适合摸鱼,要不是现下天太冷,我便跳下水去,一会儿功夫就能捞一堆。”
“妹妹很厉害,但这水脏,还是莫要轻易下去,对身子不好。”
“和你说话好没意思。”她放了鱼竿,撑着脸,“总是这不许干,那不许干。”
元献心中有些酸涩,偏头看她:“要摸鱼也得等夏日再说。”
话音落,鱼竿动了动,他轻轻一收,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从水里飞起来。
他收了鱼,放在篓子里,递给阮葵:“送给妹妹。”
“真能钓到啊。”阮葵笑起来,像是方才没说那话般,“呆子,你还挺厉害的嘛。”
一句话,叫元献也忘了方才的事:“我再试试,说不定还能钓一些。”
“行!”她弯着腰,看着篓里的鱼,轻声道,“我看这条鱼也没多大,我们将它养起来吧?”
“我都送给妹妹了,妹妹想如何处置都好。”
“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如何?”她转了转眼睛,嘿嘿一声,“叫他小献吧!”
元献莞尔:“都好。”
阮葵抬眼,用鱼竿戳戳他:“哎,你说,你要是下辈子真变成条鱼了可如何是好?”
“那我也要做你手里的这一条。”
阮葵一下瞪大了眼,红着脸,用指尖戳戳他的脑袋:“你说这话,你不觉得肉麻吗?我看你就是故意恶心我的!”
“妹妹若是觉着恶心,可以用这样的话来恶心恶心我,好报复回来。”他一点儿不恼,眼中还带着淡淡笑意。
“我才不呢,我又不傻。”阮葵又垂眼,继续用垂绦轻轻扫扫篓子里的鱼,一声声喊,“小献,小献。”
元献不气,眼中的笑意还愈发浓厚:“妹妹要是喜欢,以后也可以这样唤我,总叫表兄挺见外的。”
“我才不喜欢!我也没叫过你表兄,你少胡言乱语。”
“又有鱼上来了,妹妹稍让一让。”
阮葵赶紧往后撤了撤,一条鱼又飞过来,也落在篓子里,活蹦乱跳的。
“这条叫什么?”元献问。
“这条叫小元。”阮葵弯身又看。
“那我若是再钓一条起来,可就没有名字可取了。”
“谁说的?”阮葵直起身,“可以叫它呆子,呆瓜,呆木头。”
元献止不住地笑:“还可以叫小葵,葵宝。”
阮葵深吸一口气,气鼓着脸:“才不许你这样叫我!”
“不是叫你,是叫鱼。”
“那也不许。”阮葵轻哼一声,抱着篓子置置在水里,“它们得在水里面,否则就会死。唉,也是怪可怜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吃了,但还挺好吃的。”
元献一怔,笑得直不起腰来,上钩的鱼都给放跑了。
“你笑什么?”阮葵有些不满,喊了好几声,没见他有什么反应,气得去捂他的嘴,“不许笑了!”
“没、没嘲笑你。”元献掰开她的手,“我就是觉着妹妹很有趣。”
她将人甩开,起身要走:“我还不知晓?你准是嘲笑我,你这个呆子,坏心思多着呢。不钓了不钓了,回去了。”
元献转身看她:“那这条鱼呢?”
她又走回来,将鱼放回水中:“它们还小,让它们再多游一会儿吧。”
元献蹲在她身旁,拿出帕子,将她手上溅的水珠擦净,扶着她起身。
她瞪他一眼:“你怎的老是动手动脚?你当心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给你擦水而已。”元献将帕子递给她。
“算你识相。”她轻哼一声,腰一扭走了。
元献跟上:“起风了,回院子里玩儿吧。”
她用完帕子,塞回他手中:“行,我们去给陶人上色吧?夫子是不是夸过你工笔画画得好?我想给那只陶狐狸画上毛发,可总不敢下手。”
“还可以,我可以试试。”
“你可别给我画坏了,那可是我第一个烧出来的陶人。”
“好,我会小心些,你可以在一旁监工。”
天有些灰了,屋子里点了灯,元献拿着那只狐狸,对着窗子外的光,点了颜料,握着笔镇定往陶人上画。
没一会儿,红色的毛发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像从陶里长出来的一样。
元献抬眼,双眸含笑。
阮葵也咧开嘴,生怕惊到了他手中的笔,小声道:“嘿,还挺有模有样的。”
“再添些稍浓稍淡的,会更分明一些。”元献将不同的颜料混在一起,调成不同的颜色,又往陶狐狸上添了几步,果真,更是层次分明。
阮葵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心满意足地盯着:“真好看,跟真的似的。”
“等晾干了要再烧一遍,只是不知烧完颜色会不会变。”
“行,那等回去了烧烧试试,刚好这别的也都还没画完呢。”阮葵转头又看他,“诶,你画得挺好的,明日我们练完骑马接着画吧。”
“也好,反正最近也没有旁的事做。”元献放下笔,将颜料收好。
阮葵也放下陶狐狸,坐在他身旁,撑着脑袋盯着狐狸的毛发看:“你说,这个拿出去卖,能卖多少钱?”
“你捏泥人原来是为了挣钱吗?”
“也不能这样说吧。我还是挺喜欢捏泥人的,只是我想行走江湖,总是需要盘缠的,我又不傻。”
元献轻笑:“不必担忧,等我考了功名有了俸禄,我将俸禄全给你。”
“少唬我,你这还有多久才能考呢,都不一定考得上,还说什么给我。你以为我是好哄的?你一句话我就信了?”
“妹妹自然不是好骗的,但我一定说到做到。”
“哼,谁稀罕。”阮葵起身,往桌子上一坐,“天晚了,你快走吧。”
元献不慌不忙起身,朝她行礼:“好,那我先走了,明日晌午再来。”
“嗯。”她转身又盯着陶狐狸看,未转头瞧他一眼。
藕香从门外悄声进来,在她耳旁轻声问:“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觉得他其实也还挺好的。”
“谁?”
阮葵一下惊醒,捧着陶狐狸回到内室里:“没谁,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
她就是觉得,其实元献也没有那样差,有时候还挺好的。读书好,钓鱼好,骑马好,画画好,长得、长得也挺好……
藕香瞧见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时不时嘿嘿笑一声,悄悄扬了扬唇,没进去打搅。只是在一起玩儿而已,又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几日天儿都还不错,没有要下雪的迹象,庄子不同于府中,规矩不多,返璞归真,划船、放羊、骑牛,好玩儿的多着呢,地方又大,一整日都逛不完。
庄子后面连着一片矮山,山中也有别院,听人说最好看日出,阮葵天不亮就拉着元献上山去了。
天早就亮了,只是太阳迟迟不出来,只能看见远处的半轮圆红,阮葵都有些等累了。
“原来日出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算了,走吧。”
元献本就是舍命陪君子,自然听她吩咐,跟着她又往山下去,也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行至山腰,便是那别院所在之处。
阮葵蹦蹦跳跳正往山下去,忽而却听见别院传来一阵女子轻吟声。
阮葵脚步一顿:“什么声音?”
元献微怔,瞬间明了,脸不红心不跳道:“没什么声音,是不是妹妹听错了?”
阮葵一脸严肃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有鬼。”
他险些笑出来,抓住她的手腕往前:“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快走吧,妹妹起的那样早,不困吗?”
“噢,也是,我或许是太困了,脑子糊涂了。”阮葵跟着往山下走,“你饿吗?我们回去再吃些东西吧,咱们直接去厨房吃。”
“也好,这会儿还早,正是吃饭的时候……”
“嘘!”阮葵食指抵唇,又是一脸谨慎,“你听,又有声音。”
那声音实在不小,一声接着一声,元献微愣片刻,也不好再说瞎话,只急急忙忙拉着她走:“或许是有人住在此处,总归也不干我们的事,我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该吃不上饭了。”
她不肯走,脚下生了钉子,一动不动:“我们家的庄子,我还不能知晓这里住的是谁?我得去瞧瞧。”
“那万一要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呢?妹妹不怕?”
“怕什么?我长这样大还没见过鬼呢,正好去瞧个稀奇。”她昂首挺胸,但抓紧了元献的手臂,“你跟我一块儿去。”
“我不去,我怕鬼。”元献也不动。
阮葵气得转头看他:“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怕?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眼中含着笑,不急不慢道:“谁说男人便不能怕鬼了?我真的怕。”
阮葵甩开他的手:“算了,我自己去,胆小鬼!”
他慌忙去追:“别去别去,不是什么好事。”
“你如何知晓?”阮葵推开他的手,已到了别院门上,要往里去。
偏里面的人跟没发觉一般,声音还越发大了,元献一慌,急忙将她抱住,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劝:“不是什么好事,别去!”
她偏不听,一口咬在他手上,趁他吃疼松手,跑进了院里,隔着窗,瞧见里面的情形,随后像吃了定身丸一般,愣住了。
元献瞥过一眼窗子,立即收了眼,将她连拖带拽抱出了别院,匆匆下了山,停在了野湖边上。
她一声没吭,站在湖边还是一副呆愣模样,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才活过来几分。
元献给她拢了拢披风,轻声问:“吓着了?”
“没。”她别过身去,眼睫颤了颤。
“就当做没瞧见,去吃饭吧。”元献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她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里面的人好像是二哥,他和丫鬟……”
“嘘!”元献捂住她的嘴,“莫说出来。”
她停下,轻轻掰开他的手,掀眼看着他,轻声又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何不穿衣裳?”
元献摸了摸她的脑袋:“莫问了,等你长大些就知晓了,也不要和别人说起。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今日未曾见过,早些忘了。”
“噢。”她呆呆点了点头。
元献笑了笑:“去吃饭吧,吃完回去睡一会儿,起得那样早,这会儿早困了吧?”
“嗯。”她又点了头,被牵着往前走,直至到了人多的地方,元献才松了她的手。
早上起得太早,她这会儿脑子的确是昏昏沉沉的,那画面虽是挥之不去,但记得元献的话,又睡了一觉,便当做没看见,照旧每日与元献一起疯玩儿。
一晃到了年底,府中派人来催,几人才依依不舍收拾东西回城里。
“诶?你们要骑马回去吗?”阮葵探出去车门往外看,“我跟你们一块儿吧?我这些天练得不错了,能自己骑回去了。”
阮藜拽着马转身看她:“你看有哪个大家闺秀会骑着马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若是二叔知晓,定要打骂你一顿,你还是消停些为好。”
“我就在郊外骑一段,快进城的时候再上马车,只要没人说,父亲他肯定不会知晓。”
“我不说,你未婚夫婿不说,不代表旁人不说。”
“什么未婚夫婿?你少乱说。”阮葵骂他一句,余光瞥了眼车里坐着的阮莲,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午时抵达伯爵府,刚进了大门,阮藜又掉头出了门:“我还有些事,你们先回吧,我出去了,晚些再去给祖母请安。”
他是这堆人里年岁最长的,没哪个敢说他,都乘着车又继续往前去。
老祖宗早在屋里等着了,瞧见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笑得开怀,一一问过了话,留他们在院子里吃了饭。
“葵丫头骑马学得如何了?”
“我自个儿觉着还不错,只是一个人骑没意思,要是能出门赛马狩猎就好了。”
老夫人笑着道:“小姑娘家家狩什么猎?多危险?赛马、打打马球还行,不过也不着急这一时,你若是喜欢,改明儿请个会马球的女夫子教你。”
“多谢祖母。”阮葵欢喜起身行礼。
“好了,祖母要午睡一会儿,你和你表兄去玩吧,过两日要下雪了,不能出来疯跑了,恐怕会将你憋坏。”
屋里的人好一阵笑,阮葵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先捂谁的嘴好,最后红着脸跑了。
元献跟在她身后:“去烧陶人?”
“行啊,这会儿还早呢,走。”她蹦跳着往前走,一会儿踩踩地上的格子,一会儿蹦蹦花坛的石沿。
元献紧紧看着她,生怕她脚下不稳,时刻准备着去扶她:“过两日便是除夕了,妹妹想要什么礼?”
“我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你也别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你给我准备,我就要给你准备,送来送去,怪麻烦的。”
“我给妹妹准备就好,妹妹不用给我准备。”
“哼。”阮葵瞅他一眼,“你给我准备,我肯定也要给你准备的,我又不是那样不懂礼数的人。况且,我又不傻,你干嘛莫名其妙不图回报给我送礼物?你肯定有旁的目的,我才不要。”
他垂眸笑了笑,没有反驳:“的确,我有私心。”
“看,我就说吧。”阮葵得意扬扬下颌,“我就知晓你别有目的。”
“可你不收,我的私心也不会因此不存在。”
阮葵一下瞪大了眼,愣在了原地。
元献拍拍她的肩,笑着越过她:“走吧,去烧陶人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一会儿,气冲冲跟上去:“我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元献但笑不语,步子越发稳健。
除夕夜,元献还是准备了礼物,一直放在袖子里,没有机会拿出来给阮葵。
伯爵府人多,礼仪也多,忙忙碌碌一整日,到了下午,才有空闲坐下来说说笑笑。一整屋子的人,说笑的说笑,谈天的谈天,热闹得人几乎有些头疼。
“下雪了!下雪了!”
不知是谁跑进来喊了一声,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朝外面看去,几个姑娘已蠢蠢欲动,戴上兜帽便要往外去。
丫鬟们笑着去跟老夫人禀告,老夫人笑着摆手:“去吧去吧,将衣裳穿好,莫着凉了。”
“我们也去!”阮葵也裹好斗篷,小跑着朝外面去。
元献快速披好斗篷追上:“要不要拿伞?”
阮葵回眸一笑,兜帽的绒毛飞舞:“不用不用,有帽子呢。”
屋里的几个长辈瞧着他们,眼中都带着笑,没哪个上前打搅,他们也都没发觉。
“前面的梅花开了!”阮葵已跑进园子里,仰头在梅花枝下嗅嗅,“好像没什么香味。”
元献跟过去,抬手扫落飘在她兜帽绒毛上的雪:“瞧着是刚开不久,过几日或许就有香味了。”
“欸!上回我不是说学了插花吗?折几支回去试试。”
“天冷,我来折,你抱着就好,手暖也莫摘了。”元献脱了手衣,照着指挥折了梅枝,放进阮葵怀里,与她闲话,“你今夜守岁吗?”
她边跺着脚取暖边道:“应当不守吧,往年不都没守过?祖母熬不到那样晚,快到子时便会去睡了,肯定也会催我们去睡,剩下大嫂子大哥二哥他们会在屋子里打叶子戏,也不知他们睡了没,反正早起去拜年时他们都是在的。”
元献想了想,摸出袖子里的木雕放在她怀里的梅花枝上:“送你的新年礼。”
是一只木雕的狐狸,不算特别精细,但那狐狸的神情尤其可爱,像在打瞌睡。
“你做的?”阮葵惊喜看他。
“嗯。”他含笑点头,“我平日里会刻些印章玩儿,想来道理相通,便试着做了一个,瞧着还不错。”
“你还挺厉害的嘛。”阮葵夸一句,垂眸看向那只狐狸时,忽然一凛,“你想我回报什么?”
元献原未想这样多,只是觉着阮葵高兴,他便高兴,可阮葵这般问,他便忍不住要逗逗她:“我想你嫁给我。”
阮葵简直气笑了:“你送个木雕就想让我嫁给你?你做梦去吧!”
“那我要如何,你才肯心甘情愿嫁给我?”
“那当然是要……”她摇头晃脑已经要开始滔滔不绝,忽然醒过神来,脸羞了个通红,“呸!谁要嫁给你!你又占我便宜,看我不收拾你!”
她放了梅花,抽了手暖,将那只狐狸塞进袖子里,便要去抓元献的衣领。
元献后退一步,忽而手一伸,搂住她的腰,将她扣在了怀里。
她一怔,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了。
元献含笑将她帽檐上的雪又扫了扫,轻声笑着:“下着雪呢,一会儿滚到雪地里,定要着凉了,莫闹了。”
“我、我没闹……”她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睫闪了闪,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教训我,等明年开春了再教训不迟。”
“我……”阮葵推他的手,“我没闹,你松开我。”
他手臂却收了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阮葵一下慌了,又是抬手要打,又是提腿要踢,可她被抱得太紧了,人没打着几下,把自己累得够呛,急得连声喊:“你干嘛!光天化日你要干嘛!你这个死呆子!快松手!”
“莫怕莫怕。”元献笑着松开手,双手却又松松环抱住她,“我只是想抱抱你。”
“你、你就是想占我便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撇了撇嘴,没再动弹。
元献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葵妹妹,要是能这样一直抱着你便好了。”
她躲在他胸膛里,脸烧得厉害,鼻尖冻得那一点红全褪了:“你不要脸。”
元献松了手,这回是真松开了:“雪越发大了,回去吧。”
“我还没摘够呢,你再给我折几支去。”阮葵扬了扬下颌,抱起地上的梅枝,套好手暖,站在一旁吩咐,“我要那几枝开得最好的。”
“是,小姐。”元献笑着又折了几支,“这回够了吗?”
“够了够了,走吧。”她扬着下颌,骄傲地迈着大步子。回了屋里,她又吩咐,“去,给我寻个瓶去。”
从他们进门,老夫人就一直瞧着他们俩呢,朝他们努了努嘴:“你瞧你,如何使唤你表兄呢,屋里不是有丫鬟吗?让她们找花瓶去。”
阮葵还没张口,元献便道:“祖母,不碍事的,本就是玩儿,葵妹妹不叫我做事,我还不知做什么好呢。”
“她本就是个小霸王了,你还这样惯着她,往后不知还要如何胆大妄为呢。”老夫人指了指丫鬟,“槐灵,你带着献哥儿去拿花瓶。”
“诶!”槐灵笑着应。
瓶子就放在方格架下的柜子里,元献边拿边道:“葵妹妹就是比旁人活泼了些,本性并不坏,哪儿就能惯坏了?”
“你们啊。”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坐到阮葵侧面,“我也来瞧瞧葵丫头插的花如何。”
元献也弯了弯唇,笑着抱来几个花瓶:“这几个如何?”
“这几个都挺好的。可以了,不用再拿了。”阮葵抬了下眼,又垂下,继续吩咐,“诶,来,你给我扶着花瓶。”
元献在她对面坐下,指哪儿打哪儿。
老夫人瞧着他们俩,脸上的笑就没停过,槐灵又在她耳旁悄声嘀咕,惹得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阮葵正沉浸在插花里,一点儿没注意,元献却是明了得很:老祖宗哪儿是来看什么插花的,分明是来看他们俩热闹的。
“好看吗?”
“好看,有一种繁茂的美。”
旁人做减法,她只做加法,一瓶子的花,满满当当,比外面树上开得还旺。
“哟,这花插得挺别致啊。”阮藜进门,脱了斗篷手暖,弯身在炉子边烤了烤。
“是吧?”阮葵得意挑了挑眉。
阮藜笑着走过去:“一看你就没好好上课。”
阮葵瞅他一眼:“谁说的,我这插得不挺好的?”
他没接话,朝着老夫人拜了拜:“祖母。”
“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又去哪儿鬼混了?一整日都没瞧见你。”
“祖母哪里的话?”他笑着在老祖宗对面坐下,“我可哪儿都没去,一整日都在和大哥在前头忙呢,您不信,只管问大哥去。”
老夫人轻哼一声:“我还不知晓你?罢了,我也管教不动你了,等你父亲回来,好好收拾你。”
阮藜这才乖觉一些:“父亲今年还回来吗?”
“早前来了信,说是要回来的,被什么事绊住了也说不准,京城不比徐州这小地方,事多。”老夫人又道,“明儿照旧走亲戚,你和你大哥带上献哥儿一起。”
元献和阮葵正在摆弄梅花,闻言都抬起眸来。
“他不小了,该出去走动走动,多认识些人。他也稳重,也不需你们操什么心。”
“我和他一起上下学,自然知晓他是什么样儿的。”阮藜回眸看元献一眼,“明早来给老祖宗拜过年,吃过早饭,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出去。”
“是,二哥。”元献起身行礼。
“总这样客气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都是一家人,平日里就不必端着了。”
“你以为旁人跟你似的?”老夫人笑骂,“献哥儿一向是端方持重的,你要他跟你似的,他才是做不到。”
阮藜笑了笑,朝元献投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元献避开眼,当做没瞧见,继续跟阮葵一块儿摆弄花瓶。
往年他是不用出门的,今年或许是因他中了秀才,老夫人才许他一块儿出门。他倒不是介怀这个,往日一介白身,又寄人篱下,不被重视是正常。他只是遗憾,往年阮葵也不怎么出门,他有事没事便往阮葵那块儿跑,今年要出门去走亲戚,便不能和阮葵玩了。
子时前,老祖宗果然要说睡,元献和阮葵不同路,没法儿送她,本想着早起见一见,但直到出门,都没见着她,只能作罢。
伯爵府和徐州名贵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即便不是亲戚,都是高门大户的,自然也要走动走动,遇到热情的,吃饭喝酒亦是少不了。
元献跟着阮藜每日早出晚归,已经有许久未瞧见阮葵了,早上又出发时,忍不住开口:“二哥,今日我们早些回来吧。”
“嗯?”阮藜掀眼,“想你媳妇儿了?”
元献垂了垂眼,有些羞赧:“的确有许久未见葵妹妹了,我想今日是十五,人家也是要团圆的,在外面待久了也不好。”
“也是,今晚肯定是要回府吃饭的。不过,即便回去,你也见不着你葵妹妹。”
元献怔然抬眸:“为何?”
“你不知晓?”阮藜勾了勾唇,“她和二伯母回扬州刘家了,刘家的大哥哥成亲,她们回去吃喜酒。”
“原是如此。”元献又垂下眼。
“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所以你也就别心急了,不如晚上跟着二哥出去消遣消遣?”
元献连连摆手:“不、不,多谢二哥好意,若是无事,我还是早些回来为好,忙了这阵子,也得休息休息。”
阮藜仰头朗笑:“瞧你那样,逗你玩呢,我敢带你去那种地方,老祖宗不得削了我?今儿是最后一日,往后便不出门了,好好休息两日又该去书院了,开学肯定要考试的。”
“二哥这些日子辛苦了,也好生休息休息。”
他倒不怕什么考试,这些日子虽是早出晚归,但他每日早起温习一遍课本,晚上睡前再温习一遍课本,并未将课业落下,开学考得也还不错。
可都开学好一阵子了,阮葵还没有回来,他急得都快要去问老夫人了。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姨母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荷生一脸懵:“我去哪儿打听?藕香她们几个也都跟着去了,您都不知晓的事儿,能指望我知晓?”
