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生辰宴
穿戴整齐,玄濯打横抱起弦汐走出院子。
守在周围的天兵很懂事地隐去身形,没出来破坏气氛。
——一步登天阙。
薄雾如烟,纤云弄巧,星汉迢迢。
行在云端,奔月而去,清凉夜露驱散了情爱后的晕热,弦汐感受着身边蓬勃的体温,重归迷惘。
玄濯今晚是在干嘛?
那天说得那么干脆利落不会再来找她,她挽留了,伤心了,也接受了,然后他今夜又像疯了一样趴在她身上横冲直撞舔个不停,现在还要她陪他回天宫过生辰。
他真的很让人搞不懂。
弦汐想了半天,开口问:“玄濯……咳。”
嗓子哑得发痒,她不由轻咳一声。
玄濯:“嗯?”
“你今天,为何这般?”弦汐微一抿唇,神色低迷:“我以为你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了。”
“……”玄濯静了静:“我没说过不找你。”
“?”
“我说的是,不会再去你房间。”
弦汐呆滞地看着他似在紧绷的下颌线,回忆起他那天说的话——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过来了。”
原来只是不来她房间?
弦汐眼角微抽,极罕见地生出一种想冲人发火却又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看他那天声色俱厉大发雷霆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发多大的脾气……结果竟然只是在使小性子。
难怪方才明明她的房间就在一步开外,他却特意舍近求远去了他自己的院子,
弦汐一时无言。
她感觉玄濯有时候真不像个成熟稳重的太子,像个幼稚又骄纵的小公主,莫名其妙发脾气,要亲要抱还要哄。
默默腹诽少顷,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诚恳地问:“玄濯,你那天究竟为何生气?你走之后,我想了很久,并没有想明白。”
再次听到她茫然的语气,玄濯已没了前些天的气愤,耐心又温霁地对她解释:“我生气是因为你抱了楚箫,看到你跟他那么亲密,我不高兴。”
弦汐蹙眉:“可,我跟楚箫师兄抱过许多次。”她小时候还常常被楚箫抱着去学堂呢。
闻言,玄濯脸色顿时一黑,旋即又迅速复原:“以前是以前,以前你小,跟他抱一抱自然算不得什么,如今你长大了,不能再随便跟外男抱。”
“哦。”弦汐应了声,犹疑地看向他:“那我跟你……”
“我们不一样。”玄濯相当之理直气壮:“我们在一张床上睡过了,怎么抱都行。”
还有这种规矩?弦汐举一反三:“那如果我跟楚箫师兄也在一张床——”
“你想都别想!”玄濯陡然发怒:“我告诉你,除了我之外,你不许跟其他任何男……年轻男人有身体接触!除非打架!”他最后补充。
弦汐被他恐吓住:“好,好的……”
几句话的工夫,已接近南天门。
眺望远处壮阔无边,仙雾缭绕的天宫,弦汐一时失神。
还以为,要再过许多年才会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
原来花园外是这幅景象。
弦汐目不转睛地看着。
玄濯扫了眼南天门外全副武装的卫兵,脚步顿住,把弦汐放了下来。
“过会进去了,你好生跟在我身后,不管谁说话都不要理会,也不要看别人,知道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弦汐腰间挂着的清漪宗令牌,右手法力凝聚,化出一件侍女款式的藕粉外衣给她套上,挡住里面的道服。
——随便带凡人进出天宫总归不好,虽说跟来的天兵们不会乱言,但还是别让弦汐受到太多关注为妙。
弦汐任他动作,听话道:“知道了。”
“乖。”
玄濯揉揉她脸蛋,带着她畅通无阻地进入南天门,前往自己的东玄宫。
一路上,无数神官驻足行礼,玄濯淡淡回应,弦汐则敛着眉目,谁都没看。
她低着头,视野中心是无尘无隙的白石,余光两侧掠经朱栏碧野,清溪潺潺流淌,锦鲤怡怡甩尾,仙芝扶露,灵草卧梦,金乌高悬的远方传来凤雏清啼,鸾鸟呜鸣。
仅一隅所见,已是无尽繁华。
能在这种地方出生并长大成人的,想来也当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
想到这,弦汐不禁微微抬头,偷眼去瞧前方落拓的背影。
此时的玄濯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周身满是疏离冷寂的贵气,不再有方才乃至以往闲适放松的随意感,步履迈进之际,独属于天生上位者的威严气息几欲化为实质。
——明明只相隔半步距离,弦汐这一刻却觉得,她和玄濯的间距似乎在逐渐拉大。
拓宽加深,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恍惚片刻,又有人路过为玄濯献上祝贺,弦汐垂下眼帘,也压下心中那丝如风中落叶的怅然,不再多想。
穿桥绕廊地漫步半日,东玄宫大门出现在眼前。
玄濯正欲带着弦汐进殿,侧方却蓦然传来一声温雅呼唤:
“兄长。”
听到这个声音,玄濯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他转头望去,淡漠道:“白奕,你怎么在这?”
白奕?
弦汐当即想抬头去看,又马上忍住。
她记得这个名字,是玄濯的二弟弟,幼年时还捅过玄濯一刀。
他会长什么样子……
弦汐按捺着好奇侧耳倾听,却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也未听见。
右方不远处,高挑挺拔的男子步伐迤逦,面若好女,俊秀中透着流云般清艳与柔美,一袭浅云长衫袖领滚金,风姿翩翩,甚是儒雅风流。
白奕端着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完美微笑,停在玄濯跟前:“我当然是来找兄长你的了,你一声不吭就离席,父王险些急坏了,派人到处找呢。”
“你现在找到我了,可以回去了。”玄濯不留情面道。
白奕恍若未闻:“兄长,你方才是去做什么了啊?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玄濯:“临时想起点事要处理。”
他简略的回答明显附着赶客的意思,可白奕却像是一点没听出来,颇为好奇道:“什么重要的事还需要在生辰宴上处理?不会是——”
他忽一侧身,笑着凝望玄濯身后低垂着头的弦汐,“为了找这个小侍女吧?”
“我记得你可是一个人走的,怎么回来的时候还多了个人。”
森冷刺骨的视线扎在脸颊,好似紧盯住猎物、展露尖牙的毒蛇,弦汐微微瑟缩着后退一步,将全身都躲到玄濯背后。
玄濯脸色瞬间黑沉下来:“白奕,我给你三秒,离开这里。”
欣赏到这一画面的白奕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慢慢后退,“好的,兄长,我这就离开。”
转身的刹那,他眉眼弯弯:“祝你和你的小侍女玩得开心。”
言讫,骤然消失。
“……”
玄濯浓黑的眉低压着眼,金瞳中明显流露出不悦,他懒得再顾忌那些个有的没的,直接拉弦汐进了殿门。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弦汐几乎得小跑才能跟上,顺着围栏绕过假山清泉池塘,她被玄濯带到了一间奢华却冷清的屋子。
“听好,”玄濯扣着她双肩,略微垂首:“在我回来之前,别从这儿出去,有什么需要就喊外边的人。”
弦汐眨眨眼,紧张起来:“好。”
她不是来陪他过生辰的吗?这个氛围,怎么感觉不像。
……可能是天宫规矩森严,玄濯怕她不懂,闯出什么祸。
弦汐这厢正在胡思乱想,玄濯看着她,却是挪不动腿。
什么狗屁的生辰宴,他一点也不想去,他现在只想把弦汐摁在床上往死里做个百八十回,好好弥补一下前几天清汤寡水的日子!
玄濯越想越烦躁,不甘心地抱住弦汐,低头含住她水润的唇又用力亲了一会,直到亲得弦汐俏脸含春站都站不稳了才放开,转身郁闷不已地离开屋子。
走之前,他给门口的宫人留下话:“拿一身新的衣裙给她换上,宫里有什么吃食也都端来,还有,从我那堆礼物里挑几件小的给她玩。”
说完,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警告道:“像服侍我一样服侍她,别放任何人进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决不轻饶。”
宫人福身:“是,殿下。”
玄濯离开后,弦汐懵懵地看着一堆一堆东西陆续送进殿内,其中有一些她甚至都不大认得是什么。
宫人恭恭敬敬地捧来里衣和一件绣有宝相花纹的半见色广袖留仙裙,“姑娘,请起身,奴婢为您更衣。”
弦汐不太习惯被人伺候,客气地推拒:“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宫人面面相觑,坚持道:“姑娘,这恐怕不行,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会责罚奴婢们。”
“?”弦汐道:“玄濯不会那么凶吧?”
“……”
宫人不语,但表情里的惶恐显然不似作假。
弦汐见状,也只好点头:“那,麻烦你们了。”
“姑娘言过。”
这身衣裙的繁复程度跟玄濯平常穿的差不多,所幸宫人们动作娴熟,没费多长时间,便里三层外三层的为她换好衣服。
换完衣服,宫人又把她带到梳妆台前,开始上妆。
被折腾到现在,弦汐也不打算再疑惑或者反抗了,随她们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弄。
像是过了半辈子。
“姑娘,您看妆容是否合意?”
宫人们收拾好物品,整齐地退到她身后。
弦汐睁开眼,看向红木雕花镜台中央镶嵌的水镜。
她险些没认出自己。
那光洁的镜面上倒映着一张出水芙蓉面,娥眉淡扫,眸含秋水,杏面桃腮;眉心点着红莲花钿,眼尾晕开一抹薄绯,唇色朱樱一点,榴齿含香。
乌木般的长发被以点翠蝴蝶发簪在一侧绾成团状,多余的一缕发丝则顺势垂落在身前,样式端庄得宜,却又慵懒而松散。
少女的纯美被红妆点染出丝丝成熟的韵味,与眉眼间自带的几许木讷掺杂在一起,竟凝出说不清的动人风情。
弦汐摸摸脸,愣神道:“这是……我?”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好看。
宫人从后方端来几个盒子,打开,里面皆盛满稀奇古怪的玩意,“殿下估计还要许久才会回来,姑娘可暂且以此解闷。”
弦汐随手拿起一个方块状小机关,轻轻一拨,方块竟转瞬变化为一座小宫殿。
再转,宫殿又变了形制。
左右无事可做,她索性就此把玩起来。
——
重新坐回席间,天帝祖伊的表情明显不大好看。
幸而玄濯也没打算给出什么好脸,自顾自坐下来后便开始品酒。
“你甚少如此出格。”祖伊沉沉道,“不解释一下吗?”
“睡女人也需要解释?”玄濯淡定如常,“精虫上脑,想睡就去睡了。”
祖伊:“……”
额角一阵突突,他强压住拍碎桌子的冲动,压着嗓音怒道:“混账东西!你几时睡不行,非得挑这种时候去睡,你等这一时半刻会死吗?!”
玄濯:“不会死,但应该会当众自渎。”
“你个——”祖伊气到说不出话,大喘气半晌,平息下来,“我就说你该成婚了,今日你若是搂着妻妾走的,我绝对半句话不多说!来,你告诉我,究竟是哪个给你迷成这样,让你能不顾姿态不管场合抛下这么多人去找她?要是合适,我现在就给你指婚。”
“……”玄濯默了少顷,低道:“不是特意去找谁。”
祖伊眯了眯眼,知道他这是不肯承认了。
看来他找的那个拿不出手。
祖伊道:“你不肯说,也行,但是你得给我把态度表明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玄濯烦得不行:“不知道。”
“那你现在就给我定个正妃下来!”
一旁的凤后凤祐不欲看他们吵架,赶忙出言劝慰祖伊:“好了,君上,今日怎么说也是玄濯的生辰,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不开心?”
祖伊勉强收声。
凤祐转向玄濯,和颜悦色道:“我儿,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样的?正好宾客齐聚,母后也为你挑选挑选。”
玄濯语气好了些,但依旧没什么波澜,极其敷衍道:“年轻漂亮,位高话少。”
凤祐:“……”
她叹了一声,干脆自己搜寻起人选来。
目光扫过宴席,停在右侧一个冷艳清贵的女子身上,凤祐眼睛一亮,对玄濯道:“我儿,你看那位涂山族的长公主如何?”
玄濯一怔,没想到她还真找出来一个。
他顺势看去,碰巧撞上涂山庾同样望来的视线。
涂山庾那张风情万种的娇颜高雅地清冷着,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勾唇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同春风抚过冰河,刹那霜雪消融,万红齐放,美得不可方物。
尽显九尾狐一族顶级的魅惑与妖娆。
玄濯停顿两秒,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凤祐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玄濯:“没兴趣。”
祖伊冷声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玄濯没理他。
问个屁的问。
他有兴趣的现下就在他宫里窝着呢,倒是让他回去尽个兴。
那件纱衣他还没给弦汐穿上呢。
并没在意玄濯眼底的不耐,祖伊径自道:“我也觉得涂山庾不错,要不就她吧。”
玄濯微一皱眉:“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这么急着让我成婚干嘛?”
“过生辰呢,什么活啊死的,真不吉利。”祖伊淡然道,“涂山庾不是挺符合你要求的?比你年轻两百岁,相貌也是一顶一的漂亮,涂山族长公主,也是下一任族长,位置够高,配得上做你正妃了。至于话少……我看她也不像多爱说话的样子,冷冷清清的。”
玄濯侧目瞥他:“我怎么觉着父王你倒是比我更满意她,不如你把她娶了算了,就当是为天族妖族两界和平做贡献。”
祖伊倒也不气:“涂山庾的年纪跟我差了一个你,我娶她,我还要不要脸了。”
玄濯脸色僵了下。
默然少顷,他生硬道:“差几百岁而已,怎么就不要脸了。”
“重点又不是岁数,是涂山翎那老妖尊要跟我拼命。”祖伊道,“别跟我贫,你和涂山庾的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带些东西去一趟涂山,跟涂山翎商议商议这码事。”
玄濯:“不去。”
祖伊神情一寒:“你在违抗我?”
玄濯眸光疏冷:“我对涂山庾没那意思,况且就现今这局势,我娶她跟娶个祖宗有何区别?”
与涂山联姻,主要目的不过是想借涂山之力稳定妖族,这也意味着他婚后大概率要在某些方面对涂山庾妥协。
这对他来说还不如直接灭了妖族来得实际。
两相对峙良久,终是凤祐先看不下去:“君上,玄濯他要是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吧,这事也强求不来。”
祖伊却对玄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迎娶涂山庾,要么跟你藏的那个小东西断开,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
“……”
如果不是尚在宴席上,玄濯真想掀了桌子朝他吼一句“他爱娶谁娶谁少来管他”。
他盯着手中杯子,气极地深吸几回,什么也没说便再度离开座位。
这一次,是当着一众神官的面走出去的。
黑着脸走过长长一段路,回到东玄宫。
宫人离着老远便感受到那股极度不快的气息,是以开门时,皆垂首屏息,不敢多看一眼。
玄濯甚至没耐性从宫门慢慢走到他安置弦汐的偏殿,一个闪身便抵达偏殿对面。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弦汐也正安静地站在殿门口,望向这边。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那总是半阖的眼眸微微亮起,漾开柔婉温软的笑意。
玄濯看着她,怔忪一瞬。
——弦汐打扮起来,竟能漂亮成这样。
原先的她,生长于山野间,就像是刚从蚌壳中挖掘出来,未经雕刻的珍珠,朴实而纯粹的美着;而今装点一番下来,如同将珍珠嵌在了金钗银台上,靓丽得炫目。
就该这样金贵地娇养着才对。
玄濯想道。
心里的躁动蓦然平静下来,转变为一种奇异又绵长的暖热。
然而不过半秒,又成了浓重的欲。
视野中,她额心盛放的红莲,眼尾晕开的薄雾,樱唇一点朱红,无不刺激着他波涛未平的念想。
那强行压制住的火复又熊熊燃烧起来,玄濯的目光几近是钉在了弦汐身上,顺着围栏走势一步步逼近她。
发现玄濯回来之时,弦汐本想高兴地跟他打个招呼。
可胳膊刚举起来一半,她就感觉玄濯似乎不太对劲。
那贪婪渴望的目光越来越近,弦汐稍稍后退,忽然很想关上门。
手刚搭上门框,她便被猛然箍住腰肢!
“等一——”
砰!
殿门关合,挡住一切声音。
第32章 第32章 嫂子,你好香
天宫永远是明亮温暖的。
因此,弦汐也分辨不出,究竟过去了多久。
红纱衣破碎地挂在身上,似在无声倾诉一段疯狂靡乱,她动了动腰部以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肢体,难以抵抗的酸痛感令她不禁微微蹙眉。
肚子好涨。
弦汐难受地哼哼两声,推推玄濯揽在她腰间的结实手臂,嗓子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玄濯,出去……”
贴在她背后的玄濯睁开眼,眸色一片清明,闻言,一手向下,摁了摁她鼓起的小腹。
仿佛怀胎四月。
“额……”被摁出了奇怪又粘腻的声响,弦汐眉心锁得越发深,挪动着想脱离他。
看她着实难受,玄濯便也退出来,将她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他在弦汐细嫩的脸颊上亲了下,道:“我带你去泡澡?”
弦汐舒出一口气:“好。”
玄濯召来寝衣给两人套上,随后抱着她走向内殿。
内殿往下一层,是百米宽的温泉浴池,水呈奶白色,花瓣浮动,蒸腾出暖而淡的清香;水池两边雾箔飘荡,帘后分别坐着一排仙娥,吹笙弹琴,轻歌曼舞。
玄濯下了池子,靠着石壁坐在一边,让弦汐坐在自己腿上。
——泡进池子的那一刻,身体的种种不适霎时消散,弦汐闭着眼偎在玄濯肩头,感觉骨头都要被泡软了一般。
这个水,好舒服。
她想,玄濯平时就是在这里泡澡的吗?
他可真是会享受。
安心泡了会澡,弦汐忽然想到一件事,抬头对玄濯说:“玄濯,我还没送你生辰礼。”
玄濯抚着她光洁的背,悠悠道:“不急,等宴席结束了,我带你回清漪宗,那时候你再给我吧。”
“好。”
弦汐应下,却没有继续放松地泡澡,而是眼眸向上,凝神看着玄濯。
愉悦消退后,一股不安定感自心底升起,渐渐蔓延开来。
这股不安定,大抵是前些日子的分离埋下的种子。
他现在又出现在她身边了。
这次,还会再离开吗?
虽然玄濯解释说,他那句话并不是不会再来找她的意思,但弦汐觉得他那时兴许当真就是那么想的。
心口空落着,她消沉地垂下眼。
是不是真的又如何……玄濯会离开她一次,也会离开第二次,第三次;就像前些天的离去,不久前的离去。
许是因为先前跟他的亲近来得太过突兀,让她没多思考便接受了一切,甚至误以为能跟玄濯一直这样相伴下去。是以直至分离,她才意识到自己跟玄濯的参差——
她跟玄濯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扎根于地的树,他是翱翔于天的龙。他随时会走,她也根本做不了什么,连联系他都没办法,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接近或者远离。
玄濯想不想找她,全凭心情决定,而他的心情,向来很难猜。
因着这个认知,从今夜的起端到现在,明明玄濯近得触手可及,弦汐却感觉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玄濯在屏障那头,她触摸不到,他也随时都会离开她。
弦汐想,她或许该克制一下对玄濯的感情了。
她不喜欢飘摇不定,只喜欢在一个地方定居,深扎,然后一成不变。
玄濯给不了她这种感觉,她也……不会奢望。
况且,玄濯貌似不喜欢用情太深的人,之前提起帮他三弟弟跟雪兔分开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不耐烦。
弦汐这般想着,从玄濯腿上坐起来,离他远了些。
还是少依赖他一些吧……
察觉到她的动作,玄濯淡淡问:“怎么了?”
