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主承大统,灵蛟怨恨生 ……
郁善公主瞧着城墙上那抹黑影,狂风将他身上的巫灵服吹得衣袂纷飞,簌簌作响。
天地间混沌一片,眼见狂风愈大,树叶被吹得混沌乱坠,耳边满是清脆的哗哗声以及狂风怒吼。
郁善公主用力吸了口气,鼻尖又传来那股熟悉的尸香。
“轰隆——”一声闷雷响彻天宇,空中劈过道闪电,明亮的电光,霎时间劈开了无尽的黑暗。
通过明亮的电光,郁善公主看清了那巫师的脸。
不,他没有脸。
他全身皆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巫灵服中,头上带着兜帽,帽子底下是一团黑沉沉的雾气!
郁善公主唯恐自己看错。
“轰隆——”又是数道闪电齐发,这次她看清了——那巫师不是人!
她微眯着眼,天空中那些闪电竟蜿蜿蜒蜒朝着巫师手中的巫灵杖涌去。
霎时间巫灵杖电光乍现,穿透黑夜。
巫师将灵杖对着城门口一挥而下,密集的闪电便从天上被引下,将城门口密集得如潮水般涌动的青皮鬼劈了个干净。
城内传来百姓的高呼!
令他们如此忧心忡忡的困境竟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瓦解,
“走罢。”郁善公主声线平淡,她带着人从西城门而入,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城墙上的巫师阴冷的目光。
她将瓦罐村仅剩的村民安置于宫外驿馆,又派人专门料理,这才放心入宫,只刚踏入宫门,宫内气氛却不同寻常。
郁善公主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她带着阿树快步走向无极殿。
殿前石阶上站了满朝文武,人人皆低垂着头,气氛凝重。
郁善公主的目光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移到无极殿的房檐,只见房檐上那对金灿灿的双龙对望浮雕,龙角上缠上了白幡。
君王驾崩,举国同哀,才会于挂国灵角上挂上此幡。
郁善公主艰难地抬腿迈上台阶,腿下发软,险些跌倒,阿树紧紧搀扶着她。
殿外挂着数只硕大的黑色灯笼,灯笼上写着白底字“奠”,那灯笼在朦胧的薄曦之中摇摇欲坠。
“公主?”阿树的声音在颤抖。
郁善公主声音沙哑:“阿树,你确定已将东西交给岑太医了?”
阿树重重点头:“这样大的事奴怎敢交予旁人?东西是奴亲自送去的。”
“公主?”阿树担忧地看着公主的侧脸。
郁善公主强撑着,一步步走上了石阶,文武百官纷纷让道。
刚入殿内,就见里头陆续抬出来数具脸覆白步的尸体,凭借尸体身上穿的衣裳,她认出这是贴身伺候父王的宫人。
殿内青砖地面湿漉漉的,鲜血混杂着清水,十几名宫女太监正跪在地上,一点点将地面上的鲜血沾在纱布上,又将纱布放置水中清洗,不出片刻,一木桶的去清水瞬间变得血红。
郁善公主径直往殿后去,刚推开门,就见榻上锁链锁着一只四肢细长的青皮鬼,披头散发,嘴里叼着一块嚼不烂的头皮。
听见开门声,岑太医忙回头,见是郁善公主,跪下见礼:“殿下!”
郁善公主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径直走到铁链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国王。
岑太医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心惊胆颤地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半晌。
才听见郁善公主对跟在身后的婢女颤声道:“阿树。”
“奴这就去!”阿树知道公主要她做什么,她不放心地看着公主,“公主?”
“快去!”郁善公主催促,声音带了点鼻音。
阿树没有再犹豫,快步出去办事。
屋子里静悄悄的,岑太医不敢抬头,但他知道公主此刻正看着他,他强压下心中的胆颤。
“岑太医医术不如何,一手阴奉阳违倒是颇有研究!”郁善公主声音了冷冽,极具压迫。
岑太医肝胆俱裂,重重地磕头:“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郁善公主一言不发。
颅骨砸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臣膝下有一女,上下两代盼了数十年方得一女,臣鬼迷心窍……”
“岑太医,若是殿外文武百官知你以一己之私,置整个国家于不顾,你那盼了数十年的女儿还能活么?”公主面色冷得恍若寒冰。
岑太医磕头的动作顿住:“公主,翎儿她尚且年幼,我死不足惜,公主仁慈……”
“仁慈?”郁善公主气极。
“你料定我不忍伤害你那幼女,才敢肆无忌惮地挪用我父王的药膳?”
郁善公主死死盯着岑太医。
豆大的汗珠啪啪砸落地面,岑太医不敢抬头,直直盯着逐渐被晕湿的地面。
“公主,罐子找来了。”
听见阿树的声音,郁善公主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阿树进屋,就发现里头气氛不大对劲儿,她目光微闪,投向岑太医,面不改色地抱着罐子走到公主跟前。
郁善公主朝罐里瞧了一眼,里面放置了数张新鲜的头皮,她从阿树手中接过罐子,亲手将父王塞入了罐中。
她将罐子封好,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微微侧脸:“知道该去哪儿么,岑太医?”
岑太医忙叩首。
郁善公主离开,他这才瘫软下来。
公主到底是心软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哑声一字一句道:“谢殿下恩!”
说罢,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出了无极殿,朝着刑狱的方向而去。
王上故去,公主暂理国政,因国难当前,王上身后事暂且不发,陶罐置于宗祠先行供奉,待来日再行风光大葬。
郁善公主继位,日日于无极殿处理政务,阿树端着一碟点心进来,将碟子轻轻放在桌前,忧心忡忡地瞧着公主憔悴的面容:“公主,您一日皆滴水未进,好歹用一点罢。”
郁善公主搁下笔,直愣愣地望着桌台上摇曳的烛火,思绪飘得很远,自母后生她故去后,父王虽国政繁忙,对她倒也颇为上心。
可如今,这诺大的凡世,只余下她一人了。
她疲累地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阿树蹑手蹑脚地将油灯的火芯挑灭了一半,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她又拿了一块毯子,轻轻覆在公主瘦削的肩上,借着灯火微弱的光芒,目光一寸寸临摹着公主因日渐消瘦而立体的五官。
她轻轻叹了口气,蹲坐在公主脚边,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树听见纸张翻过的清脆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上披着块毯子,她仰面看向公主,才发现公主不知何时起身了,正低着头继续查阅桌上如山的奏折,阿树起身,将先前挑开的灯芯重新揉作一团。
火苗瞬间窜上来,室内更明亮了些。
阿树这才发现公主脸色惨白,就连抓着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忙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公主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奴去寻太医。”
“阿树!”公主开口,“别去,别去!”
“公主!”阿树急得快要哭出来。
阿树走到公主身上,抓住公主的手,才发现公主的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湿漉漉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阿树,抱抱我。”
阿树强忍泪意,紧紧抱住公主。
屋内安静到极致,只有燃灯烧得旺盛的霹雳声。
“阿树,我真的能带着郁善国渡过此劫么?”
阿树没有说话,只将公主抱得更紧。
“方才于梦中,我瞧见一条九头蛟龙,它痛斥我抢走它的信徒,带走它的香火,让它被禁锢在湖底无法飞升,它说它不愿再耗费修为,庇佑郁善子民,它要所有辜负它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该怎么做?阿树,你说,我该怎么做?”
“公主,只是梦罢了,这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阿树连声宽慰。
郁善公主静默,片刻后推开阿树,轻声道:“你累了一日,去歇着罢。”
阿树摇头,公主都没歇息,她岂能独享安乐?
“奴不累,奴陪着公主。”
次日,郁善公主以雷霆手段组建了一支捞尸队,名为捞出湖底积年投溺祭祀却从未浮上来的尸体,实则想探一探巫溪湖底是否真的存在那条灵蛟!
捞尸队共计八人,为首的是家里世代皆以捞尸为生的捞尸人,剩余的七人,则是宫内精通术法的国巫,
捞尸队于今日午时,阳气最为茂盛之时入水捞尸。
刚出宫门,她掀开车帘,街道空荡荡的,商铺大门皆被紧紧关上,满地的黄色纸钱随着吹来的风在空中打卷,每隔两三丈便躺着一个面容发青的染变者,东倒西歪的酒肆招旗无不预示这个繁荣的国家即将走向衰亡。
郁善公主不忍再看,正欲收回目光,便瞥见宫门口的官驿门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是瓦罐村的阿聪?
她敲了敲轿门三下,马车停了下来。
阿树对车夫道:“去官驿后门。”
郁善公主覆好面纱,这才下了马车,从后门进入官驿,刚推开门,就见里头院里零零散散蹲着七八个人,身形单薄,手上沾满污泥,说说笑笑,正专心捏着面前的陶罐,院里一片祥和,院子的角落堆满还未干透的陶瓷罐子。
到底是阿聪眼睛更尖些:“公主?”
院中人闻言,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向门口,赵里正眯眯眼睛,冲着大伙摆手,慢悠悠地迎了上来:“殿下安康!”
郁善公主目光越过赵里正,仔细地看向院中的每个人,发现他们脸色只是略微惨白,身形却正常,她分明记得这些人刚跟着她进城时候脸色还是发青的。
“可还缺些什么不缺?”郁善公主问,目光却投进屋里,屋里黑漆漆的,忽然两点红光一闪而过。
竟像是梦中那条灵蛟的眼睛。
“殿下心系百姓……”赵里正话还没说完,就见公主越过他,快步进了屋子。
他一想到屋子里供奉的东西便颤颤巍巍地想阻止,可到底人是老了,身子骨迟钝,他才转过身来,公主已进了屋子。
阿聪担忧地看向赵里正:“里面……”
赵里正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半晌,公主出来了,她看着赵里正道:“屋里供的可是烛九阴?”
赵里正拄拐杖颤抖着正要下跪,却被公主制止:“金龙虽为郁善国灵,可百姓信奉什么,不可强制。”
赵里正听闻公主此言,还没等他松口气,公主又道:“我只想知道,瓦罐村为何供奉此灵?”
赵里正叹了口气:“殿下,此事皆因十六年前,村内坠龙有关,此龙渡劫失败引发山洪倒灌,冲坏良田家园无数……”
回想十六年前那场浩劫,赵里正仍心有余悸:“公主可知,这场水患,为何我瓦罐村民并无一人折损?”
第62章 圣湖为患首,风雨欲来摧 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从被风吹地摇曳不止的树叶间洒下光斑,赵里正苍老浑浊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郁善公主。
“与烛九阴有关?”郁善公主心里没有来的一阵闷塞。
“正是!”
“当夜大雨滂沱,只一半的村民上了山,剩下的……包括老朽皆被洪水淹没,可闪电雷鸣间,我依稀瞧见奔腾的泥水中有一走蛟逆水而行,走水潜江,须臾间便将被洪水淹没的村民捞了上来。”
“那蛟双目赤红,通体乌黑,竟口吐人言:“吾乃巫溪神灵,此番耗费法力救尔等乃逆天而行,尔等须得替吾塑泥身,奉吾为灵,尤勿信奉金龙,如若不肯,尔等便自生自灭罢。”
“当时我便想,咱们郁善子民信的一直都是巫溪神灵,至于它说的什么金龙,我也未曾细想,直到后来坠落村内的金龙成了郁善国灵,我才知晓它那番话究竟是何意义。”
听闻此由,郁善公主只道:“既应了它,便好生供着罢。”
“晚些时辰,我会再让人送些吃食来。”
“多谢殿下!”
郁善公主带着阿树离开了官驿,马车平缓前进,她一言不发,细细思量着赵里正那番话。
半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郁善公主在阿树的搀扶下掀帘下车。
只见湖边围着一圈身披盔甲带刀侍卫。
而岸上则站着八人,皆已换好了下水的衣裳。
南荣将军站在八人身侧,五指握住天命剑柄,目光投向巫溪湖沉寂的湖面。
“见过殿下!”侍卫们整齐单膝跪地。
南荣回神,忙上前拱手行礼。
“平身!”
郁善公主看向圣湖岸边的八人捞尸小队:“可都准备好了?”
“回殿下,万事俱备。”
悬挂于高空的烈日将炽热的日光洒落下来,圣湖水面波光点点。
郁善公主解下披风,阿树顺手接过退至一旁。
南荣一瞧公主里头穿的是下水的衣裳,便知她意欲何为。
“此番末将会随捞尸队一起下水,烦请殿下珍重自身!” 南荣单膝跪下,挡住公主去路
郁善公主摇头:“我得见见它,兴许,才能了结这一切。”
南荣不知公主此话何意,但公主极有主见,满朝皆知。
他自知拦不住公主,只得跟随公主两侧。
子时到。
众人下了水,幽幽的湖面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宁静。
阿树紧紧抱着公主的披风,频频看向湖面,在不安地岸边来回踱步,时不时问问驻守的亲侍:“几时了?”
“阿树姑娘,小半柱香了。”
阿树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阿湛宽慰道:“阿树姑娘,将军武功高强,护得住公主。”
阿树叹了口气,抱着披风坐在石阶上,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入披风,她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午时三刻,湖面传来动静。
阿树猛地站起来,跑到岸边,只见水面浮出来三个人。
“公主!”