元献叹息一声:“我就是怕路上出什么事儿。”
“若是真出什么事儿,前面早乱起来了,哪儿轮得到我们担心,您就将心放回去吧。”
“也是。”元献喃喃一句,又道,“我只知刘家的那个大哥中了进士,其余的便不知晓了。刘家还有什么弟弟妹妹吗?”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这事儿我倒是能替您去打听打听,府里总会有知晓的。”
元献本就是想问这个,笑着应下,只等着荷生来回话。
荷生虽是他院子里的,跟着他住得偏僻,但常常与府中的侍女小厮打交道,想要问些什么不打紧的消息八卦还是不难的。
果然,没隔两日,人就将消息带了回来。
“刘家人丁兴旺,考了进士的那个少爷是最小一辈里最大的那个,下面还有好些弟弟妹妹,与少爷小姐年龄相仿的也有好几个,只是不知具体姓名。”
元献心中沉了沉。
他明白,阮葵到了说亲的年岁了,老夫人瞧上他,是在他身上下注,刘夫人可不想冒这个险,刘夫人一直都想将阮葵嫁回扬州。
现下,他与阮葵的事算是过了明路,可毕竟没有正式定亲,外面的人并不知晓,即便是又要将阮葵许给旁人,老夫人和刘夫人也不怕,毕竟他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他心中实在忐忑。
快到三月,恰逢休沐日,元献正在房中看书,荷生一路喊着跑进门:“少爷!葵小姐回来了!听说现下正在给老夫人请安呢!”
“真的?”元献放下书,提着衣摆匆匆往外去,“她回来有多久了?”
荷生有些跟不上:“我也不知晓,但肯定要和老夫人说一会儿话,这会儿应该还在老夫人院子里。”
元献快步往外走,刚出了巷子,进了花园,一眼便瞧见了阮葵,只是她身旁还陪着一男一女,正说说笑笑畅快得很。
他面色微沉,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瞬间,又扬起笑颜,大步迎过去,牵起阮葵的手:“葵妹妹,你回来了?”
第32章 第 32 章 来势汹汹啊
阮葵一惊, 脸红了个彻底,慌慌张张抽出手,低骂一句:“死呆子!你的礼数去哪儿了!”
跟着的小姑娘跑上来, 挽着阮葵的手臂,笑着问:“诶?这位是?”
“我表兄。”阮葵犹犹豫豫道。
“你表兄?”小姑娘惊了, 回眸看一眼身后的少年, “哪门子的表兄?我们如何不知晓?”
阮葵赶紧将人拉到一旁,低声解释:“当然不是什么亲表兄, 是那屋里的……”
“啊?那屋里的?那你与他这样亲近做什么?”小姑娘转头瞅了元献一眼,挽着阮葵便要朝反方向去, “走, 我们别理他。”
“诶诶!”阮葵止住,“他、他他不一样……”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少年主动上前一步, 朝元献拱手:“在下刘绮,吾妹刘纱。”
元献也行礼, 脸上是温和的笑:“元献。”
阮葵也拉着刘纱转身:“这是我刘家的表兄和表姐,比你也稍大一些, 你也叫表兄表姐就是。”
“表兄, 表姐。”元献垂眸唤。
“这位是我元家表兄。”阮葵又朝刘家兄妹解释。
刘纱还是瞧元献不顺眼,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应了声:“哦。”
阮葵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 犹豫一会儿,朝元献道:“那个, 我表兄表姐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祖母和母亲叫我带他们逛逛,你要不先回去吧。”
元献心中微沉,脸上却还是原先笑着的模样:“无妨, 我今日休沐,刚好也作陪。妹妹与表姐说话就是,我陪表兄。”
“那、那也行。”阮葵挠了挠头。
刘绮倒是一口应下:“正好,我也没有说话的人,两位妹妹走前面就是,我正好和元表弟在后面说说话。”
“是是,表姐我们走,当他们不在就是。”阮葵急急忙忙挽着人往前走。
刘纱小声道:“你不是说,那屋里的那个老是针对你和姨母吗?你怎的还和他们的亲戚这样好了?你这不是、不是……”
“唉呀,我也不知如何说。他从小跟在我身后长大的,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和那屋里的还是不一样的。况且、况且……”阮葵没脸说,祖母想让她和呆子成亲。
“况且什么?那一窝的坏东西突然就能生出个好的?你还是防备着些吧。况且他方才一上来就牵你的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个呆子,脑子没那样灵光的……”
“没什么?!”刘纱惊得握住她的肩膀,低呼一声,“我的傻妹妹诶,我看你才是个呆子,你们都多大了,都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怎的就能拉拉扯扯?你看刘绮,我和他还是龙凤胎呢,可不还总是避着嫌?”
她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什么。她其实已经和元献那呆子定亲了呀,那呆子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他们俩玩得还挺好的。
刘纱看她那副傻样儿,恨铁不成钢,握紧了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傻妹妹,你听姐姐的,下回他再敢动手动脚,你就大嘴巴抽他!”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谈天的元献,为难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平时也常揍他的……”
元献正在和刘绮说话,没注意到这边。
“我听表弟说今日休沐,表弟是在书院读书吗?”刘绮问。
“是,我现在和藜二哥一起在城里的书院读书。”
“哦?我听闻藜二哥读书很好,现在所在的书院也是徐州城数一数二的,考中进士指日可待。表弟小小年纪,能与藜二哥一同读书,定也是前途无量。”
“表兄谬赞,元献只是启蒙比旁人早些罢了,能不能考中还是后话,表兄家的大哥哥才是真的人中龙凤,想必表兄也差不到哪儿去。”
刘绮笑了笑:“大哥的确是好榜样,我却不行了,读书一般,舞刀弄枪倒是在行。”
“武艺高强也好。读书好能报国,武艺好也能报国。元献平日只会死读书,身子一向不行,还要向表兄请教请教如何强身健体。”
……
阮葵看他们一会儿,又转身小声道:“你瞧,其实他就是有点儿迂腐,人还是不坏的。”
刘纱差点儿昏过去:“你管这个叫迂腐?阮葵,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阮葵急得都要捂她的嘴了。
她上下打量她几眼,狐疑道:“真的?”
“真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就是个死呆子,我恨不得揍他一顿,如何可能喜欢他?”
“那就好。”刘纱嘀咕一句,“不然我哥哥可就没法儿了。”
“啊?”阮葵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刘纱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走吧我们继续往前走,春天了,园子里漂亮多了。”
后面两个也在继续说话。
元献佯装随口问起:“表兄现下也是在读书吗?书院好请假吗?”
“我读的那个书院还未开学,刚好表妹今年及笄,便随着姨母一同过来玩几日,也好给表妹庆生。”
“原是如此。”元献心里有数了。
往前走了又一会儿,有丫鬟来喊,说是刘夫人来唤,叫他们去前面堂里去玩儿,他们一行人又往回走。
堂前设了投壶,有丫鬟作陪,热热闹闹的。
刘夫人笑着道:“今日好好休息,明儿带你们出去打马球,葵宝不是一直想打马球?今儿我已派人去各个府里下拜帖了。”
阮葵边剥着枇杷边道:“啊?可元献他明儿要去书院的。”
“已经让人去请假了,明儿你二哥、你元表兄都去,大家人多才热闹。”
“那还差不多。”阮葵将枇杷塞进嘴里,鼓着半边腮帮子,朝投壶前去,“我也来试试。”
一边的刘纱朝刘绮使了个眼色,刘绮心里神会,没有说话。
“哐”一声,箭飞进了壶中。
“我也试试。”刘绮紧了紧束袖,从箭筒中接过两支箭,一并往前,哐哐两声,一并飞入了壶中。
阮葵睁了睁眼:“厉害啊,我也来试试。”
元献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笑,一直没有说话,直至丫鬟们叫着要开席了,他悄然拿起三支箭,一并往前飞去。
“哐!”“哐!”“哐!”
三支箭飞入壶中。
阮葵好奇回头去看,惊得匆匆回到元献身旁,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我记得从前你都不会投壶来着。”
他微微低头,轻声道:“书院在学射箭了,道理应当是相通的。”
“诶?明儿马球场那边应当也有靶子,咱们寻个空闲,你教教我呗?”
“可以。”元献弯着唇,和她并排往屋里去。
还没进门,刘纱拽着刘绮挡住了他们:“葵宝,你想学射箭吗?我哥哥射箭射得可好了,他每年都会去山里狩猎的,还猎回过活鹿!你要是想学射箭,不如让我哥哥教你?反正他最近在这儿也没旁的事做。”
“这不好吧?我让元献教我就行。”
刘纱又将她拉走,嘀嘀咕咕小声道:“他可是那屋的,你不要我哥教,要他教?”
“哎呀不是。”她比比划划解释,“元献毕竟和我一块儿长大,你哥那算是外男,让人瞧见不好。”
“可元献元献,又不姓阮,也是外男啊。”
“不不,那还是不一样的。”她摆摆手,“我也说不清了,反正你放心好了,我也是使唤元献使唤惯了,要是你哥教我,我真放不开,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行吧行吧,只要你对那个什么元献没什么旁的意思就行。”刘纱挽着她的手,又和和美美起来,“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阮葵有了新玩伴,便将元献抛之脑后了,到了黄昏,挽着刘纱便走了,一个眼神儿也没给元献留。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天都黑了,卧房中的灯还没熄灭,帐子里还在说话。
“姑娘们,这都多晚了,还不睡觉,明日可要起不来了。”藕香笑着进门,给她们整了整被子,“灯吹了?”
“吹吧吹吧。”阮葵笑着往被窝里钻了钻。
灯灭了,帐子里终于安静了,但没安静多久,不知谁起的头,两人又忍不住说起话来。
“诶?我给你的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正在看呢,这几日不是在赶路?还没时间看呢。”阮葵翻了个身,趴着褥子上,悄声道,“我看了一点点,讲的是个大侠和一个闺阁小姐的故事,是不是?”
“对啊。”刘纱微微侧身,“你不是最喜欢大侠吗?我偶然读到就带给你了。”
阮葵害羞得嘿嘿一笑:“你呢?你不是喜欢状元?”
“对啊,像我大哥那样的,儒雅的读书人。”
“其实那呆子读书挺好的,我没跟你说过,他去年院试可是案首,祖母很看好他,觉得他肯定能高中。”
“你怎的又说起他了?他家里人那样讨厌,他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即使将来高中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许提他了。”刘纱躺回去,“你不是喜欢大侠吗?还不如多说说我哥哥,你不觉得我哥哥就像大侠吗?”
“啊?我没注意过。”
“不打紧不打紧。他狩猎骑马枪法都很厉害,明日去过马场你就知晓了。”
阮葵其实不是很想听她说什么她哥哥,但毕竟是亲哥哥,王婆卖瓜嘛,阮葵也不好阻拦什么,敷衍一声就过去了。
她们俩都惦记着明日出游,都不敢再说话了,早早睡了,早早起,争先恐后出了门。
马球场上,阮葵已收拾好行头,拿着球棍牵着马,跃跃欲试。
趁她身旁没人,元献不动声色靠近,低声问:“你学过马球了吗?当心一些,别受伤了。”
“学过呀,我去扬州,母亲教我的。”
“姨母会打马球?”元献有些惊讶,他五岁那年便到伯爵府了,记忆里的刘夫人一直是温婉贤淑,可打马球,还真是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阮葵整着袖子,漫不经心道:“我先前听闻也挺惊讶的,但我娘的确会,还打得可好了。”
“我来。”元献将她的袖子慢慢卷好,“你学过就好,我还怕你没学过,又像上回那样莽撞。”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抬起那双常常含笑的眼,又飞速避开:“我才没那样傻呢,不会还非要上。”
“是,那你上场后当心一些,莫伤到了。”
“知晓了知晓了,啰里吧嗦的。”她莫名有些承受不了那眼神,快步走了,只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走了,你别跟来。”
不远处,刘纱用手肘拐了拐兄长:“你看看人家,你快去啊。”
刘绮握了握手中的球杆,大步跨上马,径直朝阮葵奔去:“表妹,我们一队吧。”
“啊?我还说和表姐一队呢。”
“你表姐要和藜二哥一队,刚好我们可以比试比试。”
“那为何不要二哥与我一队,你与表姐一队?这样才对嘛。”
刘绮被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还是阮葵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那就我们一队吧,也是一样的。”
刚巧刘纱和阮藜也打马过来了,小厮一敲锣,两方如火如荼地打起来,几乎不分高低,一场下来,皆是酣畅淋漓。
阮葵和刘纱聚在一块儿,一起下了马,相互吹捧几句,手牵手往场外走,刘纱趁机给刘绮使了个眼色。
刘绮上前一步,递出一个干净的手帕:“妹妹擦擦脸上的汗吧。”
阮藜一顿,抬眼却向台上的元献看去,果真如他所料,元献那小子的脸都黑了。他看好戏不嫌热闹,忍不住冲人抬了抬眉。
元献赶紧收回目光,朝别处看去。
“多谢表兄,不用了,我自个儿带的有。”阮葵大步跨上台阶,在怀里摸了一圈,“诶?帕子呢?”
一只清瘦的布着些青筋的手递来一张手帕。
阮葵一怔,垂眼看向元献,接过那只手帕,随口一句:“谢谢了。”
“妹妹不必客气。”元献没敢看她,倒不是别的,就怕阮藜那张嘴,一会儿若是说起来,谁都下不来台。
阮藜没说话,刘绮倒是开口了,自嘲道:“表妹收表弟的帕子,却不收我的,看来真是厚此薄彼了。”
“不是不是,我和元献一块儿长大,自然是相熟一些……”阮葵连连解释,却越解释越乱,“他就跟我亲兄弟一样,没什么要避嫌的,我若收表兄的帕子,让旁人看见不好”
刘绮扬了扬唇,元献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哈哈。”阮藜忍不住笑出了声,举着酒袋子饮了一口。
众人都朝他看去:“藜二哥,你笑什么?”
他摆了摆手,不在意一般:“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件趣事,诸位不必理会我,接着去玩儿就是。”
刘纱立即上前去拉阮葵:“走啊,我们再去玩一会儿,刚打了一场,你不会就累了吧?”
“如何可能?”阮葵不服气起身,“我才不累呢,我还能赢你一场。”
“好啊,那就比比看!”刘纱拉着她走,还不忘回头叫上刘绮,“哥哥,跟我们一起。”
三人一块儿走了,元献忍不住抬眼,朝他们背影看去。
阮藜拿着酒袋子一歪,斜靠在榻上,朝元献低声道:“我若是你,她现下已是我的了,还由得了旁人在这里撩拨?”
元献瞥他一眼,低声回:“她还未及笄。”
“噢。”他眉梢微动。
“她可是你亲堂妹。”元献幽幽道。
阮藜枕回手臂上,又道:“她不是过几日就要及笄了?我再教你一招,你要不要听?”
“二哥但说无妨。”
“小姑娘嘛,小手一牵,小嘴一亲,什么事就都成亲了。”
元献沉默片刻,起身挪开两步。他就知晓阮藜是个不靠谱的,多余说这几句。
“诶?”阮藜见他要走,又直起身,“你不信?”
“没。”他敷衍一句,朝马球场上看去。
阮藜起身站到他身旁,喝了口酒,眯着眼朝远处眺望,将酒袋子你给他:“你别不信,女人嘛,谁能调动她的情绪、影响她的心情,她就爱谁,很简单的,你要是让那个毛头小子抢了先,那可就没用了。”
“多谢二哥,我不会饮酒。”他张嘴就来,心里在掂量阮藜的话。
他当然知晓这个道理,但阮葵还小,抱一抱、牵牵手就行了,其余的,还是算了。
况且照方才来看,阮葵显然对刘家的那个没什么意思,他还没必要这样着急,将人吓着就不好了。
“瞧,那小子来势汹汹啊。”
“老祖宗若是知晓二哥这样唆使我……”
“嘿,你这小子!”阮藜拿着酒袋子转身看他,“我一片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他垂了垂眼:“我知晓二哥是好心,但我和葵妹妹之间的感情不是二哥想的那样,二哥不必费心。”
“旁人瞧不出来,我还瞧不出来?你小子看着是个老实的,实际心思可多沉呢。罢了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往心里去。”
“嗯。”元献继续朝马球场上看去。
场上瞧着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了,元献也略会些马球,但也不好贸然挤进去,只能坐在台上看着。
临到要用晚膳的时候,丫鬟们来唤,场上的人才一个个回来,台上坐着的人也两三相聚往用膳的厅中走。
阮藜不知又去哪儿胡混了,阮葵他们也聊得正开心,元献独自一人踱步往前。
刚走进一个巷子,阮葵突然追上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佯装惊讶转头:“妹妹怎在此处?不是和表姐他们一起去宽衣了吗?”
阮葵跑上前,歪着头看他:“我们说好的,你教我射箭的,你忘啦?”
“自然是没忘,只是我瞧妹妹跟表兄表姐玩得开心,还以为妹妹不学了呢。”
“学啊,这不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吗?我们先去练练,练完去洗漱再去吃饭也来得及。”阮葵转了方向,“走吧,我知晓哪儿有靶子。”
元献跟着她往前,一路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道,果真藏着几个靶子。
“拿着。”她将箭筒拆下来递给他,又拆了弓,拿出一支箭,朝着靶子比划,“是这样吗?”
元献将箭筒背上,上前一步,双手从她身后伸出,一手握住弓,一手握住她的手,将弓拉开,却迟迟未放。
“妹妹和刘家表兄玩得很开心?”
“嗯?”阮葵偏头看他,嘴险些擦过他的脸,惊得往后仰了仰,“你离我这样近做什么?”
“我手短,不靠得近些,握不住弓。”他张嘴就是胡诌。
阮葵狐疑瞧他两眼,又转回头:“好吧,放箭吧。”
他没说话,将弓又往外拉了拉,脸靠近一些,轻轻贴住她的脸。
阮葵惊得便要蹦起来,可被人抱住,没能动弹,只惊呼着:“你、你干嘛呀!”
元献忍住笑意:“我要手把手教你,难免要肢体接触,你不是将我当做亲兄弟吗?”
“亲兄弟也没有拉拉扯扯的!”
“教射箭,如何叫拉拉扯扯呢?”元献拉满弓,手一松,箭咻得飞出去,正中靶心。
阮葵一怔,回眸看向靶子,惊讶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元献没松手,就这样抱着她:“隔得近,这弓又不重,若是隔得远了,再换上一把重弓,我便射得没有这样准了。”
“那也行了。你瘦得很,个子又不是很高,能射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元献一噎,没说出话来。
阮葵又手肘拐了拐他:“让开让开,我自己试试,你去将靶子上的箭拔回来。”
他后退几步,将箭拔回交给她。
阮葵只是没什么技巧,手劲儿却不小,弓拉满了,箭离靶心还有些距离,但还是射中了靶子。
她得意地冲他挑挑眉:“你去,给我拔箭。”
元献双眸含笑,缓步上前将箭取回,双手奉上,稍指点几句。
阮葵又放了几箭,皆是中了靶子。她心情不错,将箭筒要回来,弓背好,抬步要走:“行了行了,我差不多明白了,走吧。”
“妹妹回去更衣吗?”元献追上几步。
“对啊。”阮葵头也没回一下,朝他摆摆手,“你不用跟着了,我一会儿要跟表姐表哥一块儿吃饭。”
第33章 第 33 章 花雨和初吻
元献深吸一口气, 没有再追:“妹妹慢行。”
追去也没用。阮葵要和人说笑,要和人好,他能如何?总不能将她绑了。
况且他们是有闲心闲情玩儿, 他可没有,他明儿一早还要回书院读书, 下一回休沐还不知是什么时候。阮家刘家的子弟, 即便是不读书,家里也会想办法为他们谋个一官半职, 他却是不一样。
他每日下学也不急着回去了,回去阮葵也不在, 在家里看书不如在书院看, 至少眼不净心不烦。
荷生见他一日比一日回来得晚,忍不住担忧:“少爷, 你不会是跟藜二爷出去了吧?”
“未曾。”他踏着月光缓步进门,将包放下, “只是在书院温习课业。”
“那就好那就好……”荷生松了口气,谁不知晓伯爵府的藜二爷是情场浪子, 他们家少爷要被藜二爷带坏, 那就完了,“过两日便是葵小姐的及笄礼了,少爷还那样晚回来吗?”
元献将书本拿出来, 在书桌边坐下,淡淡道:“那日我会早些回来。”
“这样晚了, 您还看书吗?”
“嗯。你去休息就好,不必理会我。”
荷生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少爷是在为那刘家表亲难过吗?”
元献抬眸,弯了弯唇:“我的确为此事有些难过, 但不想因此事颓废,故而一直在看书。”
“原是如此,那我不打搅少爷看书了。”荷生悄声退下。
房中安静了,元献的心却静不下来了。在书桌前静坐一会儿,他忍不住起了身,将枕头下藏着的那张手帕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及笄礼是在白天,元献从书院赶回伯爵府时天还未暗,但及笄礼已结束,宴席已散。
“少爷,葵小姐方才往北园前面的花园里去了。”荷生低声提醒。
“好,我知晓了。”元献握了握手中的盒子,大步朝前去。
花园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他进了园子,没走几步,便瞧见前方海棠花枝下的那一抹丹桂色。
“方才人多,不好拿出来,这个送给你,就当是及笄礼。”
“这是银手镯?”
“要在这里按一下……”
咔一声响。
“诶?好神奇呀,怎的变成一根刺针了?”
“这样,掰一下,就又变成一个镯子了……”
“真厉害啊,我试试我试试……诶!真行诶!谢谢表兄,我很喜欢!”
“我……”
“表兄快回去休息吧,忙了一日了,我也回去了,表兄明日见。”
“诶……”
那抹丹桂色的身影没再理会,把玩着手上的镯子转身走来,抬眸的瞬间一下怔住。
元献静静看着她:“妹妹。”
她下意识便转身要走,可还没退后,刘绮跟了过来,也看见元献。
“元表弟,你下学回来了?”
“是。”元献淡淡道,“今日是葵妹妹的生辰,我来给她送生辰礼。”
刘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那……”
这两人,一个没有主动要走的意思,另一个没有要对方走的意思……
元献略瞥过一眼,将手伸出去。
阮葵下意识也将手伸出,接住了那个小木盒。
元献又看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阮葵看一眼手中的木盒,又看一眼他那孤傲的背影,心中突然莫名有些慌乱。
正巧藕香寻来,先瞧见了元献,笑着行了礼,问:“少爷可有瞧见我们小姐?”
