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偿还恩情
黑,无尽的黑。
窗户被厚重的帘布遮挡住,不留一丝透光的缝隙。门也关合着,只有细小的门缝间,悄悄溜进一点不起眼的光,佐证外面尚是白天。
弦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柔软宽厚的被子犹如最为可靠的屏障,可以隔绝外界所有伤害。
她不想出门,外面的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些眼神和话语让她感到很难受,仿佛是针扎在身上。
她只想待在房间里……或者说,躲在房间里。
弦汐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放空。
可时间却反而像是加快了流逝一般,湍湍淌过昏暗的视野,无形之中,让她几乎能感受到窗门外匆忙轮转的日夜。
这让她偶尔觉得,她或许该下床动一动。
但身体实在提不起力气。
比赛已经放弃了,最后究竟是哪家谁人夺取了桂冠她也没去问,这几天陆陆续续来看望她的人也没有说,可能是担心她心情更差。
弦汐倒没觉如何。
最初兴许有些遗憾,但到了现今,跟其他一比,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叩叩。
两下敲门声过后,乘潋稳重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微闷地响起:“弦汐,我进来了。”
说罢,似是知晓她不会应答,径直推开门。
大片明光洒入,弦汐不适应地遮住眼。
乘潋在门口望了她一会,脚步略缓地走到床沿,问:“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弦汐摇摇头。
乘潋便坐了下来。
“今天心情如何?”他唠家常似的开口。
弦汐迟了一秒,轻声回道:“……好。”
“心情好啊,那就行。”乘潋姿态松弛道,“我本来还准备说,今天外面太阳不错,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出去散散步。”
弦汐没答。
这句话她这些天听过不下三次。
乘潋寒暄两句,默了默,道:“弦汐,那天……是不是玄濯?”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弦汐浑身一僵。
呼吸似乎又变得困难起来,心脏泛着酸和痛。
她眼帘微动,一个字都答不出,眼里闪烁的泪花却已能代替回答。
乘潋蹙起眉,扭头无声一叹,继而略为艰难地道:“本来,没人知道是谁,但是那天我和你师尊过来看你的时候,谢澄那小子也跟过来了,一直缠着问我怎么回事。我不好把你的事告诉他,就说你受伤了,伤得比较重,结果那小子居然当众就嚷嚷着是玄濯干的,让我找他为你讨个公道。”
说到这,乘潋不免观察一下弦汐神色,才继续道:“现在……也差不多是都知道了。”
谢澄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乘潋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恨不得当场把掉在地上的话跟那小子的舌头一齐塞进他肚子里。
虽说后来他也是马上跟剑宗宗主夫妇道明情况,让他们把谢澄拖走了,但事情也已经在宗门上下传开了。
如今,已是最棘手的状况。
弦汐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跳动的心好像又沉寂了些许。
见她不语,乘潋沉吟半晌,仿佛定了决心,道:“你和玄濯,过去是不是亲密过一段时间?”
弦汐没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稍微点了点头。
乘潋嗓音低哑:“既然如此,那你能不能……”他顿在这里,深吸一口气,复道:“能不能一会去一趟正殿,说那天的事,是你自愿的?”
弦汐愣愣地抬头看他。
乘潋与她对视两秒,颇感无颜地移开目光,解释道:“宗主也是没办法,好几个弟子在那站着,让我跟玄濯要个说法去,我若不坐在这个位置上,我肯定也会想着为你主持公道。可我是宗主,我得为一宗的利益考虑,我不想得罪玄濯。”
若是他真去跟玄濯对峙,玄濯指定也会给他一笔丰厚的赔偿,但大概率也会因此心生芥蒂。
弦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是没办法,他总得为全宗的未来着想。
看弦汐似是错愕着回不过神的样子,乘潋索性将话全部说出来:“这么多年来,清漪宗也算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就当是偿还这份恩情了,帮宗主个忙,好吗?”
“想来你也是金丹期了,等这次事情结束,就下山游历吧,多久都行,我会批准,也会给你足够的钱财。”
弦汐被这番话堵住喉口,良久,才道:“我过去……这么说了,就算是还完了清漪宗的恩情吗?”
乘潋微怔了下,颔首:“对。”
“……好。”弦汐眼神木然,“我去说。”
闻言,乘潋顿时面色一松,随后柔和道:“你去正殿之后,按我教你的话说就行,不用说别的。”
“好。”
——
正殿内,齐站着一干弟子,静候乘潋回来。
乘潋领着弦汐进门,走到最前方,面朝众人道:“那日的事情真相我已询问清楚,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严重。”
弟子们面面相觑。
乘潋递给弦汐一个眼色,弦汐张了张嘴,一字一句道:
“那天,不是玄濯师兄强迫于我。”
“是我自愿的。”
“玄濯师兄有急事,忘记把我松开,才会那样。”
殿内长久静默。
众人表情各异地看了过来,弦汐眼神呆滞而涣散,看不清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乘潋温声道:“那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各位不必多想,弦汐和玄濯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妹,感情甚笃,玄濯又怎么会那般对她?”