“将军!”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三人拉了上来。
捞尸队长上岸后,惊魂未定:“那……那湖底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树将披风替公主披上,公主重重喘息了片刻:“是烛九阴。”
“古书记载,烛九阴乃是灵蛇修炼千年化作走蛟,又渡了雷劫,方具龙样,可因其出身卑贱,纵使飞升成了龙,仍被戏称为“地龙”!”
“公主,是梦中那条?”阿树小心翼翼地问。
公主点头。
阿树脸都白了。
“湖底究竟发生了什么?”数名侍卫围着捞尸人。
捞尸人目光呆滞,努力思索着水下所见所闻:“我等下了湖后,湖底满是丰盈的水草,视线被遮挡,越往下,越阴冷,水草亦越发茂盛,于那水草飘摇间,恍惚出现一双赤红色的眼珠正默默窥视我等!”
“待大伙游过去,才发现那……那是一条九头九尾的大蛇,盘踞在湖底,几乎将整片湖底都占据了,它一张口,湖底的水像是一道漩涡,将大伙全吸入腹中。”
“九头九尾的巨蛇?”众人惊异。
“然后呢?”
“然后……”捞尸人扫了一眼公主的方向,“公主身上突然金光乍现,那巨蛇像是颇为忌惮,不得已将我们都吐了出来。”
“就在此时,水草散开,竟露出一片湖底尸林,怨气冲天,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瞧,随着湖水荡漾,他们动了……”
“逃……逃不了,跑……要……要跑!”
捞尸人越说越颠倒不清。
众人沉默着。
想来那未曾上岸的七名国巫皆是被这些死尸给困住了。
“那些尸体,可是以往巫溪祭百姓投溺湖中祭祀的活人?”有人小声问。
捞尸人点头。
“难怪这几年投进去的活人,竟无一人飘上来,原来都在湖底!”
捞尸人神神叨叨:“神灵生气了,它在责怪百姓乱丢东西入湖底。”
“公主说得对,不能再往湖里丢东西!”
捞尸人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侍卫: “染变之人皆是被湖底尸林浓重的怨气所侵,不能再丢了……”
围着他的侍卫们突然散开了。
捞尸人抬眼看去,就见南荣将军冰冷冷的目光,他噤若寒蝉,连声道:“我说错了……我没说错……”
郁善公主深觉疲倦,对阿树道:“回宫罢!”
南荣将军一路护送,本以为郁善公主回宫之后会歇息,没想到反而一头扎进无极殿。
他站在门口,看向阿树:“殿下一直都这样?”
阿树目光微暗:“自王上故去,公主便未曾安寝过。”
“先前听你们说梦中烛九阴,是怎么回事?”
“公主先前太过困倦,伏于案上小憩片刻,熟料梦中出现一九头九尾巨蛇,怒斥公主抢走它的香火功德。”
南荣思量片刻:“这便是公主今日非要下水的原因?”
“阿树,南荣将军可还在?”屋里突然传来郁善公主的声音。
阿树替南荣掀开帘子。
“多谢!”南荣颔首。
南荣进入屋子,只见屋子光线明亮,内里装饰并不过分华丽,红梨花木的书架上放着几只精致的青花蓝底瓷器以及一些珍奇书籍。
墙上则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图。
郁善公主已换了一身衣裳,此刻正坐在窗下,明亮的光投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南荣这才发现公主当真消瘦不少。
“殿下。”南荣对着郁善公主见了礼。
公主抬头,搁下手中的笔:“南荣将军对巫溪湖之事可有看法?”
南荣拱手:“为人臣子,食君俸禄为君差,殿下有事吩咐末将即可。”
郁善公主静默片刻,才说:“圣湖相继多年投溺的活人早已成了一片阴邪的水下尸林,如今灵蛟亦成了邪灵,我担心日后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殿下的意思,是要填湖?”南荣略微吃惊。
“巫溪湖乃烛九阴修炼之地,填了此湖,再以国珠相镇,此患必除!”
“巫溪湖环绕全城,百姓皆饮此水,若是填了,只怕于民生无益!”
郁善公主提起笔在地图上圈出一隅:“瞧瞧!”
南荣接过地图,郁善公主的声音继续响起:“巫溪湖与西海眦邻,没了巫溪湖,郁善国还会有别的湖!”
南荣拱手,掷地有声:“ 末将领旨。”
出了殿门,远远地就见阿树端着茶壶过来:“这么快?茶才刚煮好呢。”
南荣笑了笑:“留着给殿下用罢,我是个粗人,品不上这样精贵的茶。”
阿树古怪地瞧了他他:“公主从不喝精贵茶叶,这茶叶还是陈年旧茶,平日里喝的也只是集市三五钱一两的茶叶罢了。”
南荣右手握成拳头状,放置唇边轻咳,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岔开话题:“我府上有些外域的凝神香,乃是家父出征时得来的,家中也无人可用,便奉与殿下。”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岂料,公主下令欲填圣湖之事还未动工,消息便不胫而走,城中百姓竟自发组了一支护湖队,日夜轮守,绝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圣湖。
彼时,城中染变的百姓日渐增多,民声怨载,百姓对公主颇有微词。
那夜城墙上突然出现又无故消失的巫师重现街头,于巫溪湖旁堪设道坛做法,引得大批百姓从旁围观。
他摇晃着青铜铃,漫天纷飞的符纸,轻飘飘地落在湖面上。
随着手中的铃铛越发急促,平静湖面霎时间波涛汹涌。
四面狂风大作,天空乌云掩盖,烈日被遮挡,天地一片混沌暗沉。
就在此时,翻滚的湖面竟浮出来一颗赤红色的珠子,那珠子红光乍现,耀眼异常,在暗沉狂风呼啸中,尽显阴邪。
巫师招招手,那珠子便飞到他手中,他高举珠子:“我乃巫溪神灵使者,专为郁善此劫而来,尔等错信神灵,吾主不愿再行庇护,今日种种,皆为尔等耳目皆闭之过!”
“错信神灵?此话何意?”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我等信奉的一直皆为巫溪神灵啊!”
“难不成公主并非巫溪神灵转生?金龙亦并非国灵?”
一时间人潮杂乱,杂言纷飞。
“休得胡言,哪来的妖巫,竟诋毁公主?”
巫师冷眼瞧着混乱的人群:“若欲安然度过此劫,必奉吾主,听吾号令!”
“哪来的骗子?莫不是见国王故去,欲扬起反国大旗?”
“他是前日夜里青皮鬼攻城时出现在城墙上的巫师!”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此言一出,百姓皆缄默不语。
青皮鬼攻城当日,城中百姓皆未曾就寝,亲眼瞧见巫师是如何引天雷而下,将城外的青皮鬼一扫而空。
巫师见百姓神色各异,语气沙哑幽沉:“信与不信,皆在诸位,吾主慈悲,不忍苍生受难,若愿改信吾主,便可安渡此劫!”
那巫师说完,手中的赤珠发出的红光,直通天宇,穿破乌云。
“轰隆——”一声闷雷闪过,闪电再次齐发,巫溪湖水面惊涛骇浪,从远处席卷而来一个巨大的浪头。
众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浪头,遮天蔽日,扑面而来潮湿冰冷的窒息之感。
“快跑!”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你推我赶,纷纷逃离巫溪湖岸边。
“哈哈哈哈!”巫师癫狂地大笑着,缓缓走向湖中,消失在湖面。
巫溪湖蓦然风平浪静,狂风消散,乌云掠去,雨过天晴,只岸边堪设的道坛提醒众人,方才的一切并非错觉!
经此一事,郁善国上下,满城风雨。
第63章 君授临时命,国珠破邪气 ……
“近日城中出现大批百姓妖言惑众,乃至民心动摇,如此下去,只怕是不妙啊。”
“尤其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巫师,自称什么巫溪神灵使者,简直荒谬!”
“此巫不除,只怕会动摇国之根本!”
群臣吵吵嚷嚷,郁善公主闭目不言。
南荣将军目光透过珠帘,只见公主端坐于王座之上,右手支撑着太阳穴,轻阖双目,像是没有听见堂下吵翻天的文武大臣。
半柱香后,群臣仍未吵出个结果来,他们口干舌燥,目光纷纷投向公主。
“殿下,您好歹给拿个主意啊!”
郁善公主闻言,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诸位议得正好,本王岂敢干扰?”
公主这话倒是另有深意,殿下静悄悄的,公主顿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妖邪言论者,当诛;圣湖乃祸源,必填。”
文武百官又沉默了,
巫师妖言惑众,该杀,可圣湖?
先前公主组建了民间捞尸队下水捞尸,惊扰神灵,七名国巫折损于湖底,百姓已有不满。
虽说百姓化作青皮鬼乃巫溪湖底水下尸林邪气侵体所致,就连那妖巫只怕也是湖中煞气所化。
可巫溪湖是圣湖,更是郁善国的母亲河,岂可说填就填?哪怕日后从西海引入水流,可此水非彼水!
郁善公主一瞧满朝文武神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她看向南荣:“南荣将军,填湖之事,可有进展?”
南荣站出来,对着王座拱手:“回殿下,百姓自发武装,日夜坚守圣湖,若强填圣湖只怕会弄出人命。”
若是因填湖闹出人命,这绝对是殿下不愿意看到的。
朝会散去,众臣纷纷朝着宫外走去。
“南荣将军,南荣将军留步。”阿树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好容易才追上南荣。
南荣不解地回头:“阿树姑娘?”
阿树缓了缓气息:“殿下有请。”
南荣点头:“有劳!”
阿树在前头领路,将南荣引去了无极殿后方。
郁善公主坐在桌面,桌上堆了一叠高高的奏折,她低垂着眼皮,青葱般的五指捏着笔杆,正往奏折上不知写些什么。
“殿下!”南荣清润沉稳的声音响起。
郁善公主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抬眼看向南荣:“赐座!”
她话音落下,站在门口的阿树就张罗着人抬进来一张椅子放置一旁。
南荣对着公主行了礼,这才落座。
郁善公主的食指一下下轻轻敲击在桌上,半晌,她才开口:“将军为何总低着头?”
“殿下天颜,末将不敢窥探!”
“那巫师,乃是湖底邪祟,放眼满朝,只将军可堪大任,为今之计,先得除去此妖巫,再行填湖!”
郁善公主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边,挪开青花陶瓷花瓶,将藏在暗匣内的黑木匣子拿出:“此物乃郁善镇国之宝,专克邪祟,南荣将军,郁善是否能渡此劫,便看你了。”
南荣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珠子,通体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他抬头,目光直撞进公主的黑沉沉的视线中:“这?”
“这珠子乃十六年前随我一道出生的,那巫师于湖底召唤出一颗红色的珠子,这颗便起了相斥之意,想来两者相克。”
南荣紧紧抓着匣子,站起身来:“殿下厚爱,末将必不辱使命!”
郁善公主摆摆手,示意南荣可以走了。
她重新回到桌旁,拿起笔,又垂下目光继续翻阅奏折。
南荣这才微微抬眼,殿下的发丝略微有了些凌乱,其中要一缕不安地垂落下来,窗外光斑明媚,竟给屋内平添了些许温柔之意。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出了屋内,就看见阿树端站在门前对着他行了礼:“恭送将军!”
南荣出了宫门,快步朝着府邸走去,据这些日子他刺探的情报来说,那巫师每夜子时便回从湖底出来,带着信徒挨家挨户妖言惑众,他必须在此之前取下妖巫的项上人头。
当日亥时,将军府主院灯火葳蕤,阿湛提了水桶进出数次,方才将浴桶打满,南荣沐浴过后,从桶中起身:“阿湛!”
“将军!”
“去把我的盔甲取来。”
阿湛闻言怔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出去了,片刻后,回来手中捧着托盘,盘上覆盖了一块红布掩盖盔甲!
阿湛协助将军穿好盔甲。
南荣拿起天命,坐在桌边,掏出帕子细细擦着天命的剑刃。
屋内烛火轻晃,昏黄的亮光照耀在南荣挺拔俊秀的侧脸上,他面色沉肃,自王宫回来后便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将军要出任务?”
南荣抬首瞧了瞧这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你累了一日,去歇息罢。”
阿湛却突然跪了下来,低着头不言语。
南荣知他何意,头也没抬,只擦着剑刃:“此次任务非同小可。”
阿湛站起身来,沉默着出去了。
南荣将天命别在腰间,打开黑木匣子,扫了一眼匣子里面的珠子,啪的一声又合上了。
他吹灭蜡烛,走出了将军府。
正值得子时,月亮被笼在黑压压的乌云之中,不知名的鸟儿于黑暗中咕咕鸣叫,四周一片死寂。
南荣忽地顿住脚步,冷声喝道:“出来!”
黑暗之中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南荣目光冰,声线冷冽:“违抗军令?”
“此刻并不在营中。”阿湛单膝跪了下来,“将军若是想处罚,大可任务结束,现下时辰已至,还望将军以任务为重。”
阿湛向来愚衷,此刻让他离开,只怕是难!