元献微微转头,看一眼海棠花边的两人,淡淡道:“在花园里。”
藕香一顿,一时尴尬,也不知如何回答。
元献却是回头又往前去了。
藕香候在一旁,等人走远了,才快步朝阮葵走去,脸又挂上笑:“原来绮少爷在此处呢?夫人说明日您与纱小姐要走,叫您过去说话呢。”
“好,我这就去。”刘绮应一声,转头又看向阮葵,微微垂着头,小声道,“那表妹,我先走了?”
阮葵紧紧攥着那个木盒,垂着眼答:“表兄去吧。”
刘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人走远了,藕香才上前搀着阮葵往回走。
“这是怎的了?”
阮葵眼仍旧垂着,盯着路上的石花纹,许久,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
她就是觉得心里很慌,总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可一想,又觉着没什么。她不就是和表兄说了几句话吗?能有什么?干嘛要怕那个死呆子?
但、但……
“他是不是生气了?”她试探问。
“您说呢?”藕香反问。
阮葵抿了抿唇,握着那个木盒,嘀嘀咕咕:“他生什么气啊?我和表兄又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他、他也没什么好生气……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藕香吐出一口浊气:“您可终于瞧出来了。”
“我、我……”阮葵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又快速垂下,“我以为他说着玩儿呢……可我、我不喜欢他呀。”
藕香没太惊讶,低声问:“那您喜欢谁?刘家的表少爷吗?”
“如何会?”阮葵皱了皱眉,“不是他。”
“小姐真有心仪之人了?”藕香这会儿才惊讶,“奴婢天天在小姐身旁伺候,也不见小姐见过什么人?难不成是府中的小厮?”
“如何会?”阮葵比她还惊讶,“你别乱说,若是被父亲知晓,必定会罚我的!”
藕香松了口气,搀着她进了门:“那小姐说的是谁?小姐若是不肯如实说,奴婢只能禀告给夫人了,省得以后出了什么事,奴婢还要陪小姐连坐。”
“好藕香……”她抱住藕香的手臂撒娇讨好。
“小姐这套对奴婢可不管用,小姐还是快快如实道来,奴婢或许还能帮小姐掩瞒一二。”
“好嘛。”她不情不愿趴在地上,将床底藏着的书册掏出来,“我喜欢这个话本子里的大侠。”
藕香皱了皱眉,瞧她一眼,随手翻开一看,惊得急忙合上:“这样的书,小姐从哪儿弄来的?”
“我……”她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从哪儿来的,可不许再看了,还是收起来为好。”藕香略扫了一遍,书中其实没有太出格的内容,只是对她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说,这样的书也是万万看不得的。
“啊?”阮葵垮下脸,丧气往床上一坐,瞧见随手放下的木盒,又捡了起来,嘟囔一句,“早知就不告诉你了。”
藕香笑着将书册收好:“小姐若不告诉奴婢,继续偷看,哪日被老爷发觉,小姐就要后悔了。”
“哼。”阮葵打开那个盒子,拿出里面的小瓷瓶,揭开盖子瞬间却有些愕然,喃喃一声,“是颜料,赭石磨成的,用来给陶器上色最好……”
藕香沉默一会儿,只问:“小姐如何想呢?”
“我……”她抿了抿唇,“可我不喜欢他呀。他也怪可怜的,我又不喜欢他,他还要和我成亲。”
“他喜欢您,便能和你成亲,您不喜欢他,却要嫁给他,不是您更可怜一些吗?”藕香笑着问。
阮葵一愣,恍然大悟:“是噢,好像是我可怜一些。要不我们还是想办法去跟祖母求求情吧?我现下有喜欢的人了,还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小姐,您若是真有喜欢的人也就罢了,夫人心一软,说不定真会去为您求情,可现下这算什么?一个话本子上的人,若您真去说了,恐怕要被当成失心疯了。”
“那、那,那说不定世上有和这话本子里一样的人呢?反正元献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模样……”
“不是便不是吧,您便是要说,也要考虑好,奴婢是阻拦不了您,到时也没什么面子求情,只能在您受罚后,多给您炖些补汤。”
阮葵不说话了,只盯着手里的颜料看。
没一会儿,刘纱从刘夫人那儿回来,两人说笑起来,阮葵又将此事抛去了脑后。
藕香只是叹息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翌日,刘家表亲要坐船回扬州,阮葵要跟着刘夫人去送,藕香未跟着去,抬步去了元献院子。
“荷生,荷生。”她在院外喊了几声。
“哎!来了!”荷生匆匆跑来,欣喜道,“原是藕香姐姐,快进快进。”
藕香笑着跨进门槛:“你怎的这样热情?可是有事要求我?”
“您可算来了,可是你们小姐有事来寻我们少爷?您不知晓,我们少爷一颗心都要挂去你们小姐身上了,已是伤心难过许多日了。”
“元少爷罚你了?”
“那没、那没,我们少爷那性子您还不知晓吗?也不会说难过,也不说伤心,看着没事儿人一样,就是闷着头看书,我是真怕他将眼睛给看坏了。”
“我就说,元少爷向来是最温和的,怎会因此事迁怒与你?放心吧,我就是来给你们少爷解心结的。”藕香笑着将袖子里的那卷书拿出来,“喏,等你们少爷回来了交给他,他看了便明了了。”
荷生咧着嘴接下:“是、是,多谢姐姐。”
“行,那我便先走了,一会儿还有事要忙呢。”藕香走出去几步,又回头,“诶,你可千万莫偷看。”
“姐姐放心,我哪儿敢乱翻主子们的东西?我这就收进屋里去,待少爷一回来便禀告。”
元献回来时天又是黑的,荷生听见动静,笑着迎出来:“少爷,您回来啦。晌午藕香姐姐来过了。”
元献脚步一顿,继续往院子里走:“她来了吗?”
“葵小姐倒是没来。”荷生说一句,又立即解释,“藕香给了我一本书,让我转交给少爷,说是少爷看了就明白了。”
“什么书?”
“我也不知晓,藕香说了不许我看,我收好了放在书桌的屉子里呢。”荷生边说边进了门,将那册卷成一卷的书册递给元献,“就是这个。”
元献接过,在桌边坐下,将灯挪近一些,翻开书页,只是囫囵瞟了几页,脸上便浮现出笑意来。
“这是何意?”荷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你去吧,我再看一会儿。”元献笑着摆摆手,双眸还盯着书页。
这是一本讲述风月之事的话本子,讲的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大侠和一位温婉闺秀的故事,里面倒没有太过露骨的内容,唯一过分的便是那大侠在花雨从天而降,亲吻了那位闺秀。
他连夜将话本子看完,几乎连情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上课时都还在琢磨:原来小葵花喜欢这样的。没关系,只要不是什么活人就好,一个话本子里的人,暂时还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他琢磨明白了,心境开阔许多,没再在书院里赖着,早早便回去了,荷生又是笑着迎过来。
“少爷,葵小姐亲自送了信来。”
“送信?”元献眉梢微动,“我瞧瞧。”
荷生将收好的信封拿出来:“喏。”
信封里不过一张信纸而已,元献抽出信纸,看过一眼,笑了。
那信纸上写着:谢谢你的颜料,但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火折子。”
“啊?”荷生茫然递出火折子。
元献接过,点燃蜡烛,将信纸塞回信封里,以烛火点燃,烧了个干净。
荷生只当是私相授受不好,这是在销毁证据,还冲他笑了声:“嘿嘿,如何?”
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云淡风轻道:“过两日休沐,我自会去寻她。”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出去了。”
元献仍旧看着地上的那团灰烬,翘起的嘴角一直未垂下过。
休沐那日是个雨天,阮葵撑着伞站在海棠花树下,没好气看着他:“下着雨呢,你没事儿喊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花雨。”元献抬眸。
“我有病啊,我大雨天出来就为这个?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回去躺着了!”阮葵气得转头便走。
元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印着梨花的伞在她手中转动,扫过吸满了雨水的海棠,粉白的花瓣扑簌簌、哗啦啦往下坠落,溅起一地的涟漪。
“嘭”,伞落在积水的地上,砸出一圈水花。一片模糊的海棠色从她眼前掠过,最后,一双微颤的眼睫落入她眼眸。
她怔在原地,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直至那双冰凉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唇……
“啊啊啊啊!你干嘛!”她一把推开他,捂着嘴后退了好几步,指着他骂,“你、你、你不要脸!你这个死登徒子!”
元献已有些听不太清,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快步上前,将自己的伞塞进阮葵手里,转身大步离去。
阮葵微愕,还没来得及继续骂,却见他一头撞在了不远处的海棠花树下,雨水花瓣淋了一身。
她一点儿不羞了,捧着肚子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死呆子,眼睛长头顶上去了?路都不会走了。”
元献没回头,顶着满头雨水和花瓣踉踉跄跄跑了。
阮葵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又羞红了脸,指着他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你给我站住!你看我如何教训你!”
她在原地又蹦又骂,却没挪动一步。
天啊,她这回是真没脸了,她竟然让元献那个呆子占了便宜,若是说出去,她还如何活?她连元献这个死呆子都打不过,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她骂骂咧咧跑出去很远,又回头捡了丢在地上的伞,继续骂骂咧咧往回跑。
藕香见她一阵风似的冲进房中,忍不住跟过去:“小姐?怎的了?”
她头埋在被子里,屁股撅在外面,瓮声瓮气道:“没、没事!”
藕香觉着好笑,坐在床沿上去瞧,隔着被子轻轻抚抚她的背:“裙子都被水溅湿了,起来换一件吧。”
“不换,里面没湿。”她转过头去,“你出去,出去。”
“好、好,我出去。小姐快从被子里出来吧,一会儿要闷坏了。”
听着脚步声出去了,她悄悄从被子里出来,缓缓坐在脚踏上,可没坐一会儿,身上像长了刺,又忍不住站起来,这儿走走,那儿晃晃。
“死呆子!死呆子!”她气不过,抱起枕头往床上摔,“揍死你这个死呆子!”
不解气,一点儿也不解气!
她撸起袖子,又气冲冲往外走。
藕香正在修剪花草,只觉得一阵风从身后扫过,惊讶回眸:“这是又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不用跟着!”
“那也要将伞带着呀。”
“没下了!”她气冲冲往前,径直到了元献院子,一脚踹开半掩着门,仰头大吼一声,“死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元献将手中拿倒了的书放下,不紧不慢出了门,停在院子中。
她将滑下的袖子又往上撸了撸,大步走近,踩得地面的水啪啪响,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你竟然敢欺负我!你看我不揍你!”
话音刚落,元献突然又是扣住她的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她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没醒过神,腰间的手松开了,她下意识抬手就一个耳光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元献脸上,那白皙的脸颊立即浮起五道红痕。
“你……”她咽了口唾液,“你先占我便宜的!你别怪我打你!”
元献抬起头,却是弯了弯唇:“莫怕,不疼。”
阮葵更怕了,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你、你笑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在谋算着什么了?”
“妹妹说得对,是我先占妹妹便宜,妹妹气急打了我一巴掌也是应该的,我没什么可恼的。”他顶着巴掌印,笑得是温风和煦。
阮葵抿了抿唇,上下打量他几眼,慢慢往回撤:“你、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就会原谅你!你这个死呆子,我以后看你一回揍你一回。”
他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妹妹才来,这就要走?我许久未见着妹妹了,甚是想念,妹妹不如多待一会儿?”
阮葵像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急得连连甩他的手:“你干嘛!你给我松开、松开!”
“妹妹上回画好的陶人还没烧呢,刚好今日闲来无事,刚好可以烧制。”
“我不、我不烧!你这个太不要脸,我才不要和你待在一块儿!你不要纠缠我,我让荷生交给你的信,你没收到吗?”她甩不开,又用拳头砸他,“你这个死呆子,看着瘦得跟只猴一样,劲儿怎的这样大了?”
元献手都被砸红了,嘴角却仍旧扬着:“什么信?我没收到,是不是妹妹记错了?”
“真没有?荷生在哪儿?我倒要问问他去。”
“收到了收到了,你在信中说,你不喜欢我。”元献笑着将她牵回来,认真看着她,“为何?妹妹为何不喜欢我?我哪儿做的不好?妹妹说出来,我一定会改。”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那样多为什么?更何况谁会喜欢一个死呆子?这个呆子除了读书好点儿、骑术好点儿、长得好看点儿、箭术好点儿、画画好点儿……还有什么好的!
她心里有一大筐骂他的话,可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了:“我、我和你就是亲兄弟,咱们还算玩得来,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和我成亲了,也不会幸福的。”
若是骂人的话,元献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可偏偏是这些软刀子。他面色没什么变化,又道:“无妨,你不喜欢我也无妨,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幸福。”
“我就知道你要害我!你这个死呆子!你松开我!”她抬手就要勾他的脖子,可竟然有些够不着了,“你什么时候长这样高了?”
元献笑着低头,让她勾住:“地上还没干,要打进屋去打。”
她刚要抬步,忽然又警醒:“不对!你忽悠我进门,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你想得挺美!”
“妹妹好聪明。”元献松了手,“我不惹你了,你也别跑了,你上回画好的陶人真不想烧了?”
“我、我……”她揉着手腕,别过身去,小声嘀咕,“我就算是还在你这儿烧陶人,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
元献推开杂物间的门:“你不要我就罢了,这些也都不要了吗?”
第34章 第 34 章 是谁让我们小姐受委屈了……
“你这话说得……怪怪的。”阮葵瞥他一眼, 抬步进了杂物间,一个个看过架子上的泥人。
他跟进门:“要烧吗?天暖和了,让荷生给你守着也不打紧, 我白日不让他干活,容他歇个几日就是。”
“那就、就烧吧。”阮葵抿了抿唇。
元献先一步出了门, 抱了柴火来, 往窑前一坐。
阮葵跟过去,捧着陶人在他身旁坐下。
陶人放进窑中, 火点上,柴火烧得噼里啪啦, 在一片火光中, 她低声问:“你那个赭石是从哪儿弄来的?”
“前些天书院带我们去狩猎,我在狩猎的那片山上捡到的。”
“狩猎有意思吗?”阮葵偏头看他。
“还行, 你想去吗?”他也偏头,和她对视。
她却又避开了:“想又如何?祖母说了狩猎很危险, 不让我去的。”
“等我们成亲了,你若想去, 我们可以一起去。”
阮葵气得搡他:“你又占我便宜!”
他晃了一下又坐好:“可我也没别的法子了。你在伯爵府一日便一日是伯爵府的人, 就算是姨母和祖母不管,姨父也是要管的,我现在可没有本事跟姨父叫板。可等你我成亲后那就不一样了, 姨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们家里来,你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也是挺有道理……
“噢。”阮葵气顺了许多, 撑着脑袋不说话了。
元献也没有再开口,他不想将人逼得太紧,只要阮葵还愿意来烧陶人,便会日日来此, 如此他便心满意足了,至于旁的事,只能徐徐图之了。
傍晚,阮葵要走了,元献往外送了几步。
“你的陶人还在这儿呢,你明日还过来吗?”
“即使是来,也是趁你不在的时候,你别想又占我便宜!”
元献笑着垂了垂眸:“我向妹妹保证,我绝不会再像白日里那样。”
阮葵一脸警惕看着他:“否则要你脚底生疮、嘴角流脓吗?”
他笑着重复:“是,否则要我脚底生疮、嘴角流脓。”
“好,你给我记着,你再敢占我便宜,老天不收拾你,我收拾你!”阮葵恶狠狠道。
“放心,今日的那一巴掌我还记着呢。”
“你、那是你自找的!”她磕磕绊绊骂。
“是,的确是我自找的,不怪妹妹。”
阮葵瞪他一眼,哼一声,快步跑了。
三月底的晚风还有些凉,她脸颊却莫名地滚烫了,用冰凉的手背拍了好多下都没能凉下来。
藕香迎上去:“您这又是和元少爷怎的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连连摇头,又躲回被子里去了。
她也说不上来,只觉着心里慌慌的,尤其是一想起元献眼中的笑意,她的心便跳得格外快起来,更是连见也不敢见了。
但那窑她还是要用的,不过是掐着点儿,在那呆子回来之前就走,省得和他打了照面。
恰逢闺塾休假,她打算早一些去,将先前捏的那个陶兔子也烧了。
刚吃罢饭,外面却有传话。
“夫人有些事唤小姐去。”
“什么事?”
“奴婢也不晓得。”
她放下小挎包:“好,我现在就去。”
刘夫人正坐在椅上看书信,见她来,脸上多了些笑意:“过来坐吧。”
“娘叫我做什么?”她小跑过去,往上一跳,落在母亲身旁,随手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口中。
刘夫人笑着看她:“早上没吃好?”
“还行。”她脸颊被塞得鼓鼓的,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早饭吃好了,还有点心的位置。”
“慢些。”刘夫人摸摸她鬓角的碎发,“你表哥表姐他们让人寄了信来。”
她眨眨眼:“他们不是才回去不久吗?这样快就到了?”
“你表姐想你了,上船不久便给你写信了,这会儿才到。”刘夫人将信交给她,“喏,看看。”
她笑眯眯接过去,一目三行。
表姐也没写什么别的,主要是路上遇到的小事儿,还一直念叨着想她,想念和她一起玩的日子。
刘夫人看她一会儿,低声开口:“你表兄也想你了,让人捎来不少好玩的。”
“什么好玩儿的?”她抬眸。
“我也没看过,你自己瞧吧。”刘夫人笑着将匣子递给她,又道,“葵宝,你觉得你表兄对你如何?”
匣子里都是些小玩意儿,她正翻看着,笑着道:“表兄挺好的呀。”
刘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你先前说,你不喜欢元表兄?”
“是啊,我可不喜欢他了,我就未见过他那样讨厌的人,他还……”阮葵手一顿,将话咽了回去,“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那绮表兄呢?你喜欢绮表兄吗?”
“啊?”阮葵微怔。
刘夫人声音放低了些:“你若是不想嫁给你元表兄,不如瞧瞧你绮表兄?你若是愿意,娘和你一块儿去与你祖母说情。”
“啊?不是……”她是不怎么喜欢那呆子,可是他也不喜欢刘家表兄啊,要她嫁给刘家表兄,还不如嫁给那个死呆子呢……
她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一阵喧闹。
“夫人、夫人!”丫鬟跑进们来,“唐姨娘要生了!”
阮葵一怔,没来得及说话,刘夫人快步走了出去。
“莫慌,稳婆和大夫都去请了吗?”
“已去叫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婆子仆妇也都来了,现下去烧水了。”
“好,我也过去看看。”刘夫人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阮葵一眼,吩咐丫鬟,“你先送小姐回去吧。”
阮葵抿了抿唇,好奇往外走去。
她原还好奇唐姨娘是何时怀孕的,可刚踏出门,便被侧房传来的惨叫声吓得停了步子。
“小姐莫怕,您先回去吧,这儿不是您待的地方。”丫鬟笑着搀扶她往外走。
她咽了口唾液,迷迷糊糊跟着丫鬟前行,出了门,那叫声反而更加凄厉,回荡在又窄又高的巷子里,艳阳高照,却让人瘆得一身冷汗。
“你、你就送到这儿吧,我自个儿回去就行。”她又咽了口唾液,悄悄用裙摆擦了擦手心的汗。
丫鬟瞧她一眼:“您能回去吗?”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是不识路?院子里不是还忙着吗?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个儿溜达着便回去了。”
“好,那您慢行,奴婢先回去了。”丫鬟行了礼,匆匆又往回去。
阮葵佯装往前走了几步,偷偷回眸一瞧,见丫鬟已走,又提着裙子偷偷跑回院门上。
方才安静有序的院子这会儿已乱成一团,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侧房里丫鬟进进出出,端进去的一盆盆烧开的清水,出来时却变成了一盆盆血水,婆子们走得急,血水在盆中摇晃,洒了一院子,腥味儿连院门外都能闻见,闻得阮葵两腿哆哆嗦嗦,几乎要站不稳。
“快去!快去!这儿人手不够!你快去蘅大夫人那儿要些人来!”有丫鬟红着一双手出门,朝外使唤,手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掉。
阮葵看有人要出来,赶紧推出了门,闷头往回跑。
日头越来越大了,可她却觉得后背越来越凉,这巷子似乎比从前走过的要长很多,那惨叫声在身后追着她跑,似乎只要她跑慢一步,就会被抓住、拖回去。
她已经连着好几日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藕香掌灯来看,拿着帕子轻轻擦掉她脸颊淌下的冷汗,紧皱着眉头问:“这是怎的了?小姐从未这样梦魇过,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奴婢明日还是请个大夫来。”
“不、不用。”她深吸好几口气,猛烈跳动的心终于静下来一些,“我就是、就是……”
“好了,不用再说了,小姐睡吧,奴婢守在小姐身旁,小姐莫怕。”藕香给她掖好被子,在她身旁躺下,轻轻在她肩上拍打着,“睡吧。”
她松了口气,迷迷糊糊又睡去。翌日醒时,床边围了好些人。
“娘?”她微微撑起身,“娘怎的来了?”
“藕香说你这几日总半夜惊醒,娘过来瞧瞧。”刘夫人笑着将她扶起来,“来,先漱了口,吃些东西,让大夫给你瞧瞧。”
她垂眼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叫一下动一下,跟个木头似的,大夫问话也不回答,都是藕香替她开口。
刘夫人叹息一声,吩咐人下去熬了药,牵着她的手,止不住地担忧:“先前落水那样惊险,也不见你这般丢了魂儿似的,到底是怎的了?可是莲丫头又如何了?你倒是开口跟娘说说,娘要被你吓坏了。”
她眼睫动了动,靠在母亲肩上,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娘,我不想成亲。”
刘夫人皱了皱眉:“为何?怎的突然说起这个?你还小呢,还未到成亲的时候,不着急说什么成亲的事。”
“我就是,以后也不想成亲,永远都不想成亲。”
“傻姑娘,人哪儿有不成亲的?你真要做姑子不成?可姑子也不是好当的,庵子里清苦,你如何受得了这个罪?”刘夫人轻轻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元表兄?你要是真那样不喜欢他,娘帮你想想法子,给你寻一个你喜欢的。”
“不是、不是!”她脱口而出,又赶快改口,“是……唉呀,我说不清楚,我不想成亲,不是不想和他成亲,是不想和任何人成亲,我就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刘夫人愕然片刻,长叹一声:“娘明白了,可娘只能想办法让你尽量能选一个自己的喜欢的,却不能让你这辈子都能待在家里。”
她知晓,她也早有些死心了,现下,是彻底死心了,家里没有谁会允许她不嫁人,母亲都还是好的,至少不会因此事责罚她,若是父亲,恐怕早就家法伺候了。
只有一条路了。
她喝了好几日的药,梦魇稍好一些,也没什么人再盯着她,她选了一个好日子,收拾好了行李:那只陶狐狸,一根可以防身的银簪,几件值钱的首饰,偷偷摸摸出了门。
她想离家出走行走江湖,但她连北园的门都没能出去。
她背着包袱,守园的婆子盯着她;她想翻墙,可院墙太高,她平日里也就打打闹闹能成,根本翻不过去;想偷跑出去,可到处都是丫鬟,没哪个不认得她。
跑了一整日,她竟然还在北园里。
她拎着挎包,拖着步子,耷拉着脑袋,蔫儿哒哒地往前走,直走到日头西落。
天有些暗了,藕香放了花瓶,从房中出来:“小姐怎的还没回来?你们快去元少爷那儿瞧瞧,再不回来,若是被老爷知晓,又要挨罚了。”
丫鬟们应了声,快步出了门。
藕香在门口张望了会儿,也出了院门,往元献院子的方向去,半路,却正好碰见匆匆赶回来的丫鬟。
“小姐呢?”她迎过去。
丫鬟欲哭无泪:“小姐不在元少爷那儿,荷生说,小姐今日没去过。”
“如何会?”藕香脸色骤变,“那小姐是去了哪儿?你们回来的路上可有见过?”