弦汐静了一阵,说:“那天,你用石头打我,其实我很疼。”
玄濯睁开眼:“怎么,要我给你道歉?”
“不是。”
弦汐回首,专注地看着他,“你用石头打我,我并不怨恨你。”
她静默许久,道:“因为我爱你。”
“……”
约莫是心底那一点点侥幸在作祟,弦汐望着玄濯的面容,迟疑而轻声地问:“你……喜爱我吗?”
玄濯没有马上回答。
他那双金瞳一眨不眨地注视她,无机质的颜色冰冷又淡漠,看起来没有蕴含丝毫情感。
弦汐忽然觉得,她不该问这句话。
说出口,只会伤到自己。
于是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
“你不喜爱我……也没关系。”她说,“我不会责怪你。”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在对你做什么吗?”玄濯突然开口,面色淡漠依旧,“——我对你做的不是好事。”
弦汐默然。
这句话像掀开了她自我蒙骗的绸布,将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坦白于日光下。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必要了。”
玄濯那沾着温泉水的手轻摸她的发,将原本只是些微潮润的发丝彻底打湿。他看着弦汐红润又低落的小脸,道:“等你在清漪宗待得差不多了,来我的龙宫住吧。”
“……!”弦汐不敢相信,“去你的龙宫?”
“对。”
玄濯想清楚了,反正他短时间内不会舍得放开弦汐,干脆就带在身边算了,也方便点。
弦汐一直在清漪宗修行也没什么意义,如今还被他玩了个透,不如就来龙宫给他当情人,就算将来他对她没意思了把她赶出去,也会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亏不着她就是了。
弦汐对他的话感到彷徨。
玄濯这是在邀请她跟他一起住?
这,应当是件好事,但她却是退缩大于向往。
一是因为她不习惯换住处,二是,好像有种直觉在阻拦她同意。
她犹豫着问:“为何要我去你的龙宫住?”
玄濯:“直接说去还是不去。”
“……”弦汐凝眉片刻,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我会在清漪宗待到什么时候……”
“那里不是弟子达到一定修为就可以下山历练吗?”玄濯随性地说,“你那课业提前结束吧,左右也无甚可学的,非要学的话,我请人到龙宫教你。”
他的语气处处透着不容反抗,弦汐顿了一秒,换了个说辞:“可我还想陪着师尊,给他养老送终。”
哦,对,还有明澈。
这玄濯倒不能拒绝,不过反正明澈也没多少日子了,他看得出来,明澈身上的生命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大概也就剩个几年的活头。
他没多言,只道:“行,那等明澈不在了,你再过来吧。”
听到他那句“不在了”,弦汐心里有些难受。
虽然说是要给明澈养老送终,但她从没想过明澈会死。
玄濯或许会离开她,可明澈一定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她身边。
弦汐踌躇着没说出拒绝,玄濯便也当她同意了。
一同安静泡了会澡,外面有宫人禀报:
“殿下,三殿下来了。”
玄濯:“知道了。”
差不离是祖伊派他来游说婚事的。
他拍拍弦汐,“自己先泡会,我出去一趟。”
“好。”
玄濯起身出了浴池,周身的水珠转瞬蒸干,他招招手,衣服自行套上身体。
弦汐发现,玄濯几乎从来不会主动俯身捡起什么;有东西拦在前路,他也基本不会绕道,要不就是挥手把东西撇开,要不就是命人挪走。
一举一动都像是习惯了被人伺候。
她独自在浴池里泡了会,觉得有点头晕,便出了池子。
宫人很适时地端来巾帕,为她擦净身体后,换上新的衣裙,梳发上妆。
待他们替自己整顿好,弦汐走出内殿,打算去外面转一转。
她不识路,只顺着围栏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一间飘散酒香的屋子时,一只鸳鸯眼三花猫忽然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那只猫瞧见弦汐的身影,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弦汐莫名感觉它像是在打量她。
不过那猫咪也没多停留,迈着爪子溜溜达达地走了。
猫……为何会从酒屋里出来?
弦汐有些好奇,于是推门进了那间屋子,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屋内略显昏黑,她绕过长桌,一径往深处走,边走边端详旁侧一个又一个圆胖的酒桶。
天宫的酒和凡间不大一样,闻起来没有那么浓厚冲鼻的酒味,反而清新得沁人心脾。
只是这清新的味道里,似乎掺杂了点别的。
她闻着,看着,一个没注意,撞上前方正在整理衣襟的高大身影。
“唔。”弦汐后退两步,捂住被撞疼的鼻子。
那人动作一凝,转身看了过来。
“哟。”弦汐听到一声戏谑的笑,“眼生啊。”
脸被一只宽大手掌捧起,弦汐凝眸,猝然对上一双苍色眼瞳,以及极其俊美风流的面容。
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每一处线条都仿佛是被精心描摹过的,活脱脱一副花花公子长相。
这是谁?
温热指腹轻佻地在她脸颊摩挲,那人笑着道:“你是东玄宫新来的侍女?……不对,看你这打扮,可不像是侍女。”
他仔细观察弦汐,绫罗绸缎加身,金钗珠簪绾发,相貌也甚是可人。
东玄宫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号人物,那只能是……
“你就是我哥藏起来的那个小东西?”苍璃带着新奇的探究问道。
没想到父王说的是真的,他哥还真在宫里藏人了,难怪要让他过来打探一趟。
原来玄濯喜欢这一款的啊……
苍璃恶趣味地笑了笑,他也挺喜欢的。
弦汐不解:“藏起来?”
她分明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看着她茫然的样子,苍璃一时有些意动。
——反正玄濯现下不在,稍微偷吃两口他的小情儿应该也没什么。
苍璃眯着眼舔了下唇,问弦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弦汐。”
“名字不错,认得我吗?”
弦汐诚实摇头:“不认得。”
“我是苍璃,天族三殿下。”
弦汐怔了下,旋即了然地说:“哦,你是玄濯的三弟弟。”
不知怎么,这近乎长嫂一样的语气,竟让苍璃心底泛起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他气息微重,一只手不安分地摸上弦汐的腰,低声道:“对,我是我哥的三弟弟……嫂子。”
弦汐觉得他误会了:“我不是你嫂子,我是玄濯的——”
“师妹”俩字还没说出口,苍璃忽地倾下身,在她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自方才起他就总觉她身上有股香味,本以为是皂角之类的香,现在离近了闻,却又像是天生的体香。
这香得还真特别,难怪他哥那么喜欢。
苍璃喟叹一声,忽然有点盼着玄濯赶紧跟涂山庾成婚了。
玄濯成婚前后肯定也得老实一段时间,不能出来找情人。那样小嫂子一个人必当寂寞如雪,他这个做弟弟的有必要挺身而出,代他哥好好“照顾”一下独守空闺的嫂子。
脑内一阵浮想联翩,苍璃禁不住又凑近弦汐闻了几口,心醉神迷:“嫂子,你好香……”
弦汐一僵,感觉这人有点怪。
她记得来时玄濯很生气地说过,不让她跟别的年轻男人有身体接触,眼前这人显见就很符合要求。
于是弦汐伸手推他,“你不要这样,玄濯会不高兴。”
苍璃更兴奋了。
胸口传来微微的推拒感,他低头去看。
嫂子的手好小,好白。
苍璃一条手臂几近圈住了她的腰,低声诱哄:“他哪里会不高兴,他都要成婚的人了,你为他守贞干嘛?”
弦汐霎时如坠冰窟。
成婚……?
玄濯,要成婚了?
弦汐一时之间好像不明白什么是成婚了,木然问道:“成婚……是什么意思?”
“啊?”苍璃笑了声,“成婚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他要娶太子妃了,俩人拜过堂之后睡一个被窝生一堆孩子,这就是成婚,小笨蛋。”
弦汐木僵在原地。
睡一个被窝,生一堆孩子。
如果这是成婚的话,那她和玄濯现在是怎么回事?
玄濯跟她睡在一起,但是不让她生孩子。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苍璃看她不动了,也没去管她在想什么,接着往她身上贴,“嫂子,你看……”
“轰——!!”
猛然一道掌风迎面袭来,扇得他接连撞翻一整排酒桶!
弦汐惊了一下,下一秒便被脸色发寒的玄濯搂进怀里。
“你拿个酒还能拿她腰上了。”玄濯阴恻恻地盯着从酒水中狼狈爬起来的苍璃。
苍璃抹了把脸,讪笑道:“哥,你来啦,我这……咳,跟嫂子打招呼呢。”
“打招呼用得着贴她身上打?”玄濯眼神锋利得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给我滚回去!”
“好好好!这就滚!”
苍璃拖着一身汤汤水水忙不迭滚了。
他走后,玄濯不悦地对弦汐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跟别的男人接触吗?你推不开他还不会叫我?”
“玄濯,你要成婚了?”
弦汐直愣愣地看着他。
玄濯一怔,随后竟带了几分恼怒:“谁跟你说我要成婚的?!苍璃?他那张破嘴说的话你也信?!”
“……”弦汐被他吼得有些怕,“那你,没有要成婚?”
“当然没有!你少听别个在那胡说八道!”
连着被一堆人逼迫婚事,玄濯本就不耐烦到了极点,现在苍璃那王八羔子居然还把这事怼到弦汐面前。
就算他真到了要成婚那天,他也没打算让弦汐知道。弦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过就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一把拉住弦汐的胳膊将她往偏殿带:“天宫这儿什么人都有,你别乱跑,安生在屋子里待着。”
弦汐被他拖得踉跄,很想问问他,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玄濯,你……”
“怎么?”
玄濯回眸,眼神又冷又烦。
弦汐唇色一白,低着头不敢再多问:“没……没什么。”
要是问了,他说不定又会像上次那样。
玄濯瞧着她这唯诺畏惧的模样,喉间哽了一瞬,随即颜色缓和下来。
他带弦汐过来是为了让她陪他过生辰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于是他握住弦汐的手,柔和道:“苍璃平时就是爱乱说话,所以才会搞出那么多乌七八糟的麻烦,他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我要是有什么事,肯定先告诉你啊。你信他还是信我?”
“……信你。”
弦汐轻轻道。
玄濯笑着摸摸她,带她回了偏殿。
安顿好弦汐后,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前殿,上去就抽了苍璃一嘴巴子!
“谁跟你说我要成婚了?!你他娘的瞎扯什么淡!!”他厉声吼着。
苍璃被抽得两眼昏花半天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道:“不是,哥,我、我跟嫂子开玩笑呢……”
“开你大爷的玩笑!舌头闲着没用就给我拔了!”玄濯简直是怒不可遏,“一个两个都他娘当我要死了一样急着让我成婚,到底是我娶妻还是你们娶妻?啊?!”
他的吼声回荡在几百平米的大殿里绕梁不绝。
苍璃从小到大没少挨玄濯的揍,皮实得不行,这会子脸上的麻痛也基本感觉不到了,笑呵呵地安慰玄濯:“哥,你别气,我这不也要成亲了吗?到时候咱俩一起也行啊,双喜临门。”
“双喜你……”玄濯眼皮直抽,一瞬间只想剁了这丧门星。
苍璃见势不妙赶忙说:“这样,这样,这回是我在嫂子面前说瞎话了,要不哥你明天带上嫂子跟我们一起去不周山喝酒,到时候我好生给嫂子道个歉!”
“……”
玄濯一时犹豫。
带弦汐出去?
弦汐这样的,养在屋里还行,带出去的话还真有点拿不出手。
苍璃见他不答,联想到刚才跟弦汐相处的场景,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哥,情人而已,漂亮听话就行了,我们又不会为难她让她没脸什么的。再者你不带她去,难不成要让她单独在你宫里待着?万一被父王或者谁找上怎么办?”
他碰碰玄濯胳膊,低道:“二哥可还在这呢,你不怕他趁机做点什么?”
玄濯眉头皱了皱,心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不怎么情愿地应了:“那我明天带上她,不过别去不周山喝酒了,去涿光打野味。”
话音甫落,他又一把揪住苍璃衣领子,“我警告你,再在她跟前说胡话,我宰了你喂鱼!——让老六老七他们那些个也给我把嘴管严实点!”
苍璃连连说好,随即瞄着他脸色,犹疑道:“哥,你是不是有点……太在意那个小情儿了?你不答应跟涂山成婚不会——”
“你想多了。”
“……”苍璃不大信。
玄濯漠然道:“我不跟涂山成婚,是现在局势紧张,我不爱被她管着。况且我也不喜欢她那样的。”
他喜欢什么样的苍璃现在也差不多知晓了,不过苍璃仍是劝道:“涂山庾我瞧着还可以啊,刚才在席上不还冲你笑来着,说不定不会跟你耍脾气呢。”
玄濯默了一霎,道:“她身上有狐骚味儿。”
“啊?”苍璃不可思议,“我怎么没闻着?”
“因为你他妈是个傻子。把你那只猫从我宫里抱走,要发情回自己宫里发去,别在我这撒野。”
“……”
第33章 第33章 弟弟们
次日,弦汐被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跟玄濯上了马车。
玄濯说今天要带她去涿光山吃野味,和他的弟弟们一起。
“也没多少人,就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同我关系不错的那几个,苍璃,你昨天刚见过,还有老六赤熘,老七应桀……”
玄濯顿了下,瞥她一眼,“他们应该还会带几个姑娘来,那些姑娘比较闹腾,她们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用太在意。”
弦汐点头。
她又不认识,在意什么。
至于涿光山,她知道这个地方,和招摇山一样是传说中的仙山,不过招摇山上多金玉,涿光山则多鸟兽。
确实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一想到招摇山,弦汐又愁眉苦脸起来。
她欠玄濯的钱,究竟该怎么办?
虽然玄濯一直没跟她讨要过,但这笔巨大的债务亦如同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弦汐不禁轻叹了口气。
“怎么愁成这样?”玄濯揽着她的肩,闲闲道,“不想去吗?”
弦汐:“没有,我只是想到,我还欠你那么多钱……”
玄濯:“?”
他寻思了一会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
她还惦记这事儿呢?玄濯轻笑了声:“不还也行,我又不差这点。”
弦汐纠结了下,认真道:“还是要还的。”
玄濯便也任她去:“随你。”
没过多久,马车落在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草地上。
弦汐下了车,踩到实地上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又好起来。
原因无他,这里的气候着实舒适,空气暖湿,泥土松软,草木丛生,是她最爱的那类环境。
她深吸一口气,整张脸都跟着明媚了不少。
前方临嚣水之溪设好了宴席,东南西北各一张长条桌案,桌上覆着花纹立体如浮雕的云龙缠枝莲纹漳绒缎,东玄色,西花青,北苍色,南赤红,中间身着轻纱的仙娥载歌且舞,溪边天宫御厨手执白刃剖解菜肉,时不时有鰼鰼鱼扇动羽翅飞出水面。
另三桌都已坐好了人,唯有东边那张还空着,留给谁不言而喻。
玄濯下意识想抱着弦汐过去坐,然余光扫过桌边那一圈人,手臂滞了滞,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让弦汐跟在他后面步行过去。
“哥,你来得好慢啊!”
赤熘一边吞下整条羚羊肋骨一边冲他挥手,绿豆般的眼睛却一个劲瞄向他身后半掩着的弦汐。
他还是第一次见玄濯带人出来。那就是三哥提点过他的那个不要在她跟前乱说话的姑娘?
长得倒是蛮纯,不过没想到玄濯居然好这一口。
他还以为玄濯会喜欢那种妖艳火辣的大美人呢。
赤熘正打量着,却听玄濯悠然道:“是你们来得太早了,怎么这就吃上了?”
赤熘嘿嘿一笑:“是那只羚羊自己跑过来的,我没忍住,就逮过来让厨子给烹了。”
“然后呢?被烹熟了的羚羊也自己跑你嘴里了?”
“……”
弦汐跟着玄濯一道落座,目光望向周围。
方才开口的那个,坐在南边,是个红衣胖子,身躯庞硕得像是能压垮木椅,他座位旁边聚着许多美人,但他的注意貌似更多在吃上。
北边那个是她昨天见到的三殿下,苍璃,他身边亦是或坐或站着一众美人,怀里还抱了个长着猫耳猫尾的艳丽女妖。
那女妖生有一对鸳鸯眼,一蓝一绿,倒是跟她昨日见到的猫咪一样。
西边蓝衣服的男子,面容有些冷峻,看上去很不好相与的样子。
他身边仅坐了两个姑娘,那两个姑娘也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主动开口。
反观玄濯这边就稍显冷清了,只有她一个人作陪。
可能是因为他格外讨厌吵闹吧。
玄濯偏头对她道:“红衣服那个是我六弟赤熘,蓝衣服那个是我七弟应桀。”
“哦。”弦汐点点头,礼貌地问:“他们离得有些远,我要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玄濯侧目看她,笑将起来:“不用,眼熟就行。”
“好。”
旁侧的苍璃朝这边瞥过来几眼,清咳两声,做了做准备,随后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嫂——”
玄濯瞪他。
苍璃立马改口:“弦——”
玄濯又瞪他。
苍璃:“……”
他憋着气,竭力保持微笑:“姑娘。”
这回玄濯没再瞪他,看来是允了这个称呼。
苍璃嘴唇嗫嚅骂了几句,接着对弦汐道:“那个,我昨日……言行不当,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弦汐道:“没关系,我没有介意。”
她觉得反倒是玄濯好像更介意一点。
苍璃笑道:“那就好,昨天我说错了话,惹得姑娘不快,回去之后可是整宿都没能睡着,生怕伤了姑娘的心。——来,这一杯我敬姑娘,就当是赔罪了!”
说罢,他一口闷下。
弦汐不知所措地看向玄濯。
玄濯递给她一杯水,轻飘飘道:“喝口水就行。”
弦汐放松下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对面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玄濯,给那姑娘递水?
他亲自给人递水?
他伺候人?
他们几个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苍璃等人仿佛亲眼见着天上下红雨了一般大睁着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一圈,最后齐齐落到弦汐身上。
——好有本事的姑娘!
弦汐忽然被万众瞩目,云里雾里地望了回去。
赤熘和应桀迅速移开眼,对视一秒,又一同看向苍璃。
毕竟这里只有他跟那姑娘接触过,也是他传话告诉他们今日莫要乱说话。
他们用眼神示意苍璃透点消息过来。
苍璃也是一阵懵,拿捏不准玄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不还说是他想多了,甚至还嫌人家带不出来吗?