他心下微叹:“听我命令,切勿擅自行动!”
“属下领命!”
两人来到巫溪湖岸边。
百姓自发组成的护湖队于圣湖岸边胡乱铺满了稻草席子,一堆人乱哄哄地,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咕噜震天。
有两个值夜的人围坐在火堆前,睡眼朦胧,呵欠连天,火里的柴已烧干,圣湖对面的夜风吹来,将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焰吹得摇曳不止。
南荣与阿湛藏匿在黑暗之中,他从怀中摸出两颗黑色硕大的药丸,弹指间,那两立药丸便被弹入火堆中。
撕拉一声,火苗似乎更旺了一些 。
南荣摸出黑色的布巾围住口鼻,阿湛亦然。
随着湖面的夜风再次吹来,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一股甜腻的花香味自火苗之中窜了出来,遍布湖岸,
值夜的两人,用力吸吸鼻子,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一片宁静。
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人,已睡死了过去,他伸了个懒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南荣这才从黑暗之中出来,冷眼瞧着遍地昏睡的人。
到底是殿下太过慈悲,这些欲引起暴乱者就应斩立决,以儆效尤,方能稳固城内。
南荣从怀中摸出那个匣子,打开的瞬间,淡蓝色的光芒乍现,将黑暗照耀得宛如湖底,蓝光粼粼。
就在此时,只见原本平静的巫溪湖面突然翻滚起来。
“将军,这?”
南荣挥手制止阿湛,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湖面,只见湖面两头的水竟朝着两头分开,中间露出一条青砖路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自湖底走了出来,南荣下意识地握住了天命。
巫师身上依旧穿着那身巫灵服,帽子遮住了整张脸,手中提着巫灵杖,权杖之上镶嵌着一颗赤红的珠子。
那珠子在黑暗中散发着隐隐红光。
“匣内龙珠从何而来?”那巫师开口,音色沙哑浑浊。
龙珠?
巫师见南荣不语,继续循循善诱:“你若将此珠献于吾主,吾主可祝你荣登郁善王座!”
“哦?”南荣慢条斯理地将龙珠从匣子内取出,捏在指尖把玩,“当真?”
巫师见其动心:“自然!”
“可我……”南荣五指一收,龙珠瞬间被拢住。
南荣身形奇快,他拔出天命,闪至巫师跟前,剑刃狠狠刺进巫师身体:“更想要你的命!”
巫师猝不及防,动作激烈间,头上的兜帽竟掉落下来,露出底下一团黑沉沉的雾气。
南荣这才明白,为何公主信誓旦旦地说,此巫师非人也。
巫师回过神来,l喉咙间发出低沉的笑声,南荣见势不妙,想要即刻退身离开,可不知何时,身上竟缠上了一道黑气,将他死死缠住。
那黑气阴冷冷的,丝丝入骨,不断地侵入骨髓,阿湛见状,提着剑便欲冲了上来。
“退下。”南荣喝道。
阿湛只得按捺住缓缓后退。
“龙珠给我!”
黑气几乎快要将南荣吞噬。
阿湛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将剑拔出,猛地冲了上去,巫师对此早有防范,腾出一只手掌心隔空对着阿湛,一缕浓厚的黑气自他掌心弥漫而出。
阿湛止步不前,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剧烈地挣扎,可除了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湿气丝丝入骨以外,丝毫无法动弹。
看着手中如蝼蚁的凡人,巫师痛快极了,他仰面哈哈大笑,正欲说话。
突然迎面直击一束蓝光,是那颗龙珠!
巫师贪婪的瞧着龙珠,下意识松开手,南荣与阿湛双双跌在地上。
他伸出手,一缕黑气裹住龙珠,庞大的能量令他心血澎湃。
眼间龙珠越来越近,巫师兴奋之意难以抑制。
岂料那龙珠突然大现光芒,化作一道蓝光冲向巫师,南荣定睛一看,只见巫师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巫师还未反应过来,龙珠光芒遍布他的全身。
“啊啊啊啊啊——”巫师感到一股恐惧之意,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
“砰——”的一声,巫灵服炸开,巫师浑身的黑气被龙珠迅速吸了个干净。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直到龙珠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面,咕噜噜地滚落在南荣脚边。
四周又恢复了静悄悄的,岸边的火堆已经熄灭,只有柴火星星点点的光在夜风的吹拂下,忽明忽灭。
不远处堆着空落落的巫灵服,巫灵杖倒在一旁,镶嵌在上面的红珠暗淡无光。
阿湛起身,捂着胸口走到南荣身边:“将军!”
南荣将脚边的龙珠捡起来,握在掌心,凉凉的像是有一股神秘力量,令人心神具震。
阿湛走到巫灵服前,弯腰正欲将巫灵杖拾起。
“噗嗤——”一声,心口被刺穿的声音。
南荣一点点抬眼看去,只见阿湛的身体腾空而起。
而他的心口处则被一只粗壮的尾巴洞穿,巫溪湖黑沉沉的水面露出一颗巨大的蛇头,蛇头周围则遍布八颗小蛇头,那双赤红色的双目阴冷冷的瞧着南荣。
不,它看的是他手中的龙珠。
南荣浑身都在颤抖,眼睛死死盯着烛九阴,抓着天命的五指指节泛白。
“快……快……”阿湛张张嘴,声音微不可闻,断断续续。
第64章 将军为国死,祸乱接踵至 ……
快走!
南荣知道阿湛想说什么。
穿过阿湛心口的那根蛇尾忽地一卷,阿湛的身体像是断了翅膀的飞鸟被卷入空中,烛九阴的八颗蛇头争先恐后地咬住其腿,手,头。
随着蛇头猛地撕扯,漫天零落的血肉以及内脏,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湖面上,惹得湖面荡漾不止。
“阿湛!”南荣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阿湛被分食殆尽。
紧紧攥在掌心的龙珠像是能察觉到南荣难忍的悲痛之意,它颤动着,蓦地绽放出刺目的光芒,这光芒冷冽之极,却又有些许烫手。
南荣下意识松手,只见龙珠飞到天命旁,猛地朝着剑柄一撞,霎时间,天命被蓝色的光芒覆盖剑刃。
龙珠恰恰镶嵌在剑柄上,天命从地面上飘起来,立在南荣身旁。
南荣伸手接过,提气飞身朝着湖面冲去,天命有了龙珠,威力大增。
烛九阴依旧阴冷冷盯着龙珠,像是根本没有将眼前这个人类放在眼里。
此时月光静悄悄地从乌云之中爬上来,清冷冷的月色投落在湖面上,湖面折射出的光晕将南荣身上的盔甲照的熠熠生辉。
他像是身后带领千军万马,目光中没有一丝畏惧。
上了战场的将军,绝不露出一丝恐惧之态。
随着南荣将内力灌注于剑刃之上,剑身上丝丝蓝色的纹路显得越发明亮,烛九阴眯眯眼,这个人类将军倒还有些意思,若是能成为他的使者……
只闪神的片刻,南荣便已一剑劈了过来,那凛冽的剑意带了劈山断海的强势之意。
烛九阴丝毫不惧,藏匿于湖底的九条尾巴忽地从水底窜了出来,掀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将天命挥出的剑光阻隔在外。
南荣能够感觉得到,龙珠内隐藏的能量与他此刻能用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
烛九阴忽的仰天长啸,尖锐的龙吟声使得湖面颤动不止,就在此时,天命剑柄上的龙珠像是生了灵智,从剑柄上脱离下来,飞速冲进烛九阴的口中。
南荣见状,急忙飞身去抓,此龙珠乃是国珠,殿下将此宝交予他,他不能丢失此宝。
就在珠子即将被烛九阴吞噬之际,南荣奋力一抓,堪堪将龙珠抓住,然而他人已至蛇口边缘,鼻尖传来腥臭灼热的气息。
烛九阴张开的大嘴像是一道旋涡,巨大的吸力将南荣连带着龙珠囫囵吸了进去,天命坠落岸边。
天地一片寂静,连风声都不曾听闻。
烛九阴自头上摘下一颗蛇头往岸上一丢,一阵黑气缭绕间,竟凝聚成了个人形。
那人捡起地上的巫灵服披上,又将巫灵杖拾起。
戴好兜帽,竟与之前死去的妖巫没什么两样。
烛九阴赤红的眼睛朝着空荡荡的街道扫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缓缓沉进了水里。
月亮彻底从乌云内爬出,硕大的圆盘将城内照的宛如白昼,湖对面一阵阴冷的夜风吹来,将岸边草席上昏睡的守湖队吹了个激灵,众人从睡梦中惊醒,惺忪睡眼,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巫师。
“使者大人。”
“使者大人。”
众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满是敬意地看着巫师,巫师一言不发,提着巫灵杖携着众人挨家挨户拉信徒。
直至天色渐明,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巫师走到巫溪湖案岸边,举起手中的巫灵杖,巫溪湖的湖水朝着两侧分开,照旧露出一条青砖路来。
“使者留步……”
居住于圣湖旁的百姓纷纷打开家门:“方才我等于家中瞧见神灵大显神通,我等愿信奉神灵,还请使者大人指点。”
“我愿意成为使者大人的信徒!”
“我也愿意!”
“还有我家!”
守湖队的队长一头雾水,察觉到巫师同样在看他,他拍拍脑袋:“小的这就去准备!”
桌前摆了数只盛满水的陶瓷碗,巫师摘下灵杖上的红珠,将珠子在陶瓷碗中搅合片刻。
只见碗中清亮的水瞬间变得比血液还要浓稠,巫师看向众人:“饮下此水,受我法令;邪气不侵,安享太平!”
几乎没有犹豫,百姓纷纷饮下此水,巫师满意地看着满湖岸跪倒的信徒。
很快,他的信徒都会回来了。
“使者大人,可否再赐一碗?”人群中一位衣衫朴实的姑娘捧着碗,小心翼翼地看向巫师,“家父染变严重,只怕……”
“阿秋,不可!”身旁年长些的妇女忙制止她。
巫师的目光的扫了过来,他沉沉地盯着阿秋看了许久,半晌,才道:“赐!”
阿秋满心欢喜,不断地冲着巫师磕头:“多谢使者大人,多谢使者大人。”
阿秋捧着碗回到家中,房里阴暗潮湿,榻上躺着一个四肢细长的人,背对着她,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阿秋将碗放在榻旁的小桌上,轻声唤道:“爹?”
榻上之人肩膀微微颤抖,阿秋鼓起勇气走到塌边,按照时辰来看,她的父亲随时都会化作青皮鬼。
“别过来!”声线沙哑,模糊不清。
阿秋闻言,松了一口气,还能说话,她忙端起碗来:“爹爹,喝下它,喝下便好了。”
榻上的人动了,艰难地想要侧身过来,阿秋忙道:“我扶你。”
她将父亲扶起来,借着窄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这才看清父亲发青的面容,颧骨凹陷,青皮裹骨,她微微别过脸,不忍再看。
碗见了底,她又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靠在枕头上,将碗拿了出去,待回来时,就见父亲已下了床。
“爹爹?”
秋老爹见女儿去而复返,忙对她招招手:“好孩子,来,搀着爹!”
阿秋忙上前搀扶,出了阴暗的房间,秋老爹不适应外头的光,用手臂挡了挡,阿秋分明瞧见她爹爹原本发青的脸现下已恢复如初,只脸色还略微惨白些。
她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身上的肉养养便回来了,命保住就好。
“好孩子,难为你了。”
阿秋带着秋老爹走了一圈,碰见街坊邻居还能与人说说笑笑,亲眼见着的人无不眼热心动。
至此,城中大半百姓,暗自倒戈。
三日后,巫师聚集众人:“郁善今日之祸,源于尔等错信公主;吾主慈悲,不计过往,若能戕杀公主,吾主必佑尔等安康万年!”
“杀公主,享太平!”守湖队队长率先震臂高呼。
“公主乃一国之主,得我等信奉十年不等,为郁善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公主理应以身作则,为国而殉!”
“说得好!”
“说得好!”
“杀公主,享太平!”
“杀公主,享太平!”翻涌的人潮簇拥于巫溪湖岸边,喧闹的反声顺着湖风飘了很远,很远。
郁善王宫。
阿树又点了一盏油灯,屋内更明亮些,她走到公主侧身,将桌边上的纸张折子收拾好:“公主,可要用些东西?”
郁善公主摇头,只瞧着挂在墙壁上的巨剑。
“公主,南荣将军乃是为国为战,此乃荣耀,公主不必过多苛责自己。”
“百姓愚昧,朝臣古板,阿树……”
“公主,一切尚未定论,要打起精神来。”
郁善公主看向阿树,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阿树的脸,目光移到她的头发上,蝴蝶钗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她问:“怎么还戴着?”
阿树摸了摸钗子:“公主送的,奴想时时刻刻都带着。”
公主笑了,摸开桌边的屉子:“早些日子便做好了,一时不得空,你瞧瞧,可喜欢?”
阿树接过红木盒子,打开一瞧,里头是一支蜻蜓钗,比她发上的蝴蝶钗更为精致,蜻蜓翅膀五光十色,拿在手中,翅膀还会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公主,奴喜欢!”