“未、未见过……”丫鬟磕磕绊绊道。
藕香深吸一口气,低声催促:“快!快去寻!悄悄寻,不要声张!快去!”
“是、是。”两个丫鬟都不敢再耽搁,着急忙慌分头去找。
藕香在原地打了个转,也急忙往回走,又叫了几个放得过心的丫鬟,一齐出门去寻。
她们不敢惊动外院的,一开始只敢在北园四处寻找,可久久未见人,只能又去外院。
外院连着巷子,又连着侧门,若是到了外院,或许已经不在府里了……藕香有些慌了,未犹豫片刻,径直往刘夫人院子去。
夫人跟老爷住在一块儿,姨娘也一同住在此处,藕香不敢大声,叫人传了信,知晓老爷未宿在正屋,才急急往里去。
刘夫人已睡下了,刚披上衣裳,轻声问:“可是葵宝出了什么事?”
藕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珠子直往地下掉:“夫人,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刘夫人惊得起身:“什么?!”
“天快黑时小姐还没回来,奴婢便叫人去寻,不想,丫鬟们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北园都寻过了?”刘夫人叫人快速披好衣裳,“快。”
藕香擦了把眼泪,冷静许多:“是,都寻过了,现下正在外院寻,奴婢怕惊动老爷,没敢让人声张,只让她们偷偷地找。”
“对,你做得对,不能惊动老爷。”刘夫人慌慌张张往外走,“快,叫我们屋里的丫鬟也都去找,也都不许声张。”
她们老爷才学官运虽是一般,可为人十分严苛,若是她们小姐真偷跑出去,若是闹得人尽皆知,恐怕要被打掉半条命去。
刘夫人迈着小步子悄声出了院子,又吩咐:“藕香,你继续带人去寻,我这边儿也叫人去找,一炷香后,若没找到人,你定要回来汇报,到时我们再去求老夫人帮忙。”
“是,奴婢这就去。”藕香转身,快步朝反方向跑去,一时间,寂静的巷子里全都是脚步声。
她刚跑出去没多远,迎面撞见快步走来的元献,停步行了礼:“元少爷。”
元献皱着眉头,上前几步,焦急询问:“我方才回来才得知你们院子里的丫鬟来寻过葵妹妹,直觉不对,便寻了来。可是妹妹出了什么事?”
藕香连连点头,几欲落泪:“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元献惊问,“北园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便是没寻见才又朝外面来寻。”
元献深吸一口气,快速镇定下来:“好,不要慌,我也去帮忙找。”
“这边几个园子都有人去了,还剩下南园还没寻过。”
“好,我这就去,你和荷生去旁的地方。”
他转身便走,几乎是在夜风下疾跑,将南园的角落都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可没有寻到半点儿踪迹,只好又掉头往方才的巷子走。
藕香显然也没有找到,也刚回到巷子里。
“夫人已去寻老夫人了。”藕香眉头紧锁。
元献沉默片刻,问:“你确定北园都仔细寻过了吗?”
“丫鬟们去寻的,确定仔细寻过了。”
“我去北园一趟。”他抬步便往北园的方向去。
元献敢确认,以阮葵的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绝无可能翻墙离开,府上的人又都认识她,正门也走不成,人极有可能还在园子里。
“这样晚了,您如何能去得北园?您去哪儿?您说了,奴婢去就是。”
“我等不及听你传消息了,我亲自去一趟,若是还找不见,我便去府外去寻。”元献大步往前,未停留片刻,“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藕香快步跟上:“中午吃了饭才出门的。”
“午时用了膳才走,即便是想出城门,晚上城门禁闭,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很有可能还在城中。若是一会儿还寻不见,我便去城里挨家挨户地找。”
藕香点点头,上前敲了北园的门。
守门婆子开了门,讶异看向元献,有些犹豫:“这……”
“我来寻葵妹妹有些事,二夫人同意过的,劳烦您开门。”元献自若道。
藕香也应和:“是,二夫人同意过了。”
婆子看他们一眼,将门开了。
“多谢。”元献道一声,急急往北园里走。
一路走一路寻,他几乎将能找过的地方都找了,可四下都未瞧见阮葵的身影,连半点儿踪迹都没有。
“现下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去府外找?若真在府外找回来,那算是完了。老爷一向最重名节,便是打死我们小姐也有可能啊。”
“还有一个地方。”元献眉心紧皱,步履却未曾乱半分,匆匆又往下一个处寻。
越往前走,周遭越暗,连灯都没有了,藕香将递给元献:“您拿着。”
“多谢。”元献接过灯,走得更快了些。
往前去,便是那片野湖,湖边的芦苇生得有人高,风一吹,呼呼作响,甚至有些恐怖。
他丝毫不在意,扫开芦苇,直往里去。
往里没走几步,地面开始潮湿,每踩一步便有咕叽的水声,很快,水已要淹过鞋底。
藕香不敢再往前去,轻声喊:“元少爷,前面就是湖了,您别再往前面去了,小姐应该不会在这里,我们还是去外面再找找吧。”
“你站在外面就好。”元献头也未回一下,伸手压倒两旁的芦苇,跨过一大步,站在了湖边凸起的一块的土地上,将灯往芦苇荡里伸了伸,缓缓蹲下,轻声道,“这样黑,不害怕吗?”
芦苇荡里的人往后又缩了缩,退进水坑里,本就泥泞的裙摆又被染湿了一片。
元献弯了弯唇:“蹲了多久了?腿不难受吗?要不起来站一会儿?”
“不要。”阮葵低着地面,冷冷道。
“你再蹲一会儿,外面的人可都要知晓了。”
阮葵头一抬,一记眼刀飞过去。
元献低眸笑了笑,又抬眼看她:“我先去跟她们说,让她们莫找了,免得你父亲一会儿知晓了。说完你可以再在这儿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可好?”
她别开脸,不说话了。
“妹妹不说话,我便当妹妹默认了?”元献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回复,又抬步,抬出沼泽。
“小姐在里面吗?”藕香急得也要踩进水中。
元献抬手拦:“她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劳你去与夫人说一声,让她们不必找也不必担忧了,都早些去歇息。”
藕香往里指了指:“那……”
“这里有我在。”
“好,奴婢这就去。”藕香转身便跑。
元献也转身,又往芦苇深处走去,蹲回那个小土坡上,轻声道:“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阮葵梗着脖子,没有回应。
“今晚月色正好,那边又有个船,要不要去游湖?”
她仍旧沉默。
元献起身,叹了口气:“算了,我抱你去吧。”
“我不要你抱!”阮葵仰头地喊一声。
元献像未听见一般,将灯笼挂在手臂上,弯腰要将她打横抱起。
她一惊,急得又踢又打。
元献还好,未被影响半分,站得稳稳当当,他腕上的灯笼却摇摇晃晃起来,明明灭灭,似乎下一瞬便要熄了。
“天这样黑,妹妹若将灯晃灭了,一会儿我可要和妹妹一起跌入水里了。”
阮葵本就委屈,一听这话,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你们都是坏人!都是!”
“谁?”元献抱着她跨进湖边的小船,一手将她紧紧搂着,一手摇动船桨,“是谁让我们小姐受委屈了?”
第35章 第 35 章 你你没有祖宗家法!
“是你, 就是你!你这个死呆子,我讨厌死你了!”她嚎啕大哭,夜风都往嘴里灌, 嗷呜嗷呜的。
元献将船停在一片初生的荷叶之中,腾出手给她摸摸眼泪:“我如何惹妹妹生气了?我都许久未见妹妹了。”
她哭得厉害, 往日粉白的唇在月光下嫣红:“我不要成亲, 不要嫁人!”
元献注视着她:“怎的了?先前我们说过的、我承诺过的,都一定能做到, 妹妹又有什么心烦的事了,尽管说就是。”
她抬袖擦了把眼泪, 哽咽道:“我看见、看见唐姨娘生产, 好多血,好可怕, 我不要成亲,不要生孩子……”
“原是这般。”元献笑着将她抱紧, 和她耳鬓厮磨,呢喃低语, “这样的小事, 也值得妹妹哭成这样、躲在这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妹妹来与我说就是,不生便不生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抿了抿唇, 小声道:“真的?”
元献扶住她的肩,含笑看她:“我骗你做什么?我若是骗了你, 以后东窗事发,你岂不是要跟我闹?我这是何苦呢?”
她小心翼翼抬眼:“你、你,你这样,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
“莫怕, 现下不占。”元献笑着又抱紧她。
她挣扎了几下,没能逃脱,抬眼盯着他的下颌,不满道:“什么叫现下不占?”
元献未答,又道:“以后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先来和我商量商量,好不好?多一个人也多一个人能帮着考量。我答应过你的,无论发生何事,都会永远向着你。”
“可你、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占我便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元献轻笑:“是,是为了占你便宜……”
她立即张牙舞爪打断:“你看你看,我就说就说,你就是没安好心!你这下终于肯承认了!”
“我要是什么都不图,却偏偏对你这样,那才可怕吧?”元献笑着将她的手握住,“只是占占便宜而已,你不觉得比你预想的那些坏事好多了吗?”
“是好……好什么好!”她气鼓着脸,指尖狠狠戳他的肩,“那我成什么了?我不是和唐姨娘她们一样了吗?我才不要自甘下贱!”
元献往后晃了晃,又坐正了,双眸中的笑未曾消减半分:“妹妹不喜欢我,故而觉着这是占便宜、是自甘下贱,妹妹若是喜欢我,便只会觉着这是件开心的事。妹妹不若试着喜欢我吧。”
“我……”她脑子差点儿没转过来,“谁要喜欢你啊!”
“无妨,我喜欢你就好。”元献手一伸,将她的脑袋按在肩上,摸摸她湿了的裙摆,“那水不浅,鞋袜湿了吗?天还有些冷,当心着凉。”
她安静许多,嘀咕一句:“就算是湿了,也不能脱了吧?这样不是不合礼数?”
“你不是说和我是亲兄弟一般吗?还有什么不合礼数的?”
“你!”她气得又要直起身。
元献手快,将她按回去,除了她的绣鞋:“怕什么?没人知晓,我肯定也不会说出去。”
“你就是占我便宜!”她按住罗袜。
元献摸了摸她的足底,眉头微皱:“都湿透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要挣脱。
“如何没有?”元献将她按住,脱了她的罗袜,拧了一把,放在船边晾着,温热的手心握住她一双冰凉的足底。
她扭了扭,稳住长了刺似的屁股,轻哼一声:“即便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可总比水淋淋得好。”元献握了握手,看一眼天边的月,又问,“起风了,冷吗?”
“还好,不冷。”
“天不早了,再坐一会儿,我们回去好不好?等休沐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谁要你找了?”她将腿往后一收,拿起罗袜往脚上套,“走了走了,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元献低头笑了笑,拿起木桨:“好,回。”
“我来我来!”阮葵快速穿好鞋袜,挽起袖子,夺了他的木桨,奋力摇起来。
小木船调头,摇摇晃晃岸边去,她显然是心情又好了,眉飞眼笑的,一直冲他又是眨眼又是挑眉。
元献只是无奈摇摇头:“累了跟我说,换我来。”
“这也不远,有什么累的?”阮葵摇得更卖力了,一溜烟儿径直到了岸边,往小土块儿上一跳,得意道,“要不要我扶你?”
元献扬了扬唇,将手伸过去:“那有劳妹妹了。”
“你、你……”她惊讶指着他,“你怎么会上不来?你方才上船时可是利索得很!”
“我真上不来,还请妹妹扶我。”
“你以为我会信?你上不来就好好待在那儿吧!”阮葵转头就走。
元献悄声叹息一声,默默下了船,提着灯追上去:“前面黑,你当心别又踩进水坑里。”
“才不会呢,我眼睛好使得很,你才是小心别掉进水坑……”她轻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元献直觉不对,快步上前,一眼对上前面拿着灯盏的几个丫鬟。
这些丫鬟他曾见过,是他亲姨妈屋里的。
“还请小姐跟奴婢们走一趟吧。”丫鬟们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阮葵呼吸一紧,下意识便要往后退。
元献不动声色往她跟前挡了挡,笑着朝那几人道:“天黑,劳烦诸位在前引路。”
丫鬟未动。
元献又笑:“在园子里,总不能跑了。”
丫鬟们迟疑片刻,领头的那个率先抬步,其余的也跟着往前去。
元献稍落后一步,回眸看一眼阮葵,眼中带着点点温和笑意。
阮葵垂了垂眼,没说话。
元献又后退一步,微微低头,悄声道:“莫慌。”
阮葵看他一眼,又飞速垂眸:“嗯。”
他又抬头,镇定往前。
天早已黑全,锐二爷的屋子却灯火通明。
锐二爷坐在檐下,唐姨娘裹着毯子坐在他身旁,两旁提着灯的丫鬟如同修罗一般,神色晦暗不明,满身似乎散发着阵阵寒气。
带路的丫鬟分作两排,让出一条路来,阮葵悄悄掀眼,正好对上首位阴森森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慌忙垂了眼。
“这样晚了,二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唐姨娘微微抬起下颌,线似的柳眉微挑。
“我、我……”阮葵两腿哆嗦,嘭一声跪在了地上。
元献眉心微紧,一撩衣袍也跪下:“姨妈。”
“哟,我才发觉献哥儿你也在呢?你们大半夜,这样偷偷摸摸的,是要做什么?”
“葵妹妹她心绪不佳……”
“心绪不佳?”唐姨娘轻笑一声,尖细的嗓音像是长长的指甲划过石头地面,“今儿心绪不佳和人私会,明儿心绪不佳又和人私会,那我们伯爵府成什么了?这样晚了,叫满院子的人一顿好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私奔呢。”
锐二爷突然一拍扶手,怒声道:“我看平日便是你母亲放纵你惯了!你才这般胆大妄为,没个闺阁小姐的模样!”
阮葵吓得又是一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还哭?你有什么脸哭?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没让你母亲糊弄过去,今日整个伯爵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完了!来人!上家法!”
“打不得啊打不得啊!”老夫人刚好从外面跑进来,连连道,“她一个姑娘家,怎能那样打?她还是个孩子啊,你这个做父亲的,怎能如此狠心?”
锐二爷立即起身,恭敬行礼:“母亲。更深露重的,母亲怎的也来了?”
老夫人急急上前,将阮葵搂起来,护在怀里:“我若是不来,你们今日便要欺负死我的葵丫头了。”
“母亲,您这是哪儿来的话……”锐二爷一抬眸,又看向一旁的刘夫人,语气又冷肃下来,“我就知晓是你,每回她犯错,你都要将母亲搬出来,我便要看看,你这般纵容,她能闯出什么泼天大祸来!今日谁来阻拦都不管用!我必要好好罚她!”
老夫人挺了挺腰杆,也冷声道:“我看谁敢!子不教父之过,难道你阮锐就没有过错吗!”
两相对峙,丫鬟们握着板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我也有过错,今日就连我一起罚,我打三板子,她打一板子,母亲可满意了?”
“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祖母。”元献叩首打断,“祖母、姨父、姨母,葵妹妹有错,可此事却与姨妈有关。”
唐姨娘冷哼一声:“是我给她下了蛊让她跑出去与你私会不成?”
老夫人瞅她一眼,冷冷道:“献哥儿,你起来说。”
“是。”元献缓缓起身,不徐不疾道,“前些日子姨妈生产,葵妹妹不慎撞见,她心中担忧害怕,惶惶不可终日,心中忧虑无法排解,这才一个人躲去了野湖边上。”
藕香一怔,立即小声开口:“是、是,前些日子小姐连日梦魇,还请了大夫来,几位夫人都是知晓的,原来小姐是因此事梦魇,小姐怎的早不跟夫人说?”
“她一个小丫头,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如何好开这样的口?也就是跟同年龄的献哥儿能多说几句罢了。”老夫人咬了咬牙,看向唐姨娘,“你好啊你好,你怎的有脸在这儿这般污蔑葵丫头?她心疼你不易,难为你月子里都不消停,拖着身子也要来算计她一通,我倒要看看你这辈子算计来算计去,能算计个什么好出来!”
唐姨娘一时愣住,左右晃过几眼,看向身旁的丫鬟,想找出什么破绽,可丫鬟也冲她摇了摇头,显然是那日的确瞧见阮葵在院子里出现过。
“我、我……”唐姨娘深吸一口气,抓紧身上的毯子,眼神闪烁不定之时,忽然瞧见直直站在中间的元献,“我这个外甥没管教好,给伯爵府添乱了。二小姐虽是惊动了这样多人,但的确是为了妾身,妾身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妾身这个外甥实在是不识礼数,大半夜闯进小姐们的园子里不说,还和二小姐孤男寡女独处一处,实在是该罚。”
老夫人眉头一紧,正要说些什么,元献却是跪地行礼:“元献不识礼数,自然该罚。”
“这……”刘夫人上前几步,“献哥儿都是因为担忧葵宝才会如此……”
“因为担忧便可以夜间私会吗!”唐姨娘高喊一声,“若是让旁人知晓,伯爵府其他的姑娘如何做人?”
“你喊什么喊!”老夫人也呵。
元献又是一拜:“元献的确该罚。元献自小在伯爵府中,受伯爵府恩惠,由伯爵府养育,元献早就算是伯爵府的人了,元献愿去伯爵府的祠堂中罚跪认错。”
唐姨娘微怔,而后又道:“那献哥儿是承认了?你与二小姐有私情?此去是趁机私会?”
“葵妹妹赤子之心,元献心仪已久,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可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今日之事皆因情切,闯北园是为寻妹妹,乘船游湖是为宽慰妹妹。当时她吓坏了,躲在芦苇丛里不肯出来,我担心她出事,才带她去了船上游湖。元献只为情急受罚,不为私会受罚,元献从未与葵妹妹私会。”
老夫人附和:“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闹了这一通还不够吗?”
“我、我……”阮葵轻轻从祖母怀里挣脱,低声道,“我愿意和表兄一块儿去跪祠堂。”
唐姨娘轻哼一声:“看来的确是有私情了……”
“够了!他们俩一块儿长大的,到了这般年龄,即使有男女之情又有何妨?又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也是早就许了的,再大一些便给他们定亲,难不成这府中已容不下这样赤诚的感情了吗?若是你们也都能拧成一股绳,相互扶持,伯爵府何愁没有好前程?”
锐二爷上前一步:“母亲……”
“好了,都不许再说了,他们也都知晓错了,也愿意领罚,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将他们逼死吗?献哥儿,走。”老夫人一手搂着阮葵,一手拉着元献,转头就走,还嘀咕一句,“此事本就是要私下解决的,非要闹成这副模样,不知是合了谁的意。”
唐姨娘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锐二爷,低声道:“老爷……”
锐二爷抬手制止,捏着眉心朝孙姨娘的屋子里去:“晚了,都歇着吧。”
阮葵眨眨眼,当做没听见,跟着祖母母亲一同走出院门。
“夜深了,母亲回去休息吧,我陪两个孩子去祠堂就是。”刘夫人略快几步,到了前面。
老夫人摆摆手:“也没多远,我送他们过去,免得有心之人又来挑事。”
“是。”刘夫人后退几步,跟在后侧,接着道,“此事也是我不对,那日碰巧刘家来信,我便叫了葵宝来看信,不想唐姨娘那边突然发动了。”
“未曾料及之事,如何能怪得了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去祠堂跪一夜就过去了,放心吧。”老夫人笑着拍拍阮葵的肩,“倒是把我们葵丫头吓坏了。”
阮葵眨眨眼,偷瞄元献一眼,见他未发觉,又赶紧收回目光。
她才不是什么担忧唐姨娘呢,她就是担忧她自个儿,她和元献也不是什么发乎情止乎礼,那个死呆子明明、明明都亲过她了……竟然还那样信誓旦旦开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好了,莫太过担忧了,你瞧瞧那个唐姨娘,她不是好好儿的吗?活蹦乱跳的,还能来为难你们呢,有什么好怕的?”老夫人又笑,“前面就到了,幸好现下没那样冷了,冻不坏你们。”
元献微顿,轻声道:“方才湖边有水,妹妹裙摆拖进了水里,还是让人拿一身干净衣裳换下来为好,免得着凉。”
老夫人低头瞧一眼,皱着眉道:“是,裙摆上还有泥呢。藕香,快去,给你们小姐拿身干净衣裳来。”
“表、表兄他也踩进水里了……”阮葵偷偷抬眼,不巧撞进元献笑吟吟的眼里,惊得赶紧又垂头。
老夫人未发觉,反而欣慰不少:“好好,我们葵丫头大了,也知晓心疼人了。来个人去给献哥儿也拿身干净衣裳来。”
“荷生。”元献转头朝最后看去,“你去拿。”
荷生应了声,小跑回去。
老夫人搂着阮葵继续往前,径直进了祠堂之中,在一旁坐下,看他们俩在祖宗牌位前跪好,脸上的神情才严肃一些。
“今儿我虽是在你父亲跟前维护了你,可不代表你做的没错。你也太任性了些,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和你母亲说的呢?怎能一个人躲在那种地方呢?你快急死我和你母亲了!”
