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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易氏寻上门,雪地早产子 黎十娘早产……


    黎十娘刚到芙蓉巷口,只见地面积雪上满是凌乱的脚印,这些脚印一直蔓延到巷子最里间,她恍惚瞧见自家的大门是开着的。


    莫不是遭贼了?


    她心下微凛,想到床底下攒的银钱,快步走了过去,刚上台阶便听见里头嘈杂的人声。


    “这黎氏女当真是反了天了!”是易昉那小蹄子。


    “可通知黎氏长老了不曾?”像是五长老的声音。


    黎十娘心下冷笑,找了黎氏又如何?以往她年纪小,被那些老不死的诓得嫁了人,如今这日子过得不成样子,难不成她还会被诓第二次?


    她跨进了院子,吵嚷声戛然而止。


    黎十娘目光冷冷地扫过院子里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易眆率先开口:“哟,回来了?”


    黎十娘与她对视:“这是我家!”


    易眆看着眼前这个历经千难仍不减风采的女人,心底的妒忌到达了顶峰。


    “嫂子,此事怪不得你,那车夫收了钱却不做事,已被我杀了事。”


    黎十娘脸色僵住。


    易眆笑得更开怀了:“只是可惜,那车夫的娘子今年又有了身孕,下头还有两个孩子,孤儿寡母的,这往后的日子只怕难过。”


    “你任由车夫将大哥丢在雪地,这条罪,可免不了!”


    话未说话,黎十娘猛然探出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定我的罪?”


    院中其余人面色一紧,正欲上前。


    易眆面色泛了红,眼底漫上细密的血丝,脸上却丝毫没有恐惧,仍旧在笑:“好嫂子,车夫一家算是谁的业?”


    “我的?兄长的?还是——你的?”话音落下,身后兀自涌出一团浓烈的黑雾,那黑雾在空中凝成了一条巨蛇,蛇面上嵌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黎十娘冷哼一声:“怪道如此嚣张!”


    原来是得了血轮眼这样的至宝!


    那雾蛇猛地朝着黎十娘的肚子撞去。


    黎十娘一把将易昉丢开,身子急速向后躲去。


    那黑雾长蛇却紧紧跟随,寸步不让。


    黎十娘身怀六甲,纵使以往术法在易昉之上,现下难免应付吃力,她双指变化翻飞,捏了个护身阵出来。


    那条巨蛇受到阻拦,赤红的眼珠“骨碌碌”地在眼眶内不安地乱转。


    “废物!”易昉怒斥,“还不赶紧给我破了这阵?”


    那巨蛇身子往后退了半寸,猛地冲撞过来,重重地撞在护身阵的屏障上。


    黎十娘气血上涌,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易昉面上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黎十娘咬牙切齿,她有孕在身,江北术法素来阴邪,若施展了对腹中胎儿有害无益,如今临盆在即,若因此出了岔子,她会懊死的。


    “五长老,我腹中怀有易氏之子,您难道要眼睁看着她戕害族人不成?”


    易氏五长老是个干瘪矮小的黑瘦老头儿,一身黑衣,负手立在水缸旁,身后这漫天的大雪似乎格外沉重,将他的脊背压出个山峰来,他那双鹰勾似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黎十娘,一言不发。


    易昉生怕五长老出手,她好容易逮到教训黎十娘的机会就没了。


    “五爷爷,她不肯将首子给大哥练功,这腹中胎儿留着又有何用,倒不如让我现在就剖出来,好歹也有个用处!”


    “你敢!”黎十娘双眼泛红,厉声斥道。


    易昉骇了片刻,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跺跺脚:“五爷爷!”


    五长老抬手,易昉便将话头憋了下去,他直勾勾地盯着黎十娘:“黎氏,我只问你,你是否仍旧执迷不悟?”


    黎十娘想笑,这竟叫作执迷不悟?


    只因她不肯将孩子给易天行炼尸作法器便叫执迷不悟?


    她扫了眼在旁虎视眈眈的易昉,只得昧着良心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好生思虑的!”


    话音落下,腹中胎儿似乎踹了她一脚


    易昉立刻道:“五爷爷,别信她,若她肯,当初便不会与大哥翻了脸,如今又肯了,谁信啊!”


    显然五长老有自己的思量:“你要我如何信你?”


    “除非……“五长老突然阴笑了一声,“让我抽了你的一魂一魄。”


    黎十娘脸色一白,若她被抽了一魂一魄,此生当真没了自由,永久受制于人,她岂能甘愿?


    “怎么,你不愿?”


    黎十娘冷了脸:“五长老,您这是,痴人说梦?”


    五长老阴恻恻地盯着黎十娘,冷笑了两声,他转而看向易昉:“下手知些轻重,好歹也是黎氏之人!”


    易昉心花怒放:“是!”


    五长老领着人走了,易昉摆摆手,对着院中剩余人道:“你们门外守着!”


    跟随易昉的近卫巴不得离远些,易氏这位大小姐的手段,满江北谁人不知?


    “好嫂子,只剩咱们俩了,阿昉下手没些轻重,你可要多多担待啊!”


    黎十娘冷冷地看着易昉,五长老走了,事情倒好办了,她惧的是五长老,而并非眼前这个贱蹄子,她顾忌腹中胎儿,不可随意施展术法,可这种时候若还有顾忌,当真是主次不分了。


    她缓缓伸出手,五指虚空一捏,护身阵法当即破碎开来,在空中凝成一团刺眼的红光。


    还不等易昉想明白黎十娘此行何为,便见那团刺眼的红光飞到门后,再次凝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院子隔绝起来。


    易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黎十娘的右手缓缓探向身后,将脊柱抽了出来,“啪”的一声,脊柱摔在雪面发出清响,瞬间化作了一条赤红色的长鞭!


    “阿昉,这几年,你的确有些进步,但也仅此而已了。”黎十娘猛地挥动手中的血鞭,鞭子缠上黑蛇的蛇头,猛地一拉,那黑蛇便从空中被扯了下来。


    易昉见状,忙捏手决,操控黑蛇挣脱。


    可黎氏绝学,残刀化作的血鞭又岂可轻易挣脱。


    “废物!废物废物!”易昉气得直跳脚!


    见她如此沉不住气,黎十娘嘲道:“蠢材!这灵蛇少说也有五百年修为,血轮眼更是难得一见的修行至宝,你竟将两者融为一体,相互冲煞!”


    “不过,你不会有机会改了!”


    黎十娘话音落下,血鞭化作了一柄血红的利刃弯刀,她用尽全力将刀劈向雾蛇,蛇头上的血轮眼忽地脱离飞出,高高悬在屋顶,眼珠子灵活地在眼眶内打转,眼睁睁瞧着黑蛇被残刀劈了个魂飞魄散。


    “阿昉,到你了!”黎十娘提着残刀,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向易昉。


    四周安静地不可思议,院子发生的一切皆被隔绝,只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索索”声。


    易昉连连后退,她忙低声念口诀,试图操控血轮眼,可血轮眼丝毫不为所动,在空中飞来窜去,似乎对此打斗的场景很是感兴趣。


    该死的,若不是血轮眼根本不受她控制,她又怎么会将灵蛇与血眼融为一体?平白让着贱女人笑话了一番。


    黎十娘举起刀朝着易昉劈去,那刀在快要触碰到易昉皮肤时蓦地化作了血鞭。


    鞭子缠上易昉的脖子,黎十娘腕上用劲,易昉身体腾空,而后重重砸落地面。


    “五爷爷,救我!”易昉突然喊了一嗓子。


    黎十娘下意识朝后头瞧去。


    四周静悄悄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四野一片寂静,只有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的树枝发出轻微“咯吱”声。


    “没人能救得了你,阿昉!”黎十娘挥起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易昉身上。


    随着一声惨叫,鞭子落下的地方瞬间皮开肉绽。


    黎十娘没想杀易昉,也从未想过杀易天行,易黎两族,虽不和,但利益是不可分割的,也只是想给他们吃点苦头也就是了。


    她重新蓄力,再次扬起鞭子要抽下去,却发现她动不了了。


    黎十娘抬头看去,只见五长老去而复返,他的身后悬着只血红的眼睛。


    她反应过来,难不成方才易昉念的咒语并非操控血轮眼,而是命它报信求救?


    黎十娘看向易昉,冷笑道:“原以为你蠢,看来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易昉压住心头的怒火,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走到黎十娘身边,抬手便甩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大的吓人。


    她仍不能泄气,抬起脚,不管不顾,一脚踹了上去。


    这一脚正正踹在了黎十娘高挺的肚子上。


    黎十娘发出一声哀嚎,随即跌在地上,捂着肚子,惊恐地看着鲜红的血液像花儿似的渲染了她的裙摆。


    “我……我的孩子!”


    剧痛紧随其后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


    易昉正要再补一脚,却被五长老喝止:“住手!”


    她不甘心地收回了脚,恨恨地看着哀嚎的黎十娘:“下一次再好好治治你!”


    说完狠狠一脚踢在积雪上,那雪花囫囵泼洒在了黎十娘惨白的脸上以及血红的裙摆上。


    院子里再次恢复宁静,只地面上凌乱的脚步以及积雪上渗透的鲜血昭示着这里曾发生一起不平之事。


    “救命啊——”


    “谁来帮帮我——”黎十娘看着院墙,她知道隔壁有人在。


    现在雪停了,她的声音应当可以穿过这道不那么高的矮墙,


    可她唤了许久,四下依旧宁静,仿佛这天底下,只余她一人。


    她沾满血的手轻轻覆在肚子上,她得把孩子生下来,外头太冷了,她得回屋,她得回屋。


    她用手肘支撑着,一点点挪动着,竭力爬上台阶,身后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到了,她颤抖着手掀开门帘,爬了进去。


    好暖和。


    她昏昏欲睡,可腹部一阵紧接着一阵收缩,剧痛无比,她脑海里不断回想司大夫交代她的话:“女子生产大多夜里发动,若是我赶不及过来,你便按我说的自食其力罢!”


    黎十娘苦笑一声,真被他说对了,她真的得自食其力了。


    她抛去杂念,沉下心来,梗着一口气,呼吸吐纳间,腹部疼痛越来越烈。


    不知过了多久。


    黎十娘精疲力竭。


    她没办法自食其力,屋内地面被鲜血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被寒风一吹,穿遍整条芙蓉巷。


    “娘,你别过去!”


    “撒手,那伙人都走了,街坊邻居的不过来瞧瞧,我实在放心不下!”


    “娘啊,那可是易氏之人,咱们只是平头百姓,若是看罪了他们,少不得拿咱们炼血尸!”


    黎十娘大脑混沌不堪,她迷迷瞪瞪地看向窗户。


    外头可真亮啊!


    第82章 血漫芙蓉巷,慈母杀四方 婉婉失踪……


    “你醒了?”


    黎十娘睁开肿胀的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她僵硬地扭头看向床边的人。


    “李婶子?”黎十娘声音沙哑,微不可闻。


    李婶子哎了一声,伸长脖子对外头喊道:“司大夫,人醒了!”


    屋帘被挑开,外头的冷气顺着寒风一股脑涌了进来,黎十娘被冻得一激灵,脑子瞬间清明不少,“孩子!我的孩子!”


    她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却撕扯到痛处,脸都皱成了一团,她顾不得,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我的孩子!”


    李婶子忙把孩子抱过来:“在这儿呢!”


    黎十娘的视线落在襁褓中的婴孩脸上,脸小小的,头发没多少,正睡的香甜。


    她松了口气,跌回床上。


    “是个姑娘!”李婶子也替她高兴,“你瞧,不皱呢,长大定然与你一般,是个美人坯子!”


    黎十娘紧紧抱着孩子,满心欢喜,哪里还听得见旁人说什么?


    “哎哟,快把眼泪收回去,刚生了孩子,可见不得眼泪!”


    还有这种说法?黎十娘忙将眼泪憋了回去。


    “行了,把孩子搁下,药喝了。”司灵隐搬了板凳放在床边,掀了衣摆,端坐在一旁,“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黎十娘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床里间,拢了拢被子给孩子盖上。


    继而沉默着端起床头的药,一口喝了干净。


    “是易氏?”


    见黎十娘不开口,司灵隐猜道,“他们还不死心?”


    “你打算怎么办?”


    气氛静了下下来,只有窗下的燃烧的炭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司灵隐站起身来,不再多言。


    他并非救世主,亦不能事事兼顾到,他给了提示,剩下的便看个人造化了。


    “给你配了两副方子,我已交给了李婶子,你务必按时吃药,有事便让人唤我!”说着取过斗篷披在身上。


    “司大夫!昭昭?”


    司灵隐系带的手顿了顿,才道:“她病了!”


    门帘再次被挑开,外头似乎又在下雪了,纷纷扬扬的白茫茫一片。


    司灵隐忽然侧过脸来:“你既将她给了我,她日后便与你黎氏再无干系!”


    “经此一病,只怕前尘皆已忘却,你日后便唤她阿遥罢!”


    黎十娘怔了片刻,才低声道:“前尘忘却?”


    “也好!”


    门帘被放下,司灵隐走了。


    黎十娘靠在床头,喃喃自语,像是自问:“忘却前尘,便能脱离过往么?”


    “呜哇呜哇——”黎十娘的思绪被哭声打断 ,她小心地抱起孩子,温柔道:“饿了是不是?”