这……也不像没多喜欢的样子啊?
注意到他们的反应,玄濯淡淡扫来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喝水?”
三人忙收回目光。
苍璃回到自己座位,为缓解尴尬,提议道:“老七,一会咱们去打马球吧?好久没打,感觉手都有点痒。”
应桀低头用着饭菜,冷漠道:“就咱们两个,怎么打?”
赤熘:“喂,我还在呢,应老七你个瞎子,我体格都这么大了你还看不到吗?”
应桀:“就是因为你这么大体格才没想着带你,你光坐上去就要把马压死了。”
“放屁,你当天马跟你一样娇弱?”
苍璃道:“哎,行了行了,让老六化个瘦点的外形,怎么还不能打了。——哥,你也来啊。”他招呼着玄濯。
玄濯闲散道:“你们玩吧。”
苍璃:“别啊,一起呗,打马球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
玄濯懒得理会。
再年轻个两三百岁他可能也就玩了,可约莫是这么多年下来摆架子摆习惯了,再叫他玩这些孩崽子时期的游戏,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
见劝不动他,苍璃眼睛挪到他邻座的弦汐身上,眸光一转,挑起笑:“这样吧,我们这回玩点不一样的——每人带一个姑娘上场,蒙住眼睛打球,看哪个既能护住怀里美人又能进最多的球,怎样?”
这个玩法,倒是有些挑战性。
赤熘和应桀脸上多了些兴味,玄濯神色亦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没吭声。
苍璃看他还不动,索性问弦汐:“嫂……咳,弦汐姑娘,你想不想玩啊?”
弦汐疑惑道:“我?”
“是啊。”苍璃嬉笑着,“你和哥一起陪我们玩一场嘛,很有意思的!对了,我还准备了上好的彩头呢。”
说罢,他拍拍手,让人端来一个盖着红绸,四四方方的木盘。
红绸掀起,水晶罩下,一根约有成年男子手掌长短、形状精美的花枝状簪子赫然出现。
簪身部分呈不加一丝杂质的瓷白,枝干蜿蜒,簪首浅粉芙蓉朵朵盛开,清美绮丽,一对长尾喜鹊立在枝头交颈相依,缱绻生情,繁花下垂着一长串缀珠流苏,红白相间,旖旎多姿。
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苍璃骄傲地介绍:“这是用一整只砗磲雕成的簪子,上面的芙蓉花以海螺珠磨粉上色,下面坠着的红色砗磲珠沁了麒麟血,戴在身上不仅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还可保邪祟不侵,妖魔避退。这个彩头如何,弦汐姑娘?”
弦汐认可:“挺好的。”
“……”
寂静一阵,没等到下文的苍璃不死心地继续:“只要哥赢了这场马球,这个簪子马上就会出现在你头上!”
弦汐:“这样啊。”
“……”
操,这么无欲无求?
苍璃眼皮抽了抽,他还以为弦汐会跟玄濯撒娇讨要这根簪子然后让他一起来玩呢,没成想她居然这个反应。
不应该啊,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怎么喜欢也不张口要呢?
她不要这些,那她跟玄濯在一起图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喜欢玄濯才跟他处的吧?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马上被苍璃否决掉。毕竟怎么可能真有姑娘受得了玄濯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臭脾气,连他这个跟玄濯做了几百年兄弟的有时候都不太能和他处得来。
苍璃十分不理解。
玄濯看着那簪子,也觉得不错,侧首问弦汐:“想不想要?”
弦汐:“都行。”
“那你喜不喜欢?”
“还好。”
“……”玄濯换了个问法:“你觉得那簪子好看吗?”
弦汐点头道:“好看。”
这就得了。玄濯站起来,一边束袖一边对她道:“走,带你打马球去。”
见他起身,苍璃等人也纷纷离座,一同走向马场。
弦汐跟上玄濯,伸手拉拉他紧束的衣袖,“你不是不想玩吗?”
“突然又想了。”
弦汐迟疑道:“你是不是想给我拿那个簪子?其实我……”
玄濯没给她说废话的时间,一手抱住她骑上一匹天马。
苍璃带猫女上了另一匹马,欢笑着从他们策驰而过,丢给玄濯一条蒙眼的黑布,“哥,记得手下留情啊!”
“滚蛋。”玄濯随手接住布条,对弦汐道:“给我系上。”
弦汐握住布条两端,迎着他含笑的目光,蒙上那双金瞳,在他脑后系了个结。
那锋利慑人的金芒被遮住后,他面上令人不敢直视的攻击性少了大半,更多的是无俦俊朗。
玄濯长得真好看。
弦汐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
下一秒天马忽地腾空!
弦汐一个不防啪叽一下摔在玄濯胸口。
“呵。”玄濯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住她的腰,轻笑道:“发什么呆呢?”
弦汐:“……是你飞得太突然……”
“哦,我的错。”玄濯挑挑眉,坦然担责。
天族的马球和凡间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地点变成了空中,东南西北各悬着四个球门,红水晶球充作马球,黑金石制偃月形球杖,手握部分套着扶桑木,十足结实。
天马速度飞快,势不可挡地冲散重重云层,弦汐只觉凌厉的风声阵阵刮过耳畔,几乎能将皮肤割出裂痕。她侧身坐在马背上,闭眼缩进玄濯怀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玄濯每一次挥臂,都会响起穿透疾风的击球声,弦汐几次三番试图睁眼去看,都被吹出了满眼的泪,什么都看不清。
她索性也放弃了。
苍穹之上笑声与尖叫混杂,共奏奢靡激昂的舞曲。
方向不断变换间,弦汐正被晃得头晕脑胀,却听到玄濯在她耳边问:“不害怕吗?”
弦汐细弱的声音几近消弭在风里:“不怕……”就是晕。
玄濯扬起眉,旋即一拉缰绳,猛得向上冲去!
“唔!”弦汐上身差不多是躺倒在了他怀里。
他像是故意的。
——
最后一球飞入球门,比赛也总算落幕。
天马的速度减缓下来,与另外几人徐徐靠拢。
“哥,你还真是一点不让人。”苍璃看着玄濯那明显多出一截的旗子数目,抱怨道。
玄濯扯下蒙眼的布条,“自己不行别怪旁人,簪子拿来。”
苍璃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响指,侍从端着木盘走向玄濯,躬身奉上。
玄濯簪子到手也没急着给弦汐戴上,率先抱着她下了马,返回席间。
眼见心仪的簪子越来越远,苍璃怀里的猫女不乐意了,媚声撒娇:“殿下,我也想要簪子嘛。”
苍璃亲她一口:“乖,回头再给你打一个。”
猫女噘着红润的唇哼哼,勉强同意。
苍璃刚玩了个爽,这会子正热血沸腾,他笑着用球杆挑起地上的红水晶球,挥杆“砰!”的打碎。
绯红粉末纷纷扬扬,他伸手往半空一拈,指腹沾满红粉,在猫女眼尾处抹出一道艳色,随后摁着她在马背上热吻。
背后淫声靡靡乱语不断,玄濯没让弦汐看,径直抱着她回到座位上。
他许久没玩得这么畅快了,现下同样兴致高昂,是以无心再顾及旁人目光,直接把弦汐放到了腿上,亲昵地环着她亲说话。
“这个簪子等回去给你戴,找件衣服好好搭一下。”
“好。”
“刚才开不开心?”
“开心。”
弦汐实则没觉得哪儿值得开心,但仍是不扫兴地朝他笑笑。
玄濯就爱看弦汐笑,此时刚给她争来东西,再见她笑,他心里跟开了花儿似的。他宠溺地在弦汐脸上摸了摸,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喂到她嘴边:“这是涿光山的鰼鰼鱼,尝尝味道如何?”
弦汐张嘴吃掉那块鱼肉,嚼了嚼,咽下去:“好吃。”
玄濯笑得更开,又夹了一块排骨喂到她嘴边,“再吃点这个,长个头。”
弦汐瞥他一眼。
玄濯有时候跟个爹似的。
她都结丹了,身体定型了,哪来什么长不长个头。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了,吃完的骨头吐到玄濯接在她嘴下边的手掌里。
玄濯看着那骨头,目光跟粘住了一样,喉结微滚,没把持住,鬼上身般把骨头含进嘴里舔了几圈。
弦汐:“……”
玄濯也真是……她有些难言。
不过联想一下玄濯先前都趴在她身上舔了,如今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于是默默地没说话。
之后,玄濯像是喂她喂上了瘾,一筷子接一筷子地给她夹菜,盯着她半垂眼帘乖顺咀嚼的样子,嘴角扬得几乎压不住。
对面回来的三人见此情此景,皆是一脸惊愕与不忍直视。
那是谁?
是玄濯?
那个成天大爷一样对谁都没个好脸色的玄濯?
他们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杵了半晌,沉默着坐回座位,又是咳嗽又是喝水地吵了良久,也没见玄濯停下。
赤熘实在憋不住了,夹紧声线跟苍璃传音:“我的娘啊,大哥笑得跟发春了似的,他怎么变成这样儿了……”
苍璃万分认同:“是啊,还喂人吃饭,他是不是中邪了?”
应桀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道:“大哥,我们去打猎吧。”
玄濯看也没看他,“肉还够吃呢。”
“哥。”
应桀嗓音沉落。
玄濯动作一顿,望向他,神情微凝。
应桀毫不闪避地对他对视,冷肃重复:“我们去打猎吧。”
“……”
玄濯放下筷子,轻声对弦汐说:“你先在这吃会儿,我马上回来。”
弦汐点头:“嗯。”
玄濯把她放回旁边座位,起身离去。
苍璃赤熘见状赶忙跟上。
“我也去我也去!”“正好我看三百里外有个麋鹿窝……”
宴席中心人物走后,剩下一众美人面面相觑。
桌上的饭菜她们不敢乱动,只好互相说说话,弹琴拨弦,打发时间。
弦汐以为她们是不爱吃这些饭菜,也没多在意,自顾自继续吃起来。
殊不知,她刚动筷子,那些美人便向她投来了各般视线,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她,你看方才……”
“只带了她一个过来,自然是喜爱得不得了。”
“为何?她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像还是个道士,啧。”
妖女捏住鼻子,满面嫌恶。
她们说这些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弦汐自是听得清楚。
玄濯跟她说过不必在意这些人的话,她便也没在意,但她觉得她们对她误解很深——
玄濯并没有很喜爱她。
弦汐兀自吃了会饭菜,苍璃座位边,那颇受宠爱的猫女扭着细腰款款走了过来,妖娆道:“小妹妹。”
弦汐抬头:“?”
她客气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有点新奇,她还是头一回跟妖物好生对话。
以前都是直接动手斩杀的。
那猫女声线柔媚:“我叫狸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弦汐。”
“你是道士吗?”
“是。”
狸胥脸色变了变,像是有些不快,随即又恢复自然,卖乖道:“弦汐妹妹,我想请教请教,你是用的什么法子让太子殿下这般喜欢你的呀?”
第34章 第34章 我比想象中更爱你
“你误会了,他不喜欢我。”
弦汐好声好气地对狸胥说。
狸胥闻言轻嗤一声:“少来,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还上场给你争簪子,甚至把你抱在腿上喂饭吃?”
弦汐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和玄濯一贯是这么相处的,于是道:“我是他的师妹,他比较照顾我。”
“……”
狸胥看她的眼神变了变。
她端详弦汐面上神情,不似在说谎,那双乌亮的眼睛也清澈如水。
她真的不懂?
狸胥有些不信,都被带到这种场合了,又能是多干净的人。
说不定这人是觉得自己身为正道修士,现在却要跟她们这些妖魔鬼怪厮混在一个地方侍奉人,心里接受不了,就跟她装。
狸胥轻蔑道:“你不用跟我唱这出清纯戏码,这里的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直说吧,你床上床下怎么伺候的?”
“……?”
这人说的话,为何感觉跟那天夏嬴说的有点像?
弦汐心跳微慌,不安地沉默着。
“怎么?不愿意说?”狸胥细长的眉高高挑起,笑道,“你放心,我没打算跟你争太子殿下,那人太难相与,讨好起来怪累人,我只想拴住三殿下,给自己谋个好出路。”她手指勾绕着自己的发,姿态风情万种。
弦汐不太自在地低下头吃饭,含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
狸胥索性将话说开了:“听不懂?好,那我换个问法——你是怎么给那位太子殿下当情人的,床上如何张开腿让他爽,床下如何撒娇哄他开心,这回听懂了吧?”
弦汐脸色霎时变白。
她抬头直视狸胥,声音虚浮道:“……情人?什么……情人?”
“啊?”
她这反应让狸胥有点懵,心中微感不妙。
弦汐从桌子后站起来,脚步不稳地走向狸胥,仿佛抓住可以瞰破迷雾的一点线索般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双目泛红地盯着她:“什么是情人……你告诉我,我是玄濯的情人吗?”
那天心中残存的疑问,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要得到解答。
只是这个答案让弦汐直觉不会太好……甚至会很差。
没有人教过她“情人”这个词。
狸胥后退两步,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这人怎么还真不知道啊?
背后传来嘁嘁喳喳的嬉笑声,显然那帮烦人的妖精也看出不对头了,正在幸灾乐祸。
狸胥咬牙切齿的同时又觉现状有点棘手。
面前这姑娘怎么说也是玄濯当下的心头好,她给惹成这样,玄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动怒。
狸胥呜噜着搪塞道:“……没什么情人,我胡乱说的。”
弦汐焦急得快要流泪:“你骗人,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情人?”
眼见躲不开,狸胥只好硬着头皮反问她:“你是不是经常跟玄濯一块儿睡觉?睡过之后他是不是还给你很多好东西?”
“……是。”
“这就是情人。”果断利落地解释完,狸胥转身就想跑。
弦汐死死抓住她,失魂落魄地问:“当情人、玄濯为何要把我当情人?”
狸胥一点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她现在简直心惊胆战,生怕玄濯回来看到这一幕给她掐死,于是火急火燎道:“还能为何,他想睡你又不愿娶你呗!”
“他……”
“哎呀,你不要再问我了!”狸胥挣开她的手,“你再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太——”
她话音一顿。
——玄濯喜爱这女人,大抵有一半或者一大半是因为她清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啥啥都点出来了还不说清楚,回头她再去质问玄濯,那玄濯不更得来掐死她了吗?
操。
早知道不多嘴来问这一句了。
狸胥一时间骑虎难下。
她咬唇看着弦汐失神的样子,心想要是就这么走掉的话,这个叫弦汐的肯定会去问玄濯怎么回事,她又不聪明,就凭玄濯那本事,三言两语就能给她糊弄过去。
到时候玄濯找她算账,她就是喊破天了也没人能救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这个弦汐一次性把事情都弄个明明白白,然后她再说两句好话封口,免得被供出来,这样或许就安全了。
狸胥觉着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一时嘴贱导致现在要绕这么一大圈来保命。
她烦闷地叹了口气,感知了一下那帮龙的气息——
尚在远处,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她回忆起那位七殿下临走前对玄濯的态度,脑子一转,对弦汐道:“喂……弦汐,你跟我来。”
弦汐恍惚着跟上她。
狸胥带她远离宴席,走到密林里,转身道:“你是道士,应当会化形和遮掩气息吧?”
弦汐缓缓点头:“会。”
“那你就……化成叶子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弦汐猜不出她想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化成一片小叶子,静静躺在地面。
狸胥也变成本体,毛茸茸的胸腹压下去在叶片上蹭了蹭,用自己的气息遮掩住弦汐的,随后张嘴叼起她,朝那几条龙离开的方向跑去。
——
玄濯和应桀并排骑马走在前头,赤熘跟苍璃探头探脑地跟在后面。
“哥,你有点太宠着你那个小情儿了。”
应桀平静道。
玄濯风轻云淡:“有吗?”
应桀侧他一眼,看不出他是真不晓得还是故意装糊涂。
他干脆直白地提醒:“你也收敛收敛,别对玩物太过上心。”
后方赤熘忽然想到什么,插嘴道:“就是啊,之前哥你大半夜的让我从昆仑跑去琅琊烧房子,说什么忙,结果隔天自个儿就去了昆仑!听英招说你还带了个小女娃,坐河边给她磨了半宿石头,不会就是你今天带的那姑娘吧?”
赤熘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皱着粗眉头犹疑:“欸,那小姑娘手上戴的是不是昆仑寒髓石啊?”
应桀转头看向玄濯:“你还干过这事?”
玄濯:“……”
他一时无言。
他这七弟算是与他关系好的弟弟里面最靠谱的一个,虽说相差的岁数大了些,但竟难得能平等沟通。
此时面对质疑,他也确实无从辩解,只好道:“她怕火,那时候还被人用火给烧着了,我就想着,给她弄个辟火的东西。”
应桀:“你手里很缺辟火神器?”
玄濯:“她还得在仙宗里听学修行呢,戴个神器在身上未免太显眼,对她名声不好。”
应桀盯着他。
玄濯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解释太过婆妈啰嗦,他以前几乎没有过这种时候,于是也沉默了。
应桀转过头目视前方,淡然道:“我以前几乎没见哥你身边出现过女人,这还是头一遭。我知道,你独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对心意的,自然会比较偏宠,但你也清醒些,别太过头。”
他这话已算含蓄,直白点说,他感觉玄濯这就是老树开花。
挺大个年纪了,遇到个比自己年轻那么多还稀罕得不得了的小玩意,就巴不得跟在人屁股后面照顾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连吃饭都要自己喂。
玄濯当然也能听出来他的意思,他不乐意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说得我好像几千岁了一样,龙族寿命千万年,我才六百岁,正年轻着呢。”
“……”
周遭静了一瞬。
另外三人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玄濯登时怒了:“看什么看!难道不是吗?!”
“……是,年轻。”应桀顺从他一句,将话题拨回正轨,“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你那个小情人的?”
“还能怎么打算,养着呗。”玄濯没个好气。
“养多久?”
“养到睡够了为止。”
簌簌——
草丛动了动,传出一阵轻响。
几人看过去,一只异瞳三花猫忽然蹦了出来,身上零零碎碎沾了些草叶。
“胥儿?”苍璃意外了一下,张开怀抱,“过来。”
狸胥后腿一蹬,轻盈地跳到他手臂上。
苍璃抚摸她光滑的毛发,挑去那些草屑,笑问:“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狸胥点点头,又舔舔爪子,轻轻喵了声。
应桀和玄濯扫她一眼,并没在意,接着道:“你别嘴上说着睡够了为止,到时候又舍不得了。我看你方才的样子,又抱又亲的,可不像是说放手就能马上放手。”
玄濯道:“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一个情人而已,床上玩儿的,有什么舍不得。”
“可你那情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当心现在给养刁了,以后她缠着你不放。”应桀顿了顿,道:“跟苍璃那只兔子一样。”
苍璃:“喂!”
应桀没管他:“你那个跟他的兔子还有点区别,那只兔子好歹是公主,闹出事来苍璃娶就娶了,你那个呢?——是从你待的仙门里挑的吧,家世背景如何?”