“我……”阮葵抿了抿唇,“我知晓错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朝丫鬟使使眼色:“去,将吃的拿进来。”
阮葵眼睛一下亮了,忍不住直起身张望。
老夫人好笑瞧她一眼:“这会儿知道饿了?你表兄要是没找到你怎么办?你这会儿就在湖边那野草堆里受冻挨饿?你也是真是想得起来。”
丫鬟将食盒拎了进来,等候老夫人指示。
“放去她跟前,就跪在那儿吃,也好反省反省。”
食盒就在阮葵手边,她手指动了动,抬眼看见母亲笑着朝她点点头,才敢伸手打开食盒,拿起饼子往嘴里喂。
吃完,衣裳也送来了,他们各自去隔间换了衣裳,又在祠堂前规规矩矩跪好。
“好了,折腾到这样晚了,我和你母亲回去休息了。明日你们一个不必去书院,另一个也不必去闺塾了,好好歇一日,今日就安安心心跪在此处,老老实实反省。”
“是,祖母。”阮葵低眉顺眼答。
老夫人盯着他们俩又看了一会儿,和刘夫人一前一后离开。
人都走了,祠堂安静下来,阮葵松了口气,挺直的腰杆立即软了,歪坐在蒲团上。
“跪累了吗?”元献偏头看她。
她倒吸一口冷气,又直起身子,语无伦次:“你、你,我、我……”
“这是怎的了?方才不还好好儿的?”元献看着她笑。
她慌忙胡乱解释:“我告诉你,我来祠堂跪着,只是因为我重义气,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你别误会!”
“怎的突然说起这个?”元献说着,手便伸了出去,要去理好她鬓边那一缕碎发。
她手快,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干嘛!你在、在祖宗牌位跟前也敢这样!你简直、简直是,你你没有祖宗家法,你不知廉耻!”
元献强忍着没笑出声:“妹妹头发乱了。”
“乱了就乱了,要你管?”阮葵紧忙别过脸,胡乱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我先前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衣冠禽兽,今天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发乎情止乎礼。首先,我对你没有情!其次,你一点儿也不守礼……”
“那你要我如何说?难不成在姨父跟前说我们已亲过嘴儿……”
阮葵慌乱捂住他的嘴:“这里可是祠堂,你不要当着祖宗的面胡说八道!”
他瓮声笑着道:“你从前不是嫌我迂腐吗?”
阮葵一惊,又捂紧了些,恶狠狠道:“还是迂腐好,你以后还是迂腐些吧。”
元献轻轻掰开她的手:“那妹妹这般在祠堂打闹,是不是也不合礼数?”
她撒了手,端端正正跪着:“那当然了,你赶紧也跪好,不许和我说话,不许碰我。”
“好,我跪好。”元献朝前拜了拜,腰背又直了直。
阮葵偷偷瞄他一眼,没规矩一会儿,又歪坐在蒲团上。
夜一下静了,她跪得有些累了,往前趴一会儿,又往后倒一会儿,眼皮渐渐地撑不开了,身子一歪,靠在元献腿上睡着了。
元献扬了扬唇,抱着她的身子,盘腿坐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
她果真无意识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又躺了躺,睡得更香了。
元献嘴角扬得更高了些,脱了外衫,给怀里的人盖好。
天快亮时,他弯身,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妹妹,醒醒。”
“嗯?”阮葵迷迷糊糊抬眸,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吓得头一抬,梆一声撞到元献下颌上,疼得元献倒吸好几口冷气,她反而大喊一声,“你干嘛抱我!”
元献无奈扶额:“妹妹睡着了,自个儿往我腿上躺的,我若真想占妹妹便宜,不该我躺在妹妹腿上吗?”
“最好是如此!”阮葵瞪他一眼,整理整理衣裳跪好,没一会儿,眼皮子又重起来。
他轻声提醒:“再撑一会儿,等她们来了,我们应当就能回去了,若是被瞧见打瞌睡,恐怕便没那样容易了。”
第36章 第 36 章 元献这小子会!放!电!……
“噢。”阮葵赶紧又跪好。
元献嘴角弯了弯:“今日也算得上休假一日, 你睡醒了来找我玩吧。”
“谁要找你玩儿!让人瞧见再说我们私会?到时候再罚跪,我可不会陪你!”
“妹妹方才不是说对我没有私情吗?既然没有,又何惧流言蜚语?”
“我是没有!可你有啊!说不好你又要对我动手动脚。”
元献忍住笑意:“妹妹不愿去就罢了。”
阮葵轻哼一声, 不说话了。
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槐灵来了, 笑着扶他们起身:“老夫人让小姐少爷回去休息, 休息好了将家训抄十遍,好对锐二爷那边有个交代。”
“啊?好吧。”阮葵叹了口气, 撑着丫鬟的手臂起身,揉了揉腿, 拖着步子往前走。
元献抬步跟上, 到了她身旁:“妹妹。”
她惊得往后一跳:“你、你干嘛?”
“我帮妹妹抄吧。”
“谁要你帮忙抄……”她说着说着一顿,又扬着下颌道, “但、但你要是非帮我抄不可,那我也只能却之不恭咯。”
“自然, 自然。自然是我非要帮妹妹抄的。”
阮葵摆摆手,转身就跑:“好了好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 你也赶紧回去吧。”
她昨晚虽是睡了会儿,但未睡好,现下又困倦起来, 打着哈欠进了门,可用完早膳洗漱完, 躺进被窝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藕香听见动静,轻声进门:“小姐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她赶紧将脑中的身影甩出去,“我这就睡了。”
藕香给她理理被子, 笑着道:“昨日元少爷在老爷跟前的那番话说得真好,几个听见了的丫鬟都觉得元少爷和小姐很般配呢。”
“谁胡说的?谁和他般配?都不许胡说!他根本就是表面那般持节自重,他还偷偷亲……”她一下怔住。
“什么?”藕香抬眸。
阮葵又躲回被子里:“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们都被他蒙骗了。”
“好、好,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不吵您了,您好好休息。”
她缩进被窝,嘀嘀咕咕半晌,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嘀咕什么,迷迷糊糊一会儿,睡着了。
梦里,元献又变成了一只大鸟来啄她,吓得她到处乱躲。
睡了一整日,她脑子都睡懵了,正在窗边醒神,藕香悄声走了进来,放了一沓纸在书桌上。
她眨了眨眼,瞧清了纸上的字迹,嘀咕一句:“这样快就抄完了?”
她字写得还行,只是没元献写得那样好,但这纸上的字和她写的很像。其实她早发觉了,先前元献帮她抄书,也模仿了她的字迹。
该说不说,这个呆子,有时还挺细心的。
但她、她还是不太敢见他,尤其是天又开始热了,她白日不爱出门,也不再往元献那儿跑了,正好放田假,也不必再出门,她便安安静静在自己院子里捏泥人。
“小姐。”藕香看她端水喝茶,才敢走近一些。
她头也没抬,继续拿着刻刀在泥人上雕琢:“什么事?”
“元少爷那边又让人来传话了,叫您过去玩儿,说再不去,就要收假了。”
“他没安好心,我才不去呢。”
“这是怎的了?自从上回跪过祠堂回来,小姐似乎便不爱和他一起玩了。”
阮葵放下刻刀,义正言辞:“我从前也不爱和他一起玩儿,你不要说这些让人容易误会的话!”
藕香掩唇笑了笑:“是,奴婢不说了,但奴婢方才得了个消息,小姐要听听吗?”
“什么消息?”阮葵眨眨眼,“别是我的什么消息吧?”
“非也,不是小姐的事儿,但和小姐有些关系。”藕香低了低背,轻声道,“是关于刘家表小姐的事儿,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点心时听夫人身旁的茯丹说的。”
“表姐怎的了?又要来玩儿吗?什么时候?”
“三月才来过,这会儿怎还会来?是刘家表姐的婚事。”
“啊?”阮葵惊讶一声,拉着她坐下,“表姐的婚事不是该由舅舅做主吗?怎的弄得我们家也知晓了?”
她神秘笑笑:“自然不是什么人都知晓,茯丹与奴婢关系好,又想着您和刘家表小姐玩得来,才与奴婢说的。不过,茯丹能知晓,是因表小姐要说的人是咱们府上的。”
“我们府上的?不会是元献吧?”阮葵心头一震。
“小姐说什么呢?元少爷是小姐您的,变不了的。”
“呸呸呸!”阮葵立即双手捂住她的嘴,“什么是我的?他和我没什么关系!”
藕香轻轻推推她的手,笑着问:“那您还要不要知晓是谁?”
“是谁?”她喝了口茶水,骤然涨红的脸又慢慢恢复。
“藜二爷还没成亲呢,您忘了?”
阮葵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他?”
藕香讶异笑着给她递帕子:“这是怎的了?小姐为何这样惊讶?藜二爷也十八快十九了,旁人这个年龄孩子都有了,也该说亲了。”
她一脸为难:“他、他……二哥他和表姐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您也会说媒了?”
“唉呀,反正就是不合适。”她放下茶杯手帕,急急忙忙往外走。
藕香赶忙追:“这会儿天还热着呢,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好歹撑把伞。”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用管我。”她跑得更快了,直往元献的院子去,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指着里面,有气无力喊,“元献、元献……”
天热,房里没开窗,元献正在写课业,恍然间似乎听到她的呼唤,骤然放了笔:“荷生,你去瞧瞧,是不是她来了?”
“葵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您怕不是想她想傻了……”荷生推开门,惊道,“嘿,还真来了。”
元献也是一惊,匆忙起身,笑着跨出门槛,在瞧见她那张满是汗的脸时,却皱了眉。
“这是怎的了?走得这样急?”他快步走去,扶着她往房中走,拿出帕子要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自己来。”阮葵一把夺过帕子,胡乱擦了擦,朝他招招手,“快来快来,我有急事跟你说。”
他倒了杯凉茶来,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喝下,才问:“什么事?妹妹慢慢说。”
阮葵左右看一眼,想起他院子也没别人,放心一些,道:“出大事了,他们要把刘家表姐,就是上回来得那个,嫁给藜二哥!”
他默默拿起扇子给她纳凉:“倒也正常,刘家的表兄表姐远程来此,又到了这个年龄,定是来相看的,否则也不必费这样大的功夫。”
“正常?你还有没有良心?”阮葵搡他一把。
他无奈笑道:“怎的了?”
“你忘了?我们在庄子上看到的?”
“喔。”
阮葵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叉腰,又是跺脚:“你果然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他、他都那样了,你还这样镇定?你是不是人?”
元献暗自叹息一声:“二哥非要如此,我总不能去拦他,我也没资格说什么,若真说了,被旁人听了,还要怪我多管闲事呢。”
“可、可表姐怎么办?表姐总不能嫁给这样一个人。”阮葵脑袋耷拉下来。
“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阮葵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摇晃:“你这个死东西,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我就知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个大坏蛋!”
他笑着任她折腾:“如何会?我心里只有妹妹,况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府中,我身旁有没有那样的丫鬟,妹妹还不清楚吗?妹妹若真心急刘家表姐,不若写信一封送去?”
“对啊。”阮葵腾得一下站起,绊得凳子哐当摔在地上,“我可以给表姐写信啊,表姐要是知晓二哥这么不是个东西,定不会愿意嫁给他的!”
她说罢便往外跑,元献扶起凳子,云淡风轻道:“妹妹写了信,如何送出去?”
“噢,好像也是。”她又关了门。
元献笑着看她:“我可以让荷生帮妹妹去寄信。”
“那太好了呀!”她高兴坐回来,“我就在你这儿写,写完了让荷生去送,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元献不紧不慢起身,边寻纸笔边道:“你寄出去的信,虽是寄给刘家表姐的,但刘家舅母肯定要拦下来看的,若是瞧见你信中写了这些……”
“噢,倒也是。”阮葵握着笔戳戳脑袋,“那我写两封信,另一封写些琐碎家常事,另一封写二哥的事,但另一封……”
元献磨着墨,道:“另一封找一个匣子放进去,匣子里放些小玩意儿,刘家舅母定不会细看。”
“有道理!”阮葵蘸了墨,快速在纸上书写,随口一句,“元献,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元献扬了扬唇,将砚台往前推了推。
阮葵拿起纸张,吹了吹,分别收好放进两个信封中,急忙要往外走:“我回去拿匣子去。”
“诶,等等。”元献拉住她的手,“天热,你要拿什么,叫荷生去跑一趟吧。”
她竟未觉着不对,还在兴冲冲跟荷生说话:“你去跟藕香说,让她把我之前准备送给表姐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再准备一个小匣子,不用太大,能装得下那些小玩意儿就行。”
“好,小的这就去。”荷生全当做没瞧见,转身就跑。
“这样我就放心了。”阮葵长呼一口气,要将信收好,这才发觉被元献牵了手,大叫一声,急忙跳开,“你干嘛!”
“一时情急,未曾留意。”他将手背回身后,悄悄握了握,“妹妹这样久未来,我很想念妹妹。”
阮葵慌忙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你、你不说这样肉麻的话!”
“为何?”元献悄声靠近,停在她跟前,偏着头,笑吟吟地看她。
许久未听见声音,她悄摸睁开眼,却不想元献那双桃花眼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吓得连连后退,不慎一脚踩在凳腿上,往后便要摔去。
元献一惊,伸手要将她捞回来,可她张牙舞爪,一下将元献也带得摔了。
“咚!”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阮葵在下,元献在上。
“我的屁股……”阮葵嚎一嗓子,顾不得疼,又去推身上的人,“你快让开!让开!”
元献撑起身,又将她扶起:“妹妹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她赶紧躲开:“谁说你不会吃人?你上回、上回就……”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嘴也瘪了,眼睛也红了。
元献有些手足无措了:“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我喜欢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刚要骂他,忽然想起自个儿从前是这样吓唬过他来着,一时又泄了气,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巴掌,“我告诉你,我从前那样只是想吓唬你恶心你,可谁知晓你这样不要脸!”
“妹妹为何会觉着这是吓唬是恶心呢?被自己心仪的人亲吻,是一件很幸福很开心的事……”
“你不要调戏我!还有,那你当时躲什么?故意引我上钩?”
“我……”元献支支吾吾,脸瞬间红了。因为他当时身体有了反应,现下习以为常了,自然不躲了。
阮葵看着他通红的脸,一下又炸了毛:“你脸红什么!信放在这儿了,你赶快给我送了,我走了,你以后离我远一些,否则我饶不了你!”
他一个健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一拉,紧紧抱住:“妹妹,别走。”
“你!”阮葵转头,骤然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松了松手臂,轻声问:“妹妹为何这样讨厌我?”
“我、我也、也不是讨厌你……但、但谁、谁叫你非缠着我的?”
“我没有缠着妹妹,我只是想妹妹了。自那日从祠堂分别,我和妹妹已有一个多月未见了,我真的想你。”他悄自呼出一口气,用脸在她脸上蹭蹭,“我从小跟在妹妹身后习惯了,我就喜欢跟妹妹在一块儿,少了一日都不成。”
阮葵头皮突然一阵发麻,从脊椎一路往下,麻到指甲缝里。她心中大呼不对,元献这小子会!放!电!
“我喜欢你,所以才缠着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些坏心思,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你亲我嘴干嘛!喜欢就喜欢嘛,你亲我嘴干嘛!”
元献忍不住抵在她颈窝,低低笑出声来。
她抿了抿唇,一脸警惕:“你笑什么笑!”
“你不是……”元献说到一半,想起她应该不知晓那话本子在自己这儿,又止住了,“你不是说,亲嘴不算什么的吗?嘴上的死皮一撕就跟新的一样了。”
“那我不能随便就找人亲吧!”她回眸瞪他一眼。
“自然。可我也是随便的人吗?我和妹妹可是有婚约的。”
“那就等成亲了再说嘛。”阮葵将人推开,“好了好了,抱了这样久,也够了吧?你、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元献笑着退开:“果真成亲了就能亲了?”
阮葵神色一凛,敷衍过去:“唉呀,再说再说。”
“闹累了吧?坐一会儿,我给你拿些吃的,给你扇扇风。”
阮葵吃着跟前摆放的点心,吹着元献送来的凉风,梗着脖子道:“你不要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打动我,我是不会让你占便宜的,你少痴心妄想。”
“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能为妹妹做些什么,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阮葵狐疑看他一眼,见他一副赤城模样,又闭了嘴,说起别的,“你那样喜欢亲嘴,干嘛不学二哥,要几个丫鬟来。”
他无奈苦笑:“我什么时候就喜欢亲嘴了?”
“那不然你亲我干嘛?”
“那是我因为我喜欢你啊。”元献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明白的,我这样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喜欢……”阮葵挠挠头,没有说话。
元献试探又问:“你讨厌吗?讨厌我这样吗?”
“我……”她挺了挺腰杆,红着脸道,“我当然讨厌啦,你看不出来我讨厌吗?”
元献看她一会儿,又问:“那妹妹脸红什么?”
“啊?我脸红了吗?”她一惊一乍的,赶紧用手背给脸颊降温,又嘴硬,“我才没脸红,你胡说、胡说。”
元献无奈摇了摇头:“罢了,妹妹说没有便没有吧。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阮葵连连点头:“喝、喝,我要喝凉的。”
元献给她续上,递到她手中:“慢些喝,当心噎着。”
她吃好喝好,荷生刚好回来,将匣子带来了回来。
“我来。”她接过匣子,将第二封信塞进匣子底下,交给元献,“好了。”
元献接过又交给荷生:“你现在出府去寄信。”
“好。”荷生抱着东西匆匆跑出去。
阮葵瞧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中也松了口气,喃喃道:“希望表姐能跟舅舅舅母说清楚,不用嫁给藜二哥。”
“外面热,进屋说吧。”
“噢。”阮葵往里走了几步,又停住,“不对,我事儿都办完了,我还在这儿干嘛?行了,我走了,改日再见。”
元献跟了几步:“改日是什么时候?”
“改日就是改日嘛,谁知晓具体是什么时候。”阮葵转身朝他挥挥手,“好了好了,不要再跟着了。”
他早已束手无策,真拿她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祖母一直拖着,定是想等他高中后再说亲,可怎的后年才科考?他要后年才能娶她,也太长了些。
他仰天长叹一声,回到房中继续研读课业。
这会儿阮葵也回到了自己院里,坐在窗边发呆。
她每回从元献那儿回来便要愣上许久,藕香早已见怪不怪,未去打搅她。
她一个人,想得更入神了,脑子里全是元献那句“那你讨厌吗?”她说不上来,她觉得她应该是讨厌的,可又总忍不住去找他……她难不成是真的不讨厌?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甩出去:元献含笑的双眼,元献挺直的腰背,元献布满筋络的手、元献冰冰软软的唇……
她又被自己惊了好一下,彻底不敢独自一人发呆了,拍拍脸颊给自己找事做。
可捏泥人,她便忍不住想起那呆子帮她画泥人;插花,她便忍不住想起那呆子给她折梅花;看书,她便忍不住想起那呆子读书最是认真……
“怎么到处都有那死呆子啊!”她气得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捂着脑袋往床上一倒,没了对策。
藕香伸着脖子看她两眼,悄声走近一些:“小姐怎的了?”
“我想找点什么做,好清静清静。”她蔫蔫儿地,耷拉着脑袋道,“可我做什么都静不下来。”
“许是天太热了,过几日凉快了就好了。”藕香拿着扇子给她送凉,“过两日也便要继续上闺塾了,到时便有事情做了。”
她长呼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我现在就去闺塾!”
“这会儿没人呢,您去做什么?”
“我就是想安静一会儿。”她抿了抿唇,拿上小包抬步就往外去。
闺塾在几个姑娘院子中间,在一个有假山流水的地方,这会儿虽是不上课了,但平时上课要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她点了香,拿了线,坐在案前打络子。
打了两日,她心里终于清净一些,可晚上睡觉还是忍不住会梦见那个死呆子,她只能继续在闺塾老老实实待着,旁人看着只以为她转了性子,传到老夫人那儿更是赞不绝口。
“唉哟,我们葵丫头是长大了。”老夫人坐在闺塾首位,笑着看着底下的一群姑娘。
阮葵一怔,知晓她们又要打趣,一不小心又想起元献,又羞又气。
闺塾师傅笑着应和:“是,葵小姐这些日子是比从前认真许多,账本、插花、茶艺都有精进。”
老夫人欣慰点了点头:“嗯,这才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往后你成家了,祖母也放心了。”
阮葵就知晓躲不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幸好,老夫人只是坐了一会儿,便和刘夫人一块儿走了。
“几个姑娘都大了,也不止是葵宝一个,还得早些做准备为好。”
夫人点点头:“是,老大那边的那几个,还是要传一封信去京城,问问她们的母亲如何说。至于你们这边的这个,说实话,我是不想管,可如何说也是阮家的姑娘……”
“是,不论如何,莲丫头都是阮家的姑娘,只是我与唐姨娘关系一向不好,我也不好做主。”
“你是嫡母!你有何不好做主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你就该做主。”
刘夫人抿了抿唇:“也请母亲多考量考量。”
躲在墙角的阮莲收回目光,悄声离去。
第37章 第 37 章 否则我就不嫁给你了!……
“小姐, 夫人叫您过去呢……您这是真转了性子了?休沐都不在房中躺着,反而要来闺塾。”
阮葵叹了口气,她也想休息, 可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会想起元献。她总觉得就是元献给她下了蛊,可藕香不肯相信她, 也不帮她找癞头和尚, 她只能往闺塾里钻。
“好,我现下就去。”她放了剪纸, 慢慢悠悠往母亲房里去。
母亲又在读信,阮葵大大咧咧走过去, 好奇一句:“是舅舅家的信吗?”
“嗯。”刘夫人看她一眼, “坐。”
“说什么啦?”她往罗汉床上一坐,自顾自拿起点心来吃。
刘夫人柔声道:“你舅母来信, 说你表姐前些日子在家里又哭又闹,说是不愿意嫁给你藜二哥。”
她神色一凛, 急急将点心咽下,竖起耳朵:“是嘛?为什么呀?那婚事是不是不行了啊?”
“在娘跟前还装什么呢?”刘夫人微微笑着, “你表姐这样闹, 不是你想看到的?”
阮葵脸上立即挂不住了:“我、我……”
“你舅母在信上说了,你表姐闹了许多日,她才知晓缘故, 后来从丫鬟那儿知晓,是你给你表姐传了信, 信上说了些事,你表姐看了才闹起来。”
“我、我……”她支支吾吾,不敢承认。
刘夫人叹了口气:“你表姐说你讲义气,你舅母也夸你呢, 说你将你表姐当亲姐姐对待。”
阮葵欣喜:“真的?”
刘夫人敲了敲她的脑袋:“真的。可你一个女儿家如何知晓这些事的?是不是你元表兄告诉你的?”
“什么就是他告诉我的?我们私下如何会说这个?我也长了眼睛耳朵,又不是看不见听不着。”
“你舅母是开心了,可这事儿要是让你大伯你二哥知晓,不知会如何想你们。你就算了,原就是什么没什么头脑的人,想来他们也不会怪罪你。可你表兄便不同了,你表兄本就不容易,若真是他说的,恐怕要连累他了。”
“什么我就是没有头脑的人了?”阮葵撅着嘴,不满道,“我也不会连累他,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才不是什么背信弃义的人。”
刘夫人无奈摇摇头:“那你这信是如何传出去的?你不会以为伯爵府的人连这点儿小事都查不到吧?”