看着阿树站在铜镜前比划着钗应别在何处适宜,郁善公主也难得露出略微松快的神情。
就在此时,门外宫女焦急的声音:“公主,公主,奴有事禀。”
人进来后,郁善公主才看清,此人乃是她留在宫外官驿的嬷嬷。
支嬷嬷跪下,正欲行礼,却被公主制止:“无需多礼,可是官驿有事发生?”
“回公主,正是,瓦罐村的村民开始染变了。”
瓦罐村的村民信奉的是烛九阴,应当是不受邪气侵体才是,可为何?
“阿树,随我出宫!”
马车到了官驿,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痛苦的哀鸣声,公主推开门一瞧,满院子的人皆倒地不起。
“他们是何时染变?”
支嬷嬷忙道:“回公主,今早用过早饭后便腹痛不止。”
怎会如此之快?寻常染变之后皆需三五日才会有此症状,为何瓦罐村的村民只一个早晨便已有青皮鬼的模样?
郁善公主目光扫了扫院子四周,四处皆摆满陶瓷罐子,她眼皮微垂,瓦罐村的村民与她颇有渊源,她不能见死不救。
“阿树——”
阿树一瞧公主的神情便知她想做什么,当即花容失色:“公主,万万不可。”
“人命关天。”紧接着转而看向支嬷嬷:“生火!”
支嬷嬷应了一声,忙去厨房生火。
“你来,还是我自个动手?”
公主这样是铁了心要割肉的,若是让她自个来,一个不慎,割到要害可怎么得了?
她只得沉下脸,去马车内取来一把雪亮的匕首。
进入屋内,郁善公主这才发现上次瞧见的烛九阴泥塑已消失不见,屋内明亮温暖。
“奴开始了。”阿树轻声道。
公主掀开衣袖,只见手臂上皆是大小不一的坑坑洼洼,阿树不知如何下刀,这一剜分量可不小,院子里少说七八个人。
郁善公主像是瞧出阿树的为难,她换了只手。
阿树叹气,刃口划进雪白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因刃口过于锋利,刚开始并未察觉疼,直到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涌出来,郁善公主才感到刺心的疼。
她紧紧咬着下嘴唇,脸色瞬白,阿树手起刀落,手臂上一大块肉被硬生生剜了下来。
阿树瞧了瞧公主的脸色,娴熟地将止血药洒在伤口上,又将伤口缠住。
她正准备将剜下来的肉交给支嬷嬷,却被公主叫住:“不可假手于人。”
阿树一言不发地去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便出来了奇异的肉香,阿树将肉汤喂给瓦罐村的村民,这才得空,她边挑开门帘边道:“公主,都喂下去了。”
只是她刚进屋子,便见公主趴在桌上,双目紧闭,面呈灰白之色。
“公主!”阿树骇然。
郁善公主病了,病症来势汹汹!
恰逢此时,王宫内宫女太监接二连三发生染变,痛苦的哀嚎声,越过高高的红墙,令人闻之心颤。
第65章 因果有轮回,天道不可违 ……
起初,王宫内的宫女太监染变后并未担忧丝毫,因为他们知道公主心善,连城外村民都肯割肉相救,必定也会救他们。
于是他们忍着病痛,照常做着各自的活计,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公主没有任何反应,这可令他们慌了神!
寒冬未至,春天却已经悄然来临,御花园树木蓬勃吐芽,到处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怪,如今正值腊月寒冬,往年那是漫天飞雪,不见青砖绿瓦,如今反倒万物苏醒,就连六月金桂皆开了满宫,四季颠倒,只恐非吉兆啊!”修剪花草的小太监泛着嘀咕。
“可不是,现如今王宫内遍地皆染变之人,我听说啊,公主病重,只怕顾不上咱们。”
“那可如何是好?我这几日越发乏力,今早起来瞧着镜子,脸色隐隐有了泛青之色。”
“公主连山野草民都救得,如何救不得咱们?难不成咱们比山野杂夫还下等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不语。
可不是?山野杂民好歹是自由身,而他们靠主子过活,岂非下等?
这句无意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自子砸落在平静的湖面,瞧着没什么声响,可湖面荡起的层层波澜,令在场的人各自有了主意。
又过了数日,宫中陆续有人死去,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罢工,冲至无极殿,长跪于殿外:“公主,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罢。”
“公主!”
无极殿外哀嚎遍地,阿树焦躁不安:“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提走?若是惊扰公主可怎么了得?”
守着无极殿的侍卫,抬起泛青的脸一言不发地看向阿树。
阿树气急。
她只得转身回到无极殿,将门关严实,绕到后殿,见公主依旧闭目沉睡,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替公主捻了捻被角。
自王上故去后,公主日夜悬心,如今病来如山倒,已昏迷三日有余,眼见外头乱成了一锅粥,公主仍丝毫不见醒来的趋势。
除去宫内宫女太监开始染变,就连朝臣也开始染变,日日上无极殿求公主救命。
一说到这个,阿树就气得牙痒痒,公主不过一副血肉之躯,哪怕剜了全身血肉,也不能救活这么多人啊。
她紧紧抓住公主的手,轻声道:“公主安心歇着便是,任何事奴皆会替公主挡住!”
她知道,她挡不了多久!
“阿树姑娘,阿树姑娘不好了。”支嬷嬷气喘吁吁地从宫外一路小跑而来。
“嬷嬷好歹也是宫中老人,怎如此不知轻重?”阿树板下脸,扫了眼床上的公主,急忙绕去了前殿。
支嬷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何事?”
支嬷嬷尽力平复:“宫外百姓反了!”
“你说什么?”
“百姓受巫师蛊惑,正浩浩荡荡地朝着宫门而来。”支嬷嬷深呼吸口气,“守门的侍卫竟擅自将宫门打开,此刻他们已至通天官道。”
阿树脸色煞白。
“他们说……”支嬷嬷欲言又止。
“说什么?”
“杀公主,享太平!”
阿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此时,跪在无极殿外的宫女太监纷纷站起身来:“人人皆道公主慈悲,我瞧着放屁,如今性命不保,大伙随我冲进无极殿,一人一块肉,也够咱们活了。”
阿树见状,急忙一把将支嬷嬷拽进殿内,将沉重的大门落锁,支嬷嬷六神无主:“阿树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跟我来。”
支嬷嬷跟着阿树绕去无极殿后,只见阿树找出一套公主制服,快速换上。
支嬷嬷当即便知阿树意欲何为,她看着阿树:“姑娘,咱们一道离开岂不好?”
“嬷嬷莫要玩笑,须得有人留下,才能给公主更多逃离王宫的时间,百姓从未见过公主,只要出了王宫一切尚有生机。”
“可你……”支嬷嬷还要再说。
阿树已麻利地换好衣裳,走至支嬷嬷跟前,抓着她的手:“好嬷嬷,如今我只能托负你了,你我跟随公主多年,公主心中是极敬爱你的,如今大难当前,还请嬷嬷好生照看公主。”
说完,当即跪了下来,重重地给支嬷嬷磕了个头。
支嬷嬷忙将人扶起来:“好姑娘,你且宽心,我必定好生护着公主。”
“我错了!”公主的微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树忙上前:“公主?”
郁善公主躺在床上,双眼呆滞,她兀自喃喃道:“我做错了,一切都错了,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怎会如此?”
“公主?”阿树眼中更为担忧。
“公主这像是魇着了。”支嬷嬷道。
“砰……”
“砰……”殿外传来大门被撞击的声音,还有声嘶力竭的哀嚎声,阿树忙道,“来不及了。”
她给公主换上宫女穿的衣裳,又找了块面纱覆在脸上,顿了顿,又将面纱扯下。
从头上拔下蜻蜓钗,没有丝毫犹豫,将脸划了个稀烂,鲜红的血液当即流淌下来,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支嬷嬷骇然:“阿树姑娘,你这何苦?”
阿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百姓虽从未见过公主模样,可我自幼跟在公主身边,他们见过我的模样。”
“砰……”
“砰……”眼见大门摇摇欲坠。
阿树走到书架前,将格子里的花瓶挪开,只见书架后出现一条暗道,阿树扶起公主:“嬷嬷,你带着公主先走!”
支嬷嬷哎了一声,扶着郁善公主进入书架阴暗的密道,阿树重新将密道合上,戴好面纱,深呼吸一口气。
“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从外面射进来的光极其刺眼。
阿树眨眼,外头刺进来的光太亮了,刺得她眼睁不开眼睛,刺得她眼中泛泪。
黑压压的人潮拥挤进了无极殿。
阿树想着公主,想着公主的眼睛,公主的脸,她闭上眼睛,任由冲进来的人潮将她捆住。
公主啊,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支嬷嬷带着郁善公主游走在暗道之间。
“我不该插手,我做错了,我做错了……”郁善公主任由支嬷嬷粗暴地拽着她往前走,口中仍没有意识地喃喃自语。
支嬷嬷在黑暗中摸索,这该死的密道怎么这么复杂?
听见公主喋喋不休,她怒斥道:“闭嘴!”
“若不是将你献给使者大人有赏赐,真想现在就丢下你。”
公主像是没有听见她的怒斥,兀自顾着念叨,支嬷嬷怒气横生,扬起巴掌,正想打下去,忽然隧道内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她慢慢放下手掌,细细聆听黑暗中的动静。
黑暗中安静得只有公主碎碎念的声音以及她急促的呼吸声,她默默放下手掌,一把拽过郁善公主:“什么极看重我,皆是狗屁,若是看重我,又岂会任由阿树那死丫头对我大呼小叫?”
“若是看中我,又岂会打发我去照看官驿那群乡野杂夫?就连炖个肉都得让阿树那死丫头盯着。”
“淅淅——”
隧道内又传来那道微不可闻的淅淅索索声,支嬷嬷这次听清楚了,这隧道莫不是有什么脏东西罢?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中的恐惧,拽着郁善公主加快脚步寻出去的路。
“啊——”支嬷嬷惊叫一声,似乎有东西缠上她的脚踝了。
她颤抖着手摸出火折子点燃,火折子发出的微光让她看清了密道内的景象,只见头顶四周皆布满藤蔓,这些藤蔓叶子上零零星星的散落着红褐色的斑点。
在微弱的火苗下,竟有种血液飞溅而上之感。
她低头看了看脚踝上的藤蔓,伸手去拽,岂料那藤蔓像是嗅到什么极为美味的东西,竟直直穿透了她的手掌。
“啊啊啊啊——”支嬷嬷当即惊恐大叫,头顶的藤蔓淅淅索索着纷纷抖动着绿叶,藤蔓支了起来,猛地朝着支嬷嬷冲了过去。
满目的绿色,身体被无数藤蔓洞穿,脚尖离了地,支嬷嬷被高高架起,她艰难地回头看向郁善公主:“公主……救……”
从密道深处爬出来一条更为粗长的藤蔓,它定定地停在支嬷嬷额前,忽地往后摆摆身子,猛然向前。
支嬷嬷额头出现一个血糊糊的空洞。
随着藤蔓抖动着绿色,支嬷嬷的皮肉在不断枯萎,顷刻间便成了一具干尸。
吸血鬼藤仍觉不满,它们慢悠悠地爬到公主脚边,在她身上轻嗅片刻,像是闻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咻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公主于密道内呆了一夜,神志才缓缓回来,她坐在地上:“阿树,阿树。”
她得去找阿树。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摸索着朝着密道外走去。
出了密道便是宫外。
郁善公主边走边瞧着街道四周,随地倒下的桌椅板凳,旗杆灯笼,纷飞的符纸,黄陵钱,街角遍布的陶瓷罐子,空中飞扬的香烛灰烬。
她行至街角,便被人一把拽到暗处。
“阿聪?”郁善公主声音沙哑不堪。
阿聪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他们抓的并非公主。”
“公主您跟我来。”
郁善公主站着不动,阿聪不解地回头看她。
“我要去找阿树。”郁善公主一字一句。
阿聪张张嘴,欲言又止:“阿树姑娘……”
“带我去找阿树!”公主重复。
阿聪放开公主的手,低下头,哑声道:“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城门口,藏匿在一个巨大的水缸后,只见城门下架起一个巨大的锅,底下的火烧得旺旺的,空气中漂浮着肉香。
在燃烧的火焰中,还有未曾烧尽的公主礼服。
地面上还有一支满是鲜血的蜻蜓钗,此刻已覆满灰尘。
锅前围满宫女太监,人手拿着一个陶瓷碗。
公主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她呆坐在水缸下:“阿聪,你可知巫师在何处?”
“公主?”
郁善公主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又哑又低:“我乃金龙残魂,十六年前,算出郁善有一劫难,恐有灭国之险,我为报恩,欲救郁善而来,可我才是这劫难的源头。”
“哈哈哈哈哈哈!我才是这劫难的源头!”郁善公主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没有人能与天道抗衡。”
阿聪看着公主,不言语。
半晌,郁善公主抹去眼泪,站起身,面色漠然:“带着瓦罐村剩余的人,离开郁善国,逃命去罢。”
这一切,她须得亲手结束。
天色越发低沉压抑,王宫官道上空无一人,暗沉的天色将王宫笼罩其中,郁善公主来到无极殿,只见殿内站满文武百官,巫师坐于王座之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的子民?”