    她边哄边解开衣领。


    易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哪有千日防贼的,她总有防不住的一日。


    若杀了易天行?


    不行,她迅速掐灭了这个想法,若真杀了易天行,只怕她真真是插翅也难已逃出江北了。


    若她就此带着孩子离开江北,可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儿,她能够养活孩子么,易氏的人会就此放弃么?


    不会,这是易天行唯一提升术法的途径,他天赋一般,又是易氏长子,那些长老绝不允许易氏未来的当家人术法平平无奇的。


    只有将亲生首子炼为法器,他才能突破。


    黎十娘脊背生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她搂紧了女儿,她决不能让此事发生,决不能!


    ***


    三年后。


    一切平静地可怕,易氏像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长媳,孙女流落在外头,黎十娘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今儿她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后,回头瞧了瞧仍旧熟睡的女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外头天寒地冻,似乎比往年更冷些,大雪已经停了,她站在廊檐下,将被寒风吹进来的积雪扫出去,将双手放在嘴边呵气,冒着白色的雾从她的口中溢出,袅袅往上升去,继而消散。


    今日是婉婉三岁生辰,她须得郑重些才是。


    只是在厨房忙活了大早上,依旧没不见婉婉醒来的迹象,她搁下面团,洗了把手,朝着房内走去。


    婉婉昨日睡得也不算晚,怎的今日倒奇了。


    她走到床边,婉婉还在睡,两腮泛着不正常的红。


    “婉婉?婉婉?”黎十娘探手抚了抚婉婉滚烫的脸。


    烧起来了,黎十娘慌了,她竟未察觉?


    “娘亲!”婉婉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微微睁开眼,瓮声瓮气的。


    黎十娘心都要碎了。


    “好热!娘亲,婉婉难受!”


    黎十娘摸着婉婉的脸,轻声宽慰:“好孩子,不怕,娘亲在呢!”


    她得去寻司大夫!


    她趴到床底,将藏在床底的钱罐子扒了出来,也不管够不够,一股脑地揣在怀中:“娘亲带你去找司大夫,好不好?”


    婉婉吃力地想了想,司大夫?是那个大冷天还只穿薄衫白衣的漂亮哥哥么?


    嗯,她更喜欢住在那里的姐姐,每次都会给她好吃的。


    婉婉昏昏沉沉的,她好像被娘亲抱起来了,紧接着外头的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她挣了挣:“娘亲,我冷,我冷!”


    黎十娘瞧了瞧外头,跺跺脚:“这雪怎的越发大了?”


    婉婉烧着,受不得冷,她只得回来,将婉婉放在榻上,捻好被角,轻声慰道:“婉婉,你好生睡一觉,娘亲去去就来!”


    婉婉没听见黎十娘说了什么,她好困,迷迷糊糊应了句便睡了过去。


    黎十娘先去了隔壁,李婶子一听是这事儿,哪有不应的道理:“你且放心去,我这就过去瞧着!”


    “多谢婶子!多谢婶子!”黎十娘说完便一头扎进茫茫大雪中。


    她脚下飞快,到了云华坊二话不说便将司灵隐拽了出来。


    司遥放下茶托,拿起师父的斗篷也跟着一道去了。


    三人刚到芙蓉巷,就从凛冽的寒风中嗅到一股极淡的腥甜味。


    司灵隐面色严肃,率先快步踏进巷子。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重。


    “师父!”司遥停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瞧着面前这扇紧闭的大门,从大门底下的门缝中隐约夹杂着一点鲜亮的红色。


    司灵隐一掌推开大门,那血腥味像是找到了出口,顺着冷风猛地扑面而来。


    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趴在积雪上,身下的鲜血已经凝固,深深地渗到积雪中。


    司遥越过尸体,进了屋子,片刻后,她对着司灵隐摇摇头。


    全死了。


    “隔壁也瞧瞧去!”


    司遥点头。


    “啊啊啊啊——”


    是黎十娘!


    两人快步去了最里间的院子,刚掀开屋帘,一股极其浓重灼热的铁锈腥味便涌了上来,司遥胃中一阵不适。


    屋内闭塞暖和,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瞪着双眼,像是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脖子整根都被咬断了,只稍稍连着点皮肉,摇摇欲坠地挂在脖子上。


    血液并未凝固,红艳艳的淌了满地。


    是隔壁的李婶子。


    床榻空空如也!


    “是易天行!王八蛋,王八蛋!”黎十娘失了心智,焦虑地走来走去。


    “婉婉,我的婉婉!”鲜血沾到鞋底,走动间,黏腻地起了丝,满屋子皆是凌乱的血脚印。


    “你冷静点!”司灵隐皱着眉头,黎十娘走来走去,晃得他心烦意乱。


    “兴许还来得及!”司遥看着黎十娘道。


    黎十娘总算回过神来:“对,去易氏!”


    话音落下,她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了。


    司灵隐看着遍地狼藉,心中直叹,他对司遥摆摆手:“你去瞧瞧”


    一炷香后,


    司遥回来了,脸色难看得紧,她看着司灵隐:“师父,整条巷子,无一活口!”


    司灵隐闭上了眼,眼皮上那颗小小的红痣又露了出来,与地面流淌的鲜血相应,竟无端生出一种别样的妖异之感。


    “寻常百姓罢了,易氏何至于此!”


    司遥静静地看着师父悲痛的模样,她才六岁,她不懂,这些人又不是师父杀的,师父何必如此痛心疾首?


    “过几日,咱们便回江南罢!”司灵隐深觉疲倦,天下之大,何处是桃源?


    她替师父披上氅衣,师父却抬起手制止。


    司灵隐就这样只着薄衫就走进雪里,凛冽的风掀起他的衣摆,漫天的大雪淹没了他的白衣。


    司遥抱着氅衣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被风雪覆盖,侵噬。


    她总觉得师父很孤独,那是一种内心的荒芜,就像这漫天的冰雪,她无法靠近,也得不到师父的慈爱。


    ***


    黎十娘宛如一尊杀神,从易氏大门一路杀到了内院。


    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连易氏长老们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已至内院。


    此处乃是易氏族人练功的地方,屋顶笼罩着阴沉沉的煞气,四周种了八棵千年老槐树,盘根错节,几乎遍布整座易府。


    这八棵树黎十娘早有耳闻,乃是易氏八门神——极阴鬼树,守护了易氏千百年。


    黎十娘一心只想进去找婉婉,生怕晚些片刻,她的婉婉便成了那炼尸池的一具骸骨。


    可八门神并非她一己之力可以对付,索性她早年嫁来易府,易天行与她也还算和睦,为了讨她欢心,将这鬼树的秘密告知了她。


    黎十娘才落地,那八门神像是活了过来,剧烈抖动着树枝上的绿叶,宽大的树身上浮现出八张苍老的脸。


    只须臾间,她便被团团困住。


    “好苗子,大补之物啊!”


    “这次轮到我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可不许跟我抢!”


    “这次的与以往不同,理应平分才是!”


    “胡说八道!”


    八棵鬼树七嘴八舌,还未动手便先起了内讧!


    第83章 十娘与鬼谋,血池炼凶器 婉婉之死


    “大敌当前,尔等还有空吵嘴?”


    争吵声戛然而止,八张苍老的脸不约而同地看向黎十娘。


    “女娃娃,你自个选!”


    还不等黎十娘看清,眼前便出现了两团赤色的雾团。


    这法子可让其余老家伙皆来了劲儿,纷纷瞪大眼,催促道:“选一个!选一个!”


    “快选,快选!”


    黎十娘冷着脸,漠然道:“不选!”


    “嘿,你这女娃娃,不识好歹!”


    “不选?不选我们可怎么分?”眼见八棵鬼树急眼了。


    黎十娘才道:“何必浪费时辰,你们吃不了我!”


    她说得信誓旦旦,八棵鬼树却乐得哈哈大笑,枝丫上的绿叶抖得簌簌作响:“好生狂妄的女娃娃!”


    话音落下,八棵鬼树齐齐发力,树干上的枝丫化作藤蔓,铺天盖地,气势汹涌地朝着黎十娘覆了过来。


    黎十娘将残刀丢了出去,双手捏决操控残刀对着藤林大肆砍伐,随着手势翻飞变化间,那残刀蓦地分出无数道模糊的刀影。


    这些刀影没入了藤条深处,紧接着无数藤条被齐齐切断。


    忽地,那宛如高墙的藤蔓中隐约出现了一只灰白雾气凝聚而成的鬼手,枯瘦而又细长。


    那鬼手悄无声息地撕破虚空,移至黎十娘身后,瞧准时机一抓而下。


    耳边传来凛冽的风声,黎十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她的颅顶时,她控着残刀真身猛然从鬼手身后闪了出来,一道刺眼的红光飞速掠过,那只鬼手顷刻间便化成了虚无!


    “咦?残刀?”


    “是黎氏一族的!”


    “那咱们还吃么?”


    “为何不吃?她自个送上门来的,再者能给那些兔崽子添点堵,老夫乐意!”


    八棵鬼树齐齐发笑,四面八方涌来更多的藤蔓,像是一片巨大的潮网。


    黎十娘被困其中,那只被她劈碎的鬼手则化成了无数只小鬼手,系于藤条顶端,试探着,抓挠着,耐心地等着她露出破绽。


    眼见时间流逝,黎十娘难免心烦意燥。


    不行,不能在此浪费时间,她的婉婉未必等得起!


    她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强行开了灵窍,将封锁的三魂七魄皆放了出来,连上肉身,十一个黎十娘在藤网中飞来窜去。


    八棵鬼树只觉眼花缭乱,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身。


    藤林静止下来。


    黎十娘便知此法有用,易天行那畜生总算没骗她了。


    这八棵鬼树共用一双眼睛,本就上了年纪,眼神不大灵光,如今更是被易氏挖了一眼,炼做血轮眼。


    八棵鬼树面面相觑:“这,到底哪个才是真身?”


    “老八,你离得近,你且仔细瞧瞧!”


    “二哥,咱们共用一双眼睛,你都看不清,我如何能看清?”


    黎十娘:“八位前辈,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等鬼树回答,她继续道,“你们吃不了我!”


    八棵鬼树总算知道这女娃娃为何如此信誓旦旦了。


    “你如何得知开欲过此关,需开灵窍?”


    “易氏!”黎十娘并未打算多做解释。


    八棵鬼树齐齐沉默。


    半晌,漫天的藤条收了回去。


    不知何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地面上的积雪在夜间折射出明亮的光,鬼树茂盛的树叶抖得哗哗作响,黑暗处传来微弱的“淅索”声。


    “交易?”开口的应当是年岁最长的鬼树。


    黎十娘:“三年前,晚辈曾有缘目睹血轮眼的风采。”


    血轮眼?


    八棵鬼树在听见这三个字时,露出渴望的神色来。


    眼睛,他们的眼睛!


    黎十娘只当没瞧见,继续道,“晚辈料想此宝定非前辈们主动奉上——”


    “当然不是!”


    黎十娘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这群兔崽子,夺了老夫的眼睛,还将吾等秘密随意外泄,简直可恨!!”


    “大哥?”


    “大哥!”


    其余鬼树纷纷将目光投向那棵最为淡然苍老的鬼树。


    他缓缓睁开浑浊却智慧的眼:“女娃娃!你的要求是什么?”


    “赠我一缕树根!”黎十娘对这愣什子树根压根不感兴趣,但她必须提出个要求来。


    “嗯,倒也不算过分!”


    “这样罢,你且留下你的一魂一魄,待替老夫寻来血轮眼,便舍你一缕树根!”


    黎十娘冷笑:“前辈说的,莫不是玩笑话?”


    “我既知尔等弱点,取到树根不过时间问题,这场谈判,是你们有求于我!”


    鬼树松垮的脸皮抖了抖。


    他沉寂了片刻,才道:“成交!”


    话音落下,八棵鬼树各自归位,让开了一条通天大道出来:“进去罢,那易氏兄妹便在里头!”


    “请各位前辈为晚辈护法,若是来了救兵,出了岔子——”


    “你只管去!”八棵鬼树齐声道。


    黎十娘收了三魂七魄,手提了残刀,头也不回地冲进后院。


    眼前是一扇漆黑的拱形大门,两侧则是高耸的石墙,墙上爬满枯败的爬山虎,光秃秃的藤条歪歪扭扭地交织着,蔓延着,在雪地的夜色下,狰狞又诡谲。


    “开!”黎十娘双手结印,轻喝一声。


    “嘎吱——”那拱门缓缓分成了两片敞开,露出里头黑不见底的洞道。


    黎十娘没有犹豫,闪身进了洞道,那拱门又颤悠悠地缓缓合上,发出的摩擦声像是一道尖锐的厉笑。


    洞道内阴风阵阵,暗处传来连绵不绝的凄厉惨叫。


    这些都是死在血池的冤魂,他们出不去,只要离了这洞道便会被守在外头的八门神吃掉。


    可他们太想离开了,只能日夜徘徊在这洞道内,期待有一日能上天能够垂怜它们。


    “呜呜呜——啊——”一声惨叫落下,黎十娘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是婉婉,是她的婉婉在哭!


    她发了疯似的冲上去,路却被挡住了。


    这是一道黑沉沉的铁门,黎十娘抬手抚上,触手阴冷坚固,是千年寒铁!