阮葵呼吸一窒,磕磕巴巴犟嘴:“那、那是我、我强迫元献的,他要是不送,我就会揍他,他怕被打,才不得不帮我送的。”
刘夫人低笑出声:“你还以为娘不知晓,你表兄一心都在你身上,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才不是呢!”她当即反驳,反驳后又担忧道,“那该如何是好?二哥会不会怪他?”
刘夫人笑着道:“我原本还想着你若是不喜欢他,让你嫁给你刘家表兄也好,可现下看来,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这回回信,我也好明确地拒了你表兄。”
“娘!我本就没想过要嫁给绮表兄,您也还没回答,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元献。”
“自然不会,你舅舅他们已同意这件亲事了。”
“什么?!”阮葵腾一下站起来,“为什么!我都跟表姐说清楚了,表姐也不愿意,为什么舅舅他们还要同意!”
刘夫人淡淡看向她:“坐下。”
她不服气,一屁股坐回去。
“谁跟你说你表姐不愿意的?你表姐上回见过你二哥后也是满意的,听你那样说后虽是闹过,但你舅母和她解释后,她现下已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想明白?这还有什么想明白的?我说的又不是假的。”
刘夫人有些无奈:“你说的的确不是假的,但其实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娘与你说说也无妨。你二表哥他的确有通房,但这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大户人家谁没有呢?他也的确是风流了些,可至今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也没哪个说他不好,可见他风流却不下流。况且他早前考了秀才,再过几年考上进士也是有可能的,也算是青年才俊。你表姐嫁给他,不见得是坏事。”
“不见得是坏事?娘这样多年活得开心吗?唐姨娘日日给您气受,父亲也总向着几个姨娘,娘自己都过成这样了,还说不是坏事?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娘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你祖母为人宽厚,大嫂子孝顺,还有你,你一直听话懂事,至于唐姨娘和你父亲,对于娘来说不重要,娘已经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了。”
“可我不觉得!我不想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不想让表姐过这样的日子,我自己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往后我嫁人了,受了丈夫和小妾的气了,娘也要劝我温和大度!”她气得整张脸通红,越说越委屈,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在娘的心中,我幸不幸福跟本不重要,娘只想挑一个好女婿!”
她转头就跑,刘夫人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又追了出去,可根本追不上,只能站在院门外,看着悠长的巷子,焦急吩咐:“快,快去跟上,不要让她乱跑。”
茯丹应了声,匆匆跑出去,许久又气喘吁吁跑回来:“夫人摸担忧,小姐、小姐去元少爷那儿了……”
刘夫人松了口气,原地缓了缓心神,抬步又往院子里去。
往里走了几步,正巧撞见侧屋里的唐姨娘,她冲人点了点头,意料之中,唐姨娘并不领情,一摔门帘回了屋子里。
刘夫人也并不在意,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回到房中,拿起纸笔,在信上回绝了刘绮和阮葵的亲事。
傍晚时分,荣光架着车到了元献院子附近,遥遥就见荷生站在门口候着,打趣一句:“你何时这般恭敬了?”
荷生挠挠头:“我有些急事要与少爷说。”
元献推开车门:“何事?”
荷生有些为难:“是、是……”
元献眉头微紧,跨下马车,朝荣光点了点头:“有劳你送我回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少爷也太客气了些,送少爷回来本就是小的该做的,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快去办吧,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小的的,差人来使唤就是。”
“多谢你。”他微微颔首,见荣光调转马头,又快步领着荷生朝院子走,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荷生低声答:“葵小姐来了,哭着跑来的,现下正在房中。”
“好,我这就去看看。”元献步伐又快了些,他取下挎包进了房门随手放下,悄声朝角落里缩着的人走去,半跪在她跟前,“蹲得不累吗?”
她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肿着一双眼眸看向他。
元献眉头紧了紧,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问:“发生何事了?”
她突然扑过去,双手换抱住他,埋头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元献一愣,瞬间放下支起的那只腿,双膝跪在木地板上,将她紧紧搂抱住,重复:“发生何事了?”
“表姐收到我送去了信了,也闹过了,可他们都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又把表姐说服了,就连我娘也觉得这没什么。”她哽咽道。
元献悄自叹息一声,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只能选择自己的选择,却不能改变旁人的选择,我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了,其余的,只有天意了。”
“我娘也觉着没什么,为什么?明明她自己过得都不开心,还是要我、要表姐也选择和她一样的路?”
“或许姨母并未不开心呢?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人只能管好自己,却不能管别人,即使是至亲骨肉。”
阮葵稍稍后退一些,双手还放在他的腰间,抿着唇看他:“你也觉得藜二哥是个好的夫婿人选,是吗?”
他轻笑了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觉得不得很重要吗?祖母姨母不会听我的,你刘家的舅舅舅母也不会听我的。”
阮葵吸了吸鼻子,推开他的手,认真道:“很重要。”
他郑重道:“好,那我回答,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个好的夫婿人选,我还没有能望透一切、望穿的本领,若我是刘家的长辈,我不会劝刘家表姐,只会将利弊呈现在她跟前,要她自己选,至于结果是好是坏,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只该由她自己承担。”
阮葵抿了抿唇,有些生气:“谁要你说这些了,我问你,你以后还跟不跟藜二哥一起玩儿。”
“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得不打交道,但若是妹妹想让我离他远一些,我一定会做到。”元献笑着握住她的手。
她慌忙抽开:“我才没说呢。”
元献又将她的手牵回来,将她抱回怀里:“真的,我都听妹妹的,只是我有时不太能理解妹妹话里的含义,妹妹是想让我离藜二哥远一些吗?”
“我、我才没有那样喜欢无理取闹……我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一会儿,一鼓作气道,“反正你不许主动跟他说话,不许将他当做好朋友,不许和他深交。否则、否则……否则我就不嫁给你了!”
“好,我记着了。”元献嘴角越扬越高,“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阮葵都忘了自己还被抱着,下颌搁在他肩上,懒洋洋道:“下午吧,我也不知晓具体时辰,反正我是在闺塾待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叫人让我去的。”
“今日不是你们闺塾休息的日子吗?妹妹怎的还在闺塾里?”
她一怔,忽然想起先前就是为了不时时想起元献才躲在闺塾的,赶紧将人推开,拖着有些发麻的腿,一瘸一拐走开:“怎的?我爱学习,你不服气嘛?”
“我如何不服气了?”元献起身,笑着追过去,扶着她的手臂往椅子边上走,“妹妹慢些,当心摔了。”
她瞅他一眼,嘀咕一句:“你又趁我不注意占我便宜。”
元献在她对面坐下,笑着看她:“妹妹饿不饿?让荷生去取晚膳回来?”
“我才不在你这儿吃呢,我得回去了。”她揉了揉腿,一瘸一拐往外走。
元献追上:“天要暗了,我送你。”
“才不用。”阮葵轻哼一声,又凶一句,“不许跟着我!”
元献笑着摇了摇头:“好,我不跟着你,你别着急,慢些走,看路。”
阮葵眨了眨眼,快步跑了。
她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捧起盆里的冷水便往脸上泼,心里念念叨叨。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啊?什么嫁给他不嫁给他的话?她肯定是脑子哭糊涂了!
藕香早前听茯丹说她哭了,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好好儿的,才敢和她说话:“这是怎的了?”
“没。”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吐出,“表姐真要嫁到我们家来吗?”
藕香一愣,笑着道:“应当是的,茯丹说,中秋藜二爷便要去扬州一趟亲自提亲,到时祖母夫人都会去,大夫人也会从京城赶去扬州。”
“哦。”她闷闷不乐。
“小姐。”藕香知晓症结在何处,却不知如何宽慰,又道,“小姐想去吗?小姐若是想去,可以去跟夫人求求情,夫人应当会应允的。”
阮葵轻哼一声:“我才不呢,去了又能如何?她们都有她们的道理,我和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就这样严重了?”藕香笑着上前,在她肩上轻捶,“小姐还小呢,考虑这样多做什么?大人的事儿是大人的,您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小姐上回不还说扬州的点心好吃吗?”
她想了想,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那我过几日去说。”
藕香弯了弯唇,这才放心下来。
过了几日,见她心情好了,像是将这茬儿彻底忘了,藕香才敢跟她提起别的。
“小少爷快到百日了,到时定会办百日宴,邀请全徐州有头有脸的人来参加,您也得提前考虑考虑,给小少爷送什么礼好。”
“噢。”她不是太在意这事儿,她连那个弟弟的面儿都没见过几次,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我也不知要送什么好,你去准备就是。”
藕香放心一些:“到时您也要出席的,不过也没什么事儿做,就和各家来的贵女说说话聊聊天而已,开了席吃个饭……”
“你这样小心翼翼地做什么?我难不成还会在宴席上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还不是那个唐姨娘平日里太惹人讨厌了?我怕您看到她心里不舒服。”
“哼,我和她才不一样,我才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他就是个小孩儿,能懂什么?等他懂事了,我也早就嫁出去了,也管不着这样多了。”
藕香抬了抬眉梢,笑着道:“小姐不是说不想成亲吗?怎的今儿又说起要嫁出去了?”
阮葵脸一红,双手将她往外推:“你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大白日的,睡什么?”她笑着往后退,“还有,上回小姐去元少爷那儿说什么了?小姐也不再泡在闺塾了?”
“我真要睡了,你快出去。”阮葵将人往人挤出去,将门紧紧拴上,羞恼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她的确许久没再赖在闺塾,因为赖在闺塾也没什么用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元献,反正天天都能想到,就算是她想不到,旁人也会提起,她只能习惯了。
“唉。”她仰头长长叹息一声,捂住双脸,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心里终于清净一些,又能安安静静坐着了。
给小弟弟的礼物她可以不亲自准备,但还是要过目的,以免有人问起,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虽然跟藕香犟嘴,心里却还是清楚的,百岁宴肯定有许多人来,她们关上门来闹可以,但千万不能在外人跟前丢人,若真闹出什么不好看的,祖母护着她也没用,父亲肯定是要打她一顿板子了。
不过,她也没想过要闹,只想安安静静将那天度过就好,元献那呆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她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
百日宴那天天儿不错,徐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男客在外院饮酒谈天,女眷们聚在院子里赏花对诗。主事的是蘅大夫人,宴席主人是刘夫人,唐姨娘也在,但穿得低调,行事也低调,没有要作妖的样子,院子内外一片热闹祥和。
日午,人逐渐多起来,到处都是两三聚在一起的人,笑着谈天说话。
阮葵一路躲,又不能真回屋去待着,只能找没人的清净处坐着,可没坐多久,又有人来,要和她一起去看她幼弟。
她今日不知已去过多少趟了,可又不好甩脸,怕让人家说闲话,只能和人又走一趟。
看完,从房中出来,她直接躲去了夹道里。
她叹息一声:“这回总算是真清净了。”
叹息声未落,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笑着道:“奴婢可算找见小姐了。”
阮葵抬眼看去,见这丫鬟有几分面熟,应当是哪个院里的小丫鬟,便问:“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奴婢是内院打杂的丫鬟,元少爷正在寻您,又不好来这边,怕冲撞了女眷,让您去侧边院子一趟。”
“他没事寻我做什么?我才不去呢。”阮葵抱臂,嘟囔一句。
丫鬟微愣:“那、那那奴婢去回话?”
“算了算了。”她又摆摆手,抬步往夹道往走,“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呢。”
丫鬟立即又扬起笑脸,引着她往前走:“小姐,这边。”
她跟着朝前,一路到了侧边的院子,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隐隐能听见些唱戏的声音。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她左右看一圈,上前拍了拍丫鬟的肩膀,“他人呢?”
丫鬟笑着行礼:“说在前面那个那个堂屋里。”
“好,我过去。”她哼着曲儿,走着走着便忍不住蹦起来,一路跳到门口,才假模假样背着手跨进门,扬着下颌朝里道,“喂,死呆子,你莫名其妙喊我来干嘛?”
话音刚落,一根木棍从她后颈落下,她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
阮莲拿着棍子忐忑走出来,训丫鬟一句:“看,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很容易吗?你上前去看看,她是不是真晕了?”
丫鬟咽了口唾液,哆哆嗦嗦弯下腰,轻轻晃了晃地上的人:“葵小姐?葵小姐……小姐,她真晕过去了。”
阮莲也咽了口唾液:“没死吧?”
“没死没死,她还有气呢。”
“好,好。”阮莲松了口气,将棍子扔了,“快,将她抬进去。”
小丫鬟抬起阮葵的肩,阮莲抬起阮葵的腿两人哼哧哼哧,将人抬进里间,放在了里间的床上。
“还有一个。”阮莲又折返,将屋里地上晕倒着的一个小厮也抬上床,朝丫鬟伸了伸手,“香呢。”
丫鬟咽了口唾液,犹犹豫豫摸出香:“小姐,若是被老夫人知晓……”
“那又如何?”阮莲一把夺过香,全倒进了香炉里,“他们发现了也来不及了,不就是将我打一顿吗?她的一辈子也毁了,能和她一起被毁,我心里也高兴。”
丫鬟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好了,默默去窗边守着,焦急催促:“小姐,快些、快些。”
阮莲快速将香点上,匆匆忙忙和丫鬟一起跑远。
她们前脚刚走,方才引路的那个小丫鬟来了:“诶?方才还有人给奴婢传话,说是您的意思,叫葵小姐去前面那个屋里呢?怎的您反而在此处了?”
元献直觉不对,皱着眉未答,只急急又问:“你确定是那个屋吗?”
“是啊,半炷香前奴婢刚领着小姐过来的,喏,就是那个屋子。”
“好,你不必跟着了,我自己去就是。”元献交待一声,快步朝堂屋去。
他将门一推,没敢先进去,往里看了几眼,没瞧见有人,又往里间里寻。
不想,里间门一开,便瞧见阮葵躺在床上,身旁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两人皆是面色潮红,那小厮眯着眼,正要对阮葵行不轨之事,而阮葵却睡得正酣。
“住手!”他大喝一声,冲上前,将小厮一拳打晕扔去地上,紧紧抱起床上的人要往外走。
突然,他一阵头晕目眩,手臂一软,抱着人又摔回了床上。
他知晓不对劲,可脑子混沌已无法思考,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抱着人着急往床里滚。
第38章 第 38 章 衣冠禽兽
“夫人, 这里就是宽衣的地方,奴婢陪夫人进去吧。”
“好,多谢你带路……啊——”
……
没多久, 侧边院子的堂屋前守了一排丫鬟,堂屋挤满了人, 个个紧皱着眉头, 一脸焦灼。
里间里,老夫人指着床上的人大喊, 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快!快将他们给我喊醒!”
几个丫鬟不知该如何将人叫醒,只怕是将被子掀了, 露出什么不该看的来, 若是轻声喊,又怕叫不醒, 还是老夫人身旁的槐灵机敏沉稳,让人端了两盏冰酪来, 用手沾上,撒到两人脸上。
元献一个机灵, 猛地睁开眼, 下意识先将阮葵护在了怀里。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背过身去:“快将衣裳给我穿齐整!”
元献皱了皱眉,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衣裳, 道一句“劳烦避让”,见丫鬟也背过身了, 才掀了被子,快速将衣裳穿好,也将阮葵的衣裳整理整理。
“祖母!”他下了地,咚一声跪在地上, 叩了一个响头,“祖母明鉴,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这屋子里的香有问题。”
老夫人哽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通常一些,朝着丫鬟吩咐:“去,将炉子里的香灰拿出来查验!”
“是。”槐灵领着人上前,小心翼翼将香灰倒进帕子里保存好,吩咐丫鬟带着匆匆出门。
“祖母。”元献又是叩首,“不知祖母进门时可有瞧见这地上晕倒的小厮?我发觉不对,闯进来时,那小厮和葵妹妹同时被敲晕了扔在这里,幸而我来得及时,否则躺在这里的就不是我和葵妹妹,而是……”
老夫人神色一凛,又朝丫鬟问:“在屋里找!”
几个丫鬟一起出动,只是稍转了一圈,便在桌子底下瞧见了那个小厮。
小厮哭着扑出来,连连给老夫人磕头:“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醒来便在此处了。小的听见阵仗这样大,怕被人察觉只有死路一条,只能悄悄躲进桌子底下,还情老夫人明察……”
“将他绑了堵上嘴,拖出去找管事的认认,看是哪个院里的。”老夫人冷声吩咐。
小厮立即又哭着求饶:“老祖宗!老祖宗!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晓!老祖宗饶了小的吧……”
“你嚎什么?若不是你的错,老夫人自然不会罚你,你再嚎大声些,让外头的人都知晓了,才是真完了。”槐灵劝一声,差婆子堵了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老夫人这会儿已冷静下来,缓缓坐下,看向元献,问:“你继续说。”
“今日宾客众多,我在前面又不认识什么人,藜二哥带我认了一圈后,我想着也没什么旁的事做了,便想从侧边去寻葵妹妹玩儿。谁知路上遇到了个丫鬟,丫鬟却跟我说,葵妹妹寻我去了,我直觉不对,便匆匆赶了过来,却是正好瞧见先前说的那一幕,当即便要带着妹妹走,不想被那香袭击,忽然就失去了意识,而后便是老夫人瞧见的这样了。”
老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思索片刻,缓缓道:“是,我是知晓你的,你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更何况,我已说好要给你和葵丫头定亲,你又何苦来这一遭,岂非是惹人不快?看来,是真有人敢在我这个老婆子眼皮子底下耍这些阴谋诡计呢,我是老了,可还没死呢!”
说着,老夫人猛得一拍扶手,屋里屋外的几个丫鬟都吓得跪了地,只有槐灵上前给老夫人顺气。
“您消消气,不如让献哥儿先说说那丫鬟长什么模样,咱们先将这使毒计的人抓起来才是。”
老夫人又看向元献:“献哥儿,你说。”
“那丫鬟长得一张瓜子脸,眉黑眼圆,那张嘴生得尤其小,瞧着倒是不脸生,应当是经常在人跟前当差的。”
“去,叫人对着模样寻人去,不许惊动外面的宾客。”老夫人吩咐。
“我脑子里一时倒是蹦出几个人来,你们也别漫无目的地寻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对着去找,找来叫元少爷认就是。”槐灵叫了两个丫鬟来,在她们耳边低声吩咐了,推了推她们的肩,“快去吧。”
老夫人深吸几口气,缓缓吐出,朝地上的人吩咐:“起来吧。”
“多谢祖母。”元献缓缓站起,垂眼直立。
“听你藜二哥说,你最近在书院里又受夫子表扬了。”
“只是课上回答问题答得还算得体,夫子随口夸了几句,不算是什么表扬。”
“你不说,我却是知晓的,你们夫子严苛,不轻易夸人,能得一句夸赞,绝不是得体那样简单,你在书院的表现可比你藜二哥强多了。”
元献拱手:“二哥聪颖,元献只是死读书罢了,若真是得了夸奖,也是夫子念在元献勤勉的份上。”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些笑意,目光越过他,看向床上的人:“都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今日之事也不是你的错,反而你才是受害的那个,祖母不会罚你。”
元献立即转头:“葵妹妹!”
老夫人轻咳两声:“知晓你担忧她,可外面还有旁人在呢,站着不许动,让丫鬟去伺候她起床。”
“是。”元献只能规矩站好。
“老夫人。”小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老夫人,我们夫人说,事情既然已弄清楚,她便放心了,今日她是和人结伴来的,这会儿再不去,恐要让人生疑了。”
方才正是宾客来此更衣,撞见了屋里的事,事情未弄清楚,老夫人故意将人留下,这会儿算是真相大白,老夫人也放心了。
老夫人笑着跨出里间:“让你见笑了,本是热闹的日子,却要让你陪着在这里看一出无聊的戏,也是怪我管教不严。”
“只是衣裳不慎被茶水泼湿,多花了些时辰在此更衣,幸亏府上准备周全……”
门外正在说话,元献悄声转身蹲去床边,接过丫鬟手中的绣鞋,要给阮葵穿上。
阮葵往后缩了缩脚,垂眸看着他。
他仰头,弯着唇,低声道:“别怕,我都说清楚了。”
阮葵知晓,她早醒了,只是缩在被子没敢出来,元献的话她也听了个大概,也清楚发生何事了。
元献见她愣着,将她的脚踝抓回来,给她穿绣鞋。
两旁的丫鬟见状,也上前给她穿衣裳。
她垂着眼,没说话,双手紧紧抓着褥子。
元献一直笑着看她,忽然起身,将她的衣领往上整了整,遮住了她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丫鬟瞧见了,她自己也瞧见了,心头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她好像记起来一点儿了,只是一点儿画面,那呆子亲吻她脖颈的画面……
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颤颤巍巍抬眼,对上元献柔和的目光,被烫得又赶紧缩回去。
元献瞧见,顾忌着屋里的丫鬟,没好做什么,只悄声道:“莫担忧,一切都有我抗着。”
外面的话说完了,元献眼眸动了动,不动声色起身,又站回原处。
老夫人进门,也坐回椅上,朝丫鬟吩咐:“搬两个凳来,让葵丫头和献哥儿坐下来说话。”
外面的仆妇已撤了大半,只留下最衷心的几个,槐灵也不见了踪迹。床铺被收拾干净,两边的窗子也打开了,若不是方才的事还历历在目,阮葵都要以为这是一次寻常的话家常了。
丫鬟搬了凳子放好,去老夫人耳旁低语几句,老夫人的目光立即朝她投去,她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可有哪儿不舒服?”老夫人问。
“没、没……”阮葵低着头,双手紧抓着凳沿。
“一会儿叫丫鬟陪你去洗漱,洗漱完便去用午膳,你不是最爱吃香酥鹅颈?今儿厨子做了一大锅,你想吃多少吃多少。秋日里新结的果子也都下来了,石榴、橘子、枣子,她们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已送去你院子里了。下个月,你二哥要去扬州提亲,到时你跟着一块儿去,也好散散心。”
这一大串的好处,阮葵都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了,她有些惴惴不安,犹豫开口:“我、我是被人敲晕了……”
老夫人笑了笑:“祖母都知晓,这事儿不是你的错,你也莫担忧了,不是什么大事,睡一觉就过去了。”
“噢。”阮葵接过丫鬟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水从嗓子暖到胃里,浑身舒坦不少。
“你师傅说你络子打得不错,怎的突然喜欢起打络子来了?你平日不是最不爱做这些精细活儿吗?”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是不喜欢做女工,太伤眼睛了,但络子还好,用的线比休闲要粗很多,也就没那么废眼睛。”
“你是机灵。”老夫人笑着看她,“放心,家里这样多丫鬟,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女红,但你出嫁时的嫁衣还是要你自个儿绣一些的。”
“我、我……”她握紧茶杯,抬眼朝祖母看去,支支吾吾半晌,“我还不想成亲。”
“都到了成亲的年龄了,怎的就不想成亲了?献哥儿哪儿惹到你了不成?献哥儿快跟她赔个不是。”蘅大夫人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晁丫头来了。”老夫人回眸看去。
蘅大夫人笑着上前行了礼,又道:“前面都开席了,我看他们两个小的别在这儿坐着了,都去前头吃饭去。吃罢饭,献哥儿也好和二弟一起跟着我们家的那个学学送客。”
“看看你们嫂子想得多周到,尤其是葵丫头,得多学着些,以后自个儿管家了才不会乱了套。”老夫人教导一句,又道,“你们都去吧,献哥儿就照着你嫂子说的做,葵丫头吃完回去歇着。”
“是。”阮葵和元献一起起身,齐声应是。
元献本想和阮葵说几句话,可祖母和大嫂子都还没走,他只目送着阮葵和丫鬟走远,也抬步离去。
前面刚刚开席,藜二哥正在席间和人谈笑,元献没过去,先在周围看了一圈,寻到荷生,将人叫到一旁。
“你快回去,将我们屋子里稍值钱的东西全当了,什么砚台、笔洗之类的也拿去当了,快去,快去。”
荷生茫然问:“怎的了?老夫人要赶咱们出府吗?”