巫师冷笑:“小金龙啊,经此一事,你还是天真!”
话音落下,只见满朝文武瞬间化作青皮鬼,便朝着公主扑来。
郁善公主哑着嗓子低声吟唱巫溪古调,将他们挨个塞入了陶瓷罐子。
巫师一言不发地看着公主做完这一切。
“你怨我抢走你的信徒,香火,令你困于湖底无法飞升,你吃了我,一切因果,皆随风消散,如何?”
巫师阴沉沉地瞧着郁善公主。
半晌,蓦地化作一条九头九尾的巨蛇,几乎将无极殿都占据:“随风消散?”
“我庇佑郁善子民千百年,他们以活人投溺湖中,湖底邪气滋生,我日日于湖底耗费法力净化邪气,十六年前,瓦罐村洪涝,那是你的因果!我耗费千年法力背负因果救了他们,这才不慎被湖底邪气侵体,化作如今这九头九尾的丑陋模样!”
“他们答应供奉我,可心底信奉的却是你,凭什么?凭什么!”
“都该死,你也该死!”
烛九阴身上的煞气弥漫了整座殿堂!
“哐当——”
烛九阴丢下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剜下你的血肉,一千八百片,一片都不能少!”
“今夜子时我自来取用,若不足数,我便发动山洪彻底淹没这座城池!”
烛九阴说完,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郁善公主脸色发白,一千八百片……
她不怕疼,不怕死,只怕浑身的血肉凑不出那一千八百片!
她抱着陶罐,解开衣衫,捡起地上的匕首。
刀尖轻轻用力,便从手臂上剜下一块薄薄的皮肉。
郁善公主不断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一片。
一片。
她必须在血液干涸前凑足数。
青砖地上鲜血弥漫。
“五百八十片!”声音似若游丝。
“六百零一。”眼已是强弩之末。
“六百……”
郁善公主死了,凛冽的刀刃融在鲜血中,一半血肉身,一半血骷髅。
子时,烛九阴化作巫师如约而至,他站在公主跟前,沉默着看着她。
半晌,才蹲下来抱起陶罐,手伸进去抓了把,囫囵塞入口中咀嚼!
忽而,他化作蛇身,张大蛇嘴,将郁善公主尸体一口吞了干净。
就在此时,烛九阴的额间浮现出一道人影,这是位穿了盔甲的将军,俊秀的脸上满是正气。
烛九阴面露痛苦,兀自张嘴,将郁善公主吐了出来。
可吐出来的只有一副白骨,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烛九阴不满:“真后悔吃了你。”
夜色彻底将这座王宫笼罩,到处一片寂静,只有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走这边,白日里公主去了无极殿。”
阿聪带着剩余瓦罐村的村民摸进了王宫,刚进入无极殿的大门,便见满地的陶瓷罐子,借着明亮的月色,他看见地上散落一具血淋淋的白骨,旁边是白日里公主穿的衣裳。
衣裳上还有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阿聪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子将那颗心脏放于匣内。
“葛大娘,给公主换身衣裳罢。”阿聪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葛大娘绕去殿后挑了一身衣裳将公主的尸骨裹好:“阿聪,俺们把公主安葬何处?”
阿聪语塞。
葛大娘想了想:“俺听大伙说,巫师于巫溪湖旁天坑内造了一副棺材,很是气派,公主身份尊重,草草葬了,不好。”
公主被瓦罐村的村民葬于天坑船棺内,此水葬船棺乃是烛九阴专为禁锢金龙这一缕神识而造。
阿聪等人误打误撞,竟将公主永久地封禁在了巫溪湖。
阿聪带着剩余的村民连夜离开了郁善国!
寅时,无极殿内,暗道破开,吸血鬼藤纷拥而至,将城内幸存的百姓吸了个一干二净。
次日,晨曦薄出,明晃晃的阳光散落下来,郁善国已然成了一座空城,王宫被鬼藤覆盖,遮天蔽日,宛如有一个巨大的藤笼。
郁善古国,至此一夜亡城。
第66章 万恶蒙智心,千年化虚无 ……
司遥等人是被一阵高亢的龙吟声震醒的,她揉着太阳穴缓缓从地上起身来。
“吼 ——”又是一声响彻天宇的龙吟。
紧接着地动山摇。
司遥险些站立不稳,山尘一把捞住她的手臂。
“多谢!”
“外面有东西打起来了。”黎十娘道,“出去瞧瞧!”
说完,她带着黎宛率先离开。
司遥走到张天一尸体旁,取下他脖子上挂着的双鱼环抱翠色玉佩。
秦妈妈闲暇时曾与司遥说起过,她丈夫故去后曾留下一枚玉佩,可司遥从未见秦妈妈拿出来过,料想这玉佩一定在张天一身上。
出了地下宝库,外头狂风大作,天地一片黯然,只见浓厚的乌云滚滚间隐约游走二龙,一金一黑,死死缠斗在一起。
“是太白山的金龙?”司遥仰面看着于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金龙。
烛九阴显然并非金龙对手,金龙爪子朝着它的七寸抓去,竟硬生生地将爪子嵌进它的腹肉,烛九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天宇!
蓦地,乌云中蓝光迸发,一颗像海水般碧蓝的珠子被硬生生掏了出来。
金龙顺势来了个神龙摆尾,将烛九阴重重地拍了下去。
只见金龙将龙珠吞下,长吟一声,直直飞进了天坑墓穴,不多时,他抓着一具白骨,飞离了郁善城。
“走!”黎十娘轻喝一声,带着黎宛朝着烛九阴坠落的地方奔去。
司遥与山尘只得跟上。
此处漫天藤林,将阳光死死遮住,树木枝丫张牙舞爪,越往深处,越发阴暗幽深,直至不见阳光。
司遥等人来到藤林深处,只见尽头是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树身上满是苔藓,于苔藓中藏匿有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像是察觉有人来了,猛的睁开眼皮,赤红的眼珠咕噜咕噜灵活地乱转。
受了伤的烛九阴缠绕在粗壮的树身上,闭上双目,四周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像是察觉有人来了,树上的眼睛与烛九阴同时睁开眼睛,三只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四人。
这树眼似乎便是郁善巫师巫灵杖上的红珠。
司遥暗自扫了一眼黎十娘与宛姑娘,发现两人的视线紧紧缠在那颗红珠上。
看来她们此行要寻的宝便是这颗珠子了。
“山尘少侠可否一助?”黎十娘笑意盈盈地看着山尘。
不等山尘回答,司遥接话:“他有伤在身,帮不了你,我们此行为了找人,如今人已找到,就此别过罢。”
烛九阴虽重伤,好歹也是修炼千百年的地龙,就凭他们几人想要虎口夺食,简直痴人说梦。
黎十娘只当没听见司遥的话,兀自瞧着山尘:“我这儿有鲤州城近日连续发生的几起命案的线索,山尘少侠确定不要?”
山尘垂下眼皮,五指指腹摩挲着天命剑柄,半晌才开口:“仅此而已?”
黎十娘知道此事有戏,笑了笑:“山尘少侠若肯助我,我保证此事必办得明明白白,漂漂亮亮!”
司遥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打哑谜。
“成交!”
听到山尘同意,司遥正要说话,山尘却看向她:“别担心。”
司遥别开脸。
黎十娘又笑道:“司姑娘当真要袖手旁观?情郎若是不小心没了,岂不是要守寡了?”
司遥冷哼一声,没搭腔。
黎十娘却哈哈大笑起来:“瞧瞧,我道女人皆是最心软不过的,如此就有劳司姑娘相助了。”
黎宛缓缓退至一旁,司遥三人缓缓包围烛九阴。
烛九阴探起身子,司遥这才看清,它腹部七寸破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内脏稀稀拉拉地垂落下来。
黎十娘盯着烛九阴,头也未转:“它伤得很重,司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阵法!”司遥道。
烛九阴哪怕重伤,也不是他们三个凡人能够撼动的,眼下只有布阵,借天地灵气引而诛之。
“五行生灭阵!”
黎十娘从未听闻,只道:“需要我们怎么做?”
“你与山尘干扰它,我来布阵!”司遥话音落下,黎十娘提着江北残刀率先冲了上去。
烛九阴发出一声怒吼。
五行生灭阵乃道家阵法之一,此阵法是司遥幼时溜到师傅房内枕下瞧见的阵法图。
此阵法威力宏大,又极有趣,她竟生生将阵图方位记了下来。
此事被师傅知晓后,训了她三日整,只告诉她这阵法乃是他自创的,未经实用,做不得真。
以前她是一知半解,被师傅一吓便再也不敢碰,如今入玄门已颇有见解,自然知道此阵法的威力!
五行生灭阵是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恰当使用将会爆发出无限的生命力与破坏力。
只要布阵成功,便能将烛九阴绞杀于阵内。
烛九阴虽一直与黎十娘周旋,但目光却死死盯住司遥。
司遥身形灵巧,穿梭在林中,快速将金位,火位,土位定下。
还剩下水木二位便无法了,只因这两方位最为难做。
木位乃是烛九阴盘踞的大树,水位则是它的额头。
她站在一旁见机行事,那烛九阴像是知道司遥的想法,不论黎十娘如何挑衅,它愣是没有离开大树半步,黎十娘耐心告罄,跳了下来:“怎么办?”
司遥靠近黎十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紧接着递给她一张符纸。
黎十娘满脸惊颚:“这……能行吗?”
司遥的余光扫向烛九阴,发现它赤红的眼睛微微闪动,当即便知它果真能够听懂他们说话。
黎十娘娇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烛九阴:“行了,此事交给我!”
烛九阴面露警惕,它拿不准这群该死的人类又在整什么花样。
黎十娘再次飞身靠近烛九阴,烛九阴下意识扬起一根尾巴试图将黎十娘甩开。
机会来了,黎十娘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猛然将司遥给她的符纸丢了过去,那符纸飞到空中竟燃了起来,小小的火苗却迸发极炽热的温度。
是业火。
身负业障的山精,鬼怪,灵兽最惧此火。
烛九阴身子往后退,许是知自身业障深重,竟一点不肯靠近业火火苗,这却给了黎十娘可乘之机,她口中念着五行生灭阵的木咒词,轻而易举地在树后一丈的位置将木方位定了下来。
眼见阵法已有成效,山尘提剑拦住烛九阴后退的位置,眼见无可避退,烛九阴便将镶嵌于树上的红珠吞下,飞身朝着司遥冲了过来。
司遥当即摇晃千机铃,口中念着生灭阵法的水咒词,烛九阴来势汹汹,迎面扑来的一阵带着血腥气,湿黏的风。
眼见烛九阴越来越近,眼前是九颗放大的头颅,它泛红的双眼妖邪十足,司遥突然大喊一声:“黎宛。”
原本退至一旁的黎宛不知何时藏匿于茂盛的树叶间,司遥话音落下后,她拽着鬼藤,从天而降,恰恰落在烛九阴的身上。
她两指朝着烛九阴滑腻湿漉冷的额头用力一点。
烛九阴仰面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九条尾巴在空中胡乱拍打,黎宛闪躲不及时,被拍中背部,猛跌落下来,黎十娘飞身过来,堪堪将她接住。
“多谢母亲。”她话音才落下,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黎十娘沉着脸,将她扶至一旁:“去边上歇着。”
此时五行生灭阵法已成,只见定好的五个方位霎时间光芒大盛,五条颜色不一的光柱从地面高高拔起,穿过头顶厚密的鬼藤牢笼,冲向高空。
烛九阴被死死困住光柱之间,它庞大的身躯于阵内翻滚,拱起,呈现一道弯曲的拱桥,愤恨悲苦的哀鸣不断从阵法之中扬出。
“吾愿交出龙珠,尔等撤了阵法!”烛九阴声色喑哑。
司遥的确不想赶尽杀绝,纵观郁善古国之事,它的确罪逆深重,可又何尝不是被怨恨迷了双眼。
“不可!”山尘察觉司遥心软,他看着阵内痛苦不堪的烛九阴,道,“烛九阴生性狡诈,若是撤阵,它心生反悔,我们没有第二次落阵的机会。”
烛九阴自知逃不过此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想我自成灵修炼便已千年之久,千年啊,日月更替,山河没落,我日日夜夜于湖底不见天日,心心向道,五百年方渡雷劫,侥幸不死,化为灵蛟,心感天恩,庇佑郁善子民世世代代,只为功德圆满,早日飞升!”
“天道无情啊,哈哈哈,何至于此啊?”
“轰隆——”天空闪过一道闷雷,不知是天道怒其不争还是恨其做恶!
司遥心下微叹,她走到最近的金方位,一脚将金位踢散开 ,五道光柱的光芒瞬间消失,烛九阴也停止了挣扎,趴在地上恹恹地半睁着眼。
司遥走到它身边蹲下,看着它。
“多谢!”
烛九阴张张嘴,红色的珠子便被它吐了出来,司遥拾起,轻声问:“这是你的内丹?”