    竟是千年寒铁!


    “娘亲!娘亲救我!呜呜呜——”婉婉的哭声像是一勺热油,狠狠地煎熬着黎十娘的心。


    这千年寒铁,刀枪不入,水火不惧,若无钥匙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黎十娘绝望了,她提着残刀胡乱砍在寒铁门上。


    她边砍边大声怒骂:“易天行,你枉为人父,天理不容!易氏一族脏心烂肺,不得好死……”


    黎十娘的诅咒犹如附骨之蛆,易天行分了心,易昉厉声道:“她进不来,你怕什么?”


    “过了这一关,你便是易氏掌家人,她能奈你何?”


    易天行重新闭上眼,血池里的水漫上他的胸口。


    对,他怕什么,那女人再厉害,还能穿透千年寒铁不成?


    他不能分心,会走火入魔的。


    血池内的怨气不断透进他的皮肤,他竭力扼住内心的激动。


    很快,他便拥有与长老们一般凶悍的法器了。


    易昉伸手在血池内搅了搅了,差不多了。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婉婉跟前,她笑得灿烂,眼底却是冰冷冷的杀意。


    婉婉被捆在木架上,她怯懦地轻唤了声:“姑姑,婉婉怕!”


    易昉伸出手抚上婉婉的脸:“真好!”


    这皮肤真是嫩滑。


    她的指尖慢慢上游,黑长的指甲划过婉婉的眉眼:“真像!”


    这眉眼生的与黎氏如出一辙,可惜,她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黎氏。


    指甲嵌入耳后,鲜血滚涌出来,尖锐的疼痛充斥着大脑,婉婉失声哭叫起来:“娘亲!”


    “撕拉——”一声轻响。


    婉婉的哭声戛然而止。


    易昉的指尖勾着一张血淋淋却完好无损的皮。


    她剥皮的手法当真是越发熟练了呢。


    她懒洋洋地对血池里的易天行道:“哥,这皮归我了。”


    易天行紧闭着眼,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易昉深觉无趣,将眼前刚剥了皮的血尸提起来,径直丢进血池。


    “扑通——”一声,尸体沉入池底,很快又飘了上来。


    易天行睁开眼,血红的眼睛满是邪气与渴望,他一把捞起血尸,张嘴便啃了上去。


    易昉对这水狗进食的场景不甚感兴趣,勾搭着新皮,脚步颇为轻快地走到一旁坐下。


    她将剥下的人皮摊开来,手指一寸一寸地抚着。


    洞中十分安静,只有血池内传来清脆的咀嚼与吞咽声。


    就在此时。


    “碰——”的一声巨响。


    易昉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那寒铁门不知怎的竟被打开了。


    黎十娘站在门口,提着残刀,直勾勾地盯着血池内易天行撕咬的尸体。


    易昉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吃的差不多了,现在才来,会不会太晚了?


    “好嫂子,你总算来了!”


    黎十娘机械地转动脖子看向易昉。


    易昉啧了一声:“这是什么眼神?我念着旧情,好歹留了一张皮。”


    “你瞧!”说着用食指勾起摊在地上的皮,献宝儿似的给黎十娘瞧。


    见黎十娘浑身都在发抖,她眨眨眼:“大哥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给你留呢!”


    黎十娘嘴唇泛白,牙齿上下颤抖,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地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扬起残刀,用尽毕生之力朝着血池劈去。


    易天行尚在运功,不得已被打断,他丢开吃了一半的血尸,飞身从池中出来,将将站定身子,蓦地吐出一口血。


    “废物!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拦住她?”易天行赤红着眼,眼见有入邪之兆。


    他的婉婉果真凶悍,吃了下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流窜着狂躁强大的怨气!


    只要他将这些怨气转化,定能比肩各位长老!


    “哥哥,你有求于人,至少得有些态度不是?”易昉冷哼一声不满道,“我又不是你院里的丫头,任你发泄练功!”


    易天行恨得牙痒痒,他捂着心口,语气软了下来:“好妹妹,哥哥今日全依仗你了,待来日我成了当家之主,少不了你的好处!”


    待我来日成了家主,第一个先叫你死!


    易昉这才高兴,慢慢朝着易天行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哥哥放心,妹妹必定好生为你护法!”


    话音落下。


    “噗嗤——”


    这是一声穿入皮肉的轻响。


    易天行瞪大眼,缓缓低头看向心口,只见他的胸膛穿透出来一只黑长指甲的手。


    他侧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易昉。


    易昉笑意盈盈,似不解:“怎么了?哥哥!”


    第84章 飞刀弑亲夫,大仇终得报 ……


    易昉将手从易天行的心口缓缓抽了出来,衣袖被鲜血濡湿,沉重地黏在皮肉上。


    她蹙着眉,满脸不耐!


    “好嫂子,到你了!”易昉甩了甩手,继而摸出一块帕子囫囵擦了手。


    黎十娘失神地搂着婉婉残骨呆坐一旁。


    都被吃光了!


    胳膊,大腿,腹部,一丁儿都不剩。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泪水无意识地从眼眶滑落,挂在下巴,滴落在残骨上。


    怀中的残骨似乎变得更鲜红了。


    黎十娘胡乱在脸上一摸,放下手才瞧见手背一片通红。


    她麻木地低头看向残刀的刀刃,刀刃倒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这张脸上赫然挂上两行血泪,像是汩汩溪流,蜿蜒而下。


    她的心口猛地窜上来一股汹涌的气,像是一团火,灼烧着她的心肝脾肺。


    她要杀了他!


    她要杀了她!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婉婉的骸骨放在一旁,继而拾起了地上的残刀。


    易昉敛起了笑意。


    她缓缓抬起左手,血池内的血水汇集凝聚,不出片刻,竟凝成了一具小小的无皮血尸。


    它垂着头,现在血池中,死气沉沉。


    易眆顺手将人皮丢下血池,那无皮血尸披上了人皮,竟也像模像样。


    婉婉!


    黎十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具立在血池中央的死尸,隔着蒸腾而上的雾气,她的婉婉离她好远,好远!


    易昉笑了:“好嫂子,如何?”


    她倒要看看,黎十娘忍不忍心对着副人皮下手。


    这三年来,她没日没夜地研究术法,研究如何操控血轮眼,如今也算小有成就。


    反观黎十娘,纵使年少奇才,可她自搬离易府后,便整日奔波劳累,根本无暇顾及术法。


    产子后更是分身乏术。


    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


    她与黎氏,别的是三年无法越过的鸿沟!


    易昉低声念咒,血轮眼从她身后缓缓升起,悬在她头顶,赤红色的眼珠在眼眶内灵活地转着。


    “去!”易眆话音落下,血轮眼朝着“婉婉”飞了过去,嵌在她的脸上。


    血池中的“婉婉”活了!


    它扭动着僵硬的肢体,血池内的水“咕噜咕噜”翻起了泡泡,袅袅热气蒸腾而上,洞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黎十娘紧了紧残刀的刀柄,正欲与易眆决一死战。


    忽地,她顿了顿,微微眯起眼,冷笑一声。


    看来不必她出手了。


    洞壁上缓缓站起来一道巨型人影。


    易眆志得意满,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相。


    今日过后,她此生最厌恶的女人将会消失,而她也会是易氏唯一的家主。


    她微微侧脸,看着“婉婉”,正欲结印控制,恍惚瞧见洞壁之上倒映着一道巨大的黑影。


    她猛然回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是易天行!


    她那短命的大哥竟活了过来。


    易天行双眼赤红,浑身上下蔓延着密密麻麻的裂口,这裂口乍一眼看去,像是干涸土地。


    裂口中依稀冒着丝丝黑气,不见鲜血,只见骨肉。


    易天行被反噬入了魔!


    易昉下意识想逃。


    易天行一掌拍在她的心口,易昉身体像断了线的蝴蝶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血池中,迸溅出无数血花。


    易昉好容易站稳,擦了把脸上的血水,捂着滞涩的心口,愤愤地看着身后一动不动的“婉婉。”


    “废物!”她扬起手便要打。


    “啪——”一道血红的鞭子窜了过来,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


    脸颊火辣辣的疼,易昉捂着脸,定睛一看,那血鞭子卷上“婉婉”,从她眼前飞离血池。


    易昉恶狠狠地瞪着黎十娘。


    “各位前辈,此时不取,更待何时?”黎十娘对这千年寒铁门的方向喊道。


    话音才落,千年寒铁门被铁提了起来,从底下窜出无数藤条,张牙舞抓地将“婉婉”脸上的血轮眼剜了下来。


    “哈哈哈,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哈!”


    “……”


    犹如潮水般的藤条缓缓退了出去,那道千年寒铁门又被重重地关上。


    易昉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外头那八个老不死的给黎氏开的门。


    该死的,为什么连那八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都向着她?


    人人都向着她?


    不等她想明白,“扑通”一声,易天行也跳入了血池,怨恨地盯着易昉。


    易昉咽了咽口水,现下她唯一的依仗也没了。


    易天行被邪气控体,与邪煞无异,功力倍增,她绝不是其对手。


    且她杀了易天行,留了气味在他的体内,天涯海角,易天行只有杀了她才能安息。


    她不断朝着血池后方退去。


    直到腰间撞到尖锐潮湿的石壁才停下来,没路了。


    她侧头看向黎十娘,“合作么?”


    黎十娘正仔仔细细将婉婉的皮重新揭下来,闻言,抬眼冷冷地扫了过去。


    易昉继续道:“他已入邪,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不如合作,杀了他,再清算你我之间的旧账,如何?”


    黎十娘不说话,依旧阴冷冷地看着她。


    半晌,她轻启:“你也配?”


    易昉脸色一白,忽而又笑了:“呵,好嫂嫂,你可莫要后悔啊!”


    话音落下,易天行已经朝她扑了上来。


    易昉跳出血池,与易天行赤手空拳打了起来,易天行周身围绕着红煞之气,刀枪不入,不知疼痛,易昉的每一下都像是打在石头上。


    不过短短几个来回,她一个不慎,被易天行一拳打在腹部,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


    易昉后退数步,口中含着一口心头血,心思涌动间,忽地转身,将口中的鲜血朝着人皮吐了过去!


    黎十娘始料未及,下意识以身挡住。


    易昉笑了。


    她意在黎十娘!


    黎十娘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口心头血。


    易昉得了逞,癫狂地大笑着,露出被鲜血侵染的红牙。


    “好嫂子,你便替我去死罢!”


    易天行站在原地,眼眶被硕大的赤红色眼珠占据,他像是看不见,只得翁动着鼻子轻嗅。


    突然,他顿住了,而后猛地朝着黎十娘的方向冲去。


    黎十娘提刀迎了上去。


    “铿——”,火花迸溅。


    易昉此刻才明白她有多天真,黎十娘这身修为哪里像是荒废了三年的样子?


    眼见两人打地如火如荼,易昉强忍着心口的疼痛,挣扎着慢慢朝着那张人皮走去。


    黎十娘却像脑袋后生了双眼睛似的,她手中的残刀蓦地化作一条血鞭,毫不留情地抽向易昉。


    易昉连连后退。


    因着这空隙,易天行得了空子,一掌打在黎十娘的后背。


    黎十娘喷出一口灼热的鲜血,她捂着胸口,极力压制着体内喷涌逆流而上的气血。


    “你若敢碰婉婉一下,我必叫你生不如死!”她看着易昉,一字一句。


    易昉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易天行又扑过来了,黎十娘竭力将血气往下压去,长鞭又变回了残刀的模样。


    她将残刀丢向易天行,双手变化翻飞,口中轻道:“血影飞花,去!”


    残刀瞬间分裂成了无数把,凛冽的刀光宛如月光,冰冷冷地朝着易天行侵盖而去。


    江北残刀第七式血影飞花,专克邪煞之气!


    易天行被残刀团团围住,纷飞的刀光,皮肉被切割的轻响,散落满地的碎肉!


    只片刻,万千残刀在黎十娘手势变化间合为一体,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易天行死了。


    死于江北残刀第七式,血影飞花。


    漫天散落的碎肉块宛如飞溅的血花。


    江北残刀共计十二式,这是她第一次施展第七式,浑身像是被掏空了力气。


    黎十娘脚下一软,双膝跪倒在地。


    还有一个!


    她撑着剑重新站了起来,用力咬了咬舌尖,头脑短暂清明。


    待她缓缓回头,却见易昉已将婉婉的皮披在身上,像是料定她必不会对这张皮动手。


    “放下!”黎十娘声音不大,在这洞中却清晰可闻。


    她一步步朝着易昉走去。


    易昉梗着脖子:“你别过来,不然我撕碎这张皮!”


    黎十娘面无表情,像是没听见,脚下不停,不疾不徐地缓缓靠近易昉。


    易昉知道,今日她在劫难逃。


    可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她绝不能跟母亲一样,窝窝囊囊地死去!


    她不能!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没有犹豫,挤出两滴眼泪,“嫂嫂,你放我一马罢!”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好,我错了,小时候你还给过我馒头吃!”


    “我该死,我该死!”


    易昉哭诉着,手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耳光声盖过了她痛哭忏悔的声音。


    黎十娘不为所动,眼底平静,她听不见易昉说话,她只知道她的婉婉死了,她的三魂七魄也跟着去了。


    婉婉,婉婉……


    易昉絮絮叨叨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我有今日都是托嫂嫂的功劳,若非嫂嫂开口,大夫人绝不会收养我!”