“不是,你也莫问了,我来不及跟你说,你快去就是。”元献见阮藜看来,快速又叮嘱一句,朝阮藜走去,“二哥。”
阮藜笑着迎了几步:“你去哪儿了?许久未见你。莫不是又去寻葵丫头了?真是一刻不见都不行。”
“这里到处都是人,二哥慎言。我方才只是遇到了祖母和大嫂子,祖母问过几句功课后,大嫂子说叫我跟二哥一块儿跟大哥学学迎来送往的事。”元献不徐不疾道
“跟你说笑呢,放心好了,没人听见。你来得正好,随我去认识些人。”阮藜边说边勾住他的肩往前走,“诶,你小子,又长高不少。”
“多亏二哥关怀……”
“行了行了,少跟我说这些客套话,走,认人去。”-
藕香扶着阮葵往席间去,一路上都未敢问什么。她在府中多年,若有什么大事儿一下便能嗅出来,可也知晓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小姐去夫人身旁坐吧。”藕香低声道。
“那边好多人围着,我还是去人少的地方吧。”她不自在地扯扯衣领,生怕脖颈上的痕迹被人瞧见。
藕香未察觉,只笑着道:“也好。蘅大夫人吩咐了,叫奴婢等您吃罢饭,便送您回去歇着。”
“嗯、嗯!”她胡乱点了头,入了席。席上的人她都不大认得,吃完饭后,便跟着藕香匆匆回了北园。
房中已备好热水,丫鬟们上前要给她宽衣,她惊得一下拢紧衣裳,结巴道:“你、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洗……”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只有藕香还留着,也要上前给她宽衣。
“你、你也出去!”她慌张后退几步。
藕香笑了笑,收回手:“那奴婢先下去了,小姐有需要,唤我就是。”
“嗯。”阮葵点了头,迈着小步子快速回到屏风里,小心翼翼将衣裳脱了,只着一件鹅黄小衣站去铜镜前。
镜子里,小衣未包裹住的肩颈、锁骨、后背全是淡淡的红痕。
她恍然又想起那一幕,脸腾得烧起来,气冲冲踩进水里,嘀嘀咕咕骂:“死呆子,平日里看着正经,实际就是个不要脸的衣冠禽兽!”
“小姐?您唤我吗?”藕香在外面问。
阮葵慌张没入水中,伸着脖子朝外喊:“没、没!我没什么事,不用进来!”
藕香道:“好。”
阮葵松了口气,快速沐浴完,裹紧寝衣缩回床上,朝外又唤:“藕香,我洗好了,你让她们进来收拾吧。”
门吱呀一声,藕香又带着丫鬟笑着进门,吩咐了人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是去了床边:“小姐可有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阮葵赶紧往被子里躲了躲,半张脸都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眸。
藕香笑着将她额边的碎发整理好,轻声道:“蘅大夫人叮嘱了,让您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跟奴婢说,好早些去请大夫,免得耽搁了病情。”
“我真的没有哪儿不舒服。”她瓮声答。
“好,那奴婢就放心了。那您睡一会儿?早上起得早,这会儿肯定困了。”
“嗯。”她立即紧闭了双眼,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不是元献的亲吻,便是元献的喘息,不是元献的喘息,就是元献的呢喃轻唤,在她耳旁紧紧缠绕,一声又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帷帐拉开,光照进来,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睡着过,但头脑一下清醒了。
“小姐,老夫人那边来唤,叫您过去。”
“好,我这就去。”她起身穿鞋,弯腰的瞬间,衣领敞开,露出了里面的痕迹。
藕香一惊,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好几道弯,有了猜测,默默拿了件高领的衣裳来,伺候她穿上。
老夫人院子外一片肃静,门口守了两个丫鬟,院子里却是空无一人,藕香看过一眼,自觉停下脚步,没往里跟,让阮葵独自一日进了门。
阮葵一眼扫过去,还没瞧清祖母和母亲的脸色,便对上父亲阴沉的目光,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撑着扶手起身,弯身要去扶她,槐灵、玉匣先一步上前,将她扶起来送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拉着她哭,“莫怕莫怕,这事儿不是你的错,祖母都查清楚了,今日便是阎王来了,也冤枉不了你。”
她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只是恐惧父亲而已,不想,还没答话,母亲又奔了过来,抱着她哭。
一时间,屋子里全是哭声,好一会儿才消停,丫鬟们才几个主子扶着分开,各自回位落座。
蘅大夫人走来,拉着阮葵的手,指着地上的丫鬟问:“葵丫头瞧瞧,这可是晌午叫你去侧边院子的丫鬟。”
“是,就是她,她将我引到堂屋后,有人从后面将我打晕了。”阮葵点头。
蘅大夫人朝老夫人点了点头,老妇人颔首示意,蘅大夫人领会,给了碧玉一个眼神,碧玉便匆匆出了门,没一会儿将阮莲带了进来。
“葵丫头,坐吧。”老夫人吩咐一句。
阮葵抿了抿唇,后退几步落座,这才瞧清了屋里的状况,屋里除了那几个人外,还有唐姨娘、元献。元献坐在她对面,唐姨娘跪在地上,同跪在地上的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这会儿阮莲也跪在了其中。
老夫人往后一靠,斜睨着地上的人:“说吧,为何要害你姐姐?”
“我、我没有……”阮莲哆哆嗦嗦直起腰背。
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指着她怒斥:“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敢嘴硬!”
她吓得一抖,又趴回地上,浑身抖得无法再开口。
“我算是管教不了你了,你母亲也管不了你了!”老夫人又往后一靠,闭了嘴。
这是在等锐二爷说话,几个年长的都瞧得出来,阮锐心中自然也清楚。
他上前几步,朝老夫人拜了拜,转头便给了阮莲一巴掌:“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腌臜手段?你是想毁了你妹妹,毁了整个伯爵府吗!”
阮莲本要仰头跟父亲求情,她平日里也畏惧父亲,可有姨娘在,她多少还敢跟父亲开口,可这会儿捂着红肿的脸,只是哭泣。
“还有你。”阮锐又看向一旁的唐姨娘,“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子?将她养成这副恶毒的模样?我伯爵府没有这样的人!从现下起,葳哥儿抱去给夫人照料,你不许再插手!”
唐姨娘一怔,抓住阮锐的衣摆便哭:“二爷!二爷!那可是我十月怀胎命悬一线诞下的孩儿,二爷要我和孩子分开,不如杀了我好了。”
阮锐一把扫开她:“你要死便去死,葳哥儿如何不可能再成为下一个阮莲!”
唐姨娘知晓无望,伏在地上抽泣不停。
阮锐似乎并未听见,未多看她一眼,板着脸又道:“阮莲,拖去祠堂上家法,以后便在祠堂中悔过,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踏出祠堂一步。”
阮莲直起腰杆,微微扬了扬下颌:“没关系,只要能毁了阮葵那个贱人就好……”
“啪!”刘夫人突然上前,一耳光摔在阮莲脸上,哭声痛问,“我自问对你、对唐姨娘已算宽厚,也觉着姐妹之间打打闹闹不算什么,可你们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的葵宝!你们该庆幸上苍庇佑,没叫你们的毒计得逞,否则我今日便是闹得满城风雨,也要将你们母女送进大牢里!”
老夫人朝她招招手:“老二媳妇过来消消气,让婆子拉她去祠堂受罚,十大板,一下都不许少,若有敢包庇的,拖下去一并受罚。槐灵,你去盯着。”
“是。”槐灵应声,叫了几个婆子来捉阮莲。
阮莲被几个婆子架着,仍旧不服气:“是你们,你们偏心,你们欺负我娘,不把我娘当人!”
“不把你娘当人?若是真不把你娘当人,她今儿能穿金戴银地跪在这儿?”老夫人气得连连拍扶手,“这到底是谁,是谁惯的?若是按照规矩,由主母来照看孩子,难道会生出这样的事吗!”
锐二爷一咬牙,低斥一声:“将唐姨娘也拉下去,去跟阮莲一块儿跪祠堂!”
第39章 第 39 章 我就休了他!
阮莲呼吸一紧, 再不敢多说什么,任由婆子架着往外走,唐姨娘跟着也被婆子架了出去。
屋里安静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瞥阮锐一眼:“此事望你长个教训, 如今是还有我在, 还能给你们撑着,若今日是你当家做主了, 后院闹成这般,还能有什么脸面可言?”
阮锐恭敬一拜:“母亲说得是, 儿子记住了。”
“好了, 你忙去吧,这里也不需你做什么了。”
“是。”
人走了, 老夫人牵着刘夫人的手拍了拍,又笑着道:“好了, 消消气,幸好今儿是被献哥儿撞见了, 现下也算不得太差, 但后续还得处置呢。”
刘夫人点了点头,用帕子按了按眼泪,缓缓坐下。
“这几个犯了事的丫鬟, 我便叫人拖下去处置了,这会儿也到了时辰了, 祖母和二叔母不如先去用晚膳,我稍后就来。”蘅大夫人走出几步道。
刚说完,地上的丫鬟便哭起来:“夫人!夫人!奴婢未曾害过小姐,奴婢也不知晓情况, 是奴婢误信了人传话……”
“祖母、姨母、大嫂子,晌午还多亏了这个小丫鬟,若不是她,我也不会发觉事情有异。”元献上前一步。
阮葵本也想说话,见他说了,又坐回去。
老夫人笑着道:“谁好谁坏,你们嫂子心里有数的,你们就安心随我们去吃饭,不必操心旁的。”
“是,你们两个就安心吃饭去。”蘅大夫人笑着朝他们说完,又微冷着脸朝丫鬟吩咐,“将这几个丫鬟押着一块儿往前面去。”
这回,屋子里更清净了些,老夫人吩咐吃饭,丫鬟们立即前呼后拥着上前伺候,方才那些腌臜事似乎一扫而空、不复存在。
席间不好说话,待用完晚膳,趁休息的间隙,刘夫人将阮葵牵去了里间。
“你……你和表兄今日、今日……”刘夫人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又道,“你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还好,没哪儿不舒服的。”阮葵低着头,小声道。
刘夫人皱了皱眉,又凑去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立即红了脸,连连摇头,摇完又点头。
刘夫人看得着急,忍不住低声凶一句:“到底是如何!你和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他好像碰了,但、但不疼……”
“好,娘知晓了。”刘夫人摸摸她的脸,“若是有哪儿不舒服的,一定要跟娘说,知晓了吗?尤其若是有胃口不好、嗜睡的症状,千万要跟娘说。”
她云里雾里的,只是连连点头。
刘夫人松了口气:“去吧,出去吧,一会儿还有要事要商谈。”
“什么要事?”阮葵轻声问。
刘夫人有些无奈:“你一会儿就知晓了。”
她们回到了堂屋,蘅大夫人也来了,老夫人招呼她们坐下,抓了把南瓜子边嗑边道:“今儿刚好大家都在,就将婚事商量商量。”
阮葵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拒绝,却瞧见几个长辈皆是一副坐定的模样,又想起今日的事,只是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
“一个月,办得下来吗?”老夫人道。
“有些匆忙,但若实在要办,也能办得下来。”蘅大夫人答,“宴席布置之类的,早前准备过几个姑娘的婚嫁,我心中自是有一套流程,一个月绰绰有余。不好办在,一是喜服头面,这些都是现做的;二是邀请宾客,一些外地的宾客,恐怕来不及邀请。”
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如此。老二媳妇,你看呢。”
“我也觉着按母亲的意思,一个月内完婚好,至多拖到中秋前几日。外地的宾客,也就是母亲的老家汴州,和我母家扬州,若是要来,时间也够了,就是喜服和头面……”
“喜服凤冠若是赶工,也做得出来,就是没什么时间改了,恐怕做出来会不合葵丫头的意。”蘅大夫人接话。
刘夫人道:“能赶出来就好,不论旁的。”
老夫人努努嘴:“槐灵,将我成亲时戴过的冠拿出来让葵丫头瞧瞧,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按照我那个做就是。”
“是。”槐灵应声,快步进了里间。
外面继续商讨:“至于喜服,就那几个花样,明儿就让绣娘拿花样子给她看看。”
“是,母亲考量得周到,这样便很好了。”刘夫人道。
槐灵正好将冠拿出来,捧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摆摆手:“拿去,让葵丫头试试。”
“我、我……”她才不想试呢!
“平日大大方方的,今日怎的这样扭捏了?”蘅大夫人笑着将她拉起来,接过冠,往她头上比划,“来,试试。碧玉,拿镜子来,让葵丫头瞧瞧喜不喜欢。”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脸上的两大团红晕:“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蘅大夫人将冠又交回槐灵手上,笑着又道:“我瞧这个就挺好的,献哥儿眼都看直了!”
元献一惊,脸红了透,立即垂下头。
屋子里却是都笑起来了,老夫人也是笑着骂:“你啊你,说了几回了,不许这样打趣他们,他们都是面皮儿薄的……”
“好好好,我知错了知错了,可不敢再说了,还是快些商议婚事吧。”蘅大夫人收敛了笑意,接着道,“出嫁自是在府上,但接亲的地方还没有定论。我在城里倒还有一处闲置的宅子,不如给他们用来成亲。”
“不可不可。”刘夫人打断,“这如何好?我知晓你疼爱他们,但不好叫你这个做嫂子的破费。刚好也是要给葵宝办嫁妆的,我便在城中添置一处房产,当是葵宝的嫁妆,给他们用来成亲,成亲后他们也有地方住。”
“姨母。”元献适时起身,拿出袖中的匣子,双手捧起跪在刘夫人跟前,“这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还请姨母收下,用来添置房产,也不必添我的名,还当是妹妹的嫁妆。”
几人皆是愕然,蘅大夫人走近几步,往里瞧了一眼,道:“二婶婶快瞧,这可真是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了,里面一捧铜板呢。”
刘夫人悄自叹息一声:“你的心意我知晓了,可这些银子你还是自己收好,往后成了家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元献却道:“姨母若是不收,我便长跪不起。”
蘅大夫人问:“你得先回答了你姨母,你将这些钱全给了,你和葵丫头往后要如何过活?”
“抄书、写文章、作画……总是能赚到钱的,姨母不必担忧,我不会让妹妹跟着我受苦的。”
“罢了,便将这几个整的拿了,让你大嫂子替你去置办聘礼。”刘夫人朝茯丹使了眼色,叫茯丹从那匣子里拿出十几个银锭,交到蘅大夫人手中,“剩下的你便收好吧。”
“是。”元献起了身,却去了阮葵跟前,将匣子放在了阮葵怀里,“妹妹替我收着吧。”
蘅大夫人又是好一阵笑,她一笑,老夫人和刘夫人便忍不住笑,丫鬟们也都敢低低笑出声来。
阮葵又羞又恼,急得要骂他:“你、你……”
“你怎么?”蘅大夫人笑着道,“还不赶紧收好?往后你可是要管家的。”
阮葵羞得整个脑袋都红了,脱口而出:“他就是哄我呢,这也没几个银子,这就想把我收买了,我才不信呢!”
“瞧瞧,我们葵丫头可不是好糊弄的。”蘅大夫人又看向元献。
元献一双耳朵通红,拱手道:“往后我赚的银子全归妹妹管,我可与妹妹写下保证书,若往后做不到,大嫂子带着人来揍我就是。”
“哎哟哎哟。”蘅大夫人笑得哎哟直喊,腰都笑弯了,要人扶着才没摔,“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就等着吃喜酒吧,我保管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的!”
“多谢大嫂子操劳。”元献朝着蘅大夫人又是一拜。
“好了好了,都不许再闹了。”老夫人刚笑得停下来,瞅他们一眼,叮嘱一句,“献哥儿,我知晓你喜欢她喜欢得紧,就是怕你因此耽搁了学业,现下事儿不得不到了这一步,你也千万给我记住,好好读书,不许耽搁了,若是你们真因此荒废了,我和你姨母是万不可能再帮你们一回的!”
“是。”元献叩首,“祖母教诲元献谨记在心,绝不敢忘,一定好好读书,努力考取功名。”
老夫人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叫他起来,又问蘅大夫人:“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旁的事还没商议的?”
大夫人口中默默念叨一会儿,忽然抬眼:“哦,对了,我们这会儿商量得正好,可还未跟献哥儿的母亲说过呢。”
“我这年龄大了,老记不住事儿,你年纪轻轻的怎的也忘了提醒了?”老夫人骂一句,又道,“罢了,今日也晚了,明日叫她来再商量商量就是,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老祖宗说得是,都怪我忘了,我明日向唐姨妈赔个礼就是。”蘅大夫人应下。
这里没元献说话的地方了,但他却看得清楚,老夫人根本就不想叫他母亲来,也不在乎他母亲的意见如何。
他倒不觉着有什么,母亲来了也做不了什么,他们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若是知晓唐姨娘那一茬儿事儿,反而会闹得不愉快,还会拦着他给钱……况且,阮葵本就和他母亲不对付,若是母亲在,阮葵未必能这般任由几位长辈做主。
这会儿,他再悄悄朝人看去,果见人脸上的红晕尽散,脸色有些沉。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元献急急追上去。
这会儿几位夫人还有话说,路上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几个丫鬟。
他直接挡住了她的路:“妹妹,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向着你。”
“让开!”阮葵瞪他一眼,将装了银子的匣子塞回他手中,绕过他要走。
他拿着匣子急忙又追:“我知晓你介意我母亲的事儿,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是。”阮葵一想到他那个娘,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想多和他说一句,绕过他又走。
元献也知晓,若此事处理不好,依照阮葵的性子,就是逃婚也不无可能。
他心一急,转过身,就从身后将她抱住。
几个丫鬟皆是一惊,这些丫鬟都是阮葵院里的,领头的是藕香。
藕香晚膳那会儿便听说议亲的事了,现下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声提醒一句:“元少爷,这里离老夫人院子不远,若是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瞧见,恐怕不好……”
“我知晓,我说完就走。”元献双手并未松开,低声在阮葵耳旁道,“我知晓,你讨厌她,我说过,我能理解你,我会向着你,不会让她欺负你……”
“你放开!我才不要听你说这些!”阮葵狠狠挣扎。
元献却抱得更紧了些:“我跟你保证,若我有一回不向着你,不护着你,我便立即写和离书,放你自由。”
阮葵一愣,抿了抿唇,回眸看他:“真的?”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你不想想,即便是我说的话不算数,可伯爵府的人不是吃素的,你若受了委屈,祖母姨妈还有大嫂子,能饶得了我吗?”
“你、你知晓就好!”阮葵恶狠狠盯着他,“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和你那个娘欺负我,我要你们好看!”
“好,我记住了。”他牵过她的手,将匣子放回她手中,“明日我还要去书院,可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能不能让这些丫鬟先走远一些?”
阮葵接了匣子,却道:“什么话非要单独说不可?你是不是想趁夜色又占……”
元献赶紧打断:“没,真是有要紧的事儿。”
她也不想让丫鬟知晓这些,便朝藕香吩咐:“我和他去前面说话,你们不用跟过来。”
藕香看他们几眼,最后只道:“天晚了,小姐早些说完早些回去。”
阮葵点点头,跟元献一前一后往前走,停在了一棵灌木丛后,只露出两个脑袋来。
“什么事?”她低声问。
元献低头看着她,也放低声音:“我今日弄疼了吗?”
她一下恼了,气得踹他一脚:“好啊,你果然是来调戏我的,你这个死不要脸的!”
元献疼得抱起腿跳来跳去,还不忘拉住她解释:“我没有,没有,我就是怕你伤着了,问你需不需要看大夫!”
他们都以为他和阮葵真的发生什么了,怕阮葵有了,所以才着急办婚礼,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今日没找到地方,没真对她做什么。可他一听要成亲,就、就顺势骗了人……但他担心弄疼了她也是真的。
他站好,声音又放低:“我真没有要调戏你,你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可要及时说,别耽搁了看大夫。”
“没有!也不用你管!”阮葵没好气道,“现下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给谁看呢?你咬我脖子的时候怎么不装?”
“我……”元献抿了抿唇,“我当时中了那香的毒,没能自制,是我的错。咬疼你了吗?”
阮葵低着头,想起当时屋里的那个小厮,态度软和了几分:“不疼,就是脖子上留了印子,怕丫鬟们看到。”
“可以用热帕子敷一敷,能消得快一些。”
“噢,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过些日子,我兴许就要搬出去了,你等一等,等我来娶你,等去了新家,我们专门弄个屋子给你烧泥人。”
“呸!谁要等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阮葵转头就跑。
元献缓缓往前跟了几步,对投来目光的藕香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婚事商议几日,全府上下几乎传开了,有人道喜,自然也免不了非议,元献倒还好,他早习惯了,已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荷生每天气得上蹿下跳的。
元献从马车上下来,瞧见他愁眉苦脸的,笑着打趣一句:“又听见什么了?”