“……外边捡来的,没什么背景。”玄濯嗓音中多了丝轻浮和不屑,“用不着担心她,她脑子不好使,怎么弄都没脾气,就算闹也闹不到哪去。”
上次他都那么对她了,她不也还是爱他?
玄濯轻笑:“我打算把她放身边养着,等以后玩腻了再给点银钱打发走,即便她要跟我闹……无妨,闹得没命了也不打紧。”
反正肉身没了,她的神魂会返回天宫的本体里,继续安生做她的树,这段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弦汐省心得很。
应桀认同道:“也是,一介凡人,也不一定能飞升,想缠你也没处缠。”
玄濯满不在乎:“所以说,别操心那些没用的,她睡起来挺舒服,我正喜欢得紧呢。”
应桀便没再多言。
苍璃摸着猫咪毛发,笑道:“哥,等你玩腻了让给我玩玩吧,我也喜欢她那样的。”
“滚一边去。”
“……”
爪中揣着的叶片已在瑟瑟发抖,狸胥觉得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这些话她听了尚觉心寒,这个叫弦汐的连情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听了又会是什么感受。
这帮公子哥儿有够不是人的……
再待下去,狸胥怕弦汐会控制不住暴露出来,于是偏头在苍璃胸口蹭了蹭,趁机叼起叶片,扭身跳下马。
苍璃诧异道:“诶,怎么又走了?”
狸胥傲娇地昂着头跑远。
……猫咪怎么都这样。苍璃摸摸鼻子,也没放在心上。
赤熘乜斜猫咪远去的背影,问:“三哥,我怎么觉着那猫跟了你挺长时间了?有没有几个月?”
“有吗?……记不清了。”苍璃拽拽缰绳,“我蛮喜欢她的,玩得开又识进退,撒起娇来要人命似的。”
“你跟她说你下个月就要成婚了吗?”
“当然说了,她可比玉雪懂事,没跟我哭没跟我闹,该如何还如何。——说起来,”苍璃驾马跑到玄濯身边,“哥,你那婚事到底怎么办想好了没?父王那边总让我催你。”
玄濯烦道:“催什么催,再催他自己娶。”
“我看他倒是想,但涂山庾肯定看不上他个老头……”
——
跑回化形的那处密林里,狸胥恢复人形,不太忍心地看着地上颤抖流泪的弦汐。
“你也……别太伤心。”狸胥别扭地安慰,“他们那种人都这样,你怎么还能真喜欢上。”
“……”
弦汐无声啜泣着,一句话都无法回应。
她昨天刚说过爱他。
他居然,是这么看她的。
情人而已。
床上玩儿的。
脑子不好使。
没命了也不打紧……
眼泪模糊了视线,让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喜欢”两个字,她用了很久才理解;可从玄濯嘴里说出来时,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到底在爱一个什么样的人。
狸胥看她这恍恍惚惚的样子,心里有些同情,于是思忖了片刻,蹲下身问她:“你以前养过宠物没?”
弦汐被这个问题分了神,声音嘶哑道:“没……但是,家里养过一只狗,叫阿财。”
“你喜欢阿财吗?”
弦汐点头。
狸胥比划着:“阿财在你眼里,就跟你在太子殿下眼里差不多,那个,说句实在的,可能他对你还没你对阿财感情深厚。”
她没打算跟弦汐拐弯抹角,这种事就是要认得越清越好。
弦汐眼神空洞:“玄濯,把我当狗吗?”
狸胥抓抓头,“也不是当狗,就是……玩物。玩物知道吧?”
她抬头望了望,纵身一跳,抓了只蕃鸟下来,递到弦汐面前,“就像这只鸟,它现在在我手里,就是玩物。”
那只蕃鸟扑腾着翅膀尖声嘶鸣,却怎么都逃不脱狸胥的手掌心。
狸胥道:“按那几条龙的个性,如果他们喜欢它,就会把它抓到身边养起来,至于这只鸟愿不愿意,那不重要,他们也有的是法子让它愿意;等到玩腻了玩够了再毫不留情地抛弃掉,被抛弃后这只鸟是死是活他们也同样不在乎。”
她撇撇嘴,“他们就是这样的,没有真心,你也犯不着真心对他们。”
原来是这样。
弦汐双目无神地发着呆,半晌,道:“我以为,你喜欢苍璃。”
“喜欢三殿下?我当然喜欢。”狸胥从鼻子里呵笑一声,“脸又帅出手又大方,谁不喜欢。他要是肯把天族三殿下的位置让给我坐,我就更喜欢他了——然后再喜欢上别的一堆人。”
“……”
狸胥感觉弦汐这样的应该也不太懂权势的好处,是以也没再说,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肩:“诶,我教你些撒娇的手段吧,你跟太子殿下讨不到真心,总得讨点别的出来。”
弦汐:“……讨什么?”
狸胥:“钱啊宝物啊法器啊,什么都行,你不能亏了自己。”
弦汐木然道:“我不想要他的东西。”
狸胥瞄着她神情,也没再继续,只道:“好吧,那,我们回去?”
弦汐点点头,轻声说:“嗯”
两人起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狸胥突然想到:“对了,你不要告诉太子殿下是我跟你说的这些啊,他会杀了我的。”
“……好。”
魂不守舍地坐回席间,弦汐的泪水勉强止住,只有红肿的眼圈暗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桌上原先的饭菜已没了热气,早早被御厨替换成新菜。
佳肴依旧鲜美,她却没了食欲。
不知过了多久,离去的四人拖着一堆猎物满载归来,一甩手,丢给溪边的厨子。
玄濯似是心情不错,坐到弦汐身边时,亲热地伸手揽住她,“我给你猎了几头鹿,一会让厨子烤出来,你多吃些,补气血。”
弦汐转头看向他。
玄濯这个人,真是奇怪。
明明心里把她看得比尘埃还不如,当面却又能笑着对她说出这些温柔的话。
她搞不懂他。
见弦汐不语,眼睛还红红的,玄濯笑意收敛,沉声问:“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弦汐垂下头,揉了揉眼,“方才睡了一会,可能眼睛有点肿。”
“真的?”玄濯有些怀疑。
“真的。”
弦汐不想跟他多说,拿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他碗里,轻道:“这个好吃,你尝一口。”
这还是弦汐第一次给他夹菜。
玄濯意外的同时又感到高兴,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好,我尝尝。”
他吃下那块肉,道:“确实不错,回头我问问做这道菜的厨子是谁,让他到我宫里,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弦汐扯扯嘴角,笑了下,目光凝在桌子上,没有回应。
……
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
玄濯带着弦汐回到马车,坐上去后,他不经意道:“你下午的时候话有些少,哪里不开心吗?”
“没有。”弦汐细声道,“我一直是这样。”
玄濯便也没往心里去,伸手将她抱到腿上,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根簪子,“来,先戴上给我看看。”
他等不到回去搭配衣服再看了。
弦汐静了片刻,拆开发髻,接过簪子,将就着随便绾起青丝。
“好看。”
玄濯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称赞道。
瓷白簪子与乌黑长发纠缠,簪首喜鹊并立于芙蓉梢头,红白珠帘垂落,微微摇曳,衬得玉脸生霞,娇靥明媚。
果然还是得珠光宝气的才好。玄濯心想。
其实,要是成婚的话,选弦汐就不错。
他是真挺喜欢弦汐的。
但凡弦汐有涂山庾那样的权势地位,他也就娶她了。
或者没那么高,地位再低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也不碍事,成婚就是个虚头巴脑的仪式罢了,反正弦汐是他的,没这仪式也无所谓。
少个名分而已,他照样会对她好。
玄濯摁着她的后脑亲了她一下,随后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一面镜子给她,“自己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弦汐接了过来,看向镜子里那张面容。
确实漂亮。
但她这回不觉得漂亮了,她觉得可笑。
她的目光从镜面,慢慢移到玄濯脸上。
——那个不屑地轻贱她的人,这个浅笑着亲吻她的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她宁愿玄濯当面对她说出那些话,好让她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尽管那样依旧痛苦,但也总胜过现下这令她捉摸不透的处境。
玄濯还在望着她,似是在等她回应。
弦汐强撑出一点笑,然而唇瓣弯起的那刻,一滴热泪便顺着脸颊滑落。
饱满滚烫,像是蕴着积攒了一下午的情绪。
玄濯皱着眉,拿帕子替她擦掉泪痕:“怎么哭了?”
弦汐压住喉头的酸,笑着道:“你送我东西,我高兴。”
玄濯也笑了:“一个小物件而已,至于吗?”
弦汐注视着他,眼圈一点点变红,她哽咽着道:“玄濯,我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爱你。”
所以此刻才会难受成这样。
她一边颤抖着上扬嘴角,紧蹙眉尖笑得难以自抑,一边又断着呼吸泪流不止,接连的泪珠从尖尖下颌滴落,染湿衣襟。
玄濯看着这样的她,慢慢没了笑,伸手把她扣在怀里,轻声道:“好了,不哭了。”
趴在他胸口,弦汐彻底耷下眉梢唇畔,在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中,沉默而悲凄地哭了出来。
他身上浓郁的龙涎香气宛如剧毒一般,进入她肺腑后,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血肉。
她最爱的人,同时也给予了她最难承受的痛苦。
或许过往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比这一刻更痛了。
第35章 第35章 他是不是有哪方面特殊癖……
弦汐不知道,她是怎么陪玄濯过完生辰宴的。
从涿光山回来之后的每一日都仿佛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他的气息与触碰,也忽然之间变得陌生而令她排斥。
偏偏玄濯又像是想补偿那次分离一样,对她千般柔情万般蜜意,亲热得让她无所适从。
弦汐尽量不表现出情绪,以免被玄濯看出什么,殃及狸胥就不好了。
于是她强颜欢笑着作陪。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那天,月朗星稀,玄濯带着她返回清漪宗。
“先去你那屋子吧,你不是要送我生辰礼吗?”
玄濯搂着她,口吻期待。
弦汐怔怔道:“嗯,是。”
礼物还是要送的。
马车降落在山顶,玄濯陪她走出一段路,视线触及弟子舍的那刻,他止步,说:“你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弦汐疑惑一瞬,随即很快想明白:
他是在遵守先前那句不会再进她房间的话呢。
这时候倒是很有原则了。
弦汐便也随他去,自己回了房间。
——多日未归,房间有些冷清。
她点了灯,走到书桌边拿起那存放已久的锦盒。刚想出去,脚步却又一顿,转身拉开书桌抽屉。
那个装满玄濯送她的东西的木盒还静静躺在里面。
弦汐拿出木盒,一时犹豫。
她不想留着这些东西,这些仿佛是在明目张胆地提醒她,她是玄濯的情人、一个供他把玩的物件。
明晃晃地将她踩在脚下。
但是还给玄濯的话,他又肯定不会收……
弦汐为难地皱了皱眉,想了想,把木盒里的骨刀放进锦盒。
这是他自己的骨头,总该会收回去吧。
做完这些,弦汐才走出房门。
玄濯站在树下,含笑看着她一步步靠近。
“你的生辰礼。”弦汐将锦盒递给他,眼眸微垂,“生辰快乐。”
玄濯接过锦盒,摸摸她的发,“这次生辰我确实很快乐。”
“……”弦汐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了下。
玄濯满怀期待地打开锦盒,然而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却有些失望。
里面只有一块环龙佩,一把骨刀,以及一个绑着红色平安结、叶子形状的玉佩。
三个有两个是还他的。
玄濯颇为不快地挑出那唯一能称得上是“礼物”的叶子玉佩,审视道:“这是你用那块墨玉做的?”
“是。”
“哪有人送黑叶子的。”他抱怨。
弦汐微哽:“……抱歉。”
她实在买不起别的了。
玄濯还在挑刺:“这上面的红绳,不会是你受骗买下的那条吧?”
弦汐道:“受骗?”
玄濯扫她一眼:“不然呢?你还真信我给这玩意开过光?”
他眼里透着轻薄的嘲笑,弦汐哑然半晌,敛眸道:“就当我是,讨个吉利吧。”
玄濯没觉得多吉利,这条质地粗糙的红绳牵连着墨玉都跟着廉价了不少,颜色也不甚搭配,根本带不出去。
他略微嫌弃,这好歹是弦汐第一次送他礼物,他想着要不要干脆让她换一个更好的给他。
弦汐见他一脸不满,慢吞吞解释:“叶子,很好的,象征金枝玉叶,开枝散叶,事业有成,然后——”
然后,这里还装着她一缕神魂。
是她忍着疼强行剥离出来的,这样以后如果玄濯遇到麻烦了,她也能够知道。
可弦汐张了张嘴,却没说。
——反正在玄濯眼里,她不过是那样的存在,她又何必将这些白费的真心说出来。
自取其辱罢了。
见她说一半不说了,玄濯问:“然后什么?”
“……然后,这是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弦汐蒙混过去,将叶子摁进他手里,“你收下吧,这个小,也不会占太多地方。”
玄濯不怎么情愿地收下了,又拿起那块环龙佩细看几眼,夸赞:“你手艺不错,雕得还有那么几分样子。”
那叶子他不满意倒没什么,这个他满意就好。弦汐松了口气,“怕雕坏了,提前练过几次。”
玄濯没再多说,眼睛盯着那把骨刀,思忖片刻,“这刀你留着用也行。”
弦汐一噎:“不了吧,总归是你的骨头,我用着……不、不太顺手。”
“也行。”
玄濯便没坚持,将锦盒收入囊中。
眼见东西全部成功送走,弦汐心下一松,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胳膊却被一把抓住——
“往哪儿走呢?”玄濯将她拉进怀里,目含深意地笑:“去我院子吧?”
炽热的手在腰线缓缓摩挲,充满暗示意味,弦汐浑身僵硬,偏头抗拒道:“我想回去休息。”
“到我那也一样能休息。”玄濯掰过她的脸,落下流连细密的吻,语气温柔如斯,锋芒冰冷的金瞳却带着几许探究,“——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对我有点冷淡?”
“是不是又有谁对你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不知为何,弦汐听了这话,背后竟浮出一层薄汗。她慢慢放下试图推拒的手,微微吞咽着道:“没有,我只是,累而已。”
玄濯盯着她躲闪的眸看了一会,吻上她的唇,“我信你。”
唇齿缠绵间,弦汐被放到一张熟悉的、寒凉的床上。
……
气温攀升,呼吸错乱。
浮沉之际,院外传来脚步踏在草地上的窸簌声响。
这声响极其细微,然玄濯耳朵动了动,还是听了个清楚。
他略一侧目,感知气息。
是楚箫那不长眼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玄濯稍稍思索,勾起笑,想结界打开一丝,俯身问恍惚中的弦汐:“乖乖,舒不舒服?”
“舒……舒服……”
“喜不喜欢我?”
“喜……”
刚说出一个字,弦汐忽地咬住唇,没往下继续。
玄濯面色微暗,加了几分力,“怎么不说了?喜不喜欢?”
弦汐受不住,断续道:“喜欢……”
玄濯满意地合上结界。
给他听这两句就够了,其他的他也不愿意让人听去。
……
结束后,玄濯本想抱着弦汐温存一会再继续,却察觉外面气息仍存。
楚箫还没走。
这么久还不走?
玄濯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哪方面特殊癖好。
他沉思少顷,拉过被子给弦汐盖好,低头在她湿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我出去一趟。”
弦汐累得无力回答。
玄濯穿好衣物出门,抬眼便见院落前不远处的草丛边,楚箫一袭碧衣挺拔如松。
又装上了。玄濯面带鄙夷地想,在外偷听人办事这么久,还装什么清高。
院子四周覆盖结界,楚箫靠近不了,玄濯也没打算敞开,于是屈尊移驾走出了结界范围。
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两厢对视一秒。
夜风吹过,楚箫显见是闻到了他身上欢好后的味道,面色一时惨不忍睹。
玄濯睇着他,懒洋洋道:“摆出这副脸色干嘛?怪难看的。我身上可都是你宝贝师妹的味道,过了这村没这店,现在不闻,你后半辈子就只能怀念了。”
楚箫青着脸面:“我真是高估了你的下限……”
“你还是先低估一下自己的吧。”玄濯反唇相讥,“你来这儿做什么?听我们恩爱吗?”
楚箫肩膀隐隐发颤,半晌,才平息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胭脂盒,“这是我在弦汐房间门口捡到的,她明明说要闭关修炼,又为什么会把这个掉在门口?”
他双目发红地瞪着玄濯,“是不是你……你把她……”
“我把她带去天宫陪我过生辰了,如何?走之前还跟她痛痛快快做了一场。”玄濯光明磊落地承认,一挥手将胭脂盒夺了过来,“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滚了。”
楚箫静寂片刻,低声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与你何干?”
玄濯没耐心应付他了,转身欲走。
“玄濯,你真可笑。”
楚箫忽然道。
玄濯脚步一滞,回过头,眸光森冷:“你说什么?”
楚箫直视他,重复:“我说,你真可笑。”
“……”
玄濯不答,但沉重阴寒的威压霎时从天而降,狠狠将楚箫压得跪倒在地!
“你该庆幸你是个凡人。”玄濯嗓音凉薄,“若换做别的,你这会儿已经在奈何桥头排队等投胎了。”
楚箫紧咬的牙关渗出血丝,却仍是勉力挤出嘲讽的笑:“你……出尔反尔,卑劣狡诈,丝毫没有身为太子的气度……你根本不配碰弦汐!”
玄濯眼中轻蔑更甚:“你还审判上我的为人品质了。”
他要是诚信守诺,高洁正直,这会子天族太子的位置就该换个人来坐了。
威压不断加重,注视着楚箫狼狈的模样,玄濯讥诮道:“我不配碰她,难不成你配?当初传出消息让人盯上她欺负她的是谁?依仗她信赖想强亲她的又是谁?哦,你是觉得你没做到最后一步,就比我高尚是吧?”
“……”楚箫答不上来,却忽然发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强……”
他话音一顿,想到什么,脸色苍白。
玄濯毫不客气道:“我怎么知道?我还能怎么知道?我的小心肝宝贝趴我怀里跟我说的。她那天晚上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跟我说她的好师兄抓着她肩膀想亲她,把她抓得好疼她好难过。”
回忆起那晚场景,还有第二天弦汐经历的事,玄濯“啧”了声,嫌恶地看向楚箫:“只烧了你田产真是轻了,我就该把你全部家业一块儿烧个干净!”
“你……!”