有人试图提出异议,却被同伴压了下来。
弦汐都亲口说了是自愿,他们这时候再问不就是摆明质疑有人逼迫她这样说的吗?
至于是谁逼迫的……
即便心里清楚,也没人敢表现出来。
乘潋视线扫过一众寂静,总算松了口气:“既然都清楚怎么回事了,就回去吧,别耽误了课业和修行。”
人群默然离开,李师盈逆着人流上前挽住弦汐,对乘潋道:“宗主,我陪她回去。”
乘潋:“也好。”
李师盈轻拉弦汐,弦汐醒神,跟她一同往外走。
第42章 第42章 下山
返回木峰的路上,并不似来时风平浪静。
鱼贯而出的人流裹挟着最新的消息漫向四方。
那些看向弦汐的眼神也因此变了意味。
“那是不是弦汐?”有人暗暗指她,“那个被……”
“是她,看起来还蛮小的。”
“她是木峰最小的孩子吧,好像才十七。”
“有十七吗?感觉也就十五六的样子。”
“那不差不多?哎,我刚才听说,那天的事是她自愿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眼睛偏斜,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之前她不是被夏嬴找过麻烦吗?夏嬴还说什么玄濯送了她一盒珍珠,要是没关系,玄濯送她东西干嘛?还有她那个修为也不对劲,根本不像刚突破金丹初期的样子。”
“是诶,难道他们那么早就……”
“那孩子好像脑袋不太灵光,怎么跟玄濯搞到一起的?”
“可能,玄濯喜欢她那样的长相?”同伴叹道,“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看这情况,玄濯大抵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那她将来怎么办?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谁知道呢……”
“真可怜。”
弦汐对周围嘁嘁喳喳的私语声置若罔闻,和李师盈一齐往前走着。
待离人群远了些,李师盈低声道,“弦汐,你跟师姐说实话,那天真是你自愿的吗?”
弦汐滞了一瞬,随即摇头。
李师盈松了口气,表情却更加难过,“那你为何说是自愿的,宗主他……威胁你了吗?”
弦汐轻道:“宗主说,清漪宗对我有养育之恩,只要我来说这些话,就可以当作还清恩情了。”
李师盈喉间微哽:“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
“……”
李师盈默了几秒,转头擦了擦眼。
深吸几口气,她对弦汐道:“宗主还说别的了吗?比如你之后该怎么办的。”
“宗主说,让我下山游历,游历多久都行。”
这就是赶人了。李师盈长叹:“下山,也好,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
“可我不想离开这里。”弦汐看向她,“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李师盈眼里映着她纯稚真诚的面容,彻底压不住泪,哭着搂住她。
她想说点什么,可嗓子被酸楚噎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弦汐难过地回抱她。
低低啜泣片刻,李师盈控制好情绪,用手背抹干脸,尽量呼吸平稳地对她道:“清漪宗这儿没什么好待的,到处都有人传你瞎话,还是下山更清净些。”她吸吸鼻子,再道:“然后,你下山这件事,得跟师尊说一声。他现在应该在观穹殿的后院,他这几天都在那,你去找他吧,我得找苏舜商量点事。”
弦汐道了声好,与她分别,前往观穹殿。
行至半路,忽然有人叫住她:“弦汐!”
弦汐回过头,见是三个脸生的年轻男弟子。
那三人停在她面前,笑着问:“你是弦汐吧?”
弦汐点头,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是。”
“你别怕,我们就想问你点事儿。”为首那个略低下头,依旧在笑:“你是几岁跟玄濯上的床啊?”
弦汐表情空白:“……什么?”
“你不是几个月前才突破到金丹的嘛,可看你比赛那个样子也不像金丹初期,你修为提升得这么快,是靠跟他双修吧?”那人挤眉弄眼。
旁边人用手肘顶他,也笑:“她好像还是在跟玄濯一起出任务的时候突破的金丹。”
“哦对,这么说你们也搞了蛮长时间了。”那人带着些深意握上弦汐胳膊,“你能跟他睡这么久,是不是有些特殊本事啊?要不也跟师兄玩玩呗。”
三人向弦汐靠拢。
弦汐脸色苍白地后退半步,猛然甩开他的手,转头便跑。
隔着老远还能听到那些人嘻嘻哈哈的取笑声,话语难听得刺耳。
等周围没什么人了,弦汐才喘着粗气,渐渐慢下来。
她低着头,脚步虚浮着,尽力不去想别的,只将注意集中于地上的路。
——
抵达观穹殿后院时,天色已近黄昏,火红日轮半挂山头,烧得云霞秾艳。
后院围着一圈木栅栏,木栅栏内又种着几圈菊花,开得正盛,花瓣重重堆叠,甚是富丽仙气。
院内直通的小土径旁边,有一把摇摇晃晃的藤椅,明澈便在上面躺着,手里还拎着个酱色酒坛。
弦汐进了院子,不声不响地走到明澈旁边,蹲下来,晃晃他胳膊,轻声说:“师尊,醒醒。”
明澈眼睛动了动,掀开眼皮,看向她。
一时没说话。
良久,他扬起个微笑:“小汐儿啊,今日怎么出门了?”