“拿去罢!”烛九阴疲累地闭上双眼,“不过千年罢了,重修又有何难?”
烛九阴说完,浓重的黑雾自它鳞片之下不断溢出,每溢出一点黑气,它的躯体便小了一寸。
司遥后退一步,看着烛九阴不断缩小的身体:“它在自散修为。”
只片刻,黑气消散殆尽,烛九阴也化作了一条一头一尾的小黑蛇,咻地一下,游进了茂盛的藤林之间消失不见。
见司遥还在发呆,黎十娘正欲从司遥手中夺过珠子,却被司遥避开:“方才你与山尘打什么哑谜呢?”
黎十娘闻言扫了山尘一眼,笑了笑,娇俏道:“这我可不敢说。”
“你们小两口的事儿,关起门来慢慢聊岂不好?”
司遥啐道:“胡扯什么?”
黎十娘乐不可支,抓住司遥的手将珠子扣了过来,继而走到黎宛身侧,将她脸上的面纱揭下,红珠靠近肉瘤的瞬间,那肉瘤内的蛊虫狂躁不止,黎宛疼地脸都皱了起来,正欲伸手去触碰。
“别动!”黎十娘喝止。
黎宛不敢再动,她直直地看着黎十娘,目光说不出的沉寂。
司遥用手背碰了碰山尘的手臂:“瞧什么呢?走了!”
众人原路返回,重回天坑墓穴,司遥特意上了船棺,只见棺材里头空空如也。
司遥想了想,问:“郁善公主的心脏,不会便是你说的什么武林至宝不成?”
“此至宝乃是前朝将军叶凛出战所得,传说其形似心脏,婴拳大小,通体红色,欲食时,取一片生服而下。”
“一寸心真正的模样我虽从未见过,但料想此宝便是郁善公主的心脏不假。”
司遥等人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无人小岛,她看着满地横七竖八被伐倒的树木:“看来当初也并非无用功。”
四人齐心造出了一艘木筏,于潮水翻涌时推筏入水,顺流而下。
回程的路上没有大雾,没有烈日极地,小船畅通无阻地于海上摇游,一切风平浪静。
终于第三日午时烈日高悬,潮汐上涨之时抵达芦苇荡。
第67章 飞絮作情定,故人二入梦 ……
此时芦苇荡漫天飞扬的白色柳絮,木筏才将将停住,司遥率先跳了下去,脚踩在湿软的土面,传来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终于……”
“呸呸呸——”她话说了一半便呸个不停,刚张嘴说话,便吃了满嘴的芦苇絮子。
“砰——”天空蓦地发出一声异想,司遥抬头看去,之间白云间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火。
是极乐弹!
司遥下意识看向黎十娘与黎宛,只见两人皆眉头紧蹙,似在忧虑。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罢!”黎十娘将千机铃丢给司遥:“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她便带着黎宛急匆匆地消失在了层层海浪般摇曳不止的芦苇荡从中。
司遥拧着眉头,这么着急?甚至来不及跟婉婉道别?
她摇摇头,暗道许是自己多心。
“絮。”山尘仰面看向漫天飞扬的柳絮将司遥的身影一点点淹没,他口中轻吐出这样一个字来。
司遥顿住脚步,回首,不解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山尘的身后是一片望不到边,被风吹得荡漾不止的芦苇,漫天的白絮落在他的头发上,与身上白衣融为一体,纤尘不染。
山尘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跟前,沉默着,抬手轻轻将她发上的白絮抹去,温声问:“ 可取字了不曾?”
司遥摇头。
“便叫阿絮,可好?”说着又强调,“只我一人这样叫。”
司遥调笑道:“山尘少侠若肯叫我一声师父,我便允你。”
山尘直直地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中映出司遥白皙精致的小脸,恰似遍落的漫天飞雪,他抬手抚上司遥垂在身后的的长发:“原来你喜欢这样?”
“嗯?”似反应过来,她点头:“是,我喜欢这样。”
“嗯。”山尘轻嗯,拉长尾音,抚着司遥长发的手上移,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耳垂,他低下脸,凑近司遥耳边。
“想什么呢?”
司遥正欲推开他,却被山尘锢住,唇上被温暖湿热的触感覆盖。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亲吻,以往虽有,但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两人相拥,唇齿相依间意动不止。
直至难以呼吸,这才分开,山尘轻皱眉头:“气这么短?水下可不是这样的 。”
司遥轻锤了下他的肩膀,山尘笑了,再次低下头轻啄她的嘴唇。
“谁在那儿?”山尘目光倏地收紧,扫向芦苇荡深处。
司遥顺着山尘的目光看去,只见芦苇晃晃荡荡,激起一片芦花飞扬,里头传来淅淅索索的异响。
“让你小点声,非弄出动静,这下好了罢?”
“大小姐,哪里就是我的动静了?”
芦苇从中走出来一男一女,四人面面相觑。
“汀汀?”司遥无奈地看着顾汀汀。
顾汀汀干笑了一声,视线不找痕迹地扫了眼山尘,细猴则是冷哼一声别开脸,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不愿与司遥多说的模样。
“我们刚来,什么也没瞧见,更没瞧见你与山尘少侠抱作一团。”
司遥倒没觉得有什么,十分自然地走到顾汀汀身边,勾住她的肩膀:“近日过得不错?瞧着发福了些许?”
顾汀汀啐道:“我这半月以来日日于芦苇荡等你回来,你倒好,一来就呛我。”
司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顾汀汀收敛了笑意:“张公子他们……”
司遥摇摇头,递给顾汀汀一只双鱼环抱的玉佩:“好生宽慰秦妈妈。”
顾汀汀看着手中的玉佩,在阳光下散发冰透的绿光,她轻叹一声:“还不知秦妈妈怎样呢!”
进了城门,远远地便飘来一阵香味,司遥用力吸了一口:“南街混沌!”
这半个月在郁善国,那鬼藤林中生长的野果皆是稀奇古怪之物,又苦又瑟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一想到鬼藤以人血为食,她便不堪下咽。
“我瞧着你与山尘少侠脸色都不太好,先回去歇着,其余的明日姑且再议。”
司遥同样是这么打算的,山尘后背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时间查看,也不知是否恶化。
回到东巷,司遥径直走进山尘的房间,她用脚尖轻踢了踢椅子腿。
山尘掀摆坐下,抬眼瞧着她。
“衣服脱了。”
山尘含笑,眼里明晃晃的调笑:“这么着急?”
“快点!”
山尘只得解下衣袍,露出结实精壮的后背,司遥只扫了一眼便将心放回肚子:“我回去了,困!”
“这就好了?”山尘微微侧脸。
“养些日子便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
司遥眯起眼:“先叫声师父听听,再论别的。”
说完出门转身到了自个屋子,这才沾上床,便睡了昏天暗地。
梦里她来到一处高门宅院,大门上的牌匾写着两个洋洋洒洒的大字:叶府!
她娴熟地越过花园,走到一间屋角下停住 ,这屋子坐北朝南,司遥放眼整个府宅,竟呈母子护的风水局,此乃上等的风水局啊。
“雄哥,这?”
屋子里传来人声,司遥绕过墙根来到正门,只见屋子站着一男一女,皆衣饰华贵,司遥分明记得这两人上次便于她的梦中出现过。
只是当时下着雪,隔着雪花,她瞧得不甚清楚,但根据两人的身形她是不会认错的。
她与此二人梦中相遇两次,也算有缘!
她抬脚跨进屋子,这次没有任何遮挡物,看清两人的脸。
“别怕,只是生的奇特些。”玄衣男子宽慰爱妻。
两人转过身来同时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的姑娘。
美艳妇人走到床边,怜爱地摸了摸姑娘的脸,轻声唤道:“心心?心心?”
心心睁开眼,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枯气,她瞧见床边站着的两人,笑了笑:“娘亲?爹爹?”
司遥这才明白为何这屋子风水这样好了,原来是住了个病秧子,只是这姑娘怎么瞧着并未沾到这风水局的一点好处?脸色还是这样差?
美艳妇人将木匣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司遥目光微紧,那木匣子里装的竟是颗人心。
红艳艳的,仍在跳动。
心心瞧见此物,骇了一跳:“娘亲?”
美艳夫人将人心放置掌心,温声道:“别怕,这只是一味药材,可活死人,肉白骨,治你的病绰绰有余了。”
“这可是你爹爹好容易寻来的,吃了,你的病就好了。”
活死人,肉白骨?
难不成这是郁善公主的心脏?也是山尘一直想找的武林至宝一寸心?
如此说来这玄衣男人便是前朝护国大将军叶凛了?
心心苦着脸,仍旧抗拒,撒娇道:“娘亲,我不想吃。”
“心心!”玄衣男人终于开口,他冷着脸,语气不容置疑。
心心无法,只得忍住恐惧从美艳妇人手中接过人心,咬了一口,险些吐了出来。
“不许吐!”玄衣男人喝止,“你可知就你口中的这一小块,武林中多少人求而不得?”
“吃下去,一点都不许浪费!”
小半个时辰后,美艳妇人脸上露出松快的神色:“好孩子!”
玄衣男子亦十分满意:“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次日。
司遥是被窗户外面的光透过窗户刺醒的,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恍惚片刻,这才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烧些水洗漱一番。
刚打开门,就见张均平正站在井边打水,他听见开门声,抬眼扫了司遥一下,又低下头将井里的桶提了上来。
司遥走到院子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隔壁。
张均平头也没抬:“他出去了。”
司遥哼笑:“张捕头太阳打西边出了,跑来给我做小工?”
张均平将木桶放在地上,看着司遥,就这么瞧着她,一言不发。
司遥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子:“怎么?”
张均平别开眼睛,将木桶提起来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才出来:“给你烧了水。”
顿了一会儿又道,“受人所托!”
“多谢!”司遥笑着说,“对了,巫溪湖之事……”
“山尘少侠已悉数说与我听了,此事本是衙门分内之事,反倒让你们劳累了。”
司遥拿出那个血淋淋的招文袋放在石桌上:“这是张文彬的遗物,你瞧怎么处理为好?”
张均平扫了眼招文袋,血迹已经干涸,黑乎乎的看不清袋子原本的颜色:“他双亲皆亡,文人讲究落叶归根,我命人送他回黄州。”
司遥点头,“也好!”
气氛沉寂下来,张均平又道:“ 胡松萝,伍旺,方荣等皆葬在赴春山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那儿风水不错!”
“甚好!”
又是一阵沉寂。
张均平绞尽脑汁也不知下一句该说点什么,还没等他想到,司遥就先开口了:“张捕头,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有何……”
“话多了些!”司遥认真地道。
张均平沉默:“是么?”
“我知你话少,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逼迫自个找话,你我相识一场,何必这样客套?”
这倒让张均平一下子更接不上话来,只得干巴巴道:“顾小姐设了宴,中午给你接风洗尘,弄好了就过去罢!”
“嗯。”司遥应道。
张均平看着她的脸,此时太阳已经爬了很高了,明晃晃的光落在司遥近半月以来消瘦不少的脸上。
半晌,张钧平才别开目光,默然离去。
【第四卷:千尸坟场】
第68章 难从父母命,忽闻噩耗至 ……
司遥沐浴好后,从屏风后出来便吓了一跳,只见山尘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本书正翻阅着。
他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身,依旧是白,只袖口绣着几支孤零零的芦苇,瞧着绣工极好。
司遥走到桌边,两指将山尘手中的书抽走:“何时来的?”
说着迅速扫了一眼书上的内容,发现不过是一些基础的观相术,“哪儿不懂?”
“没有!”山尘嗓子喑哑。
司遥不解地看向他,好好的怎么嗓子还哑了?
她垂首,这才发觉她从屏风后出来后衣裳并未穿戴整齐,此时领口半零落着,纤细精致的锁骨裸露出来。
司遥没好气地将书径直盖在山尘脸上,转身绕去了屏风后。
待她穿戴整齐,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再出来时,山尘已不在房中,她不解:“人呢?”
打开房门才见山尘站在房檐下,双手负于身后,抬眼瞧着天空:“快下雨了。”
司遥走到他身边,这才发觉,天色阴暗,乌云密布,的确是即将大雨的征兆。
“汀汀设宴,一起?”
“嗯。”山尘没有拒绝。
雨来得很快,细细的雨线开始铺散地面,干燥的尘泥渐渐被晕湿,自下而上扑鼻而来一阵泥土的腥臭味。
司遥从房中将油纸伞拿了出来:“你哪儿有么?”
山尘垂眼瞧着这把熟悉的伞:“一把即可!”
他从司遥手中接过油纸伞,将伞面撑开,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伞面,还未曾停留,又顺着伞骨滑下,滴落在地面,飞溅起一滩晶莹的玉珠。
接风洗尘的酒宴设在一品香。
两人到达一品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眼望去雾蒙蒙的。
“阿遥!”顾汀汀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冲着司遥招手,司遥抬脸看去,就见张均平站在她的身边,跟往常一样板着脸一言不发。
“这两人还挺登对!”司遥的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这个古怪的念头。
头顶传来山尘的闷闷的哼笑声,与伞外嘈杂的雨声融为一体,竟意外得好听。
屋外大雨滂沱,包间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
“怎么不见胖鱼回来?”司遥的目光扫了一圈皆未瞧见胖鱼的身影。
细猴冷哼一声:“他出去办事了。”
“哦?”司遥在细猴身边坐下,狡黠着问,“办得什么公事?”