楚箫怒极,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空喘了半晌粗气,道:“我现在,对弦汐没那个意思,也不会再对她做那种事了,我只想把她当妹妹。”
“少扯。”玄濯完全不带信的,“你这话以前说说也就罢了,现在说,鬼才信。”
“我真的只把她当妹妹!”楚箫气得青筋绷起。
玄濯不屑地笑:“你最好如此,可别嘴上说着把她当妹妹,心里却想睡她,那你的喜好倒是挺变态……”
话没说完,他忽然想起某些画面,神情微妙地僵了一下,旋即又迅速恢复自然。
屋里躺着的宝贝怕是都要睡熟了,玄濯还没做够,也不打算跟楚箫继续纠缠下去,一甩袖将他轰远,转身回了屋子。
进门,弦汐正背对门口侧躺着。他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弦汐,蹭了蹭她芬芳的发。
有结界隔开声音,弦汐半梦半醒却也并未听到外面的响动,察觉玄濯的动作,她下意识说了句:“你回来了。”
这近乎伴侣和家人的语气令玄濯心中一暖。
方才的怒气转瞬灭了个透,他微笑道:“嗯,我回来了。”
“……”
被玄濯蹭着抱着,弦汐有些睡不着。
她睁眼安静少顷,对他道:“玄濯,那个礼物,你一定要收好。”
“知道了。”玄濯懒懒回应。
“很重要……可以保平安。”
玄濯嗤笑一声:“保平安?我在人间有万千庙宇供奉祈福,在天宫有仙娥神君日夜祷告,用得着这么一片叶子保平安?”
夜虫声声鸣叫,被灼热日光照耀得边缘焦黄的枯叶飘落地面。
那条鸿沟似乎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弦汐默了一阵,平静道:“收好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顿了顿,低声说:“我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了。”
“……”玄濯微皱起眉,睁眼凝视她乌黑的后脑,一时间心里竟莫名有点慌。他抱紧了弦汐,不耐道:“我这不是收了吗,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好。”
弦汐应下,闭上眼,尽量不去感受那紧贴的热度。
——
距离联赛开办已不足七日,清漪宗上层理事的逐渐繁忙起来。
学堂基本没了安排,为稳定门人流动情况,任务署暂时也只接受和发布一些相对重要紧急的任务。
而这些任务,大多不是弦汐目前能接触的档次。
因此,弦汐近来十分清闲,每日打坐修行,与人斗法,喂猫逗狗……咳,背书识理。
还得应付玄濯。
现下,玄濯已超越了比赛,成为她最头疼的难题。
她不是个主动的性子,只习惯于被动的接受,能得到的,就保存好,得不到的便也不强求。
而玄濯的所作所为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他既不真心喜爱她又不在乎她,偏生还要逮着她薅,非要她跟他做那种事;
她拒绝吧,不但拒绝不掉,还得忧心着话别说得太明显,以免连累了别人。
玄濯不爱她,这她早就接受了,那天听了他说的话之后,更是只想跟他保持距离。然而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居然也会如此难以实现。
弦汐郁闷地捡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划来划去。
“弦汐!”
后方传来付眠的呼唤。
弦汐转头:“怎么了,师姐?”
付眠跑到她面前,“师尊让参赛的人都去一趟主峰正殿,你也快去吧。”
“哦,好。”
弦汐扔下树枝,小跑着赶去主峰。
第36章 第36章 比赛对手
弦汐赶到正殿,说明来意,被一位年长些的弟子引去了后堂。
后堂内此时正站着一排人,挨个从桌上的盒子里掏出纸条。
坐在一旁的明澈见她来了,招手道:“过来过来,抽签了,你也去排着。”
抽签?
弦汐稀里糊涂地排到队伍末尾,戳戳前面的师兄:“师兄,这是在抽什么签?”
师兄转过头道:“抽比赛对手啊。前几天不是通告了嘛,咱们这回是主办方,所以赛事安排也由咱这边决定,宗主说要根据修为等级随机抽签,元婴期和化神期的已经抽完走了,现在轮到我们金丹来抽签。”
“哦……”弦汐了然。
原来是前几天说的事,她那时候尚在天宫,难怪不知晓。
队伍前进速度很快,不一会便到了头。弦汐也随手从盒子里抽了张纸条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谢澄。
不认识。
弦汐也没打算找别人问,正欲收起纸条,明澈却溜达了过来,探头一看:“哟,这不剑宗那小子吗?”
弦汐问:“师尊,你认识?”
明澈花白的长眉高高挑起:“谁不认识他啊?剑宗宗主唯一的儿子谢澄,极其罕见的变异风灵根,十五岁结丹,十六就到了金丹后期,今年十七,应该已经在冲击元婴了吧。”
周遭耳聪目明的修士听到这一句,纷纷聚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谢澄?他也来了??”
“真稀罕,没想到这回居然能见到剑宗那位天才少主。”
“那小少主是个闲不住的,这种场合,怕是想来开个屏吧。”
“别这么说,我听闻谢少主的剑招精彩着呢,他这趟要是过来,那比赛可有的看了。”
“不过小师妹手气也是够差的,头一年比赛就遇上这么一号人物……”
众人说着说着,皆同情地看向弦汐。
弦汐在他们的视线洗礼下,一时间竟也感觉前途灰暗。
这个谢澄,听上去貌似很厉害。
又是剑宗少主,又比她早结丹两年。
金丹后期……她现在应当也有后期的水准了,不过因为修为提升速度太过迅猛,方法也……不怎么光彩,是以基础并不牢固,战斗经验也不甚丰富,大抵完全没法跟那位惊才绝艳的少主相提并论。
弦汐估量了一番实力差距,觉着自己好像没多少胜算,于是对明澈道:“我可能要输了。”
明澈立马拍拍她的肩:“哎,别这么说,要对自己有信心……能积累点经验也是好的。”
“……”
果然明澈也觉得她没什么胜算吧。
弦汐叹了口气,心道一句尽力而为好了,随后收起纸条,跟同门一起去报备抽中的比赛对手。
排队报备过后,她走向前殿大门,打算原路返回。
脚还没跨过门槛,一道修长身影倏然划过眼前,卷起一阵夹杂檀香的风——
“伯父,你们这儿安排好赛事没?我跟谁打啊?”
年轻男声张扬桀骜,敞亮又明快地回荡在大殿内。
弦汐回首看去,只见一身穿明黄色窄袖劲装的俊秀少年昂首阔步长腿如飞,三两下便窜到了乘潋跟前。
“哦哟!”乘潋被他这冲劲儿晃得虚仰一下,慈蔼笑道:“澄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澄儿?
听到这个称呼,又瞧瞧乘潋亲切的脸色,弦汐心生一念,停在门口没继续走。
阶上,谢澄单手一撑,毫不客气地坐上桌案,随性道:“早一天来晚一天来不都一样?我还想提前看看比赛场地呢。”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上场了吧?”乘潋含笑调侃。
“才没有!”谢澄别扭地故作矜持一下,随后急不可耐地回归正题:“伯父,快告诉我,我那一场对手是谁?”
乘潋不紧不慢地整理卷宗:“你这孩子,急什么,这才刚抽完签呢,再等个两三天就会公布具体名单了。”
谢澄满脸不乐意:“都抽完签了,伯父你就告诉我嘛,又不差这两三天工夫。”
乘潋拿他没办法,只好命人递来名单,一张张翻看过去,“我找找,谢澄……谢澄……啊,在这儿呢——你那场是弦汐。”
这个名字刚一出口,乘潋的神色也不免凝了下。
他抬起头,恰巧对上弦汐好奇打量过来的目光。
这孩子,跟谢澄打?
能行吗……
乘潋眼皮微跳。
“弦汐?”谢澄琢磨着,“听起来像个女孩儿的名。”
乘潋为难地扫他一眼:“确实是个女孩儿……”
谢澄不大情愿:“我不想跟女孩子打,还得让着,打不痛快。”
乘潋将卷宗一放:“你想不想的人选也都确定了,总不能为了你一句不愿意就随便更改。另外,”他一手指着谢澄,提醒道:“这是比赛,不是除祟,你别管什么痛快不痛快,点到即止,听见没?”
谢澄拖着长音:“听见啦——我有分寸的,不会把人打伤。”
“那就行。”乘潋放下心,“你那间屋子有点落灰了,我让人去收拾收拾,你先在附近玩一会,等收拾完了再过去住。”
“好嘞。”
谢澄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身就往门外跑。
然而刚迈出两步,就见门口一个少女在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殿内人来人往,明里暗里看他的人不在少数,可即便在一众衬托下,这少女的目光未免也有些太过直白专注。
而且还不像是爱慕的样子,反倒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东西。
谢澄不爽地拉下脸,径直走到她面前,道:“你看我干嘛?”
弦汐怔了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让他不快了,略为歉疚道:“抱歉,我只是……好奇。”
“好奇?”谢澄问,“你好奇什么?”
好奇即将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的天才剑宗少主究竟长什么样。弦汐在心里默道。
离近了看,这少年浓眉大眼,五官分明,眉宇间透着一股明朗似耀炎的英气,萦绕于周身的自信不羁几乎肉眼可见;那身明黄劲装衬得他更是俊朗华贵,比太阳还要夺目三分。
他神情里满是傲然,却没到玄濯那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程度,而是一种仿佛在爱和赞美中长大的、专属于天生英才的骄傲。
而现下,他正略垂着那惯来高昂的头颅,双手抱胸,审视地看着她。
弦汐想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实话实说:“好奇我的比赛对手长什么样。”
谢澄一愣:“比赛对手?”
须臾间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微微瞪大眼睛,上下端详弦汐一番,不敢相信道:“……你就是那个弦汐?”
弦汐:“是。”
前一刻才得知自己对手是谁,下一秒就打了个照面,谢澄一时间心情也颇为微妙。
他正经地观察弦汐。
瘦小,安静,看上去柔弱而又人畜无害。
换句话说——
“你貌似不怎么能打。”他直来直去道。
他直率,弦汐也坦诚:“嗯,我不太能打,估计是打不过你。”
谢澄一哽,以为她在博同情,于是梗着脖子回道:“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会放水。”
弦汐:“你不必放水,我输了也没什么。”
她淡然又诚恳,可谢澄却更加不高兴。
这话说得好像他很计较胜负一样。
还是跟个姑娘计较。
谢澄憋着一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乘潋却走了过来:“好了,怎么说也是对手,比赛之前还是少交流些。”
谢澄撇撇嘴,将话都咽下去。
乘潋对他道:“对手你也见到了,之后上场的时候多留神着点,人姑娘修为没你那么高,也没你会打架,别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谢澄不耐地点头:“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说罢,直接跑了出去。
“这孩子……”乘潋无奈地望着他背影,继而转头安慰弦汐:“你也别太担心,谢澄他虽看着挺不好惹,但实际人还是好的,不会真伤着你。你就安心比赛,也不用较真输赢。”
弦汐听话道:“嗯,好。”
乘潋欣慰地笑笑。
*
夜间,戌时,弦汐一如既往前去玄濯在主峰的院子。
漫漫长路,今夜惹人愁思的麻烦事又多了一件——如何跟谢澄打。
弦汐闷闷叹气。
虽说败绩已成定局,但,她多少得挣扎一下。
起码捱过三招,不然也实在太丢人。
她正凝神思索,途经一方深密竹林,一道悍然剑气霍地从侧方袭来!
弦汐一惊,当即一点足尖退出数步!
碎叶飘飞,清瘦高挑的明黄身影踏月而出。
是谢澄。
谢澄看清她的面容,神情不快地一举剑,直指她心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散步。”弦汐生硬地找了个理由。
谢澄抬头看看天色:“大半夜的跑这来散步?”
“……”
“我听伯父说,你是木灵根,那你应该住在木峰吧?”谢澄持剑步步紧逼,“你要散步不在木峰上散,来这里散步作甚?你莫不是想趁机偷袭我?”
弦汐被剑锋指着,迫不得已连连后退:“我没这么想过,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谢澄厉声道:“那你来这干嘛?”
“我……”弦汐实在答不上来了,索性反问:“那你又为何在此?”
谢澄:“我就住在这儿。”
“?”
弦汐顺着他来的方向打眼一看,果不其然瞧见个精致独立的竹木屋舍。
她哑然半晌,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这边,我方才在想事,没注意到你的气息。”
谢澄挑眉:“好,我就当你不是特意来寻我的,那你为何要大晚上从木峰跑来主峰?我记得清漪宗明明有宵禁,你坏了规矩,当心我告诉伯父,让他处罚你!”
弦汐闻言,紧张地揪住袖子。
她飞速运转大脑,支吾着道:“我、我来找人。”
“找谁?”
“与你有什么干系。”弦汐急了。
见她神情闪烁言语模糊,谢澄夹了夹眉,想到一个可能——
“你不会是半夜出来会情郎吧?”他意味不明道。
这句话活像一根尖尖的刺扎在弦汐心上。
弦汐脸色微变,情绪波动之下一时半会竟没能张开口辩驳。
谢澄面上多了些鄙夷:“你还真是会情郎啊?没想到你外相看着老老实实的,私下里居然还做这种事……”
“我没有!”
弦汐愠怒地反驳一句,绕开他就要走。
谢澄懒得再分她眼神,擦了擦剑,也准备打道回府。
“对了。”弦汐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隔着一段距离,不自在地对他道:“今晚的事,你不要告诉宗主,也不要告诉别人。”
谢澄嗤笑:“行啊,你求我我就不说。”
“求你。”
“……”
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谢澄无趣道:“我没那么闲,到处跟别人讲这种事。”他顿了顿,带了些不满:“不过马上就要比赛了,你就算真打不过我也不能这么松懈,倒是好好准备着点,不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弦汐闷声应了句“好”,随即钻进小道,绕远去往玄濯的院子,以免被他发现点什么。
*
一路赶紧赶慢,到底还是迟了近一刻才抵达院子。
玄濯正披着外裳在房门前等着,脸色颇差。
弦汐微微气喘着停在他面前,道:“抱歉,我来晚了。”
玄濯不悦道:“你去哪了?”
“路上,遇到巡守弟子,他们拦住我,问了些话。”
弦汐胡乱扯了个理由。
数次前车之鉴在先,她担心要是玄濯知道她半路被谢澄给拦住了,又做出什么。
玄濯怀疑地问:“巡守弟子?怎么今晚才碰上,你以前没遇到过?”
“今晚没注意……在想一些事情。”
玄濯将信将疑,但又不想杵在门口跟她说话,于是揽着她进到屋子,才接着问:“想什么?”
弦汐:“今天抽签决定比赛对手,我抽中的那个对手,我好像打不过。”语气中不乏淡淡的失落。
“你抽中谁了?”
“剑宗少主,谢澄。”弦汐想着玄濯大抵从没关注过这号人物,于是解释道:“他是变异风灵根,十五岁结丹,今年十七,修为逼近元婴,比我厉害许多。”
玄濯半躺在床上,摸着下巴忖度:“逼近元婴,那就是金丹后期?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现在差不多也是这个水平吧?”
“这不一样。”弦汐沉默片刻,瞄他一眼,小声道:“我的修为不是靠自己提升上来的,不稳固。”
玄濯怔了一瞬,旋即迅速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
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丝邪肆放荡的笑,他垂首挨上弦汐,指腹轻磨她嫩红的唇珠:“你把我给你的……都吸收掉了?”
弦汐抿唇不语。
玄濯神情愉悦:“不错嘛,无师自通双修之道,孺子可教。”
弦汐脸热得像着火。
什么双修……她宁愿自己修。
玄濯放松道:“那个剑宗少主听起来是要比你厉害些,况且他那出身,享受到的修炼资源基本都是顶级的,你打不过他正常,没太往心里去。”
他很长辈范儿地拍拍弦汐。
弦汐环抱双腿,落寞道:“实则输了也没什么,但我这次,是为了让师尊高兴才去参加比赛的,现在却要输得这么惨……”
“没事儿,你这性子能站上擂台就顶顶了不得了,明澈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又哪会在意什么输赢。”玄濯挖苦式安慰。
弦汐无言地瞥他一下,而后继续消沉。
见状,玄濯干脆道:“你要是实在不愿跟他打,我去跟乘潋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对手。”
“不、不用。”弦汐立马没了消沉的心思,赶忙阻止,“跟谁打都一样的,不必换人。”
“那就别寻思这些了。”玄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翻身将她压下,“有我在上边儿看着呢,他伤不着你。等你比赛结束了,我带你去吃顿好的补补,有什么想要的也都跟我说,我送你。你们那个比赛的获胜彩头我也给你补上十个。”
弦汐受着他,慢腾腾道:“你别再送我东西了。”
“为何?”
“……我没地方放。”
“那我送你几个储物囊。”
“……”
弦汐默默叹了口气,想起路上遭遇,踌躇着说:“玄濯,我——唔。”
嘴被没耐心地堵住。
弦汐挣扎两下无果,又觉得接下来的话不能不说,索性心一横,一口咬在那探入的舌上!
“嘶!”玄濯霎时抬起头,气愤道:“你敢咬我?”
弦汐道:“你先停下,好好听我说话。”
玄濯近乎是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见他依言停下没再动,弦汐就也没在意他那烂得要死的破语气,道:“以后我不过来了。”
“……”
玄濯眼角抽了抽,一时不知是他出幻觉了,还是弦汐今天被夺舍了。
他难得错愕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扣住弦汐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惯着你了,让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生气,弦汐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她现在一想起谢澄那鄙夷的神情还有那句“会情郎”,心里就憋闷得厉害。
烦人。
玄濯自己不想去她房间,就让她大老远地跑过来,害得她平白被人又威胁又羞辱。
弦汐偏过头,不想理会玄濯。
玄濯见此顿时更气了,然而气的同时又舍不得把她撵走,于是兀自气了一阵,寒声提醒道:“我说过不会再去你那了。”
“那你就不要过来。”弦汐回嘴。
“你——”
玄濯头一遭发现自己居然拿她没办法。
他闷火良久,在心里开解自己反正食言而肥也不是第一次了,也不差多这一次。是以带着些许难堪和隐忍一把将她转过来,恶狠狠地喊:“好!以后我去找你!换我去你那找你可以了吧!”