    “嫂嫂……”


    易昉话未说完,便住了口,她抬起眼,就见黎十娘将手掌搭在她的头顶。


    丹田内的功力被一股力量拉扯,逐渐向外散去。


    头顶窜进来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一条小蛇,逐一游遍她的体内,封闭了她的灵窍。


    黎十娘这是要废了她!


    不行!


    不可以!


    她不可以成为废人!


    易昉剧烈挣扎起来,这才发现,身体不知何时被一条红鞭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她只得苦苦哀求:“嫂嫂,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快住手!快住手!”


    见黎十娘依旧毫无反应,丹田内的功力越来越稀薄,她声音也变得尖锐:“我叫你住手!住手啊贱人!”


    “该死的,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杀了我,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易昉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洞中。


    半晌,黎十娘松开了手。


    易昉随之倒地,目光呆滞,完了,所有努力都完了,她所做的一切皆付之东流。


    她想起母亲死的那一天,对她说:“阿昉,别哭,母亲懦弱了一辈子,能帮到你,很……开心!”


    她为了给大夫人长脸,于术法修行上选择了速成!


    她杀了她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母亲,将她炼成了此生第一件法器!


    她恨母亲的懦弱,正因这份懦弱,连带她被人肆意欺凌,践踏尊严!


    可她好难过,再也不会有人全心全意地对她了。


    泪水从眼眶滑出,掠过鼻骨,涌进另一只眼,汇集滴落,晕湿了地面。


    黎十娘扫了她一眼,又平静地移开目光。


    她蹲下身子,沉默着,将婉婉的骸骨,人皮,一一拢好,护在怀中。


    就在此时。


    千年寒铁的门再次被开启,涌进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黎十娘微微抬头,但见易氏八位长老齐齐出动。


    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骸骨,温声道:“婉婉别怕,娘亲在!”


    ,


    第85章 山村现血棺,欲盗青铜灯 青铜鬼灯


    夜色迷离,江北王宫灯火通明,太子殿前挂着两个硕大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不止,笼内烛火忽明忽灭,石阶上的积雪已被尽数拂去。


    “陆大人?”廊檐下的小太监躲在避风处,佝着细瘦的脊背瑟瑟不止,听见脚步声慌忙挺直了身子。


    “快进去通报,我有要事要与殿下禀报!”陆朗道。


    那小太监哎了一声,迅速正了正衣冠,清清嗓子,目不斜视地推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里头冲出来一股灼热,混着浓烈的脂粉气息。


    陆朗皱了皱眉头,他嗅到这气息内还夹杂着淡淡的靡味。


    “让他进来!”里头传来一道阴柔的男声。


    小太监忙将陆朗请了进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陆大人,殿下有请!”


    “有劳!”陆朗微微颔首。


    殿内只点了一支蜡烛,光线昏暗,梁上垂挂下来层层叠叠的红纱,乍一眼,陆朗以为误入了烟花柳巷之地。


    纱幔被一层层挑开,陆朗于太子榻前止步,朗声道:“见过殿下!”


    陆朗的声音像是外头吹来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清润而又冷漠,将店内淫靡的气息冲淡了不少。


    榻上的红纱帘子被挑开,只见太子身着红色绸缎寝衣,胸口半裸着,歪在榻上,指间捻着一串浑圆的佛珠,懒洋洋地挪动了身子:“何事?”


    陆朗不语,目光投向太子身旁两位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


    两女心领神会,披了件衣裳,下了榻,绕去了后头。


    太子瞥了陆朗一眼,也下了榻,从屏风上拿了外袍披上。


    待太子落座,他才开口:“殿下,据探子密报,黎氏女强闯易氏,从大门一路杀到了后院!”


    “易氏长子丧命于残刀第七式,继女则功力被废,宛如废人!”


    太子两指滚动着佛珠,半晌,才笑了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妖气十足,他捏着嗓子,拖长尾音唱道:“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陆卿,你说,是与不是?”


    陆朗垂着眼:“是!”


    太子笑了,恢复了正常语调:“这黎十娘从小便天赋过人,就连你我,年少时,也被她压了一头。”


    “啧,可惜啊,偏投了黎氏。”


    太子说完,便没了下文,只把玩捻着手中的珠串。


    陆朗拿不准他的意思,又问:“此人可用,殿下?”


    “那便救罢!”太子随意摆手,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陆朗想了想:“黎氏女出了名的倔脾气,只怕就算殿下救了她,她也未必领情。”


    太子哼笑一声:“陆卿啊,她会领情的。”


    说完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外袍跌落在地,他微微侧脸:“别忘了,青铜鬼灯!”


    陆朗怔怔地看着太子如玉般的侧脸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光泽,狭长的眼角上挑着,眼底却遍布算计。


    陆朗出了太子殿,被寒风一吹,这才回过神来,他怎么把这件皇室至宝给忘了?


    ***


    已值子时,万籁俱寂,树枝上缀满的积雪悄然融化,发出轻微的“淅索”声。


    “四个院门可都堵死了?”


    “外头再加两层防卫,今日必叫那贱人命丧此处!”


    易夫人提着骨鞭,暴怒不止,急匆匆地带了人朝着后院赶去。


    她一想到她的乖儿子跟这天上的雪花儿似得散了无数片,落遍血池,她便恨得咬牙切齿!


    她这儿子虽不成器,但孝心可表,又是易氏长子,这家主之位本该就是他的,都怪这些老不死的,非要他提升功力,练得法器,如今倒好,把命都丢了。


    待易夫人赶到后院时,哪里还有黎十娘的身影?


    她深呼吸一口气,讽道:“八位长老自诩神通,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易氏八长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未有人搭话。


    易夫人气极:“难不成各位长老与黎氏里应外合?存心搅得易氏鸡犬不宁?”


    “大夫人慎言!”五长老道。


    易夫人冷哼一声,心头的怒火都快烧了起来,手里的骨鞭抽了过去。


    大长老微微抬手,抓住骨鞭,两方僵持。


    大长老面色淡然:“易氏出了家贼,有人放走了黎氏!”


    易夫人脸色微变。


    “如此,大夫人还要起内讧么?”


    易夫人收了鞭,脸色冷的犹如雪地里的冰雪。


    ***


    黎十娘紧紧搂着怀中的骸骨,踉踉跄跄地穿梭在漆黑的林中。


    地面积了一层厚实的积雪,一脚踩下,便深深陷了下去。


    心口像是咽了一把砂砾,堵得她无法呼吸,胸腔在剧烈起伏,喉间是浓烈干涸的血腥之气。


    黎十娘扶着树,停了下来,捂着心口,气血上涌,猛地吐出一口浓黑的心头血。


    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黎十娘吃力地侧头回看,只见积雪之上零落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


    她跑不动了。


    她喘着粗气,背靠着树,缓缓蹲坐下来。


    四野寂静,黎十娘伸手隔着衣服轻覆上婉婉的骸骨。


    婉婉,别怕!


    娘亲……娘亲,很快就来找你了。


    她抬眼看了看天,天空是一片深蓝的黑,四下白茫茫的,意识逐渐缥缈,身体轻飘飘的,什么都抓不住。


    易氏八长老,果真名不虚传啊!她这样想着,彻底陷入了黑暗!


    ***


    “你亲自盯着,三个时辰,不许早了,更不许煎过时辰!”末了又补了一句,“这药精贵着呢!”


    黎十娘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听见司大夫的声音了?


    好温暖。


    到处弥漫着一股药香。


    “师父,您交代的事儿,我何时办砸过了?”司遥走到门口,又被叫住,她无奈回过头。


    司灵隐摆摆手,催促道:“手脚麻利些!”


    司遥只把这话当做耳旁风。


    司灵隐走到床边,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黎十娘的腕间,继而慢条斯理地摊开针包,轻捻了一根,扎在黎十娘的太阳穴处。


    黎十娘轻吟一声,随着尖锐的刺痛睁开了眼,她怔怔地盯着司灵隐,看着他将针拔了下来,在烛火上铐了铐,擦干净重新搁回针包。


    “傻了不是?”司灵隐淡淡地瞥了黎十娘一眼。


    “司大夫?”


    “看来没傻。”


    黎十娘僵硬地将脸扭回床里侧。


    司灵隐岂能不知她的心病,站起身来,淡声问:“你在怪我?”


    见黎十娘依旧不说话,他冷笑一声,“早说嘛,你的好侄女还能省些劲儿!”


    黎十娘垂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动。


    “六岁的小姑娘,独自弄了块木板,把你从山上拖下来,手掌磨得满是血泡,到了院子就晕死过去了。”


    黎十娘嗓子沙哑:“她为何半夜出现在山上。”


    “找药材。”司灵隐难得耐心,又补了一句,“有些药怕人!”


    黎十娘第一次听说药材怕人的,她沉默了半晌,才道:“替我谢谢她!”


    司灵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屋子里又变得安静,炭盆搁在地上,里头的炭块烧得红红的,窗下的木桌上摆了一只瓷瓶,里头插着一支绽放的红梅,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室内。


    忽然,门帘被挑开。


    “师父,这味药材是不是得先下水?”


    司遥抓着一株草花走了进来,才发现黎十娘已经醒了,她高兴地跑到床边,睁大眼睛:“你醒了?”


    黎十娘复杂地盯着她被白布裹得跟粽子似的手,问:“怎么裹成这样了?”


    “师父裹的!”


    黎十娘不着痕迹地扫眼窗下侍弄梅花的人,司灵隐轻咳一声,对司遥轻斥道:“知道还问!”


    司遥耷拉着脸又出去了。


    司灵隐安静地折腾着瓶内的梅花,像是怎么摆都不满意,干脆一剪子剪了。


    他将剪下来的花枝丫随意丢在一旁,问:“你可曾听说过,青铜鬼灯?”


    青铜鬼灯?皇室至宝?


    黎十娘身为江北人对此至宝自然有所耳闻,她不解地看向司灵隐,心脏却在胸腔内怦怦跳动。


    司灵隐自顾自将花瓶换了位置,说:“传说,一百多年前,龙宫头村暴雨不止,一连下了半个月,于某日午夜十分,从山上冲下来一副血红的棺椁,那棺椁四面雕刻了四大神兽,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血棺底部渗透的鲜血混着泥浆流到官道上,这才被村民发现。”


    “许是那几年日子也不好过,村民们也顾不得禁忌,决定开棺取宝。”


    “棺材打开了,里头连具尸体也没有,只摆放着一盏古灯。”


    “更诡异的是,村内数百名村民,三日内,接二连三暴毙而亡,此后,此村终年弥漫大雾,无人敢近,长年累月,便成了一座无人鬼村。”


    司灵隐总算满意梅花的摆放位置了,他搁下剪子:“那古灯有凝聚残魂,温养灵魂之效,几经辗转,这才流落皇室,奉为至宝!”


    “你若想救婉婉,七日内,须得将那鬼灯盗出来,若超了七日,残魂消散,或被阴差引入冥界,那便回天乏术了。”


    黎十娘浑身都在颤抖,婉婉有救?


    她的婉婉有救?


    “你别高兴得太早。”司灵隐抬起眼皮扫了眼黎十娘,继续道,“此事颇费精力,我也是要收取报酬的!”


    黎十娘激动地极力压制上涌的血气:“便是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司灵隐冷哼一声:“想得倒美。”


    “事成之后,那盏鬼灯归我了!”


    黎十娘毫不犹豫:“成交!”


    这个答案意料之内。


    司灵隐挑开门帘,外头的寒风灌了进来,隐隐飘杂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江北皇宫守卫森严,届时,我会与你一道潜入皇宫,助你一臂之力。”


    门帘被放下,屋内空荡荡的,黎十娘看着窗下的梅花,痴痴地笑了。


    笑着笑着,泪水却晕湿了枕巾。


    第86章 大恩难相报,甘作瓮中鳖 ……


    “这大夫人下手也忒狠了些!”


    “到底是个妇道人家,沉不住气。”


    易府白日里才出了事,伺候的丫头小厮无不谨小慎微。


    “大长老!”小厮毕恭毕敬,垂着脸,轻轻搁下药,正欲替大长老包扎白日里被大夫人伤到的手。


    “不必,你下去罢!”大长老道。


    “是。”小厮退了出去,门被掩上。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略微昏暗,大长老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药盘处,伸手在里头拨弄。


    “大哥,我来帮你!”五长老起身。


    “不必!”


    闻言,五长老只得悻悻搁下药瓶。


    “你瞧,大夫人的功力越发进益了。”


    五长老扫了眼其掌心的伤,焦黑的伤口开裂着,混着鲜红的血肉在灯火下格外显眼。


    “的确。”五长老如是说,“那一鞭挥出来,已颇具雷霆之力。”


    “看来,她很生气。”大长老用白布不慌不忙地将伤口缠好。


    五长老笑了笑:“那可是她筹谋多年唯一的指望了,如何不恼?”


    “不过,黎氏此举倒是帮了咱们大忙!”


    大长老包好手掌,将袖口放了下来,淡声道:“未必!”