“今天,宗主让我去正殿说些话,我就出门了。”
“他让你说什么?”
“说,那天的事情,是我自愿的。”
“……”明澈定定地看着她,“他真让你这么说的?”
“是。”弦汐道,“还有,他让我下山游历。”
明澈静了好一会,嘴角慢慢扯开僵硬的笑。
这笑在苦涩中越来越大,甚至溢出了哽咽般的笑声。
他就这么非哭非笑地抱住弦汐,老泪纵横:“对不起啊,弦汐……要是师尊再有用点……”
弦汐感到很难受。
她和玄濯发生的事,应当是很严重的错事,所以师尊师姐才会这般。
实际想来,这大概也是她的错,如果她从一开始不去缠着玄濯,就不会发生这些。
这样看,她其实也不需要别人为她讨回公道。
弦汐顺顺明澈的背,道:“没什么的,师尊,我没事。”
可明澈上了年纪,感情一上来就难以止住,“怎么就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本来你该有大好的前程,你是我们这最出息的孩子……”
弦汐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不想再看他这么伤心下去,于是问:“师尊,我要何时下山游历?”
明澈枯槁的手摸摸她的头,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低低道:“明天吧……明天就走吧,我让你师姐送送你。”
弦汐又问:“下了山,我要去哪?”
明澈用力搓了把脸,想了想,道:“去你楚箫师兄的医馆,我给他传个信,让他照顾你。”
“好。”
该说的都说完,明澈又扯着她聊了许多。
大部分都是交代她各种生活上的小事,繁琐唠叨,不过弦汐并不觉得烦,每一句都认真听着。
天色渐晚,明澈对着夜空发了会呆,起身回屋收拾出个包裹,塞给弦汐。
“这个你拿着,都是些寻常用的物件,还有银子灵石。在外面千万把钱财都收好了,莫要让人看见。”
“嗯。”
弦汐点头。
明澈又看了她一会,勉强笑道:“行了,回去吧,明天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今晚早点休息。”
弦汐应下,拿着包裹,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
晚上人少了些,弦汐绕着小路,还算安稳地回到弟子舍。
“——弦汐,弦汐。”
她正想进屋,却见不远处,李师盈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轻喊她。
弦汐小跑过去。
李师盈笑着道:“今晚要不要来跟师姐一起睡?”
弦汐道:“好。”
随后回房拿了寝衣,抱上枕头被子去了李师盈房间。
入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李师盈道:“今天你去找师尊,师尊怎么说的?”
弦汐:“师尊让我明天下山,去楚箫师兄的医馆。”
“明天?有点急啊,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确实是尽早下山比较好。去楚箫师兄那也不错,他应该会给你安排个清闲肥差。”
然而弦汐依旧有些愁闷。
她在清漪宗待了十年了,扎根发芽,从没想过要离开。现在突然间就要挪窝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说实话,她心里很慌。
她闷闷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李师盈一默。
要回来,大抵也得等流言都散干净了,门人也差不多都忘却了这事才行。
怕是得捱上些年头。
她握了握弦汐的手,“别怕,山下生活很有意思的,比在这山头上待着精彩多了,说不定你下山一段时间,就会不想回来了。”
弦汐:“怎么会……”
清漪宗就像她的家一样。
就算在外面玩得再开心,也不会不想回家。
虽然现在一些家里人对她的态度不太好。
李师盈出神道:“今日我还和苏舜说来着,我说要是你下山之后没去处,就让他家里帮你安排一个,然后他问为什么不干脆给你安置个宅子,反正宗主把你赶下山,一定会补偿给你许多银钱,到时候你就安心过着自在日子,何必非得找个营生做。”
她偏头看弦汐:“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错,左右你不是爱跟人来往的性子,之前还跟楚箫师兄闹过矛盾,不如就推掉他那边,自己找个喜欢的住处安生过日子?”
这个建议听上去挺好。
不过,弦汐想到,她还欠玄濯钱,似乎没办法过坐吃山空的生活,于是颇为遗憾地推拒:“不了吧,我还是要赚钱的。”
“为何?”李师盈有些诧异于她的奋发向上。
弦汐诚实道:“我欠玄濯许多钱,不赚的话还不上。”
李师盈更诧异了:“你欠他钱?!”