弦汐撅嘴道:“要是不爱来就不来……”
玄濯忍无可忍,再次堵上她的唇。
第37章 第37章 你要永远好着
仙宗联赛开始之日,清漪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开赛庆典。
各路仙门魁首端坐高台上,四方散仙修士齐聚擂台边,人声鼎沸,喧嚣不止。
联赛总共开办十天,前五天由化神、元婴、金丹分批进行初赛,后四天决赛,最后一日公布结果并颁发胜奖。弦汐的比试被安排在第三天,是以这会儿她也不急,跟李师盈和付眠结着伴,找了三个空位坐下,一同观赏庆典。
“宗主看来相当重视这场比赛呢,这场面,有够大的。”付眠感慨。
李师盈道:“那可不,怎么说也得展现一下我们宗门的实力,况且啊——”
她话音一顿,努嘴朝向高台上最中心的位置,悄声道:“这回,玄濯也在呢,就算倾家荡产也得办好啊。”
弦汐闻言,顺势望去。
——并排齐坐的一众仙首中,中间那人玄衣端肃,俊逸出尘,通体的华贵与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孤高完美交融,糅合出独一无二的尊荣气质。
他单手支颐,一双金瞳漠然注视下方,色泽璀璨如日辉,却又冰冷凉薄,不夹丝毫情感。
玄濯于外一直是这般高不可攀,不近人情的贵雅形象。
他居然今天就来了。弦汐想,她本以为他只会在她比赛那天才来一趟。
今日他穿了身黑金鹤氅,其他人便不敢穿同色衣衫,皆以浅色为主,一排淡雅衣袂随风飘飘,竟也更添几分昳昳仙姿。
弦汐遥遥地看着他,一时彷徨。
她的目力很好,好到甚至能看清玄濯衣物上每一处花纹,配饰上每一处凹槽起伏。可此时,隔着人山人海,仿佛隔着连片厚厚的浓雾,她觉得他的一切都很模糊,令她迷惘。
昨晚紧密贴合的亲热如梦似幻,好像现下这般,才是他们之间本该有的距离。
弦汐看了他一会,收回目光。
付眠也偷摸着往那边瞄去一眼,随即又赶忙敛眸,压着嗓音道:“他为何也来了?我以为按他那脾性,不会愿意参加这种场合。”
李师盈道:“可能是宗主请他过来镇个场吧,我猜他应该也就来这一天,之后就不会再来了。”
“希望如此……有他在上面看着,感觉都没法安心比赛了。”
“是啊。”
台上长老仙尊轮个致辞一番,大抵内容不过感谢各位拨冗莅临,望大家在接下来几天过得愉快云云,最后由乘潋收个尾,比赛才算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日,是化神期的比试。
由东道主清漪宗的召机长老,和搬山宗织峰仙尊开启首场。
双方颔首致意过后,裁判遥升天边,一声落下:“开始!”
众人皆随这一声屏息凝神,却听铿然一响,白光如昼,眨眼间双方便已飘然落地。
裁判道:“召机长老胜。”
场上默了一霎,而后呼声如浪。
“靠,这么快!”
“刚才怎么打的你看清了没?”
“我要是看清了我这会儿也是化神。”
“……”
“召机长老赢了呢。”李师盈一边嗑瓜子一边道,“我还以为他打不过搬山宗那位仙尊。”
付眠也捡了把瓜子:“我感觉是织峰仙尊让了他,给咱们这边一个面子……算了,也不能这么说,太灭自家威风了。”
“哎,他们这些大前辈,比赛输赢都是看心意决定的,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随心所欲。”
“再熬个几百年吧。”付眠眼珠一转,忽然坏笑着勾上李师盈肩膀,“或者你跟你家苏舜双修得勤点,多从他身上吸收点精华。”
李师盈登时红了脸,一把挥开她:“滚滚滚!”
听到那个词,弦汐微微一僵,眼神不由闪烁。
眸光心虚乱瞟间,不经意瞥见对面某个出挑的人影。
——谢澄正抱着剑,在对面看着她。
神情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与弦汐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一顿,高高仰起头,俊朗面容上满是挑衅和仿佛胜局已定的傲然。
活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
弦汐淡淡移开目光。
……这位少主,似乎有在认真把她当成对手。
估计也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比赛吧。
她没在意,继续观看比赛。
化神期的比试安排在首日,也仅有首日这一天,毕竟人数实在太少。
屈指可数的几场比赛堪称备受瞩目,然而,却没太多看头——每一场几乎都是一瞬间结束。还没等众人瞧个仔细,双方便已鸣金收兵。
围观者难免失望,但也没多抱怨。毕竟对于化神境界来说,这种比赛无异于打闹,本就不需太过认真,稍微过两招热热场即可,真要动起手来怕是整个赛场都要夷为平地。
比赛于巳时开始,原定酉时结束,可因为赛事进展速度过快,等到最后一场结束,时辰尚不及申时。
乘潋自然也料到了这等局面,于是让弟子按提前结束的流程走,指引来客前往休息区暂歇,并提供饭食以及新鲜灵果,待明日再继续观赛。
弦汐出了场地,跟李师盈等人道别,独自去了主峰藏经阁,又找了些有关变异风灵根的书籍,坐下来细细翻阅。
——
从藏经阁出来时,天色已暗。
远方山巅正在放烟花,作为庆典的最后一点氛围补充。
至于为何白天不放,大抵是乘潋觉得白天看不出形状没感觉,于是挪到了晚上。
他一贯十分在意这种形象上的东西。
反正现下没什么事干,也不急着回去,弦汐索性找了个台阶坐下,欣赏星空中那一朵朵炸开的绚烂烟花。
“——弦汐。”
侧方,传来玄濯的声音。
弦汐一怔,霍然睁大眼睛看向他。
见她似是惊异的样子,玄濯一面坐到台阶上把她抱进怀里,一面好笑道:“怎么这个反应?”
弦汐张张嘴,有些无措:“你喊我的名字……”
玄濯没明白:“喊你名字怎么了?”
“没,就是,你很少喊,我有点惊讶。”
“你喜欢我喊你名字?”
弦汐点点头,微笑着说:“喜欢。”
这让她感觉,玄濯有在正视她。
或者说,正经地对待她。
玄濯心想一个称呼而已,她还挺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的。
他感到好笑之余又不免有些愉快,于是摸摸弦汐的头,问:“看一天比赛了,想好该怎么对付那个剑宗少主了吗?”
弦汐叹道:“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玄濯难得说了几句好话:“别灰心,你可是从天宫下来的神木,未必就打不过一个凡人小子。”
弦汐看上去依旧一副做好准备迎接失败的模样。
玄濯想了一会,道:“他灵根独特,修行的道法身法难以预料,而且他用风你用木,一虚一实,你占不到优势;他速度大抵也比你快,出身剑宗,那剑法也会精修到极致,砍木头比切菜还轻松。”
弦汐无语凝噎:“……你……”
玄濯笑笑,轻抚她纤薄的背,“我还没说完呢。等你跟他对上的时候,尽量打近身战,别让他发挥出长处不就行了。”
弦汐为难道:“可我力道也不敌他。”
“用藤蔓呗,使点阴招。”玄濯满不在乎,“你的藤蔓有毒没有?找机会缠上他,给他注点毒,再下几颗种子,让他内脏发芽。”
弦汐张着嘴,愣道:“这样不好吧?”
玄濯开怀地笑了两声。
他屈指一弹弦汐额头:“我就是给你提供个思路,别当真,区区一个比赛,你就当积累经验了,不用管输赢。”
弦汐想了想,虚心请教:“那你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近身招数,教教我。”
玄濯扬眉道:“我教你?你是想杀了他吗?”
“……”弦汐挠挠脸颊。
也是,玄濯的近身制敌招数,基本都是杀招了,不适合用在点到为止的比赛上。
然而,玄濯又开口道:“不过我倒确实有个能教你的招儿,只对男人管用。”
弦汐忙问:“是什么?”
玄濯笑意微深:“踢他裤裆。”
弦汐:“?”
她疑惑道:“为何要踢那里?”
“因为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你若是击中了,就算他不倒,起码一时半刻也会无力反抗。”
弦汐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玄濯随口道:“不信你试试。”
弦汐觉得言之有理,于是猛得一拳捣在他裤裆!
“——!!”
玄濯震了下,面目骤然扭曲。
半晌,他缓缓垂下头。
好像真的很疼。弦汐偏头去看他,“玄濯,你没事吧?”
“……”
弦汐关切道:“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玄濯极慢地抬起脸,面色铁青,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是让你……比赛试试……没让你现在就试。”
弦汐恍然,歉疚道:“啊,抱歉,我误会了。”
玄濯脸上青青白白变了良久,才缓出一口气,愤懑地将她扳过去,不看她的脸。
弦汐也没敢发话。
过了一会,玄濯气顺了,又问道:“你是第几天上场?”
弦汐道:“第三天。”
“那就是后天,正好。”玄濯道,“后天看完你的比赛,我得离开一趟,参加我弟弟的婚宴,大概三四天才能回来。”
弦汐好奇道:“你哪个弟弟?”
“三弟弟,苍璃,他要跟之前那只兔子成婚了。”
兔子?
弦汐默了两秒,“是那只,他玩腻了,要分开的兔子吗?”
玄濯顿了下,眼角扫过她的面容。
——平静如初,没什么异样。
他没再多说,只道:“对。”
“……”弦汐垂下眼帘,低声道:“恭喜。”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异样,弦汐忍不住,侧头看向玄濯。
玄濯眼眸朝她微斜:“有事?”
弦汐抿了抿唇,“你……以后也会成婚吗?”
音量渐渐低弱,几近于无。
像是在渐渐后悔问出这句。
耳畔一时只余烟花爆响,与人群欢笑。
“早着呢。”玄濯移开视线,轻道:“还早着呢。”
他的面容在黑夜的火树银花下,忽明忽灭。
这答案宛如纵容,让迟疑的第一句,有胆量接上第二句:“你以后,也会像对我一样,对别人吗?”
弦汐不知道她想得到个什么样的回答。
但她知道,她这一颗心被细绳吊起空悬着,不论答案如何,都只会坠落,被下方利刃切割成碎片。
而玄濯躲避着,微笑抚摸她的发:“干嘛这么问?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烟花亮起的一刹,点亮了他眼中温柔的情意;光亮泯灭之时,他的眼神又陷入黑寂,只剩冷漠与凉薄。
弦汐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忽然感到难受。
在泪水落下之前,她转过了头。
“没有,很好。”
“怎么了?”
她听到玄濯问。
弦汐摇摇头:“没什么……天上的烟花很好看。”
她抬头看向天空,没一会,身子却往下挪了挪,趴进玄濯臂弯里。
她用手背挡住热泪,不让它们浸入衣料,被玄濯发觉。
“玄濯,你要好好的。”弦汐声音干涩,“……永远都好。”
玄濯轻笑:“我又能出什么事。”
酸楚噎住喉咙,让弦汐说不出话。
——他不出事,自然是最好的。
这也是她这一趟下凡,最本初的念想。
至于其他的。
就算了吧。
弦汐悄悄抹干泪水,侧躺在他腿上,歪着头,假装看烟火。
装着装着,竟慢慢入了眠。
恬静侧颜被几缕乌发挡住,玄濯低头看着,伸手将发丝拨开。
她又一次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玄濯不免想起昆仑山的那个夜晚。
弦汐也是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呼吸清浅地睡着。
不知怎么,那个夜晚他觉得非常安宁。
几乎是前所未有地感到心绪平和。
他当时甚至希望弦汐能像这样一直赖着他。
又一声烟花炸响。
弦汐轻吟一声,鼻音微重,不安地蹙起眉。
玄濯隐去两人身形,抱着她回了房间。
她的屋子依旧温暖而馨香。他将弦汐放到床上,却没有随之上床,而是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默地看着她。
他忽然觉得,他最初的时候做错了。
或许他们不该是那样的开端。
可要换成个什么样的,他又想不出来。
他和弦汐好像只能是现在的处境。
玄濯垂了垂眼,拉开被子,抱住弦汐。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弦汐一直都会在他身边不是吗。
第38章 第38章 我喜欢你,与我结为道侣……
日朗风清,比试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弦汐站在入场甬道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抬着颇为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上赛场。
同一时间,谢澄早已拔出了剑,微垂着眼远远睥睨。
剑尖指地,剑柄上清晰印刻着“定山海”三字。
擂台与地面相距十阶,裁判静立台边,等待双方就位。
输赢判则有三:一,主动认输;二,一方力竭,无力再战;三,落于台外。
弦汐一边上台阶一边估摸高度,感觉摔下去应该不会太疼。
她没有拿武器,空着手在谢澄对面站定。
谢澄皱了皱眉,不满道:“为何不佩剑?”
“我不习惯用剑。”
“不用剑你怎么跟我打?”
弦汐奇怪地看他:“当然是用身法打。”
谢澄咬了咬牙。
尽管她语气神态都十分正常,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他噌一下举起剑,正欲放两句狠话,却被裁判当即压下了手:“赛前不可有无礼举动。”
谢澄:“……”
剑宗老宗主夫妇在上面看着,好奇地问乘潋:“澄儿对面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乘潋温和笑道:“她叫弦汐,是个很不错的小弟子,跟澄儿同岁,也一样是金丹期。”
宗主夫人闻言,不由多看了弦汐几眼:“这孩子天赋甚佳啊,是哪位仙君的孩子吗?”
乘潋摇头:“非也,只是明澈从外面一个小渔村带回来的,也算机缘巧合吧。”
夫人有些遗憾:“这样啊……”
一旁的玄濯遥遥听着,看着,掌中把玩着两个玉核桃,不言不语。
裁判道:“双方致意。”
谢澄与弦汐互相一颔首。
静默的场中,裁判乘飞台高升,三秒后,一声落下:“开始!”
唰——!
弦汐只见谢澄身形一晃,下一刻那一点寒芒霍地出现在眼中!
速度竟比她料想的还要快。
她心念一动,霎时间数条藤蔓轰然破开大理石砖拔地而起,圈圈缠住谢澄手臂,硬生生减缓了长剑冲势。趁这间隙她两指微捏剑尖侧身一躲,飞起一腿踢向谢澄下颌!
谢澄空闲的左手猛得劈开那紧实小腿,同时掌侧卷风为刃,自臂下齐刷刷切断一整排藤蔓,他甩掉挂枝扭转剑锋,再度刺向弦汐胸口!
弦汐并没打算上来就跟他正面硬刚,试探出深浅后便立马绕着百米宽的擂台奔逃。
被划破的指腹渗出血丝,不过须臾又马上愈合,然余热与剑气却深侵骨肉,她一边含着手指缓解热烫伤痛,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澄的速力果然比她强悍许多,大抵是因自小习剑,臂力手劲远非常人能比,方才她小腿挨中的那一下,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劈断至少十块厚砖,这还是他收了劲道且没用法力的。
远程指定是没法打,但近身战怕是也会有点危险。
弦汐觉得她现在半瘸着腿满场地跑的姿态大抵会有点可笑,但现在显然也没空顾及面子什么的了。谢澄正踏风在她背后追赶,她凝神关注那破空袭来的一道道森寒剑气,不断召出高大林木与藤蔓进行阻挡。
一道剑气忽而穿透空隙直逼肋下,弦汐躲闪不及,索性就地一个打滚避开!
只听砰砰几声轰响,她滚过的地方接连陷出错乱交加的笔直深痕,几近贴衣而过。
弦汐丝毫不慌,连翻几圈后一手撑地迅速跳起,手中结出数片边沿锋利的叶子,挥袖一甩,叶片如暴雨般一齐飞向谢澄面门!
谢澄剑势片刻未停,只一阵诡谲疾风蓦然刮过,刹那间风向转变,叶片纷乱着四散而飞,连他衣角都没擦到。然就在障目叶片散尽之际,视野中忽地出现一张白皙容颜。
谢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冲过来,旋即神色一凝,长臂一转,“定山海”避开要害便向她刺去!
电光火石间两条藤蔓悄然从碎裂的地缝中钻出,趁他目光专注于弦汐身上的这一瞬,无声无息卷上他一对脚踝,猝一用力将他向下拖拽!
谢澄一惊,剑锋顿歪,轰地在台边石壁上划出一条深痕!他眼睛瞪着弦汐怒而大喊:“你使诈!”
弦汐没空否认,一掌打得他入地三分!
根根翠绿藤蔓紧接着从泥土里涌动钻出,牢牢固定住谢澄,将他绑得如同木乃伊一般,只有脸还露在外面。
定山海铿然掉落在一旁,咣啷两声震响,剑芒消泯。
场中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呼声:
“那个小姑娘打赢谢澄了?不可能吧?!”
“她看上去也不像多厉害的样子,没想到打起来还蛮凶的。”
“那姑娘木灵属性很强啊,召唤之力运用得这么熟练。不过我感觉这回应该还是谢澄大意了,或者他没认真,不然就他俩一开始表现出的实力差距,谢澄不可能输的。”
“我也觉得……欸,裁判怎么还没发话啊?”
众人纷纷看向默立于高空的裁判,裁判却看着谢澄,沉思一息,没作声。
台上宗主夫妇俯瞰谢澄脸色,神情微凝,心觉不妙。
玄濯目光轻扫谢澄,又移向那柄定山海,把玩玉核桃的长指一顿,眸色稍暗。
这小子……天资倒是真不错。
弦汐方喘着气落到地面,紧绷的神经尚未松懈,却听谢澄高喝道:“定山海,给我醒来!”
原已暗淡沉寂的定山海,竟随这一句骤然爆发出惊人光彩!
长剑旋转着腾空而起,如有神智般自行飞至谢澄上方,噌噌两下破开了困住他的厚重藤蔓。
新枝甚至来不及长出,谢澄便腾地从深坑跳出,凭风立于空中。
锐利风刃萦绕身畔,逼得藤蔓无法靠近,他没有马上握住剑柄,而是任由其在身旁悬着,一双鹰眸精光乍现,紧紧盯着弦汐:“我承认,之前是我看轻你了。”
弦汐心跳一沉。
“——你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所以接下来,我也会全力以赴。”
话音甫落,谢澄双手结印,低声道:“震天,撼地,万剑归宗。”
瞬息间,定山海分出万千光影,如天罗地网铺盖于场地四周,锐芒森森,似冷夜寒星,令人骨缝生寒。
弦汐咬牙后退一步。
……不愧是剑宗少主,举世公认的天才。
未及弱冠的年纪,竟就修出了独有的剑魂与剑诀。
她眉心紧蹙,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这位少主怕是战意上头,完全忘却了这只是一场比赛,意图正正经经跟她分出个胜负来。
难搞。
弦汐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台上乘潋,恰好对上他刚跟剑宗宗主交谈完、望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她接不住这招,想投降认输,大可随时发话,他会马上出手阻拦。
认输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毕竟她也没有硬抗这种招数的必要。
明澈也满面忧容地看着她,就差把“赶紧回来吧”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弦汐嘴巴微张,正想着要不投降算了,何必那么拼,余光却又瞄到玄濯。
玄濯神情淡然如初,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与她对视上的那一刻,眼中多了点点笑意。
像是溺爱。
……也是,玄濯打一开始就没觉得她能赢。
弦汐忽然有些不快。
估计在玄濯心里,她就适合待在家中做一个柔弱无助的宠物,只会讨他欢心就够了,什么输赢的,压根就不重要。
虽然她在他面前或许的确就是那么个形象,但弦汐不想被他一再看低,于是一声不吭地转过了脑袋,正面对上高空凝固的剑雨。
——这一切不过发生于一秒内,下一秒,万千剑影仿似流星陨落,磅礴恢弘以致天地失色,滔天气浪森然冷寂,所经之处化气成雾凝水成冰,剔骨剑气裹挟寒霜冰雹唰然落下!
也是这肉眼难辨的一刹,弦汐双眸霎时转为幽绿,光辉一闪而过,她双手猛得拍在地面,召出了自己的本源之木!
“轰——!!”碎石翻飞犹如漫天烟云,几能刺瞎双目的剑光顷刻间被葳蕤树冠盖过锋芒,高壮树干源源不断从地下生长而出,似要直冲云霄!