    “嗯?”五长老不解。


    大长老走到书桌旁,将油灯盏内的灯苗挑散开来,屋内瞬暗,他的目光移至窗头,隐约瞧见飘散下的雪花,似叹气:“又下雪了。”


    正值卯时,天色逐渐暗沉,院中的积雪白日里才尽数扫去,此刻又覆了一层。


    忽地,大长老话锋一转,他微微侧过脸,“内贼可曾揪出来了不曾?”


    提到此事,五长老面露晦暗,道:“皆是死士,还未问话,便自尽了。”


    书房内静悄悄的。


    一股阴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徘徊着,五长老咽了口唾沫,脊背逐渐泛起一阵寒凉,他悄悄抬眼,当即便跌进了那双阴狡狠戾的瞳孔里。


    他看见,大长老的脸,一半隐匿在黑暗中,一半露在昏暗的灯火下。


    忽然,大长老笑了。


    五长老却浑身发毛,迅速垂下眼。


    须臾,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看来,宫里头那位,坐不住了。”


    ***


    黎十娘坐在窗下,脚边搁着炭盆,她垂着眼皮,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残刀的刀刃。


    今日是第五日,还有两日便是婉婉的头七。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昏暗,瓷瓶内的红梅映在凛冽的刀刃上,融了一片浸染的红。


    门帘突然被挑开一点缝隙,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司遥怀中抱了一捆柴火,似疑惑:“你……不点灯么?”


    黎十娘并未停下擦刀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向司遥。


    司遥没由来的心慌。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黎十娘那张麻木的脸在红梅之下,在刀刃之下,凶气四溢。


    “你师父呢?”黎十娘问。


    许是见小姑娘生了恐惧之意,她垂下眼皮,继续擦拭刀刃。


    “去……陈员外家了,他家小儿子着了寒!”司遥小声说。


    屋内静悄悄的,寒风从挑起的狭小帘缝中穿过,炭盆里的炭块被吹得越发旺了。


    司遥站在门口,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打算等师父了?”


    黎十娘拭刀的手,忽地顿住。


    司遥又问,“你是要独自一人去皇宫盗取宝灯?”


    黎十娘放下刀,漠然道:“我要休息!”


    “哦!”


    司遥见她把擦好的刀搁在桌上,人绕去了屏风后头,这才宽心。


    她轻轻放下门帘,抱着柴火去了厨房,灶头还烘着好些珍贵的草药花。


    她得在师傅回来之前,把这些烘干的草药收纳好整齐。


    辰时。


    天色已彻底暗沉。


    “嘎吱——”院门被推开。


    司遥忙将拢好的草药丢下,刚从厨房出来,就见司灵隐掩上门,将肩上的雪尽数拂去,走到廊檐下,解下氅衣搭在腕间。


    “师父!”司遥殷勤地从司灵隐腕间接过大氅。


    瞧她这乖巧的模样,司灵隐心下好笑,故意问:“晚饭用过了不曾?”


    司遥瞪大眼睛。


    师父难不成忘了?他白日里走之前分明说好了给她带点心的,莫不是上了年纪,记忆不济?


    不行,她得弄些药给他吃,万一再过个三年两年,也把她给忘了。


    头顶覆上了一只宽大,微凉的手,司灵隐清润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想什么呢?”


    司遥抬眼,皱着脸:“师父,明日给你煎一贴药可好?”


    “里头搁些五味子、丹参、远志……”


    司灵隐只当司遥长大了,知道疼人了,露出赞许的神色来。


    嗯?


    等等。


    五味子、丹参?这些不是专治记忆力衰退的药么?


    他当即板下脸,见司遥还在如数家珍,掰着手指头报药名,他冷漠地打断,摆摆手:“行了,行了。”


    说完也不再逗弄司遥,塞给她一包油纸裹的点心。


    “师父……”司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司灵隐冲旁屋抬下巴,“人看好了么?”


    司遥整颗心都落在糕点上,司灵隐问了什么,一句也没听清,只顾着胡乱点头了。


    “外头冷,去屋里吃罢!”司灵隐道。


    说完走到黎十娘住的屋子,站在外头敲了敲门框,里头半点声音都不曾有,他当即一把掀开门帘,屋内空荡荡的。


    他绕到屏风后,只见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黎十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此莽撞!”


    司灵隐暗自摇头,去了自个的屋子,取下一尾拂尘。


    临走前,他走到尾房窗下,曲起指节敲了敲窗框,温声道:“师父有要事出去一趟,你锁好门,不许乱跑,也不许放人进来,知道么!”


    窗户被打开,司遥扒着窗:“师父,你是要去找黎夫人么?”


    司灵隐没回答,指腹抚过她的嘴角,将糕点碎屑尽数抹去,而后替她关了窗。


    江北的冬天夜晚来得早,外头天寒地冻,官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两旁的酒肆花场皆早早歇了业。


    放眼瞧去,大雪纷扬,四野苍茫。


    司灵隐是从西门进入皇宫的,此处建了一层地下通铺,是宫内太监的住处。


    墙外则是一片人高的枯黄杂草从,将破旧的城墙掩盖,借着寒风大雪,司灵隐灵活地越过高墙,进入了皇宫。


    “开开开!”


    “大大大!”


    地下房灯火明亮,里头传来小太监们喧闹的声响。


    过了西门,他来到另一条悠长的长廊,此处巡夜的侍卫多了起来。


    有两名侍卫相互打了个眼色,落到后头,脱离队伍。


    “今夜可真冷啊!”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多了!”


    两人寻了处假山,左右瞧了眼,发现没人,这才慢悠悠地解开裤带方便。


    “今日太子殿下好大的阵仗!”


    “太子酷喜戏文,搭个草台子也不足为奇。”


    “奇倒是不奇。”那侍卫方便好,抖了抖,提上裤子,疑声道,“只是这戏台子为何偏偏搭在藏宝阁门前,听得还是一场瓮中捉鳖?”


    司灵隐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听到二人对话,不禁蹙了眉头,瓮中捉鳖?


    难不成黎十娘行踪败露了?


    还不等他想明白,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高呼:“有刺客!”


    “有刺客!”


    “是藏宝阁!”那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正欲前往。


    忽地,后颈一疼。


    那侍卫缓缓回头,只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子,目光冰冷,肤色白皙,眼皮有一颗细小的红痣,那抹微弱的红在冰雪夜色中格外亮眼。


    司灵隐利索地将两人拖至假山后,换了侍卫衣裳,伪装成了侍卫朝着藏宝阁的方向掠去。


    藏宝阁殿前已乱成了一锅粥,搭好的戏台轰然倒塌,火光弥漫,将黑暗照地明晃晃的,司灵隐的目光快速扫过,嘈杂的人群来去匆匆,并未有黎十娘的身影。


    难不成她已经趁乱潜入了藏宝阁?


    “愣着作什么,还不去打水?”


    怀中被塞了个木桶。


    只片刻,司灵隐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提着木桶,绕去藏宝阁侧面,借着前头的光,隐约瞧见藏宝阁四面的窗上环绕着一股淡淡的黑气。


    此地布有阵法?


    原来所谓的瓮中捉鳖唱的是这样一出戏!


    司灵隐搁下木桶,正欲从窗户进入藏宝阁。


    “司大夫?”


    忽地,暗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司灵隐回头一看,是黎十娘。


    黎十娘冲他摇摇头,又指了指另一头,带着他进入一间屋子,门被关上,外头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屋里头不算暗,隐隐透进火光。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司大夫,您没必要蹚这趟浑水!”黎十娘垂着眼,率先打破沉默。


    司灵隐冷笑,看似随意:“把药材钱结了,我即刻就走!”


    黎十娘张张嘴,静默了半晌,才继续说:“日后,我定成百上千倍地还你!”


    “那就是没钱!”


    “你打算怎么做?那藏宝阁结了阵,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黎十娘道:“嗯,我一进来,就发现了。”


    “但这是谁做的局,只有进了藏宝阁才知道!”


    司灵隐倒干脆:“我替你引开侍卫,你伺机而动!”


    “司大夫!”


    司灵隐开门的手顿住。


    “噗通——”


    黎十娘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你我萍水相逢,你却三番四次助我,救我于水火,此等大恩,十娘没齿难忘!”


    “日后若有吩咐,十娘必当肝脑涂地!”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嘎吱——”门被打开了。


    霎时间,外头起了骚乱:“刺客在那儿!”


    “抓刺客!”


    “快抓刺客!”


    第87章 魂魄易鬼灯,骨鞭饮骨血 ……


    藏宝阁门前人潮杂乱,司灵隐挟持了一名掌事太监,被四面八方闻声而来的侍卫围了个结实。


    迷离的火光倒影在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一贯温和淡雅的眉眼此刻却如地面映射的积雪,寒意凛然。


    “你已退无可退,何不放下人质,束手就擒?”一道清润的声音穿过人潮。


    司灵隐瞧见一抹青色的影子慢条斯理地从藏宝阁的石阶上下来,围困的侍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


    “陆大人!”


    “见过陆大人!”


    陆朗抬手,周围便噤了声。


    雪似乎更大了,漫天的雪花笼罩着这片王城,像是一道散不尽的雾霭。


    司灵隐讽笑:“我若放了,那才叫退无可退!”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陆朗轻叹,“连公公,殿下念你侍奉多年,如今又护驾有功,待你去后,必为你风光操办身后大事!”


    连公公肩臂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惧。


    他哆嗦着,断断续续:“殿下……恩情,老奴永世不忘!”


    侍卫们提着刀,围了上来,陆朗背着火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司灵隐。


    司灵隐猛地推开连公公,甩动拂尘,只见拂尘上的白丝蓦地变长,宛如一道倾泻下来的月光,直直穿过人潮,缠上陆朗的腰。


    陆朗的身体腾空,顷刻间便被拽了过来。


    司灵隐扼住他的喉咙,低声道:“奴才无用,主子当替!”


    ***


    藏宝阁内黑灯瞎火,到处弥漫着一团浓烈的黑雾,自那看不见的黑雾之中,黎十娘隐约听到一阵细小的淙淙溪流声。


    她将残刀抽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四周,一步一步朝着雾气深处走去。


    随着雾气一点点变得虚薄,雾气中出现一汪血红的池水,池水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练功。


    是易天行。


    黎十娘手指收紧,残刀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意,刀刃泛起了红光。


    易天行背对着她,袅袅热气从翻滚的血水中蒸腾而上,四周飘散浓烈的血腥味。


    黎十娘的心脏在剧烈收缩,她一步,一步,朝着血池走去。


    这是她的梦魇!


    是她梦中见了无数次的景象,是她眼睁睁看着婉婉被分食殆尽却无能为力!


    这是她的不甘!是她滔天的恨意!


    耳边传来传来清晰的咀嚼声,吞咽声。


    那具血红的小尸体,无力地耷拉着四肢,身上的血肉一块接着一块,被人撕咬下来,露出底下鲜红的白骨。


    “啊啊啊啊——”黎十娘突然崩溃地尖叫,发疯似的胡乱挥动着手中的残刀。


    红色的刀光没入血池,隐入黑暗,听不到一点声响。


    易天行还在吃,牙齿咀嚼着脆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黎十娘捂住耳朵,剧烈地喘着气,残刀蓦地化作一条血红的鞭子,毫无章法地抽向血池内的人。


    鞭子重重地砸血池水面,竟未泛起一丝涟漪。


    池内的人影消失了,连带着那具血尸。


    血池内空荡荡的。


    黎十娘扑了过去,红着眼,低声呢喃:“婉婉——”


    “呜呜呜——”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传出来数道委屈的哭声。


    “呜呜呜——”


    “娘亲——”


    “娘亲,我好痛啊——”


    易天行又出现在了血池内,依旧捧着那具小小的血尸。


    他双眼赤红,狞笑着盯着黎十娘,露出血红的白牙,挑衅似得,一口咬上血尸的肚子。


    零零碎碎的内脏,雨滴般的砸落血池,沉底消失。


    “不……不,婉婉!” 黎十娘提着鞭子的手不住地发抖,她牙关打着颤,“不……”


    “娘亲,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痛啊——”被啃食的血尸说话了,她睁开了眼,那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黎十娘。


    刹那间,黎十娘像是被摄了魂,她呆滞着缓缓爬进血池。


    血尸笑了:“嘻嘻嘻——”


    “娘亲,娘亲,快来——”


    ***


    “是幻境!快醒醒!”


    是司大夫的声音?


    黎十娘回过神来,看向血池。


    此处哪里有什么血池?更没有早已身死的易天行。


    幻境,是幻境!


    她幡然醒悟,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残刀,用手背胡乱擦了把眼泪。


    只见藏宝阁房梁极高,四面空旷漆黑,窗外隐隐透进来一束微弱的火光。


    借着这抹火光,她看见前方高台之上,站着一名体态风流的红衣男子。


    他脸上戴了一副哭丧的黑白面具,捏着兰花指,掐着嗓子,唱:“不晓寒露重,苦为怀胎累;十月大雪临,终把亲子产;可恨呐,苍天不开眼,直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黎十娘冷冷地看着他唱完,收了腔。


    两人隔着十八层石阶,遥遥对视。


    “我记得你!”黎十娘嗓子喑哑,一字一句,“太子殿下!”


    太子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从石阶上下来,啧了一声:“几年不见,你竟成了这番光景?”


    “太子殿下这般阵仗,不会专为说教叙旧而来罢?”