“我不与你说!”
司遥却笑了,细猴瞪眼:“你笑什么?”
“我笑你怎的比大姑娘还要娇些!”
细猴气急,侧过脸不肯与司遥搭话,半晌,他的声音才传来:“头儿说那群黑衣人只怕与京都皇城有关,半月前,胖鱼便上了京都,想来不日就有消息带回来了。”
司遥挑眉,座下皆熟人,她只得应道:“胖鱼办事靠谱,若真与京都有关,或许真能被他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与细猴说话间,司遥扫了眼山尘面前的酒壶,发现已空了半壶。
山尘捏着酒杯,食指不断轻敲着杯面,直瞧着杯中荡漾的酒波,像是察觉到司遥的目光,他侧脸与司遥对视:“怎么?”
“酒量挺好!”
山尘搁下酒杯:“心情好,便多饮了些。”
说完走到窗边,放眼看远,春山镇的雨天总是雾气蒙蒙的,像是一道化不开的山水墨,远处群山连绵不绝,被湿气缭绕的雾气笼罩。
群山春雾里,碧水烟波荡。
之后接连几日司遥都没瞧见顾汀汀,就连张均平亦不见了踪影。
司遥大早上被云娘家的小元宝缠着要上山掏鸟蛋,于日落黄昏时才回来。
“司遥姐姐,我请你吃混沌。”小元宝捧着个鸟窝,抬起脸瓮声瓮气的。
“这么客气?”
小元宝笑了笑:“娘亲说了,与美人共餐,得大方些,方显君子气概。”
云娘都教了些什么?
她揉揉小元宝的头发:“姐姐请你吃!”
小元宝也没争论,拉着司遥的手进了混沌铺子,朝着老板喊了一嗓子:“伯伯,我要吃碗混沌,姐姐一碗,我一碗。”
卖混沌的吴老爹低着头包混沌,头也没抬,待他掀开锅盖,热气蒸袅而上,他才看向堂下:“谁要的混沌?”
“我!”
吴老爹的眼睛又扫了一圈:“谁?”
“我!”小元宝叉腰,“伯伯,你往下瞧!”
吴老爹这才低下眼,笑了笑:“哟,哪来的奶团子!”
“行了,去找个位置坐下!”
司遥将小元宝抱上椅子,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元宝低着脑袋,巴拉着鸟窝里的鸟蛋。
混沌上来了。
油亮的汤上漂浮着零星的葱花,一股脆油渣的香味直扑面而来。
“还得是吴记!”
混沌入口,满口留香。
司遥边吃边瞧着天空布满的火烧云,昏黄的云光将她的脸也照得红红的。
街头的小贩已陆陆续续收了摊子,路过熟食店犹豫着花几个小钱买些下水回去下酒,这一整日的疲倦皆一扫而空了。
司遥去结账,吴老爹眯着眼瞧了瞧账本:“小奶团子早结了。”
她侧脸看向小元宝,小元宝冲着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司遥笑着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
回到巷子,就见彩华在院子里直打转,山尘坐在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壶茶,不紧不慢地往里头添水。
见司遥回来,彩华提起裙摆,小跑到司遥跟前:“司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不等司遥说话,彩华着急地把司遥往门口拉:“小姐寻死觅活的,老爷一生气便将小姐关了起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汀汀又闯祸了?”
彩华拼命摇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她还没跟山尘说上话,又被拽走了。
顾府。
顾汀汀正趴在床上哭地泣不成声:“平日里总说疼我,如今呢,一眼不和便要把我嫁去京都。”
“那山高地远的,我不嫁,呜呜呜——”
司遥这才听明白,原来是顾老爷给汀汀说了一门亲事,对亲是京都伯爵府世子江泊呈,司遥拍拍顾汀汀的肩膀:“是一定要嫁么?”
顾汀汀抬起脸,雨带梨花:“爹爹铁了心的。”
“伯母是何看法?”
顾汀汀看起来更生气了:“娘亲竟一句话都不曾说!”
司遥想了想:“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顾汀汀闻言擦擦眼泪,不解地看向司遥。
“旁观者清,伯父伯母一向疼爱你,此事不假,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将自己疼爱的孩子远嫁,伯父伯母亦然。”
“可如今两人皆铁了心,你们家又是皇商,伯母伯父此举反倒令人生疑了。”
顾汀汀努力睁开已经哭得臃肿得宛如核桃般大小的眼睛:“阿遥,你这样一分析,倒也有理。”
“许是我真的误会爹爹娘亲了。”
司遥将顾汀汀拉起来:“我听彩华说,你这一整日滴水未进,先吃点东西罢。”
“你用完饭,伯父伯母便自个来寻你来了。”
顾汀汀破涕为笑:“什么都让你算着了!”
司遥看着顾汀汀用完饭便提着食盒出去了,彩华将空食盒接过,打开盖子扫了一眼,默默地给司遥竖起了大拇指。
回到巷子,见山尘房门开着,司遥走进去,就见山尘在擦拭天命的剑鞘。
“这剑也是你祖父的?”
“嗯,是从一位江北王爷手中所得。”
山尘收好天命,扫了眼司遥,“不高兴?”
“你知道京都伯爵府江家吗。”司遥趴在桌上问。
山尘倒茶的手蓦地顿住,只须臾便恢复了:“知道!”
“怎么?”
司遥叹了口气:“顾伯父给汀汀说了门亲事,对家正是京都伯爵世子江泊呈!”
山尘给司遥面前的茶杯倒了茶,放下茶壶,这才缓缓道:“京都伯爵府乃是世袭,并不得道丰帝信任,现如今已是没落,只剩个空头爵位罢了。”
“顾氏此举,看来是欲举家搬至京都。”
司遥抿了口茶,微惊:“这样么?”
次日清晨,司遥起个大早,洗漱完后带着小元宝,拉着山尘一道去吃早点。
她要了两屉小包子与三碗饺子。
此时天色才放亮,日头还未出来,翠绿的树上还点缀着些许水灵灵的露珠,路边的青草湿漉漉的,四周泛着些许清晨的冷意,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支起摊子。
司遥伸手摸了摸小元宝的衣裳,挺厚实的。
“姐姐,我不冷!”
司遥哼笑,拍了拍小元宝的后脑勺:“姐姐我冷啊!”
小元宝想了想,便要将衣裳脱下来,司遥忙按住他胖乎乎的小手:“逗你呢,吃你的。”
小元宝这才乖乖低下头,捞着碗里的饺子,塞了满嘴!
“哎,方才瞧见没,张捕头用牛车拉了一具尸体回来,那味道……”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用手扇着风。
“瞧见了,跟他打招呼也不搭理人,脸色阴沉沉的,怪骇人的。”
“你不知道,死的那是他手底下的捕快。”
听到这里,司遥捏着筷子的手顿住,她缓缓转头看向闲聊的两人,只听见他们继续道。
“那捕快我平日里也是见过的,很是有能力!叫什么来着……”
“胖鱼!对,大伙都叫唤他胖鱼捕头!”
第69章 苦为良善磨,但尽绵薄力 ……
胖鱼死了?
司遥呆滞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司姐姐?”
衣袖被扯动,司遥低头,就见小元宝肉乎乎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司遥回过神来 ,笑得十分勉强:“待会吃完让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元宝睁着大眼睛,乖巧地点头。
“小元宝交给你了,我去趟衙门 !”司遥看向山尘,说话间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去了县衙。
刚进大门就见堂内停放一辆两轮木车,旁边围满了捕快。
那牛车木板已经很破旧了,上面躺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衙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
张均平冷着脸站在牛车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尸体。
衙内气氛沉重。
察觉到有人进来,张均平微微侧脸看向门口,见是司遥又低下了头。
司遥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掀开白布的一角,瞧了片刻又默默放下——的确是胖鱼,脖子上有一道见喉的刀口。
鲜血已经凝固,皮肉微微向两侧分开,依稀可见皮下泛白的肉以及被切断的喉管。
司遥闭上眼缓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急促跌撞的脚步声,她这才睁开眼睛。
细猴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白布下的尸体,五指紧紧抓住门梁,随着指间收紧,指甲与木梁的漆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均平见细猴迟迟没有进来,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沙哑着嗓子:“我找到胖鱼的时候,他手里正死死拽住这本书。”
细猴没瞧,便已知晓这书是什么。
他颤抖着手将书接了过来,扯开书封的细绳,好几次都没能解开,他像是失了耐心,索性上牙撕扯,眼泪从眼眶滑落,掉在书封的油纸皮上晕开又滑落。
细绳总算被扯开了。
细猴胡乱地将油纸皮撕开,当露出书上的四个大字时,他便泣不成声。
《京师杂谈》
他细猴没什么大爱好,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听些有趣的杂事,越是身份贵重的大户人家宅子里传出来的八卦,就越是他的心头好。
当他知道胖鱼要去京都时,便兴冲冲地缠着胖鱼务必给他带一本《京师杂谈》。
“皆是些人云亦云的虚话本,有何可瞧的?”
细猴瞪眼:“我不管,你只管带就是了。”
胖鱼被缠得无奈,只得连声道:“好好好,我带!”
细猴这才满意放他出城。
可如今,书带来了,人却没了。
细猴瞧着手中的书,再没了欢喜雀跃,只有连绵不绝的恨,他发狠似的,徒手将书撕了个囫囵,用力砸在尸体上。
“我不要这书,陆真,你给我起来!”
“陆真!”
见白布下的尸体毫无动静,他快步冲上前,发疯似的正欲冲上去拉扯尸体,张均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冷静点!”
细猴此刻哪里还能听见什么?
他只知道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照顾良多的胖鱼哥哥没了,虽然,他从未这样叫过他。
司遥别开脸,不忍再瞧,她知道,细猴瞧着平日里总是对胖鱼没什么好脸色,颐气指使的,但她知道正因感情深厚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细猴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眼中泛着红血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正欲掀开白布的一角,指腹堪堪触碰到白布便停了下来。
半晌,他收回手。
蹲在地上默默将方才被他撕得粉碎的书捡了起来,一一拼好。
今日并未出太阳,厚重阴沉的乌云将整片天空覆盖,抬眼望去,雾霭茫茫。
衙门虽请了新的仵作,但仵作还在上任的路上,因此验尸之事只能再次劳烦顾汀汀。
只是顾汀汀现下被婚配的事儿折腾得焦头烂额,只怕一时也是顾不上的。
不得已,张钧平只能将上任已请辞的老仵作连夜请了回来。
次日申时,验尸结果方出。
死因乃是一剑封喉,张均平从旁协助老仵作,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胖鱼喉间的伤口。
“如何?”见张均平从义庄内出来,司遥忙问。
“一刀毙命,凶手剑法极其凶残,狠准。”
司遥沉默着,半晌才继续问:“尸体上有符文么?”
张均平摇头。
司遥疲倦地走到义庄门前的石阶上坐下,低头瞧着干燥的黄泥地面,泥尘下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块碎石块被沙土掩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格外沉重。
“上次你跟去调查那批黑衣人,可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司遥没有抬头,仍旧盯着地面。
张均平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看向远方起伏不断的山峰:“那批神秘人乃是死士,我与胖鱼猜测只怕与京都有关。”
“所以胖鱼独自去了京都调查,并且已取得关键证据。”司遥继续推测,“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鲤州城五十里开外!”
“也就是说胖鱼调查期间并未被对方察觉,而是要快回城才被对方追上来?”
“嗯。”张均平应道。
“那刀口我瞧着倒像是出自江北屠山黎氏,江北残刀!”司遥突然说。
张均平看向她。
“我不会看错!”司遥坚定道,她与黎十娘接触时日虽不长,但于她的刀法还是能瞧出些许门道的。
张均平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这是在草丛里找到的。”
司遥接了过来,只见上面隽刻着一个繁杂的字体:黎。
“难不成果真是她?”司遥喃喃自语。
见张均平面露不解,司遥将郁善古国遇见黎十娘一事说了个仔细:“当时,黎十娘瞧见天空绽放的极乐弹便仓促地离开了。”
“芦苇荡分开后,算算时辰,她大概是专门去截胖鱼的。”
“我知道了。”张均平沉默着站起身来,“我去一趟胖鱼家,一起么?”
司遥点头。
两人到胖鱼家时已是黄昏,巷子里冷清清的,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悲泣声。
张均平抬起手轻叩响了门。
屋子里的哭泣声停止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妇人愣怔了一下,吸吸鼻子,提起粗布袖口将眼泪擦干,强行支起点微末的笑容:“张捕头?”
“陆伯母!”