“算了,我就不说了,说了影响少爷读书。”荷生叹了口气,又道,“对了,昨日夫人叫少爷过去,少爷推脱了,夫人今日兴许会过来。”
“过来就过来吧。”元献不太在意,缓步踏进院中,瞥见角落里的窑,“她这些日子应当不会过来了,将这个窑拆了吧,往后去了新家再弄。”
“哎!好,我这就去拆。”荷生拿着锹过去了。
元献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转身进了房中,又要拿出书本温习,不想,唐姨妈果然来了。
“你表妹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看书?”唐姨妈总是气冲冲来地来,每次都不会有例外。
元献放下书,往外走了几步,拜了拜:“母亲。”
“你少跟我装模做样!”唐姨妈低骂一句,上前拽着他便要走,“你这就给我去为你表妹姨妈求情!”
元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这样想为姨妈和表妹求情,为何不自己去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现在在老夫人跟前是有脸了,他们都给你和那个小蹄子订婚了,能不听你的?我去有什么用?”
“母亲有这个功夫在这里跟我闹,不如去问问姨妈表妹,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这样严惩。此事没有牵连我与母亲,母亲便该庆幸了,还让我去求情?那这婚礼没了,我们也不可能继续再住在伯爵府了,母亲想想清楚吧。”
唐姨妈咬了咬牙,甩开他手臂,咒骂一句:“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姨妈对你那样好,今日你连一句情都不求,你可真是伯爵府里养出来的好少爷!”
元献一言不发,任由她骂,待她骂完,只是拱手行礼,道一句:“母亲慢行。”
荷生这会儿才敢冒出头来,低声唤:“少爷……”
“我没事。”元献笑了笑,抬步回到桌边,继续看书-
阮葵试了一整日的衣裳了,一群人围着,现下颇有些头昏脑胀,趴在桌上唉声叹气:“成个亲怎的就这样麻烦?就不能磕个头就算是完事了?”
“这可不是能乱说的,若是被旁人听见要笑小姐的呢。”藕香轻捂住她的嘴。
她掰开藕香的手,又是叹息:“真烦人,早说不成亲不成亲,非要我成亲……”
“小姐!小姐!刘家的表小姐到了!”丫鬟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真的?我去看看!”阮葵立即将所有不高兴都抛去脑后,提着裙子匆匆往外跑。
藕香也松了口气,跟着往外跑。
出了院门,跑出花园的月洞门,要往园子大门去,刘纱迎面而来,和她们碰了个正着。
“表妹!”刘纱大喊一声。
“表姐!”阮葵也大喊一声。
两人迎着面跑,撞了个满怀,手挽着手笑着朝回走。
“我还以为你们得晚两日再来呢。”
“再晚就要到你成亲那日了,母亲说早些过来,若有想要帮忙的地方,还可以帮帮忙。”
阮葵引着人进了自己的院子,到了里屋里坐下:“要忙也是他们大人忙,我们忙不着什么。”
“是不用我忙,我可想问问你,你不是说和那个元什么之间没什么吗?怎的突然要成亲了?”
“我……”阮葵抿了抿唇,“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还说我呢?那你呢?我娘说你对我二哥有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为何都未与我说过?”
“我、我……”刘纱也支支吾吾起来,“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家里没说定,我也不知是何清形,不敢乱说,那又是你二哥,你让我如何好意思开口?”
阮葵皱着眉头,重重叹了口气:“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你没看我给你写的信吗?他在外面有很多女人的!”
“他、他长得不错,又幽默风趣……”
“他哪里长得好看了?我看他长得还不如元献那个死呆子呢!”
“好哇,你还说我呢,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不是早喜欢那个姓元的了?”
“我怎么就喜欢他了?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刘纱急急打断:“你知晓我哥哥有多伤心吗?他消沉了好一段时日,原都不想来,是母亲非将他拽了来。”
“我不知晓你哥哥是那样的心意,我若知晓他先前那样是想娶我,我一定早早就拒绝他了。我不喜欢元献,可也对你哥哥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就是不想成亲而已。”阮葵说完,两人都沉默好一会儿,她又道,“我二哥真的风流得很,我没哄你。”
刘纱垂着眼道:“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可我娘说了,只是有几个通房丫鬟而已,算不得什么,旁人也都有,只要不是弄出孩子来了、弄得名声差了,便不算什么的。”
“你旁的不知晓,难道不知晓我娘吗?你看我那几个姨娘将我娘欺负成什么样了?”
“我也拿你娘说事了,可我娘说,那只是因为你娘不在乎,所以才这般,若是像我娘一样,家里的几个姨娘根本不会怎样……你也要好好想想,要厉害些,往后那姓元的纳了姨娘,你一定不能像姑母一样惯着。”
“他敢!他若是敢纳妾,我就休了他!”
第40章 第 40 章 成亲
刘纱低笑一会儿:“你休了他?只有他休你的份儿。”
“我才不管, 他答应我的,这辈子不纳妾不狎妓的。”阮葵轻哼一声,不服气道。
“你们都聊到这个了?那你先前还跟说你和他没什么?你不是诳我是什么?”
“我、我没诓你, 我真的不想和他成亲,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也知晓他的那个娘, 就是和唐姨娘一边的, 我真的很害怕,怕他们俩以后会欺负我。我娘尚且有我祖母还有大嫂子护着, 我要是嫁去元家,哪儿有什么人护着我?我就是死在家里也没人知晓。”她越说越委屈, 眼眶红了一圈, 眼泪吧嗒吧嗒便掉下来。
刘纱连忙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呀,别哭呀, 等我嫁过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你, 我就带着人去揍他们!”
她破涕为笑:“你都还没跟我二哥成亲呢,你羞不羞呀。”
“好啊, 我帮你, 你还这样说我是吧?”刘纱佯装要走。
阮葵紧忙将人抱住:“没有、没有。”
“好了好了。”刘纱拍了拍她的肩,“你要是真嫁给我哥哥,那就得去扬州了, 到时我又嫁过来,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玩儿。现下好了, 你还在徐州,以后我也在徐州,到时我天天找你玩,你天天找我玩, 我就不信了在伯爵府的眼皮子底下,你那个婆婆还能闹翻天不成?”
“嗯。”她靠在刘纱的肩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终于舒坦不少。
家中的长辈知晓她们好,也不拘着她们,想住在一块儿便住在一块儿,又还没到成亲那日,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她们同吃同住,每日有说不完的话,用了午膳正要歇下,外面又有人来传话:“小姐!大夫人回来了!夫人叫您过去呢!”
“哎,好,我就去。”阮葵从床上爬下来,穿好鞋子,正要往外走,忽然又回头,“诶,我突然想起来,大伯母可是你未来婆母,你跟着我一起去看看呗。”
刘纱倏得拉上帐子:“什么婆母不婆母?还没成亲呢,你别说出去了惹人笑话!”
“表姐也怕羞啊?前几日不还说以后给我做主的吗?”阮葵笑着探进帐子里打趣一句,说完,生怕被人抓住,转头就跑。
祖母院子里也是刚开始说话,她刚到门口,母亲便瞧见她了,朝她招招手:“快来给你大伯母请安。”
她正了正神色,缓步踏进门,恭敬行礼:“大伯母。”
范夫人笑着扶她:“都长这样高了,长开了,更漂亮了。”
“让嫂子笑话了,她是年龄长了,脑子没长,还像从前那样小孩子心性。”刘夫人也笑道。
“哪儿?我瞧着是比从前稳重多了。对了,我接到信就回来了,也没来得及问,怎的这样着急办婚礼?”
刘夫人抿了抿唇,以手作挡,低声在范夫人耳旁说了几句,又道:“便是如此,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范夫人皱着眉头抬眼,心疼看了看阮葵:“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大伯母从京城带来些小玩意儿,丫鬟们这会儿应当已分出来了,你去瞧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去玩儿吧,我和你伯母还有话说。”刘夫人也道。
“是。”阮葵抬步往外走,但耳朵仍旧竖着。
“那屋里的可处罚了?”
“打了板子,关去祠堂了,这会儿都还没放出来。”
“这样才对,就该罚一罚,否则你如何能立得住?”
……
她还想再听一会儿,但腿已走远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心中遗憾一会儿,又拔步往回跑。
“你回来了?”刘纱听见动静,朝帐子外面看,“你抱的是什么?”
阮葵放下盒子:“你婆母从京城带回来的首饰、脂粉。”
“好啊,你还拿我打趣,你看我今日不给你一顿好的。”刘纱趿拉上鞋子,撸起袖子便来。
阮葵围着桌子躲:“你不是喜欢风趣幽默的吗?”
“你还说!”刘纱隔着桌子将她捉住。
她紧忙举双手投降:“好姐姐我错了,我不敢再说了,但你不想知晓我大伯母是个怎样的人吗?”
刘纱眨了眨眼,松了手,弯腰穿着鞋子道:“你说来听听?”
“大伯母还算好相处,就是和一般长辈一样,有些严厉有些精明,但总比元献那个娘好!可就不如我娘了,我娘温柔大度,最好相处。若我有个哥哥就好了,你嫁给我哥哥,我娘一定会护着你的。”
“这样,那我心里就有数了,只要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就好,我只要不犯事,想来她也没必要针对我。”
“是啊,真羡慕你呀。”阮葵又唉声叹气起来,“大伯大伯母都在京城,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到时你嫁过来,都没有婆母管你,不像我……”
刘纱笑着伏在她身后道:“你不是说你那个元献怕你的吗?”
“好啊,我不说你了,你又说起我来了,早知刚刚就应该拉你去见见你婆母!”她羞得又要去收拾刘纱。
两个人又在院子里闹起来了,丫鬟们劝也不好劝,拦也不好拦,藕香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也没两日了,让她们玩儿去吧。”
三日后便是大婚之日,阮葵一早就被叫起来了,刘纱前一晚虽不在她这儿住,却也是一早便来陪她。
“你看,我就说成亲复杂得很,光梳个头就快要半日了。”阮葵坐在铜镜前又开始埋怨了。
丫鬟轮流哄着,刘纱也哄:“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况且这弄得多好看呀,你那个元表兄看了一定喜欢。”
“你看我被绑在这儿就编排我是吧?你等着,等我收拾好了,我一定把你嘴堵了!”
房中众人都笑起来,藕香应和:“那您可得好好坐着,让丫鬟们快些梳妆好,一会儿元少爷来了,您可就没机会再和表小姐打闹了。”
“小姐脸红得都不用抹胭脂了。”伺候梳妆的丫鬟也笑。
阮葵垂眼,再不敢看铜镜,双手紧抓着裙摆道,嘟囔:“你们都欺负我,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好几张……”
外面鞭炮恰是响起,掩盖住了房中的笑声,藕香替她捂着耳朵,待鞭炮声小了,吩咐丫鬟:“你们去瞧瞧,是不是姑爷到了?”
“哎!”她将人拉住,“去瞧他做什么?”
“得去瞧瞧人是不是来了,若是来了,咱们就得快些了,免得赶不及。”藕香轻声劝。
“哦。”阮葵不情不愿松了手,刚凉一些的脸颊又热起来,幸而被胭脂给盖住了。
丫鬟得了自由,快步往外面跑去。
果真是元献到了,被阮家的兄弟们拦在了外面。
“向来听闻新姑爷读书好,不如作诗一首?”
“作什么诗?作什么诗?一会儿真作出什么好的了,我们这几个当哥哥的颜面何存?”阮藜上前一步,拦在元献跟前,“我倒是有几个好问题。”
元献拱手行礼:“二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阮藜道:“我且问你,你夫人,葵丫头平日里最爱吃什么菜?”
其余几人应和:“就是就是,你快些答,答完我们差人去问,若是答的与问来的不一致,我们可不让你进门!”
元献弯了弯唇,不徐不疾道:“她不挑嘴,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唯独一样,不爱吃豆角。”
“这算是什么回答?藜二哥,可是如此?”
阮藜哪儿知晓,回头便吩咐:“你们快去,去里面问问,看看姑爷答得对不对。来来来,下一个下一个,我妹妹最喜欢读什么书?”
元献笑着道:“她并不喜欢读书,因而也没有最喜欢读的。”
“诶诶,这倒是这倒是。”阮藜应和。
阮蘅也笑着:“继续问。”
“好!”阮藜又问,“妹妹不喜欢读书,那她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陶器,她喜欢陶器,研究陶器十分擅长。”元献答完,指着里面道,“诶?刘表姐,你怎的来了?”
阮藜一愣,回眸看去,其余几人也回眸看去,可身后哪儿有什么表姐表妹的,却是元献诈了他们,趁他们疏忽,冲进了门,一去不返。
这会儿丫鬟刚传话进房中,阮葵羞恼抬眸:“他真的当众说我不爱读书?”
丫鬟眨了眨眼,犹豫道:“奴婢不敢撒谎。”
阮葵气得拍桌而起:“好啊,这个死呆子!竟然这样在外面揭我的老底,看我如何收拾他!”
“也别说什么收拾不收拾了。”藕香笑着进来,将桌上的喜扇塞进她手中,“人快来了,小姐还是快些准备起身吧。”
她深吸几口气,只能先咽下这口气,接过扇子,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
院里院外到处都是人,拥成了一条窄窄的小道,她从小道上踏过,走向道路尽头的人,在一片鞭炮喝彩声中,那只熟悉的缠绕着淡淡青筋的手朝她伸来,清澈的声音越过嘈杂,往她耳朵里钻:“妹妹。”
她下意识便要将手放上去,却听藕香低唤:“小姐!”
她醒神,这才瞧见托盘呈来的牵红,红着耳尖收回手,拿起牵红的另一端,跟着缓缓往外走。
喜庆通红的鞭炮纸炸得在空中漂浮,她踩着正红的地毯,一路向前,径直朝喜轿去。
“当心。”
提醒声从身旁传来,她抬眸望去,瞧见那双熟悉的含笑的双眸,惊得飞速避开眼,匆匆上了喜轿。
她、她还没见过那呆子穿成这样呢……
“起轿——”
她晃了几下,稳稳坐好,瞧瞧将喜扇挪开一些,朝前方那个骑着马的红色背影看去……
“小姐,要吃些东西吗?”车外藕香问。
阮葵一惊,赶紧又将扇子举好,磕磕巴巴道:“不、不,我不饿……”
“奴婢往荷包里放了几块点心,您若是饿了便吃些垫一垫,千万别饿着自个儿……”
“我知晓了。”阮葵抿了抿唇,垂眼盯着鞋尖上的珍珠,再不敢乱看了。
刘夫人为他们添置的宅子并不远,但为了热闹,喜轿在绕了远路,到了吉时才往宅子方向去。
阮葵都快睡着了,车一停,又将她晃醒,她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又被那根牵红领着往前走去。
“慢些。”
门前的火盆旁,那温和的声音又传来,她又抬眼看去,对上元献那张熟悉的笑脸,心里竟莫名踏实许多。
“饿不饿?”元献悄声问。
鞭炮声太响,她没听见,却看懂了他的口型,嘀咕一句:“这会儿说这个?”
元献也瞧见了她的口型,扶着她过了火盆,又道:“一会儿会有人去给你送吃的。”
“噢。”鞭炮声停了,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挺了挺腰背,继续往前去。
正是吉时,唱礼人在一旁唱喝,阮葵和元献并排往前,叩拜天地高堂。
她早忘了什么唐姨妈唐姨娘,心中只奇怪,这个死呆子怎的总是盯着她看,她不甘示弱,也瞪回去。
“夫妻对拜——”唱礼人又喊。
她转身瞬间,刚好又瞪他一眼。
元献有些莫名,笑了笑,虔诚与她对拜。
“送入洞房——”
元献挽住牵红,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
她始料不及,手中的扇子险些掉了,躲在他的胸膛里低骂一句:“你干嘛吓我!”
“我不是故意的。”元献笑着小声答。
阮葵被他胸腔震动震麻了耳朵,又骂一句:“你等着,我晚上再收拾你。”
他胸腔震动得更欢了:“好,我等着。”
阮葵才发觉不对,可已来不及,洞房已到,众人拥着他们往房中去,打趣揶揄起哄。
眼见着言语之间有些冒犯了,阮藜及时将人往外赶:“好了好了,快去吃酒,今儿百年的陈酿可是有数的,去晚了可吃不到了。”
蘅大夫人刚巧来了,也招呼着人往外去:“可不是,前面席上的还是聪明,这会儿都吃上了,再不去可真吃不到了。”
凑热闹的宾客一哄又往外面去,新房中瞬间安静下来。
蘅大夫人带着两个婆子进了门,指挥:“藜哥儿,献哥儿不会吃酒,一会儿你和你大哥多拦着些,莫让他吃醉了。”
阮藜可不信元献会被人灌醉,嘴上却应和:“是,嫂子。”
“献哥儿你也放心去陪客,这里有我的人看着,不会出事。”
“是。”元献应了一声,又看向床上坐着的人,隔着扇子,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吃醉,一会儿就来。”
阮葵听着嫂子和二哥的笑声,气得踩了他一脚:“我管你的,你爱吃多久吃多久,吃醉了不回来才好!”
“好了好了。”蘅大夫人上前拍了拍元献的肩,“往后有的是你们小夫妻说话的时候,快去吧,莫让客人等急了。”
“是。”元献又应一声,这才出了门,跟阮藜一块儿朝前面去。
蘅大夫人笑着道:“人都走了,可以将扇子放下了,手举着不累吗?”
阮葵扭扭捏捏放下扇子,揉了揉手臂。
“我也要到前面看着去了,这里有丫鬟婆子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叫人寻我就是。”
“是,多谢嫂子。”阮葵起身行礼。
蘅嫂子捏捏她的脸颊,随手抓了把莲子,边吃边往外去。
阮葵等了会儿,见这回是真清净了,长呼出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藕香拎着食盒进来:“姑爷让人送了吃食来,少夫人吃一些再歇吧。”
“什么少夫人?”她嘀咕一句,接过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早上起得早,又忙了一天,她早有些困了,这会儿吃饱喝足,更是眼皮子都睁不开,可满身的束缚又没法儿躺着,只能靠在床架子上小憩,不想,眼一闭,就睡熟了。
夜色已深,元献踏着月色缓步行走在廊下,脚步越发轻快,嘴角越扬越高。
“少爷。”藕香守在门外,朝他行礼,“少夫人睡了。”
“好,你们都下去吧。”他轻轻摆了摆衣袖,轻声推开门,悄声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合上,缓步停在里屋门口,朝床边打瞌睡的人瞧了许久,才舍得往前。
人似乎是睡熟了,他弯下腰,轻唤:“葵妹妹?”
没有反应。
他扬了扬唇,单膝蹲跪,红色的衣摆垂落在地上,仰头盯着她柔软的眼睫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取下她头上的赤金点翠凤冠,除了她足上的珍珠绣鞋,解下她腰间的珍珠流苏腰饰,脱去她身上的金丝绣纹喜服,轻轻将她放进被子里,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起身去盆架子边洗漱,又端了水给她擦脸。
洗完,他迫不及待挤进被子,又盯着她看。
他捧着她的脸,忍不住垂首在她嘴角上亲了一下,可还不够,又忍不住在她微张的嘴上亲了一下。
“葵妹妹。”他低声呢喃,忍不住用脸颊去蹭她的额头,“怎么办?我还想要更多。”
他低笑了会儿,放了床帐,只是将她搂在怀里。
更漏响过三声,他仍旧未睡,脑子反而越加清醒,无奈之下,又将帐子掀起,继续盯着怀里的人看,直至天色将明,他才合了眼。
天色大亮,昏黄的烛光没了颜色,阮葵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色,半晌醒不过身来。
“妹妹醒了?”
沙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耳洞,她一惊,闪开很远,捂着被子靠在了墙边:“你、你干嘛和我躺在一个被子里!”
元献撑起身,一头顺滑的长发垂落在肩上,红衣黑发衬得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越发白皙,只是眼下有一点点青,瞧着有两分疲惫。
他笑着朝她道:“都成亲了,不睡在一个被子里,睡在哪儿?”
“你别这样看着我!”阮葵双手捂着脸,半晌没听见声音,从指缝里偷偷看去,可谁知他的目光并未挪开,仍旧含着笑,吓得她又将眼睛捂着,挪动下了床,蹬上鞋子要走。
“诶。”元献拉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她连连甩开,往洗脸架子边上走:“我去洗漱!”
元献不徐不疾穿了鞋,抬步跟过去:“水不干净,得让人送新的来。”
“藕……!”她刚要喊,元献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惊得她险些将盆子扫掉,“你、你干嘛!”
元献将下颌放在她肩上,低笑着:“妹妹怕什么?我不会欺负妹妹的。”
“你、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啊。”
“喊什么人?我和妹妹都成亲了。”他笑着抬头,薄唇轻扫过她的耳垂。
一点酥麻快速蔓延,阮葵快急哭了:“你快松开我,我真的要喊人了……”
元献在她脸颊亲了亲,无奈松了手:“妹妹不是说成亲就可以亲的吗?”
她赶紧后退一步:“没说可以亲耳朵!”
“那可以亲嘴?”元献逼近一步。
“我还没漱口!”她后退两步,赶紧扯着嗓子喊,“藕香!藕香!你在外面吗?你快送水进来!”
“稍待片刻。”元献也喊。
阮葵吓得立即双手挡胸:“你要干嘛?”
“我去更衣。”元献低着眼笑着去开衣柜。
“噢……”阮葵松了口气。
门外藕香应了声,元献换好衣裳,朝外又吩咐一声,丫鬟们提着水进了门。
藕香和玉匣伺候阮葵洗漱,元献在后边等着,待她洗漱完去梳妆的功夫,自己动手洗漱梳头。
藕香知晓他的习惯,也早与玉匣交代过,两人都没有过问他的事,只是在吃饭时,提醒了句:“少夫人还要去给夫人敬茶呢,现下已是有些晚了。”
“噢。”阮葵态度一下冷淡了,脸都不红了。
元献看她一眼,暗自叹息一声,镇定道:“用完早膳就去。”
刘夫人给他们备下的是一套四进的院子,他们俩住在前面院子的西厢房里,唐姨妈住在里面院子的正房里,中间还隔着院子和过厅,距离不算近。
吃罢饭,要往正房走,阮葵脸色更差了。
元献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会护着你的。”
阮葵轻哼一声,没说话。
唐姨妈已在堂屋正中坐着,远远瞧见他们来便沉了脸,待他们走近,脸垮得更加厉害。
昨日她未发难是因有宾客在,伯爵府也的确给足了排场,她被人恭维得嘴都要合不拢,只顾着显摆去了,哪儿有什么心思刁难他们。
可今日,宾客散了,阮家人不在……
“你不知晓新妇要早起给婆母敬茶吗?这都几时了?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伯爵府都会没脸吧?”
阮葵撸了撸袖子,正要上前大干一场,元献突然上前一步,淡淡道:“母亲,是我拉着妹妹赖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