    太子眯了眯眼,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透过面具,露出一丝狡黠:“猜猜看,若对了,青铜鬼灯就是你的了。”


    黎十娘死死压住蠢蠢欲动的心,她知道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谈判。


    “早年,江南伐北之战,令江北元气大伤,如今两国各守一隅,可这不过是平静下的暴风雨;皇上身子日益不济,可其爪牙仍遍布朝野,其中以黎氏为首!”


    “太子殿下,只有将易黎两氏牢牢拽在掌中,来日,方可稳坐江山!”


    室内安静地连轻微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外头的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明亮的火光,密集的人影将藏宝阁团团围住。


    黎十娘恍若未见:“易氏以大长老与易夫人为首,分为两派,常年明争暗斗,易夫人如今失了易天行,已经渐落下风!”


    “至于大长老……”黎十娘嗤笑道,“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个痛击落水狗的机会?”


    “至于黎氏,三年,三年内我必取代黎氏八长老!”


    黎十娘说完,目光直直地看向太子。


    忽然,太子殿下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这笑声与他的外形大相径庭,竟透着一股豪迈爽朗之意。


    “好!”


    他掀起衣摆,一步步,郑重地登上十八层高台之上,居高临下。


    黎十娘单膝跪地:“愿为太子效衷,愿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太子从容地取出一只红木箱子,细长苍白的手指在上头细细摩挲着。


    黎十娘拼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只箱子。


    “咔哒——”一声,箱子的锁扣打开了。


    太子将鬼灯取了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细细打量了片刻,才道,“到底是皇室至宝,你,不打算留下点东西?”


    黎十娘闻言,微怔。


    她岂能不知太子的想法,只是她别无选择,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今夜她便别想踏出皇宫半步。


    太子啧了一声:“这样罢,你且留下一魂一魄,我替你代为保管!”


    “如何?”


    黎十娘静默了片刻,才道:“是!”


    她主动开了周身灵窍,任由太子抽走了一魂一魂。


    “拿去罢!”太子捏着那团从黎十娘身上抽出来的白光,瞧也没瞧,拂了拂袖子,红木箱子便朝着黎十娘的方向跌去。


    黎十娘赶忙接住,迫不及待地打开,那盏她日思夜想的青铜鬼灯就躺在里头。


    她小心地将鬼灯拿了出来,只见此灯通体青色,部分已生了锈,露出金底。


    顶部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莲瓣呈青铜色,中间放了一颗金色的珠子。


    修长的手柄上雕刻着精致繁琐的花纹,仔细看去,依稀四大神兽。


    底座则宛如莲蓬,遍布细孔。


    “你可勿要辜负本座对你的期望啊!”


    黎十娘抬眼,就见太子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那副黑白的哭丧面具,狭长的凤眼眼尾上挑着,俊美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


    子时,大雪总算停了,佛陀院的树上坠满沉甸甸的积雪,将枯败的树枝压得与地面不过咫尺之距。


    “咔哒——”那树枝终是不堪忍受,与积雪双双坠于地面,消香玉陨。


    屋内窗下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易夫人盘腿坐在榻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一寸一寸,温柔地抚过膝上的骨鞭。


    两百零六块骨头。


    这条骨鞭共计两百零六块骨头,每一块都被她细细摩挲了千百遍。


    忽然,骨鞭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骨节错位的声音。


    易夫人忙轻声宽慰:“夫君,且再稍后片刻!”


    那骨鞭仍扭动不止,易夫人的目光看向门外:“好了没有?”


    话音落下,一阵尖锐凄厉的惨叫声穿透夜空,惊得房檐上的积雪哗啦啦地崩了一地。


    易夫人闭上眼睛,强忍怒气。


    一群废物,放个血还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膝上的骨鞭越发不安,易夫人失了耐心,一手紧紧按住骨鞭第七节骨头,轻喝:“安分些!”


    那骨鞭霎时动弹不得。


    不多时,门被推开。


    “夫人!”佟妈妈双手捧着碗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碗搁在桌上。


    “这次怎么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易夫人不满,佟妈妈跟了她大半辈子,这种事,理应得心应手才是。


    佟妈妈忙道:“这次的不一样,您瞧瞧?”


    易夫人这才将目光移到碗内,这是一碗粘稠的鲜血。


    她凑近翁动鼻子,轻嗅了嗅,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许:“的确不错!”


    佟妈妈悬着的心松了下来,殷切道:“此血取自无根之女,所以才有这样好的成色!”


    易夫人轻笑一声,“竟真被你弄来了。”


    佟妈妈陪笑。


    所谓“无根之女”便是取未及笄,未婚配的妙龄女子,且得双目未见“黑暗”,双耳未闻不平。


    如此才称得上是“无根女”。


    易夫人也知道这“无根女”有多难寻,语气越发柔和:“辛苦你了。”


    佟妈妈欢天喜地出去了,顺便带了门。


    易夫人松开按住骨鞭的手,那骨鞭即刻疯狂蠕动起来,她笑了笑:“我说呢,怎么这样急,你这鼻子倒比我更灵些。”


    “急什么?这便给你。”


    说着,端起碗,将那碗红到发紫的浓血缓缓浇在骨鞭上。


    那血才稍稍沾到骨鞭,顷刻便被吸了个干净。


    易夫人捂嘴轻笑:“夫君,你慢些用!”


    “嘎吱——”门被推开。


    易夫人只顾着与骨鞭夫妻夜话,影卫犹豫了片刻,走到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易夫人的手在空中猛地顿住。


    没了血,骨鞭讨好地缓缓缠上易夫人雪白纤细的手腕。


    易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淡声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影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易夫人脸上没了方才的温情,沉默着将血一点点倒在骨鞭上。


    一碗鲜红的心头血。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碗底。


    易夫人搁下碗,抚了抚骨鞭,轻声道:“夫君呐,此次,你可要助我,旗开得胜啊!”


    第88章 乱世隐卧龙,将军何惧死? 乱世卧龙……


    黎十娘带着青铜鬼灯出了藏宝阁的大门,就见陆朗站在门前,喉间有一指青痕。


    “黎娘子!”陆朗眉眼含笑,微微颔首,他身侧是数不尽的火把,昏黄的火光将他的侧脸称得越发温和如玉。


    “你那位朋友,已在宫门外相候!”


    “有劳!”黎十娘越过陆朗,快步下了石阶。


    “陆卿?”太子慵懒的声音从藏宝阁内传了出来。


    陆朗收回目光,跨步入了藏宝阁。


    ***


    黎十娘才出宫门,就见司灵隐立在城墙下,单薄的身形融进了夜色,他抬着脸,呆呆地望着高高的城墙。


    “司大夫?”黎十娘压低声音。


    “你受伤了?”黎十娘借着地面的积雪折射出的光,瞧见司灵隐的指尖正滴着血,脚下的积雪已被染成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司灵隐回神,就见黎十娘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红木箱,目光略带担忧地看着他。


    他拢了袖口,低声道:“无事!”


    “这是?”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红箱子上。


    黎十娘忙道:“这便是青铜鬼灯了。”


    司灵隐轻嗯一声,声音也很轻,“日后,切勿为非作歹!”


    闻言,黎十娘一愣,垂下脸,应道:“十娘知道!”


    “对了,那位陆大人,你知晓几分?”司灵隐问。


    陆朗?


    黎十娘想了想:“他年少时便跟在太子身后相护,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如今二人行至一道,他成了太子心腹也属意料之内!”


    黎十娘说完,小心翼翼地问, “司大夫,可是他伤得你?”


    司灵隐并未正面回答,只说,“此人心思颇重,你日后与他共事,须得当心些才是!”


    ***


    今日是婉婉的头七,司灵隐起了个大早。


    “嘎吱——”尾房的窗户被推开,“师父,你去哪儿?”


    司灵隐回首,就见窗下探出一张稚嫩的脸,眼中略带期望。


    “窗合上!”


    “碰”的一声,窗户被关上了,门却被打开了,司遥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师父,带我一起罢!”


    司灵隐拂开她的手:“外头冷,你身子不好,安分些!”


    司遥仍不死心,转而抓住司灵隐的两根手指。


    师父的手温凉,指尖却很冷,司遥刚从房里出来,手里暖烘烘的,她将师父的手拢在双手,轻轻揉滚着。


    这讨好的动作却让司灵隐脊背僵住,他轻斥道:“松手!”


    司遥拼命摇头,抓地更紧了,满脸倔强:“师父若不许我跟,待你去后,我再出去!”


    她今日是一定要吃到条糕的。


    司灵隐无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就是了。”


    司遥又摇头,带回来的条糕哪有刚出笼的香甜?


    “市集人多,师父只身前往,我不放心!”


    见她义正严辞,司灵隐都不好意思点破她,只得用指背探了探司遥的后颈:“再去添件衣裳!”


    司遥知道他这是应了,欢天喜地地溜回尾房,在外头套了件厚实的袄子。


    江北的早市是很热闹的,卖什么的都有,支起的早点摊子,泛白的热气朝着上空蒸腾而来,到处是喧闹的人声。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地上的积雪被铲去一侧,太阳从东边升起,暖洋洋地散落下来,金黄色的光瞬间笼罩了这片繁闹的早市。


    司遥高兴地在人潮中乱窜,忽而她转过脸,笑着冲司灵隐招手:“师父,我们吃条糕可好?”


    瞧瞧,目的这便露出来了。


    可既然放她出来了,司灵隐便没了再拘着她的道理,他微微点头。


    得了允诺,司遥坐在条凳上,冲摊主唤道:“两份条糕!不,三份!”


    “好勒!”摊主热情地应了声。


    “少吃些!”司灵隐只喝了杯茶的间隙,就见司遥已吃下了一份条糕,绞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盯着他。


    司灵隐搁下油茶,只当看不见,兀自将那两份条糕吃了干净。


    司遥泄了气,眼看着司灵隐用帕子擦了嘴,起身结了账:“还不走?”


    许是吃的不尽兴,司遥恹恹地跟在司灵隐身后。


    司灵隐只当没瞧见,那条糕黏软,不好消化,司遥身子不好,三年前虽从屠山洞侥幸逃出,可到底伤了根本,仔细养了这些年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忽地,司灵隐顿住脚步,目光投向人潮。


    “怎么了,师父?”司遥问。


    司灵隐的目光定在左后方酒肆的二楼上,司遥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里空荡荡的,只两扇敞开的窗在风中轻晃着。


    “瞧见前头的铺子没有?”司灵隐突然问。


    司遥踮起脚尖看了看,是一家米铺,她点头:“瞧见了,师父!”


    “去,买半斤糯米来。”


    司遥从他手中接过银钱,遂去了。


    见司遥的背影逐渐被人潮淹没,他这才沉下脸,转身折反。


    他上了酒肆二楼,就见廊庑下站着一位玄衣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乍闻脚步,微微侧过脸来,这是一张英朗刚毅的脸,那双沉稳的眼底遍布风霜,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司灵隐走到他身旁。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开口。


    人站高楼,下方景象一览无余。


    司灵隐看见司遥从米铺出来,手中提了小半袋糯米,掂了掂找的零,眼珠子转了转,鬼头鬼脑地四周打量了一圈,而后美滋滋地折回条糕摊子。


    司灵隐暗自好笑。


    “这女娃娃是?”男人开口了,声线一如他的长相。


    司灵隐淡声道,“叶将军为江南首将,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想来前线必定固若金汤,将军才能如此悠闲。”


    叶凛笑了笑:“前线如何,未来又如何,先生人称“乱世卧龙”,如何不知?”


    司灵隐蓦地冷了脸:“江南如何,是死是活,是生是灭,与我何干?”


    叶凛沉默,他知道司灵隐心中不满,有恨,有不甘,那是应该的。


    江南负了“乱世卧龙”,清崇帝负了司家满门忠烈。


    司灵隐至今大仇未能报,且不能报,他心气高,如今只身苟活于世,何等煎熬?


    “你,不想翻案?”叶凛垂眼看着围栏,上面鲜红的漆面已经掉了些许,露出底下陈旧的木头底色来。


    司灵隐冷笑:“翻案?将军好痴!”


    冬日的暖阳彻底自爬了上来,漫上冰雪,刺目的金光落在房檐,蹭亮的瓦片折落光影,星星点点地散在廊庑的木地板上。


    叶凛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常驻江北边防,只擅长带兵打仗,并不善与京都这些“聪明人”打暗语。


    只听司灵隐叹道:“将军英武,为江南立下汗马功劳,五十万大军尽在将军麾下,如何不知养虎为患?”


    叶凛五指紧抓木栏,关节处不见血色,微微泛起了白。


    “纵你满腔赤忱,司家便是前车之鉴!”


    叶凛如何不知?


    但他所求的,始终不过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此战平息,我自携妻带女,卸甲归田,做个乡野农夫!”


    司灵隐只摇头不语,叶凛战功赫赫,可见也有不能了悟的,他言尽于此。


    街道上的人潮越发拥挤了,这场早市彻底进入高潮。


    司灵隐看见司遥从从条糕摊点上起身,又让老板打包了一份,小心地藏在怀中捂好。


    “我知将军此行目的,也盼将军将心比心!”


    叶凛略感遗憾:“先生言重,叶某并非强人所难之辈,先生既不愿,在下不敢勉强!”


    司灵隐下了楼,叫上司遥,两人穿过拥挤的人潮,归家去。


    叶凛站在高楼,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半晌,他才轻声说,“也盼先生勿助江北,为虎作伥!”