不等众人看清乃至发出感慨惊叹,玄濯脸色微变,指尖一动,以寻常树木模样遮掩住弦汐的本体。
若是让神木之形出现在这里,怕是会引起人间骚乱。
不过,原来她本体是这个啊……
先前查探到的魂体仅是棵幼苗,难以辨认,这般大一点倒是好认多了。
玄濯心下了然,放松地靠回椅背。
巨树停止生长之时已是顶天立地,那削铁如泥的定山海刺在树上各处,竟是连半寸伤痕都没留下。虚化出来的剑意气焰顿消,颓然化作点点飞雪,消弭于无形。
尘埃落定之时,单膝跪在树下的弦汐慢慢站起,双眸已恢复成原本的琥珀色。
谢少主,少年英才,灵剑附魂,着实不俗。
可究根结底,不过是凡人之躯,凡俗之铁。
想伤及神木还是差了点火候。
说实话,弦汐本不想动用自己的本源,她感觉这样像是在作弊。
但是转念一想,她现在与谢澄同为凡人,谢澄的出身和资源比她好那么多,她用点自己的“天赋”应当也不过分。
况且她如果再不动真格的,今天估计就要被扎成筛子了。
这样想来,弦汐心里也没了什么负担,她接着云雾弥漫的时机爬上枝干,继续攻向定山海不在身边又正傻眼着的谢澄。
见到她的那一瞬,谢澄也醒过神来了,他先是充满惊讶、深思、难以置信、另眼相看、捉摸不透等多种复杂情绪交加的眼神看了弦汐一眼;
随即所有的这些情绪,都在她攻过来的须臾,转变为坚定取胜的信念感!
他放弃了召剑归来,与她一样不适用任何武器,只赤手空拳跟她打斗。
两人绕着场地围着树,步伐如飞速快如影,十几圈下来已过数百招!擂台边缘已在接连不断的重踏中被踩烂磨圆,失去了原本的清晰分明,场地内拳脚相撞声不停不休,声音之沉重激烈,令闻者不免感同身受,浑身骨头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发着疼。
结界外,围观群众屏息凝眸,无一人发声。
弦汐力道不及谢澄,便以防代攻,于皮肤外覆了一层本源肌理——也就是树皮,如此一来,谢澄打得越狠,也只会越疼着自己。
谢澄力速皆强于她,但持久度和心态还不如她一半,因此又下来十多圈时,谢澄已然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瞅准机会,弦汐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抬起一脚踢向谢澄侧脸!
失败在即,谢澄却已无力也来不及躲闪。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一切都变得很慢,像是时间被放慢了十倍,或者更多。
那只即便战斗良久也依然纤尘不染的白靴近在眼前,可这一刹那,谢澄脑子里第一反应竟不是即将挨踢的畏缩,抑或被踢中后会有多疼,而是——
好香。
如同春风吹过,香雾拂面。
心里开满了春花。
“轰——!”
他被一脚踢出场外!
少年修长的身躯在地上平滑地窜出一长段路,直到头顶快要撞上观众席那层厚厚石壁,才堪堪停下。
弦汐此时亦已粗喘,见尘埃落定,才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望向裁判。
感知到她的视线,裁判这才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结巴着道:“哦、哦,那个,弦、弦汐获胜!”
周遭默了一息,霎时掌声如雷!
“精彩!精彩!”
“没成想两个金丹能打到如此程度,不愧是天才之战!”
“那个小姑娘可以啊,这次怕是要一战成名了!”
“也不知乘潋那老贼能不能给人留住,别打个盹的工夫就被别家给抢走了!哈哈!”
面对一众欢呼,弦汐疲累又客气地笑了笑,旋即走向下场的石阶,打算回去好好歇歇。
而谢澄则静静地躺在地上,仰面望天,半晌,一颗松动的后槽牙就着血沫缓缓滑向喉咙。
他被呛着了,于是调动口腔内灵活的肌肉,将那颗牙挤到舌尖,一口吐到外面。
宗主夫妇在上面看着,于心不忍,可又觉得这个时候下去安慰只会更伤他的自尊心,是以叹着气没动。
然而,也不需要他们动。
谢澄忽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三两下跳上擂台,冲还没下场的弦汐喊道:“喂!弦汐!”
弦汐驻足,回头,用眼神问他干嘛。
谢澄扬起一个比太阳还要明媚万分的笑容:“我喜欢你,与我结为道侣吧!”
弦汐:“……?”
众人:“……”
闲闲坐在座椅上的玄濯神情一凝,手中玉核桃蓦然浮现一丝裂痕。
弦汐微微睁圆眼睛,惊诧地看了他好一会,声音带着些许气喘:“我不要。”
谢澄笑容黯淡一瞬,转而又乐观起来:“那你就等着我之后追求你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答应成为我娘子!”
“……”
弦汐偷偷打量一眼上方玄濯的脸色,心中一沉,没再停顿,有些冷淡道:“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做你娘子的。”
而后转身就走,不再去管谢澄是何反应。
乘潋看着这一幕,也不免瞟了一眼身侧玄濯,干笑道:“哈哈,小孩子,就是童言无忌,什么话都随便说……简直没法当真。”
玉核桃无声碎成几瓣,玄濯笑了笑,将碎块彻底碾成齑粉。
“呵,是啊。”手一松,残渣随风而逝,他眸光沉沉,盯着那仍伫在原地呆望的谢澄,低声道:“小孩子,真有趣。”
剑宗宗主夫妇并未发现这边的异常,颇有兴致地道:“那姑娘确实不错,虽说身世差了点,但要是澄儿果真喜欢的话,咱们给他做个主,替他说说情也行。”
“我觉得可以,等回去之后问问他怎么想的。”
“要是说成了的话,那提亲是不是得找明澈仙尊……”
那厢谈论不休。
玄濯嘴角仍挂着笑,眼神却阴郁得不行。
——
下了场,弦汐先回到了附近的休息室。
这个休息室是专门为参赛人员提供的,周围环境清幽,可以安心在这里吃饭睡觉,更衣洗漱。
弦汐准备在这里歇会,换身衣裳,再回弟子舍。
她从衣柜里取出新衣搭在罗汉床上,脱下外裳,正欲解开小衣时,却被一具健硕身躯抵到了墙角。
一条结实手臂缠上腰间。
“……玄濯?”她疑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玄濯轻吻她玉白的颈侧:“当然是来找你。”
弦汐被他弄得发痒,不由伸手去推:“别在这里……”
“你喜欢那小子?”
玄濯突然发问。
弦汐愣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否认道:“没有。”
利齿在细白的颈上留下一抹红痕,很快又失去踪影。
玄濯凝视着这一微小却迅捷的变化,不甘心地伸舌在上面舔了舔。
“那就好。”他慢声道,“说起来,剑宗能延续至今,还与清漪宗并列为三大宗门之一,靠的似乎是一条可以铸就宝剑的灵矿山脉。”
他略略抬眼,金瞳幽深,“你说,要是他们没了那条山脉……”
弦汐喉间微咽。
相伴至今,她已能清晰探知到玄濯的心思。
这句话现下从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就是在决定的边缘。
这人,干嘛总是这样。
弦汐默然一秒,轻轻揪住玄濯衣襟,攀上他的颈,低道:“不要再说别人了。”她犹豫一下,没好意思再说别的,只主动献上唇。
玄濯看着她闭合的眼,纤长睫羽微动,阖眸专注。
……
迷乱间,吟声缱绻。
玄濯注视着面色潮红的弦汐,她那纯澈的眼底晕着一抹朦胧媚色,勾魂摄魄。
那是他精心浇灌出来的。
谁也得不到。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无需在意。
……
良久,空气中还飘散着那股麝香味。
玄濯早已离开,弦汐独自歪坐在榻上,好一会,才蹒跚着返回弟子舍。
——
红烛,佳宴。
玉雪穿着大红的喜袍,对镜梳妆。
一个侍女端着茶水推门而入,嗓音柔柔:“公主,喝点水吧,您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万一一会晕倒就不好了。”
玉雪眉梢眼角都是雀跃:“我不渴,马上就要正式成婚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也喝不下。”
侍女站在她背后,似是为难道:“公主,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
玉雪不满:“什么叫不必如此?我今天就要嫁给心爱的人了,激动些不是很正常?”
“不是,哎呀。”侍女踌躇少顷,“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就是,奴婢方才过来时,见到三殿下他……”
玉雪脸一白:“他怎么了?他在干嘛?”
“……在抱别的女人。”
“……”
玉雪肩膀一颓,镜中娇美的容颜霎时失色。
半晌,她泣音微颤:“我们就……这一天成婚,他连这一天都忍不了吗……?”
泪水垂落,染花了妆容。
侍女略带不忍:“公主,您要去看看吗?您现在好歹也是正妃的身份,起码,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玉雪肩膀发抖,片刻,隐忍道:“不了,大好的日子……他能顺利与我成婚,就可以了。”她咬了咬唇,声线破碎:“我又能再强求什么呢?”
侍女一时不语。
“公主,您这么痛苦,又何必呢。”侍女语气忽变,似是夹着些微嘲讽与冷意,“全身心都挂在这么个男人身上,还不如早日解脱。”
玉雪愣了一秒,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怀疑地转头去看那位侍女:“你什——”
一双光芒妖冶的狐狸眼忽而闯入视野。
与那双眼睛对上的一瞬,玉雪脑子一空。
第39章 第39章 红与白与红
宾客熙攘,箸杯相碰。
仆从们源源不断呈上菜肴,玄濯与应桀赤熘同坐于最靠前的一桌,一面听两人聊天,一面百无聊赖地饮着清酒。
“没想到咱们几个里面,最先成婚的会是三哥,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唏嘘。”赤熘道。
应桀:“你唏嘘什么啊?就三哥那做派,就算他不想结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唉,你说说他,先前人家跟他闹的时候他直接把人纳为侧妃不就得了吗?现在可好,直接搬了个正妃回家,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得过且过吧,横竖成婚了,以后再闹又能闹到哪去。”
赤熘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一瞥,却忽然住了嘴,拿眼神示意应桀。
应桀瞄去一眼,只见一红衣似火的极美女子妖妖娆娆走了过来,款款落座于玄濯身侧,朝玄濯妩媚一笑:“好久不见。”
玄濯握着酒盏的手一顿,眼眸微斜,淡漠道:“半月前不才见过。”
女子纤白的手臂挽住他臂膀,丰满身躯柔柔靠上他,吐气如兰:“半个月……已经够久了。”
玄濯从不喜别人贴他那么近,当即想把她推一边去,却不经意对上那双潋滟流转的狐狸眼。
“……这招对我没用,涂山萸。”玄濯冷声道,“把你这点小把戏收回去。”
涂山萸失望又不甘心地敛去媚术,随即凑近他调笑:“何必对我这么冷淡?我们以前,关系也很好不是吗?”
一旁的赤熘和应桀面面相觑,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玄濯并不想理她,但当下这个局面,又不好跟涂山的人搞得太僵,于是漠然道:“上过一个战场就关系好了?”
“好歹并肩作战过,你还保护了我呢。”
“照这么说,我跟天兵还有人间这一众凡人的关系都挺好。”
涂山萸有些恼了,嗔道:“你干嘛这样。”
玄濯没耐心再搭理她。
见他如此,涂山萸暗暗咬了咬牙,冲立于墙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悄然离去。
涂山萸敛回眼眸,安然饮茶。
一炷香后。
偏堂忽然一阵骚乱,时不时传来东西摔打碎裂的声音,不断有下人跑进跑出,神色俱是焦灼万分。
玄濯见状微觉不妙,正想叫人去瞧瞧情况,却已有侍从快步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道:“殿下,三殿下与侍女偷情,被公主抓了个正着,现下两人正在偏堂吵呢。”
玄濯:“……”
他一时间非常想吐露些不文雅的词汇。
扶额拧眉忍了半晌,玄濯站起身,对赤熘和应桀道:“看好这里,传令下去别让任何人进偏堂。我过去一趟。”
赤熘应桀耳力不差,自然也听到了方才侍从那句话,是以没多问,按部就班忙活起来。
涂山萸侧眸看着离去的玄濯,茶杯遮掩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玄濯一路走向偏堂,一进门就见苍璃衣衫不整、怒中带懵地站在桌边,地上零零碎碎到处都是摔裂的杯子茶壶,而一身喜服的玉雪则双手捂面坐在榻上嘤嘤低泣。
玄濯头疼得厉害。他盯着这场面静了少顷,走到苍璃那边,也没力气跟他发火了,只以兄长的语气无奈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苍璃抓了抓脑袋,满脸烦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倒也不是,唉……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自己上的女人你还能不知道怎么说。”玄濯打心底里有些无语了,眼神扫一圈四周,问:“那侍女呢?”
苍璃:“跑了。”
玉雪忽然也站起来,掩面冲了出去。
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殷红背影,玄濯一腔训斥尽数涌了上来:“就这么一天,你就不能忍着点——”话至一半,就见苍璃同样神情郁卒,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他便也没心情再继续说下去,只叹道:“行了,收拾收拾,下晌还得拜堂呢。你也别拉着张脸,一会去好好给人道个歉,认个错发个誓,她又不会不原谅你。”
苍璃皱着眉深吸一回,一脸不情愿地点两下头,沉默着走了。
走时,恰好碰上涂山萸站在门口。见他出来,涂山萸错步让路。
苍璃此时正心烦着,便没多关注她,大步走向玉雪离开的方位。
待他走后,涂山萸视线掠过堂内,发现地上有两根不起眼的白狐毛发。
她佯装闻不惯那股味道的模样拿手帕捂住口鼻,红唇轻启,吹了口气——
那两根毛发转瞬消弭。
“你在这里做什么?”
玄濯忽然出现在前方,嗓音微寒。
涂山萸面色不变,挑眉道:“来看看天族三殿下是如何背叛我们妖族小公主的。”
“……没这回事。”玄濯绕过她,“快成为夫妻的人了,别乱传谣。”
涂山萸轻嗤一声,跟随他的脚步一同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
又一个侍从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可这回面上却不是焦灼,而是恐慌到极致的苍白:
“太子殿下,公主她……死了。”
玄濯一僵。
凝滞片刻,他找回声音:“……怎么死的?”
侍从抖道:“公主拿剑,自戕了。”
“……”
玄濯缓缓低头,揉了揉眉心,再开口时,声线夹了几分沉重的哑:“苍璃呢?”
“三殿下还在房间门口。”
“知道了。”玄濯边走边道:“消息封住,别让任何人进出房间,把这事儿跟赤熘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暂且稳住宾客,然后把应桀给我叫来。”
“是。”
侍从领命,疾步走开。
涂山庾停留在原地,不一会,转身折返回涂山一族的席位。
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坐到她父亲,涂山首领,也即妖族新任妖尊涂山翎身边。
涂山翎啜着白茶:“事成了?”
涂山庾道:“那兔子没了。”
涂山翎摇摇头:“雪兔老族长怕是要跟那位三殿下拼命。”
“他最好有胆量拼,要是不拼,我不介意再推他一把。”
“你也真是的。”
涂山翎无奈看她一眼,手中折扇轻点掌心,“这次从头到尾千错万错都是天族的错,天帝那老家伙肯定舍不得剁了自己儿子给一只兔子赔命,所以——”
“所以,为了保持天族的光正形象,他大概率会想让妖族内部自己处理好,”涂山庾续道,“比如,跟妖族之首联姻,借力压制雪兔一族,省心又省力。”
涂山翎轻叹:“你说说你,成个亲而已,至于绕这么大一圈吗?”
涂山庾微微不悦:“没办法,谁让玄濯就是不对我动心,我也只能用点手段逼他跟我在一起了。”
她嘟囔着:“上次我去他生辰宴,天帝明明有意让他与我结亲,结果他居然不答应。”
“那位太子殿下就是那么个脾性,你越逼他,他就越不愿意。”
涂山庾倔道:“现在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这事一出,天帝就是绑也得把他绑来跟我成亲。”
涂山翎问:“那要是他成亲以后也还不喜欢你呢?你准备在天宫守活寡?”
“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涂山庾头颅高昂:“就算他最开始不喜欢,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以后喜欢上我。”
涂山翎拿她没办法,“行行行,你厉害。倘若这次你真的能跟玄濯成亲,那我就让底下的妖族都暂时收收手,消停一段时间。”
涂山庾犹豫片刻,问:“爹爹,你还没放弃攻打天族的想法吗?”
涂山翎默了默,杯沿抵唇,轻笑:“看情况吧。”
——
玉雪自戕的房间门口,苍璃还在那里站着。
玄濯瞧着他近乎冻住的背影,走过去拍了两下,“回去吧,这儿我来处理。”
苍璃缓缓转过头,脖子僵硬如同生锈数年的零件,“哥……”
他脸色差得玄濯都不太忍心看,“赶紧回去吧,你在这傻站着又有什么用,她又活不过来。”
这句话像是击溃了苍璃最后一点心理防线,血色侵染的现实洪流般奔涌着冲走所有冷静与理智。他眼中甚至泛起了点点泪花,两手抓着玄濯胳膊,哽咽道:“玉雪她……她一定是被害死的!”
玄濯扶住他,面色微肃:“为何这么说?”
“她就不是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事就自刎?!”苍璃激动又混乱道,“而且、而且她那么怕疼,就算真自裁那天,也一定会选最温和最没感觉的方式,根本不会用刀剑之类的东西!何况,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她即便再恨我也不会让孩子……”
虽说他这失去理智状态下说出的话缺乏几分可信度,但仔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玄濯思索两秒,叫来一个先前伺候在房内的侍女,问:“你是亲眼见你家公主持剑自刎的吗?”
侍女抖若筛糠:“是……是的……”
玄濯寒声警告:“你知道撒谎会有什么后果吧?”
侍女脸色一白,咚的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奴婢不敢妄言!望殿下明察!”
玄濯道:“过来。”
侍女哆嗦着膝行靠近。
一只手落在她头顶。
下一秒,神智传来被搜刮的痛感。
侍女咬紧牙关痛得冷汗直冒,却也一声不敢吭。
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玄濯收回手,对苍璃道:“是她自己动的手,没有异常。”
苍璃半点也不相信地喊:“那她就是被控制了!反正不可能是她——”
啪!