“请进!”陆伯母侧开身子,让人进来。
屋前的竹椅上坐着个人,正吧嗒吧嗒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烟草的火光燃得极快,院内弥漫着烟草呛人的味道。
司遥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孩他爹,还不快给烟灭了?”陆母忙对丈夫道。
陆父充耳不闻,更用力地猛吸了一大口,又重重地将烟雾吐出。
“别介意啊,他早戒了,只是心里不痛快才略微抽些,您多担待!”陆母将两人请进屋子,忙上了茶。
“伯母不必如此,胖鱼之事,我——”张均平不善言辞,他说了一半,便不知如何接下去了,只得将厚实的钱袋放在桌上。
司遥接话:“陆真捕快是为真相而牺牲,县太爷已为其请了义士表彰,这些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当然,陆义士高举并非银钱这等俗物可衡量的。”
陆母听着,再无法控制情绪,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
“嘎吱——”门外响起了竹椅子晃动的声音,紧接着,陆父便大步走了进来,将桌上的钱袋子哐地砸在地上:“谁要这愣什子?”
“我要我儿子的命!我要我儿子活过来!”
“当初我儿子进衙门,你答应过我,会多照顾他的,你怎么能让他查那么危险的案子?”
陆母急忙起身,拦住陆父:“孩他爹!”
陆父再无法压抑,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起来,头上的黑白交杂的头发,在略微昏暗的屋子显得尤其扎眼。
“你们给我滚,滚出我家!”
司遥感觉胸腔难以呼吸,她拍拍张均平的肩膀,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坐在胖鱼家门口的石阶上等了多久,巷子里不断吹来阴凉的穿堂风,她感觉不到冷,呆呆地看着对面紧紧关闭的大门。
突然,对面的门打开了。
司遥与细猴视线对上了。
“你怎么在这儿?”细猴的嗓子哑得像是吞了一把刀片。
司遥没说话,冲着身后的屋子抬抬下巴。
“你滚不滚?”里头传来陆父失控暴怒的怒吼以及杯盏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张均平似乎只会说,也只能说这三个字了,好像这样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痛楚。
细猴走了进去,没一会儿,里头的动静小了。
半注香后,张均平出来了,细猴跟在他身后。
“那银子是你们私掏的腰包?”细猴问。
司遥扫了一眼张均平 ,他依旧沉默,她点头:“嗯,两位老人家只胖鱼这么个儿子,如今也年逾半百,后半辈子总要有点银钱傍身!”
细猴沉默着 ,半晌才道:“多谢!”
“头儿!陆伯父只是伤心极了,并非有意对你出言不逊,你……别放在心上。”
张均平别过脸,不说话。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两人出了巷子,司遥这才瞧见张均平的脸颊有一道血印子。
“你的脸?”
“无碍!”张均平道。
司遥掏出手帕递给张均平:“擦擦!”
“义士表彰,有慰金么?”
“嗯。”张均平将手帕按在脸颊伤口处,“一百两,县太爷届时也会往上添些送去陆家!”
司遥点头:“如此一来,胖鱼的身后事儿也能略微体面些,陆家二老,日后养老也不必忧愁了。”
两人顺着繁闹的街道往前走,一路上都没再开口说话,到了分叉口,司遥道:“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张均平这次说话的语气不是商议,而是不容置疑。
“劳烦!”司遥没有跟往常一样拒绝。
东巷不远,张均平将司遥送到门口才道:“衙门还有事要收尾,我先走了。”
张均平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角,隐匿在黄昏中。
“人走远了。”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司遥猛然转身,便见山尘站在院子里,冷冷地看着她。
第70章 诡梦应何解?关山意消沉 ……
她的目光直直撞进山尘的眼底深处,对视片刻,司遥别开眼,余光瞥见山尘的衣摆似乎有些许泥点。
“还记得胖鱼么?”
山尘目光幽冷,并未言语。
“他死了!”声音是哀叹,是痛苦惋惜。
院子里静悄悄的,风越过院墙吹了过来,将院中的树吹的哗哗作响,掉落在地面上的树叶被卷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我有点困了。”司遥轻捏着鼻梁。
“去我屋里歇罢。”山尘道。
她扫了山尘一眼:“不必。”
待她推开房门,瞧见屋内的景象便愣住了。
只见屋内皆是泥巴点子,地面上湿漉漉的,泥浆泞了满地,桌旁边放着一桶水,桶里的水已浑浊不堪。
目光投向床榻,被子上亦是星星点点的泥巴。
司遥看向山尘,咬牙切齿:“你就是这么带孩子的?”
山尘面色坦然:“与我无关!”
“收拾干净!”司遥越过山尘去了隔壁屋子。
头疼欲裂,屋内萦绕着檀香与山野清晨松针的清香,她将脸缩进被子,用力吸了一口,缓缓闭上眼睛。
自宋娘子死后,这个平静的镇子像是被下了诅咒。
胡松萝,伍旺,方荣,张天一,张文彬,胖鱼,之后呢?
又会是谁?
还有那神秘诡异的阵法,胡松萝与方荣身上符咒,这些符咒的作用又是什么?
迷迷糊糊间,她睡了过去。
“快跑,快跑!别回头!”
胖鱼的身后是一片被黑雾弥漫的湖水,四处寂静黑沉,他孤零零地站在湖中间,黑色的湖水淹没了他的小腿。
他苍白着脸,不断地冲着司遥挥手:“快跑!别回头!”
跑?她跑去哪儿?
雾气似乎更浓重了,胖鱼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直至消失不见。
湖面空荡荡的,那黑沉沉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耳边只有淙淙的水流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阿遥,救我!”
“我好痛啊!”
司遥猛然回头,被雾气笼罩的湖面消失不见,眼前漫天的火光占据。
顾汀汀站在火光中,明亮的火焰倒映在她的脸庞,她伸出手,苦苦哀求:“阿遥,救救我!”
司遥下意识地冲进火中,一把抓起顾汀汀。
顾汀汀身上滚烫不堪,司遥发现她根本拽不动顾汀汀。
眼见漫天的大火快要烧了上来,她回头,只见顾汀汀幽幽地盯着她。
“阿遥,留下来罢!”
火焰从顾汀汀的脚下蔓延上来,灼热的触感让司遥猛然收回了手,她看着顾汀汀,火焰渐渐地将她整个人吞噬。
顾汀汀在笑,明亮的笑容的火光下隐隐透着阴邪。
“你要丢我吗?阿遥?”
“是我救了你啊!”
司遥咬咬牙,目光投向四周,恍然瞧见旁边有一口巨大的水缸,缸内盛满了水,水面漂浮着一朵盛开的荷花。
她捡起地上的木瓢舀了一大瓢水泼向顾汀汀。
“没用的,阿遥,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司遥像是没有听见顾汀汀的控诉,只麻木地将水缸里的水一瓢接着一瓢地泼在她身上,直至水缸见底,精疲力竭。
她跌坐在水缸旁,无力地抬头看向顾汀汀,顾汀汀身后的府宅已成了一片火焰废墟。
“他来了,快跑!别回头!”顾汀汀的脸庞被大火吞噬。
天旋地转间,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那黑沉沉,不见天日的压抑感。
司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冷汗浸透衣衫。
汀汀。
她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醒了?”
忽而听见山尘清润温和的声音,她缓缓转头,就见山尘坐在桌边,手中捏着书,右手端着茶杯,正不疾不徐地欲将茶杯递到唇边。
见司遥迟迟没有回话,他这才抬眼,但见司遥满头是汗,脸色惨白,他搁下茶杯以及书,走到床边坐下:“做噩梦了?”
司遥目光呆滞着,山尘轻叹一声,掏出帕子,温柔地将她额间的细汗擦去。
“房间打扫干净了么?”司遥缓过神来。
山尘顿住。
司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隔壁房间一瞧,她侧头眯着眼看向山尘。
“瞧我作什么?”
“不是你故意纵着小元宝的?”
山尘道:“我在你眼里,如此卑劣?”
“也不是!”
山尘侧身,视线投向院中:“你我尚未成亲,我不会越矩。”
司遥笑了,还挺守礼。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吹锣打鼓的声音,喜庆至极,司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倒像是成亲的喜乐。
“是方荣的妹妹。”山尘边说边走下台阶。
“ 去瞧瞧?”山尘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看向司遥。
司遥正有此意,两人穿过巷子 ,到了街上,只见街道上两旁挤满了人 ,纷纷伸长脖子看向婚嫁的队伍。
司遥站在人群后,踮起脚尖,大红色的花轿在四个轿夫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前头吹吹打打的喜乐给日暮西山的春山镇蒙上一层繁闹的轻纱。
“这方家姑娘总算嫁出去了,方家大儿泉下有知,也得安息了。”
“也亏得方荣带回的那块金条,不然这金银百两方家二老可怎么凑?”
“唉,只是这方家二老日后只得孤零零地守着大儿子的牌位渡过余生喽。”
那花轿蹒跚着,晃悠着,迎着夕阳出了城。
“方若会幸福的,对么?”司遥瞧着迎亲队伍最后一抹红影被黄昏占尽。
“嗯。”山尘应道,他侧脸瞧着身边人,像是承诺,“会的。”
人潮散去,两人正准备折返。
“司姑娘!”
司遥不解地回头,只见人潮涌动间,关山快步走了上来。
“司姑娘,好久不见。”
看着眼前的男人,司遥差点回不过神来,她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关山是在关府大门前,当时的他意气风发,眉眼含春。
可如今却是眼下发青,衣带消瘦,完全没了最初的模样。
“关将军,这是…”
关山苦笑了下:“一言难尽。”
“不知可有荣幸请二位坐坐?”
在司遥点头后,关山带着两人去了隔壁街的新开的酒楼。
小二哥领着三人上了二楼雅间,刚落座,关山便主动给两人斟茶。
司遥靠在椅子上,看着关山,这人不太对劲,难不成有事相求?
“多谢!”司遥接了茶杯,轻声道谢。
关山放下茶壶,静坐了一会儿,司遥也不催,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雅间的窗户闭得紧紧的,依稀可以听见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山尘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将窗户推开,街道商贩叫卖的声音变得清晰。
一阵泛着热气的风越过山尘从街对面吹了进来,隐约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檀香味。
山尘重新在司遥身边坐下,两人四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关山。
关山的食指指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他斟酌片刻这才开口:“司姑娘还是坚信这世上并无死而复生之法?”
果然是因宋娘子
司遥道:“我还是之前的说法。”
关山沉默了,盯着桌上的茶杯发愣。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司遥轻声问。
关山摇头:“无事,过几日我便回京了,这段日子江北边境不大稳固。”
“对了,上次的事还未谢过你。”关山从怀中摸出一纸发皱的图纸,司遥接过展开一瞧,竟是当时她给关山仿墓穴的图纸。
“清瑶说她既已复活便非阴魂之流,阳间之物她用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遥还有什么明白。
用完饭,三人分别,司遥笑着说:“预祝将军此去,一帆顺风。”
“多谢!”
关山的背影逐渐隐没在人潮,司遥摇头:“这可麻烦了!”
“席间听你俩话中之意,我虽不甚不明白,但大致能推测到一二。”山尘顿了顿,“可是宋娘子复活之事出了意外?”
司遥没想着隐瞒:“你瞧关山那样,只怕复活的并非宋娘子!”
“还记得骊山那只黑猫吗?”司遥扭头看向山尘。
“记得。”
山尘的记忆力一贯极好。
“那只猫乃是白云庙的兽灵,亦是地藏王未得正果前的坐骑,清崇三十五年,宋娘子于白云道救了只滚在泥浆里奄奄一息的猫,此事便被争相传颂。”
“她救的那只猫,想来正是这黑猫。”
山尘顺着司遥话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黑猫占据宋娘子的身体,留在关山身边?”
司遥笑了笑,看着山尘的侧脸:“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司遥继续道:“宋娘子于黑猫有恩,灵兽修行讲究有恩必报,许是宋娘子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关山,它便代替宋娘子陪伴关山。”
“兽灵上千年的寿命,凡人短短数十年,于它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说话间,已走到院子,司遥忽然转身堵住门,双手环抱胸前:“今晚我睡你屋,你打算睡哪儿?”
山尘笑了笑:“你如此防我,我只能于这院子与井相伴了。”
话是这样说,但山尘还是去了司遥那间满是污泥的房间。
夜幕完全笼罩,司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壁房里皆是污泥,山尘这穷讲究的毛病怕是于桌边端坐一夜都未必肯睡。
罢了,罢了,之前棺材铺也躺过一张床,怎么现在反而不行了呢?
她掀开被子,胡乱批了件衣裳,拿起煤油灯出门。
一阵夜风吹来,“呼”地一下,将油灯微弱的火光吹灭了。
院中的树叶与夜风缠绵悱恻,利索地抖动着白日里沾染的尘埃,树下的井口黑沉沉,静幽幽的,天上的月亮明亮却阴冷。
司遥敲了敲房门。
“叩叩叩——”
屋内很安静。
没人?
大半夜的又上哪儿去了?
她推开门,接着月光扫了一圈,屋内空空如也,山尘果然不在。
她拢了拢身上披在的外衣,正准备折返。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寂静的夜晚。
司遥收紧了握着煤油灯的五指,视线越过院墙,院外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消失了,仿佛刚才不过是错觉。
“哐当——”
屋内传来瓷瓶破碎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