    ***


    亥时,司灵隐睁开眼,起身拿了外袍披上,取下拂尘与白日里备好的招魂用品,掠进黑暗,去了易府。


    早前他便与黎十娘定好,头七当夜,易府门外相见。


    两人汇合后从易府后门跃进院中,黎十娘轻车熟路,带着司灵隐快速穿至后院。


    易府并未点灯,到处一片寂静漆黑,院中道上空无一人,二人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后院。


    “这便是易氏八门神?”司灵隐看着这八棵排列有序的老槐树,目光微亮。


    “司大夫,这边走!”


    司灵隐忽地顿住脚步,看向漆黑的夜色,低声道:“当心有诈!”


    黎十娘心心念念的全是招魂,生怕误了时辰。


    “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闯的!”


    八棵鬼树宛如老僧入定,见二人闪身进入后院,皆无反应。


    待二人身影消失后,八棵鬼树这才睁开了眼,枝条蔓延,相互交错,变换方位,顷刻间,已将后院死死锁住。


    “大夫人心狠手辣,这姑娘纵有通天本领,只怕此次也要陨命于此了。”


    “老八,你修行年岁渐长,如今怎的越发婆婆妈妈了?”


    老八不满,他怎么就婆婆妈妈了?


    “我不过是看在那姑娘好歹替咱们夺回了眼睛才念叨几句。”


    “妇人之见!我瞧着那黎氏倒不似心无城府之人!”


    老八正欲再说,却被打断!


    “行了,整日吵吵嚷嚷,多大年纪了,没得让人笑话!”


    众鬼树挨了大哥的训斥,不再言语,索性闭了眼,霎时间,后院又恢复了寂静。


    黎十娘带着司灵隐穿过洞道,来到了练功洞。


    洞内热气弥漫,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血池内的血水翻滚着,“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洞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哐当”一声巨响,那千年寒铁砸了下来,将唯一的出路死死堵住。


    热气渐渐散去,只见前方石壁之下,摆了一把藤椅,椅子上坐着位华衣妇人,她手中握着一尾骨鞭,那骨鞭尾则紧紧缠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身后站着易氏四名长老。


    “十娘啊,你总算来了。”易夫人语调轻柔,目光却宛如一条蛰伏在阴暗处的毒蛇,阴冷冷的,令人毛骨悚然。


    “母亲候我多日,岂敢不来?”黎十娘面无表情。


    易夫人笑了。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抚了抚骨鞭:“好孩子,今日是天行的头七,你既来了,便留下殉葬罢!”


    话音落下,那骨鞭像是睡醒了似的,慵懒地拱了供身子,而后猛地探头,朝着黎十娘袭去。


    黎十娘正欲以残刀相抵,眼前闪过一抹白影,她定睛一瞧,只见一尾拂尘与骨鞭子死死绞在了一起。


    “司大夫?”黎十娘略微吃惊地看向司灵隐。


    她原以为司大夫只是个赤脚大夫,没想到他竟还精通术法。


    “速战速决,切勿过了子时!”


    黎十娘重重地点头,目光投向黑暗处,微讽:“大长老还要隔岸观火不成?”


    她话音落下,只见洞角忽地凝聚出一团浓烈的黑雾,自那雾气之中,以大长老为首,走出来四个人。


    易夫人余光瞧见这阵仗,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大长老高风亮节,竟助外人对付自家人?”


    “自家人?”大长老嘴角捻起一抹嘲讽的笑,中指不疾不徐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夫人,你我相争多年,也是时候了断了。”


    第89章 血池招魂阵,真火点鬼灯 ……


    血池内剑拔弩张,眼见大战一触即发。


    可谁都知道,血池不过方寸之地,若是打了起来,易氏这百年练功之地便毁于一旦。


    “二弟,时至今日,还不醒悟?”大长老左手负于身后,右手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浑浊的眼眯了眯,射出一抹精光。


    二长老是个身披五彩袈裟的和尚,闻言,他轻笑一声,似嘲讽,双手合十:“凡世之人,身在迷障,似雾里探花,瞧不清,辨不明;又岂知,欲渡世人,何来渡己?”


    “臭和尚,少打哑谜!”五长老身量瘦小,内里却是个十足的暴脾气。


    他正欲再说,余光瞥见大长老阴沉的目光,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二长老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淡然侧身看向场中。


    **


    司灵隐抓着拂尘,咬破食指,迅速在拂尘的手柄上画了一道咒纹,拂尘瞬间金光乍现,丝丝缕缕金光涌入与骨鞭相缠的拂丝。


    那骨鞭像是被灼烧了一般,蓦地缩了回去,骨节上冒出丝丝焦灼的黑气。


    这术法?二长老探究的目光游离在司灵隐的脸上。


    “大长老,既为联盟,旁观是何意?”黎十娘冷眼扫向大长老。


    大长老语调松快:“难不成你要将我这血池毁了?”


    黎十娘目光移到二长老身上,见他并不打算出手。


    “如此,有劳大长老!”


    没了后顾之忧,黎十娘腾出手来,她提着残刀挡在司灵隐身前:“司大夫,你且布阵,这里交给我!”


    司灵隐从黎十娘手中接过青铜鬼灯,他点了一炷香,捏着香,口中念招魂咒词,围着血池走了一圈。


    他手中的香火烟雾弯弯曲曲浮上空中,像生了灵气一般,丝丝漂浮凝聚于血池旁的木架子侧。


    司灵隐走到木架旁,只见木架血迹斑驳,怨气比别处更为浓重。


    他从包裹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人皮,那人皮上的血已经干涸,许是正值寒冬,又存放得当,触手仍是冰凉滑腻。


    他将人皮搭在木架上,继而割破手掌,以血与朱砂相和,现在人皮上画了一道繁琐的招魂阵。


    又围绕着木架,在地上画了一道招阴阵,并于阵法八方位插了招阴旗,再以红线为引,牵至人皮,对应方位。


    招魂阵法初成,司灵隐摸出一把符,朝着空中一散而去,


    “轰”的一声,漫天的黄符燃了起来,熊熊的火光将血池旁繁杂阵法映得格外诡异。


    万事俱备,只待子时。


    司灵隐将青铜鬼灯从红木箱内取出来,只见青铜莲内卧有一颗金色的灯珠。


    欲以鬼灯招魂,需将灯芯点燃。


    只是这灯芯该如何点燃?


    司灵隐极力回想着年少时偶得的鬼灯残卷,只依稀记得上头记载,若要点亮灯芯,须得至情真火。


    至情真火?


    他抬眼看向黎十娘,只见她与易夫人正打得火热,只是到底黎十娘年岁更小些,招式术法皆不如易夫人狠辣,刁钻。


    只见那尾森白的骨鞭宛如长蛇,携着凛冽的破风与浓重的怨气,闷雷般滚滚朝着黎十娘席卷而去。


    黎十娘翻动手腕,残刀重重砍在骨鞭上,“铿”的一声,两相碰撞,迸发出刺眼的火光。


    紧接着,自她身后飞出无数把残刀的刀刃,铺天盖地,宛如浪潮将骨鞭覆盖!


    此乃江北残刀第七式,血影飞花。


    千百把残刀飞舞间,凝了一团浓烈的黑雾,自黑雾之中只依稀瞧见泛着白光的刀刃不知疲倦地砍上骨鞭,发出清脆的声响。


    骨鞭灵活地游曳雾中,丝毫不见慌乱,易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她双手变化手势,嘴唇轻嚅,突然,自黑雾中蓦地迸发出一团红色的光亮,那红光穿透黑雾,越过刀刃残影,宛如利剑,找到了残刀的真身,


    黎十娘没有防备,随着一声闷哼,身体被洞穿。


    残刀跌落在地,漫天刀影消失了,黎十娘单膝跪地,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浓血来。


    易夫人笑了,扬起手,那骨鞭俯冲下来,柔顺地缠上她的手腕。


    “有劳夫君!”她温柔的语调仿佛能掐出水来。


    骨鞭亲昵地拱拱身子蹭了蹭她的手腕,这举动逗得易夫人娇笑不止。


    黎十娘看得泛起了恶心!


    江北满皇城谁人不知易夫人年轻时乃是有名的恶女,顽劣狠辣,专以虐杀活人为乐:剥皮,炙人,开脑食浆,残暴手段层出不穷,不可罗列!


    此恶女最喜猎物痛哭求饶,所以坊间流传了这样一句诀窍:欲活命,挺脊骨!


    你以为挺直了脊背,不哭不求便能逃过一劫了么?


    不,如此只能令你死的更愉快些!


    瞧瞧,身在江北,人为玩物,连死得痛快,死得全乎,皆为奢侈!


    易夫人手中的骨鞭便是其丈夫的骸骨。


    有人说,此恶女为满私欲,戕害亲夫;也有人说,她为功法精进,生挖丈夫骨血,以做法器;更有甚者言,其丈夫情深似海,愿以甚饲虎,换取此恶女回头是岸!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分得清?


    不过,重要的是,自其丈夫亡故后,易夫人便不再随意杀生,甚至将所居住的院子更名为“佛陀院”,院中供了菩萨,瞧着真是有一心向善的迹象。


    黎十娘知道,这些不过是做给外人瞧的,那佛陀院只怕连一花一草,一土一木皆沾满鲜血!


    “今夜,便以你鲜血,喂养骨鞭;以你身躯,祭祀我儿!”易夫人垂着眼皮,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指尖温柔地一寸寸抚摸骨鞭。


    黎十娘捡起残刀,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起身,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鲜血:“你也配?”


    许是受伤太严重,她站的并不稳,惨白着脸,倔强地看着易夫人。


    司灵隐看不下去,正欲上前,黎十娘摇头,声音低哑,像是卡了一口血在喉间:“今日之事,我必亲自做个了结!”


    “若我身死,婉婉之事,便罢了!”


    背上传来一阵炙热的灼热之感,像是一片浓烈的火,灼烧着她的皮肤。


    黎十娘提着一股气,朝着易夫人冲去,易夫人嗤笑一声:“不知死活!”


    手腕翻动间,骨鞭宛如雷霆,携风带电。


    黎十娘被骨鞭抽中,身躯重重地砸在石壁上,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她“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沫子,稍缓片刻,又爬了起来……


    如此反复。


    骨鞭渐露疲软之态,易夫人脸色阴沉得可怕。


    黎十娘眼前一片昏花,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像是失了痛感,脚下轻飘飘的,世间万物像是慢了下来,就连胸腔发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身后萦绕的那股白光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炙热,像是一团烈火。


    易夫人目光阴沉,她缓缓举起手,涂着蔻丹的指甲在腕间轻轻一划,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骨鞭像是嗅到什么极为鲜美的东西,攀爬着卷上易夫人的手臂,尾骨迫不及待地汲取鲜血。


    以血养阴器,此为练功大忌!


    但此刻易夫人顾不上其他了,据影卫来报,黎氏投了太子麾下,若真让她得了太子青睐,只怕日后她便轻易动她不得。


    骨鞭吸够了鲜血,泛白的骨节隐隐约约浮现赤红色的光芒。


    易夫人开了周身气窍,将气息全部凝聚在骨鞭上。


    这一击,她势必取下黎氏性命!


    随着骨鞭在洞内飞舞,所携带的雷霆之力惊得易氏各位长老纷纷退至一旁。


    就在骨鞭快要触碰到黎十娘的时候,她身后的白光忽地光芒大放。


    “铿”的一声清响,骨鞭像是抽到了什么,猛然地缩了回去,那白光极速朝着易夫人的方向掠去。


    易夫人先前已将全身内力灌注于骨鞭,此刻根本无力阻挡,身子像是一尾秋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继而重重地砸进血池,血水飞溅间,骨鞭化作一条银蛇跟着冲进了血池,混乱间,缠在易夫人的腰上。


    青铜鬼灯像是受到召唤,从司灵隐手中挣脱,悬在黎十娘头顶,将黎十娘身后的白光吸了个干净。


    片刻后,那鬼灯莲瓣内幽幽燃起了一株小小的火苗,外白内青,在空中摇曳着。


    黎十娘颤抖着嘴唇,抬脸看着鬼灯。


    恰在此时,招阴阵上的八面招阴旗无风自起,发出“簌簌”声音。


    子时到了。


    司灵隐双手捏决,口中念着招魂词,在最后一句咒词落下,洞中便传来一阵轻微飘渺,若有似无的哭声。


    黎十娘脊背微颤。


    “婉婉?”她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司灵隐控着招阴阵上的八面阴旗,八面旗在环绕着青铜鬼灯飞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那阵哭声越来越清晰。


    “啪嗒——”八面招阴旗齐齐掉落在地,司灵隐收了势。


    鬼灯内火苗已不再摇曳,自莲瓣内浮现出一张稚嫩,神似黎十娘的小脸,她巴眨着眼睛,懵懂地四处扫了一圈,在看见黎十娘的瞬间,眼眶蓦地红了。


    “娘亲!”


    黎十娘听不见婉婉的声音,许是伤得太重,头脑一片混沌,她艰难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婉婉,司灵隐上前一把扶住她,快速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药丸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而后便是阵阵轻浅的甘甜!


    司灵隐将手掌贴在她的背后,输送内力。


    “司大夫……”


    “闭嘴!”司灵隐毫不客气!