玄濯抽了他一巴掌,“你给我冷静点。外边还那么多人呢,你喊什么喊。”
苍璃勉强消声,但眼睛仍然红得吓人。
恰逢应桀赶到,玄濯对他道:“你随便找个房间把苍璃安置好,看紧他,别让他到处乱跑乱叫,雪兔老族长那边自有我去说。”
应桀迟疑道:“哥,这种事不大好说吧?要不先带三哥回天宫……”
“他现在直接去地府才能让事情好说点。”玄濯没好气道。
应桀:“……”
玄濯:“其他的你都先别管,老四还在吧?你让他回去跟父王说一声今天的事,让他派人来给公主验尸。老族长那边我就先说是有人谋害,等实在瞒不住了……”
应桀瞥他。
玄濯叹了口气:“那就看看老族长想怎么样吧。”
应桀点头说好,随后强行拖走失神的苍璃。
玄濯仰头望了会天,又是一叹,步履微沉地迈进房间,观察一番房内此时堪称惨烈的景象。
芳华少女安详躺在地面,松开的手中半握古铜剑柄,白缎般的细颈上剑痕深重,鲜红血液汩汩溢出,与大红色喜袍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
微隆的小腹中,还有一个随她一起逝去的幼小生命。
凄美哀伤,令人嗟叹。
玄濯细观尸体少顷,目光又扫向四周。
墙角三足小香几上的香炉还在徐徐燃香。
他闻了闻,只是普通香料,没有异样。
地毯上也有些脚印,走势整齐,深浅相当,看大小和花纹,应当也都是姑娘家留下的。
上面的花纹只有两个样式,出于严谨考虑,玄濯还是对比了下玉雪鞋底,和其中一个确实对得上。
那另一个只能是侍女的了。
玄濯找了个宽敞屋子,命人喊来今日进出过玉雪房间的侍女。
没多久,便进来二十多个衣着发饰相同的年轻姑娘。
一一盘问过后,玄濯并没从她们的言辞里挑出错,于是又挨个搜了记忆。
同样,一无所获。
唯有一个,有段记忆不太对劲。
玄濯停在那个侍女身前,问:“半个时辰前,你受命去后厨拿一个新杯子,我见你动作还算麻利,只是路上跟人聊了两三句,后来却被领班斥责手脚太慢。你可有想过原因?”
侍女垂着头,满面惶恐:“……许是那个杯子为贵人急用,奴婢不该跟那个姐姐多嘴聊天,耽误时辰。”
这解释算有几分合理。
可换个杯子,又能有多急?区区几句话的功夫,至于让那领班焦躁成那样吗?
玄濯怀疑间正欲再问,却见随身侍从急匆匆跑来,低道:“殿下,不知哪个走漏了消息,老族长……现下正在公主房间里。”
抱着公主痛哭流涕。
玄濯半晌没吱声,转过身,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了下去。
长长一声叹。
——
“雪兔那边,如何了?”
祖伊落下一枚白棋。
玄濯紧随之落下黑子:“准备携全族上天界,跪在天宫门口讨说法。”
“倒是符合他们胆小畏战的天性。”祖伊执子思忖,“但凡换个胆子大的,这会儿就该煽动亲族上天讨伐了。”
玄濯:“我是没法子了,要不就把苍璃剁成三块喂兔子吧。”
祖伊稍一拜手:“我姑且把他关在天牢反省着。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那个小兔子公主也是,为了这么点事还能自刎,这种小家子气果然不适合做正妃。”
“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嘛。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吧。”
祖伊落下一子,随意道:“要处理也好处理,就看你这个做哥哥的愿不愿意了。”
玄濯略微抬眼:“什么意思?”
祖伊直视他:“你去跟涂山庾成婚吧。
“……”
“天族这回不占理,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听,但若是妖尊发话,那他们就不得不听了。”
玄濯把棋子一抛,“您老人家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不脸红吗?让我靠成婚压事?”
祖伊叹了声:“这事儿是憋气点,但你也别不高兴,左右你又不吃亏,既能保住你弟弟,又能白得个漂亮媳妇,多好?”
玄濯沉沉道:“我既不缺弟弟也不缺媳妇,少个弟弟对我来说还更轻松点。”
祖伊无奈了一阵,“你是觉得靠娶亲平事丢脸是吧?”
玄濯喝道:“你难道不嫌丢脸?”
“天族的颜面重要还是你的颜面重要?”
“我的颜面与天族的颜面何异。”
祖伊一下语塞:“你真是……那你说该如何!”
“……”
要是玉雪的尸体在天族这边,玄濯尚且可以说她是遭人谋害的,届时捏造点人证物证再找个替罪羊出去差不多就解决了。
可人家老族长都把尸体抱走了,验尸也验完了,现今连作假都来不及。
看他说不出话,祖伊眉心松弛:“你看,咱们这边还是束手无策吧。所以说啊,就让妖族那边自己解决得了。”
玄濯不语。
祖伊劝道:“成个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是天族太子,要多为大局着想着想。再说你早晚要娶妻,那涂山庾方方面面都跟你很相配,刚好适合当正妃,你怎么就不乐意娶她呢?”
说罢,他又语气莫名地问:“你不娶她,难不成娶你那个相好的?”
“……怎么会。”玄濯眸光微移。
祖伊道:“那你这是答应了?”
玄濯不置可否。
但这个态度便已是默认。
祖伊欣慰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他拂衣悠悠离去。
玄濯在原地坐了许久,一把掀翻棋盘。
第40章 第40章 风光无限,狼狈不堪……
决赛前夜。
夜风习习,弦汐走在返回弟子舍的路上,背后又一次传来那股注视感。
她顿足,扭头一看——
一小片明黄色衣角从树后娇羞半露,随风舞动。
弦汐不免有些发愁。
自那天放过话后,谢澄就像在她身上装了定位一样,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她周围。
看比赛坐在她身边,走路借口同道跟她一起走,连锻体都要跟她探讨一番身法。
弦汐倒不讨厌他,但是她怕谢澄总这么缠着她,若是叫玄濯发现了又要不高兴。
等了一会,见谢澄仍没有出来的意思,弦汐遂问道:“谢少主,为何躲在树后?”
谢澄立马蹦了出来:“我没有躲!”
“那你在干嘛?”
“……赏月。”
谢澄负手昂头,看向天边那轮被烟云遮掩得丝毫不见踪迹的明月。
弦汐:“哦。”
然后继续往前走。
见她身影渐远,谢澄就跟脚底生刺了一样半刻都站不住。
她为何还是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莫非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努力?可再努力就要招人烦了吧?
谢澄挫败地摸摸鼻子,感觉上面碰了厚厚的一层灰。
不过,就他这几天观察来看,弦汐似乎对什么都反应淡淡的,像是情感很迟钝的样子,偶尔站着坐着还会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澄没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好,谁让他喜欢弦汐呢,弦汐在他眼里处处都是好的。
不等弦汐走出两步,谢澄便又迈开腿巴巴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去锻体场修行还是去赛场提前演练?”
弦汐:“回房间睡觉。”
“这么早?”谢澄疑惑一句,随即一想或许是因为明天决赛,她想早点休息,于是说:“那我送你回去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走不安全。”
弦汐问:“你不是要赏月吗?”
“不赏了,没意思。”
“……好吧。”
沉默地并肩走了一会。
谢澄耐不住寂寞道:“这两天,我发现你总是一个人。”
“我以前也经常一个人。”
“你没有朋友吗?”
“我有师姐。”弦汐道,“不过师姐们平时都比较忙,木峰上也没有和我同龄的人,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待着。”
“哦。”谢澄默了下,小心试探道:“那你那个……爱人呢?”
他现在有点说不出口“情郎”这个词,感觉那样不太尊重弦汐。
那天在赛场上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要追求弦汐,后来他冷静下来,才记起她已有了个爱人,为了那个爱人甚至不惜违背宵禁摸黑找他私会。
想到这,谢澄心里顿时又不爽又好奇。
——弦汐这样的姑娘,究竟谁能让她喜爱到这种程度?
那人总不会比他更优秀。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同龄人能比得过他,要是年长他和弦汐许多的,那就是老牛吃嫩草,是耍流氓,更比不过他了。
谢澄十分有信心能让弦汐移心于他。
弦汐脚步停了一瞬,淡然道:“他也很忙。”
谢澄瘪了瘪嘴,把一些不好听的话咽下,像是不经意地又问一句:“我这几天都没在主峰见到你,你是不是跟他分了啊?”
“……还没。”弦汐有些郁闷。
听她这语气,看她这神情,谢澄登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已经想跟他分了?”
弦汐默不作声。
谢澄急道:“难道他不愿跟你分?要不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跟他断干净!”
“……”弦汐瞥他一眼:“不用了,这恐怕有点困难。”
谢澄全然没当真:“再困难又能有多困难,我可是剑宗少主,一声令下,包他不敢再骚扰你。”
看弦汐生活得这么朴实无华,想必是不会知道地位与权势的作用。虽说他也看不上这些个,但若是能有点用处,动用一下也并非不可。
瞧着他自信的神色,弦汐一时无言以对。
——谢澄要是再这么下去,这“一声令下”或许就该从玄濯嘴里出来了。
那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弦汐步伐顿住,端正了神情:“谢澄,你别再找我了……他会不高兴。”
现如今她已能清晰认知到,玄濯在把她当成所有物。
即便这非她所愿,她也无力反抗,更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尽量顺着玄濯心意,以免牵连到别人。
“你是说你爱人吗?”谢澄不满道,“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就没见他出现在你身边过,对你一点也不上心。”
弦汐微微咬唇:“他只是,比较忙。”
况且玄濯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身边。
他们的关系,不正常,是见不得人的。
“忙?再忙能有我伯父忙?”谢澄高声道,“我伯父身为一宗之主尚且有空闲陪我练剑修行,你爱人是清漪宗的何人,竟能比宗主还忙?”
弦汐没法跟他解释,索性闷头绕过他:“我没骗你,反正,你还是离我远些比较好。”
谢澄一时有些光火了,三两步冲到她面前挡住去路:“那个人不但不陪你,还让你违背宵禁半夜跑那么远去找他,这种人有什么好爱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这算什么爱人,我看跟姘头也差不多!”
被戳到痛处的弦汐脸色唰然一白,愠怒道:“这些与你又有何关系,你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因为我看不惯你这么不自重!你这样简直就是在轻贱自己!”谢澄怒气上头口不择言。
弦汐隐隐发起抖来。
她低头深吸几回,颤声道:“那你……就当我是这样的吧,以后也莫要再来找我。”
说罢提速离去。
谢澄一怔,霎时后悔起方才那番话,忙跟上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只是——”
弦汐头也不回:“你不必跟我道歉,反正我们往后也不会再有瓜葛。”
谢澄慌得不行,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拉住了弦汐的胳膊:“怎么会没有瓜葛!我、我……”
他牙一咬,心一横,扳过弦汐身子,大声说:“我是真心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的!”
不等弦汐发话,他又接着道:“你漂亮,娴静,有天赋,还是这么多年来同辈人里第一个战胜我的,我对你很是动心。你若是肯嫁与我为妻,我定会从一而终,一生都待你好,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什么都依你!”
“……”
弦汐竟没能马上答出话。
谢澄眼里的爱意太过直白热烈,恍惚间,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好像曾经也有过这种神情。
见她愣神,谢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的光亮,喜悦地道:“弦汐,与我结为道侣吧!那样你就是我剑宗的少主夫人,地位永远在我之上,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整个修真界你横着走,无人敢拦!”
他如以往一样高高抬起下巴,脸色却是紧张的。
弦汐清楚地知道,她对谢澄没有“爱”那种感情。
然而这一刻,兴许是因在不安稳的风霜中冷得太久,那真挚而又热情似火的情意融化了心头一小片冻土,让一点试图同意的幼芽,颤巍巍探出头。
不过也仅萌生了一瞬。
也是这一瞬。
沙——
草地上传来脚步声。
弦汐转过头,见玄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准确地说,是看着她。
对上那双幽光森然的金瞳,弦汐浑身血液霎时凉了个透,无意识地后退一步,与谢澄拉开距离。
……他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那一下脚步声,当是他刻意发出来的,他大抵已在那里站了许久。
那他听去了多少?
弦汐僵直地站着,连呼吸都不觉放轻。
谢澄疑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声音透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与青涩。
玄濯并没有看他,袂裾微曳,闲步走向弦汐。
他靠近一步,弦汐后退的冲动便强烈一分,然而双腿瑟瑟着,却是一动也没敢动。
从何时起,她心里对玄濯的惧怕超过了爱。
她仰头看着玄濯在她一步外停下,那繁重的海青华服被高大身躯撑得愈发挺阔,她的目光也顺着丝滑的绸缎,慢慢滑至地面。
一步的距离,他周身压抑的气息几乎令空气凝结,让她呼吸不过来。
玄濯在生气。
前所未有的生气。
从前弦汐见他生气,都是流露于表面、肉眼可见的。可这回,他没什么表情,也什么都没说,弦汐却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弦汐,你们认识?”谢澄见此情此景,心觉不对,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便问向弦汐。
弦汐甚至没勇气看他。
她张张嘴,脑袋发空地思索该说点什么,然而还没等思索出个所以然来,玄濯忽然一手虚空掐住谢澄的脖子,将他从地面提起三寸。
耳边登时响起谢澄痛苦的窒息声,弦汐慌忙抓住玄濯袖子:“别杀他,别杀……他……”
与玄濯对视之时,胆量瞬间烟消云散。
音量也随之消弱。
玄濯冷眼垂睨她,“你喜欢他?”
弦汐苍白又微弱地摇头,细汗浸着衣衫:“没有。”
“那你方才怎么不拒绝?”
“我……刚要拒绝……”
“可你犹豫了。”玄濯眸底戾色尽显,掐着谢澄的手没放开,又向弦汐逼近两步,“为什么不马上拒绝?为什么要犹豫?”
弦汐终于忍不住恐惧后退开来,两手似否认又似防御地抬在身前:“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被提在半空的谢澄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弦汐的那个爱人……莫非是玄濯?!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关系!
谢澄奋力挣扎起来:“弦……汐……”
玄濯眼神一沉,手上当即加了几分力,寂静的夜中清晰出现颈椎被挤压的咯咯声。
觑见谢澄已然青紫的面孔,弦汐顾不上害怕,连忙抓住玄濯衣襟:“玄濯,不要杀他,求你,别杀他。”
玄濯微微咬牙:“我不杀他,那你替他去死?”
弦汐猛得心尖一颤。
空白一秒,她声线虚浮道:“……好。”
玄濯脸色骤变。
他盯了弦汐片刻,一把甩飞谢澄,揪着弦汐衣领便往回走。
谢澄接连撞断两棵树才堪堪摔落在地,落地的一瞬霍然咳出一口血,嘶哑喊道:“弦汐……!”
弦汐下意识回头,可那张苍白的小脸刚转到一半就被玄濯掰了回去。
玄濯侧眸乜斜地上狼狈的谢澄,嗓音深冷:“要是还想让剑宗存续,就给我离她远点。”
谢澄刹那间面无血色。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弦汐被玄濯带走。
——
房门被轰然踹开,玄濯一挥臂将弦汐扔到床上!
“贱货!”
他一手用力按在弦汐单薄的胸口,倾身压制住惊惶着试图起身的弦汐,双目猩红道:“你喜欢他是不是?你想答应他跟他成亲对不对?!”
弦汐只觉胸腔的骨头都要被压碎,两手拼命拉扯他的胳膊,不断摇头:“没……我没……”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当时那眼睛都快冒光了,就差开口答应他!”玄濯急喘几息,心中怒意更盛,按在她胸口的手向上掐住纤细脖颈,五指紧拢:“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你居然敢背叛我,你活腻歪了吗?!”
弦汐被将死的痛感包裹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徒劳无力地挣扎。
玄濯紧紧盯着她满是痛楚的面容,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颤抖,终是在她昏迷的前一刻松了开来。
“我真该杀了你。”他红着眼道。
弦汐对他的影响,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白嫩的肌肤上已留下狰狞指痕,弦汐护住脖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喘着气,失去焦距的双眼含泪看向玄濯:“你……又凭……什……生气……”视野里的他一片模糊。
玄濯拧着眉:“你说什么?”
弦汐强忍着喉间疼痛咽了咽,润开声音:“反正你,只把我当情人,不是吗。”
玄濯登时如遭雷殛。他滞了两秒,道:“谁教你这个的?……谁教你这个的??”
见弦汐不语,他一只手覆上她头顶便要搜寻记忆。
弦汐猛然抱住头,用神识死死抵挡。
玄濯动作顿住。
若是强行冲开她神识的阻挡,那弦汐就真要变成傻子了。
……变成傻子又如何,她背叛了他,就算死了也是该的。
玄濯的手紧了又紧,缓缓收了回来,心想横竖事已至此,探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情人,没错,弦汐只是个情人。
做情人该做的事就行了。
想到这,玄濯呲啦一声撕开她的衣服!
“啊啊!”弦汐紧紧抱住碎裂的衣衫,两行清泪不觉从眼角滑落,“我不要,我不做……”
“装什么装!都被我上过多少回了!”玄濯一把握住她两只手腕,掏出捆仙绳束在床头,将她的衣服彻底撕裂。
被按住腿的那一刻,弦汐已哭得词不成句:“我不想……我不想再给你当玩儿的了……”
到底他妈是谁教她的这些?!玄濯一时间真想把那人拎出来大卸八块。
……………………………………
最初的剧痛似乎过了很久也没有缓和下来,弦汐空洞的眼半睁着,什么都看不太清。
感觉比第一次还疼。
也可能是因为,这回心脏也很疼,与身体的痛楚叠加在一起。
又或者只是心脏更疼些而已。
“玄濯……”弦汐噙着止不住的泪,破碎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真心喜爱你……的……”
玄濯僵了几秒,压着声嗓道:“真心?你的真心算个屁。”
随后捂住她的嘴继续。
弦汐觉得,她可能是快要死了。
心跳忽然在这一刻终止,悄无声息地沉落谷底,呼吸也暂停着,许是忘了。
只有眼泪还在流淌。
比体内的鲜血还热。
……
这场煎熬的酷刑维持到天边吐露出一丝光亮才结束。
当玄濯冷静下来,弦汐闭着眼,呼吸已几不可闻。
她身上的伤痕还没消掉,又好像是正在消,只是速度太过缓慢,并不明显。
她在发着高热。
渐渐升起的日辉驱散了夜间一切阴霾,玄濯定了半晌,慢慢从床上下来,倒退几步。
手隐隐发抖。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不稳地整理好衣服,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弦汐昏昏沉沉睁开眼时,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高烧久久不退,烧得她脑袋都清醒不过来。
她略微动了动,发现失去知觉的双手还被绑着。
好难受,谁帮她解开……
——
赛场上,议论纷纷。
“弦汐怎么还没来?她去哪了?”李师盈坐在观众席,急得不行。
付眠也蹙着眉:“师妹会不会是睡过头了啊?”
“不会吧,她也不是那么粗心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对手都在场上等着了。”付眠看李师盈一眼,示意道:“咱们找师尊去?”
李师盈:“行。”
两人急匆匆跑去明澈身边,俯身道:“师尊,师妹还没过来,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明澈更是焦灼,指着一个方向道:“已经派了两三个了,刚走不一会,你们要是没事也跟着一起去找找吧。”
“好嘞。”
两人立马顺着他指的方向跑。
一伙人率先去的便是弟子舍,看是不是弦汐睡过头了。
“小师妹,你在不在?”
“小师妹?弦汐?”
“比赛快要开始啦!”
迷糊间,弦汐依稀听到几声呼唤,似乎是在喊她。
她勉勉强强睁开眼。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日光倾泄,照亮了室内景象。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过后,骤然鸦雀无声。
弦汐慢慢转过头,看过去。
那些收缩的瞳孔中,映着狼狈不堪的她。
“……弦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