    片刻后,他收了手,黎十娘恢复了些许力气,可脸色依旧白得吓人,衣裳已被鲜血濡湿,沉甸甸地黏在身上。


    青铜鬼灯缓缓落在黎十娘手中,她紧紧抱着鬼灯,指尖朝着莲瓣内探去,却被一股灼热之感灼伤。


    “婉婉,娘亲带你回家!”黎十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她紧紧抱着鬼灯,与司灵隐离了血池。


    血池内气氛诡异,大长老率先开口:“二弟还不走?想留下用饭不成?”


    “阿弥陀佛!”二长老念了声佛号,“贫僧取了东西这便离开!”


    大长老道:“二弟自便!”


    二长老来到血池前,将缠在易夫人身上的骨鞭取了下来,义正严辞:“此物阴邪非常,还是贫僧代为渡化为好!”


    易夫人死死盯着二长老,浑身都在发抖:“你……”


    二长老轻叹一声,念了声佛号:“施主杀业太多,落此下场,也算因果报应!”


    他将骨鞭递给身后的人:“太子殿下颇喜此物,如今得了,你便奉上,以作投名状!”


    三长老恭敬地接了:“多谢二哥!”


    二长老走了,大长老这才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易夫人。


    “你想干什么?”易夫人才遭叛变,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强行压下心口沸腾上涌的血液。


    大长老笑了笑:“慌什么?我不杀你!”


    “死?对你来说岂不成了解脱?”


    说罢,伸出五指覆上易夫人的颅顶,阴冷凶煞的怨气顺着易夫人开了的气窍涌了去,将她的修为封了个结实。


    做完这些,大长老站起身来,拍拍手:“如此一来,你与你那继女,才能称作“落难女女”!”


    “哈哈哈哈!”


    易夫人气得呕出一口心头血,泛红的眼睛宛如毒蛇,死死盯着大长老的背影。


    人去楼空,血池内只余易夫人宛如风箱的喘息声。


    第90章 恶人食恶果,终明前世身 ……


    “母亲?”


    易夫人心灰意冷之际,恍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就见她那废物继女悄悄从暗处探出个脑袋来,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没出息!易夫人心中不屑。


    “阿昉?”易夫人喘着气,哄着易昉,“他们都走了,乖孩子,来扶母亲一把!”


    易昉这才小跑着从暗处出来,看着池内易夫人虚弱的模样,满脸关切:“母亲?您这是?”


    易夫人闭了闭眼,不愿回想方才的屈辱,她极力放平声音:“先扶我出来!”


    易昉小心翼翼地将易夫人从血池内扶了出来。


    “母亲,可是黎氏那贱人伤得你?”


    易夫人直直盯着易昉瞧了半晌,而后,她伸手摸了摸易昉的脸:“阿昉,这些年,母亲待你如何?”


    “母亲待阿昉,自然是极好的!”


    易夫人笑了,满眼慈爱,循循善诱:“那你可愿意为母亲做些事?”


    易昉微笑,满脸纯真,似不解:“母亲想让阿昉做什么呢?”


    易夫人还未说话,易昉便惊呼一声:“母亲,你的骨鞭呢?”


    “难不成被人抢走了?”


    易夫人面色一僵,板起脸来:“莫要再提!”


    “我只问你,愿还是不愿?”


    易昉仍旧笑得灿烂:“母亲,你不会想吃了我补身体罢?”


    易夫人没想到易昉就这样说了出来,她顿了片刻,笑得勉强:“怎么会?天行如今去了,我唯一能靠的只有你了!”


    易昉边听边点头:“可阿昉也想靠母亲呢!”


    易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易昉此话何意,便听见易昉咦了一声:“原来母亲与阿昉一样,功力尽失?”


    “放肆!”易夫人恼怒。


    易昉丝毫不惧,笑意盈盈地看着易夫人。


    “母亲的功力还在呢,不过气窍被封了,这可如何是好?”


    “啊!想起来了!”易昉满脸兴奋。


    “古书有云,欲取其功,化为己有,需生抽其筋,开其周身窍,取其魂,再碾其周身骨揉合食用,炼化后便可承其功力!化为己有!”


    易昉越说越兴奋,两眼放着光。


    黎十娘散了她的功,又将易夫人送来,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呢!


    易夫人后退一步,眼里露出罕见的恐惧,她这个继女,与她颇为相似。


    是个十足十心狠手辣的主儿,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落在她手里……


    身后是石墙,她已退无可退!


    “母亲,那咱们先开始第一步,如何?”易昉笑眯眯地摸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欢快地缓缓走向易夫人。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淹没在血池“咕噜噜”的水泡声中。


    **


    不知不觉,江北的寒冬已悄然离去,万物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


    黎十娘睁开眼,微微转动眼珠子,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处乃是司大夫的院子,她挣扎着起身,才发觉身上的痛已减轻了不少。


    她掀开被子下床,就见外间的桌上摆了一具血红的小棺材,棺材上弹满细密的墨斗,棺盖上画着一道符咒。


    一旁的茶盏下压着一封信,黎十娘拿起来打开,是司大夫的字迹。


    “婉婉三魂七魄已凝聚而成,今封于棺内温养,切记不可随意开棺。


    七年后,我自会登门拜访,相助婉婉复活!


    青铜鬼灯与阿遥我皆带回江南,另赠婉婉画像一副,画技不精,但解相思之苦。


    身在浮尘,愿你固守本心!“


    看完信,黎十娘心中怅然若失,就这样走了么?


    她抬眼瞧了瞧外头,地面的积雪早已化去。


    凛冬已过,暖春将至。


    她抬手轻轻覆盖在棺材盖上:“婉婉,娘亲只有你了!”


    **


    故事说完,桌上的油灯火苗渐渐暗了下来,茶壶内的茶水也所剩无几。


    黎宛眼眶微红,一瞬不瞬地盯着黎十娘的侧脸。


    屋内寂静许久,谁都没有开口。


    司遥半天才不确定地问:“我是黎氏之人?”


    黎十娘点头:“我不知你为何不记得我了,但含黎氏血脉之人,脊柱上皆有一颗红痣!”


    司遥手中捏着的茶杯滑了出去,没喝完的茶水溢了出来。


    是了,她前世时,后背的确有一颗红痣,她颤声问:“第三节脊骨?”


    黎十娘宽衣解带,将后背露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油灯,第三节脊骨上那颗细小的红痣格外显眼。


    “我知道你的名字时,只当是碰巧,毕竟,你与儿时长相可谓是天差地别!”黎十娘将衣衫穿好。


    司遥苦笑一声,自然不一样,现在的她,占的是别人的躯体!


    “七岁那年,我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命,什么也不记得了。”司遥的指尖划过茶杯的圈口,“醒来后,师父告诉我,我自小便生活在白云观,刚出生时,父母厌我是个女儿身,将我丢在山中自生自灭,是他将我拾回来的,让我莫要惦念前尘,寒了他的心!”


    黎十娘笑了:“他也不算诓你!”


    “你可知,师父要那鬼灯是何作用?”


    黎十娘摇头:“他从未吐露半点。”


    司遥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那师娘……我是说,易昉,她与师父又是怎么回事?”


    黎十娘皱着眉,像是想不通:“我也奇怪,她究竟是如何结识司大夫的,还得了他的拂尘!”


    司遥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易昉杀了师父?毕竟她前世之死,与易昉同样脱不开干系。


    黎十娘像是知道司遥想什么,她的手覆上司遥的手背,轻声宽慰:“司大夫为人谨慎,易昉在他面前,只会无所遁形!”


    紧接着又笑着说,“当日极乐坊教你十方阵,我还奇怪,怎的学得那样快,原来不过是温故知新罢了。”


    司遥也笑了,只不过笑容很勉强。


    黎十娘也知道她大概需要好好理一理,尤其是司灵隐的事,


    黎宛搀扶着黎十娘起身:“如此,我便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她忽地顿住脚步,微微侧脸,踌躇片刻:“你与山尘少侠,可是定了心意?”


    司遥不解地看向黎十娘。


    黎十娘笑了笑:“情之一字,最为虚假,你……”


    她忽地止住了话头,司遥正等着她下一句。


    “ 没什么,早日歇息罢!”


    黎十娘与黎宛出了院子大门,就见巷口侧立一负剑白衣男子,穿堂风吹起他的衣摆,白衣飘飘,夜色朦胧间,黎十娘竟在他身上瞧见了些司大夫的身影。


    行至巷口,黎十娘戏道:“山尘少侠自诩君子,还会听墙角?”


    山尘微微侧过脸,目光冰冷冷的,声音宛如凛冽的寒风:“你的话,太多了!”


    黎十娘忽地轻笑了一下:“旁人也就罢了,好歹是我亲侄女!”


    “你想食言?”


    黎十娘脸色冷了下来:“作为女人,想奉劝江世子一句,欲得真心,以诚待之!”


    山尘越过黎十娘,行了数步,停了下来,他并未回头:“城外捕快之事我自会向阿絮解释,你若胆敢从中作梗……”


    那后半句话似乎被夜晚的穿堂风吹散了,黎十娘忽然觉得很冷,她对黎宛道:“走罢!”


    黎宛犹豫许久,才试探着问:“母亲,我瞧着,江世子对司姑娘不像是作假!”


    “我何曾说是假的了?”


    ***


    眼见油灯的火苗已有熄灭的趋势,司遥仍在发呆,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事像是一座巨山,将她死死压住。


    “叩叩——”


    司遥回神,就见山尘站在门口,目光温柔且坚定地看着她。


    “进自己屋,还敲门?”


    山尘笑了,抬脚跨了进来,将桌上的油灯添了些灯油,“刺啦”一声,火苗窜了上来,屋内明亮了许多。


    “想什么呢?灯都灭了!”


    司遥只问:“张捕头送回去了?”


    “一上来就关心其他男人?”


    山尘好看的桃花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暖意,里头化不开的温柔像是被晕染的水墨。


    司遥从椅子上起身,轻轻环住山尘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用力吸了口气,鼻尖融满熟悉的檀香与松针的气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早!”山尘的声音很温柔,他抬手搂住司遥纤瘦的脊背,“我一直在门外。”


    司遥不说话了,只是更用力地收紧手臂,将山尘劲瘦的腰身死死环住。


    “需要帮你查查师父么?”山尘轻抚着司遥的头发。


    司遥抬起脸:“那是我师父!”


    山尘轻笑:“很快也是我的!”


    司遥想了想,又问:“会不会很麻烦你?”


    山尘摇头:“早前我其实已经调查过了,想听听么?”


    当然要听。


    “先换药!”山尘拉着她包得跟粽子似的手,细心地将布条拆开,重新清理了刀口。


    “司灵隐乃京都内阁首辅嫡子,清崇年间,正值战乱,光是伐北之战便打了数十年之久,司灵隐深得其父司空玄亲传,心怀苍生,闻达天下,人称“乱世卧龙”!”


    山尘的手下的动作不慌不忙,语调也是不疾不徐!


    “可他却“不爱文章,痴醉道术”,司空玄溺爱其子,由得他去,天高海阔,潜龙游水,何等自在?”


    “清崇二十五年,司空玄雄踞朝野,独掌内阁,七年后,司家被弹劾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满门抄斩,司灵隐常年避世,逃过一劫,判流放!”


    司遥完全没想到师父竟是这个原因长年居于江北,后面哪怕带着她回了江南,也是于深山白云观内深入简出。


    她鼻子泛酸,略带鼻音:“大病过后,师傅待我,很是冷淡,他不爱说话,每日寅时,站在观门前,呆呆地望向远处的群山,山风吹起他的白衣,我以为他看的是山,现在想来,他看的,是京都!”


    “七年前,自他下山后,好似人间蒸发,我再也没瞧见过他!如果黎十娘说的都是真的,他怎么舍得不来看我呢?”


    山尘不说话,只将司遥搂得更紧,低下头轻柔司遥的额头落下一吻。


    阿絮,你还有我!


    **


    次日,阳光从窗户投进,明晃晃的光圈落在眼皮上,司遥睁开眼,下意识用手背遮了光。


    她摸了摸身侧,已经凉透了,她撇撇嘴,起得真早,找虫子吃么?


    她翻身下床,洗漱好后,去云娘屋子找小元宝。


    云娘正绞了一块帕子给小元宝擦脸,小元宝苦着脸,任由云娘将他的脸,脖子,耳朵擦了个干净。


    到底是年轻眼睛更尖些,小元宝瞧见司遥,昏昏欲睡的眼睛瞬间乍放光彩:“司遥姐姐!”


    司遥打了个呵欠,对着他招招手,“走,姐姐带你吃早点去!”


    云娘啐道:“手里头有钱留不住了不是?”


    “我这灶上才刚卧了蛋,蒸了包子,将就吃些!”


    司遥也不客气,舀了碗红薯粥,拿了两个包子,两个水煮蛋,拉着小元宝去院子里吃。


    当她瞧见石桌上的缝隙,拍了拍额头,又忘了让黎十娘赔了。


    司遥将小元宝抱上桌,给他剥了蛋。


    小元宝边吃边含糊着问:“漂亮哥哥呢?”


    “吃你的!”司遥轻拍了他的后脑勺。


    “叩叩叩——”院门被敲响。


    司遥搁下包子去开门,当瞧见门前立着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