“嗯,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东西,要赔。”
“……”李师盈躺回去,静了一会,道:“弦汐,你和玄濯……到底怎么回事?”
弦汐并不对她隐瞒:“玄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让我做了他的情人。”
李师盈蹙起眉:“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李师盈翻过身面朝她:“他对你做……和那天一样的事的时候,你有说拒绝吗?”
“一开始没有,我以为他在帮我提升修为,后来知道了他把我当成情人,我也不敢拒绝。”弦汐缩了缩,轻道:“我有些怕他。”
李师盈一叹:“正常,有几个人不怕他呢。”
随后问:“那你们那天又是发生什么了,他为什么绑你,还把你弄成那样?”
“那天晚上谢澄跟我告白,说要娶我,我犹豫了,没马上拒绝,玄濯就……生气了,觉得我背叛了他。”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李师盈听着都有点心悸,完全不敢想象弦汐那晚都经历了什么,接着问:“那他走之前有给你留什么话吗?比如以后会不会还来找你之类?”
问完她才想起来,弦汐那天都烧成那样了,想必就算玄濯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记得清。
弦汐道:“没有……他应当是直接走了。”
李师盈安抚地摸摸她:“他最好也别再找你,跟那种人牵扯上关系只会遭殃。”
弦汐觉得此言在理。
跟玄濯拉近关系以后,她的生活似乎总是很混乱。
一想起那夜玄濯冰冷愤怒的眼神,还有那些痛苦,弦汐便不由一阵后怕。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跟玄濯就此分别吧……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又与李师盈说了会话,渐渐入眠。
李师盈侧身看着她。
说起来,她跟弦汐差的岁数也不算很大,也就八九岁。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比起姐妹,大多时候她对弦汐更像对半个女儿一样。
许是因为弦汐做什么都有些慢,反应也比别人慢,所以看起来总是呆呆傻傻,不太聪明的样子。
让人觉得她非常需要看管照顾。
李师盈还记得弦汐刚来木峰那阵,明澈经常嘱咐她们这些年长的平日多看着点弦汐,但是年纪过大的又有自己的事要忙,因此看顾弦汐的差事基本就落在了最年轻的她和付眠头上。
付眠是个爱玩的,没耐心带孩子,她也只好独自挑起重担。
幸而弦汐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哭也不会闹,非常让人省心。
但偶尔也会令人发愁。
比如那次,她测验弦汐剑法。
因为弦汐年岁和身形都实在太小,连最轻便的桃木剑里都没有她能拿得动的,所以一直都是以树枝代剑,李师盈便也削了个木棍拿在手里,指着她,道:“来,攻过来。”
弦汐犹犹豫豫地用树枝打了下她的木棍。
李师盈道:“你打我的剑干嘛呀?你要攻向我本人。”
弦汐童音细弱:“我不想打师姐。”
“你又伤不到我,怕什么。”
“那……我也不想打师姐。”
李师盈不免有些许心软。
但心软归心软,该测验还是得测验:“不可以任性,你要是还不好好挥剑,我可要跟师尊告状了。”
年仅七岁的弦汐自然很怕这个,是以踌躇片刻,又举起了树枝。
然后没动。
为了激发她的斗志,李师盈向前一步,轻轻一木棍戳在她肩头。
弦汐被戳倒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什么也没说,也依旧不动。
李师盈见状也委实不忍再戳第二下,便只挥了挥木棍,口头威胁道:“再不攻过来,我还会打你哦。”
弦汐闻言,绷着小脸沉思两秒,树枝一放,抱着头蹲在地上:“你打吧。”
李师盈:“……”
她没招儿了,于是牵着弦汐前去观穹殿,想问问明澈该怎么办。
守在观穹殿的弟子说,明澈还在炼丹房炼丹。
李师盈正要带弦汐转去炼丹房,手上却微微多了点阻力。
她回头,垂眼,“怎么了?”
弦汐睁着干净明亮的大眼睛看她,眼里微有担忧:“师姐,不要去那边,有石头打。”
“有石头打?”李师盈没懂。
弦汐解释:“上次,我在那里扫地,有石头打。”
李师盈寻思两秒,琢磨过味儿来——
有人偷摸欺负她呢。
居然连这傻孩子都欺负!她登时火冒三丈,拉着弦汐就往那边走,“上次你是在扫地是吧?你这回再扫一次,我倒要看看这石头哪来的!”
弦汐依她的话,拿笤帚又扫了一遍地。
好巧不巧,上回那人居然也路过了,且故技重施,又用石头丢她。
——石头飞到一半,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
李师盈眯眼看着石头抛来的方位,猛一甩手丢了过去,将那人砸了个头破血流!
“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我折了你的手!”她大声喊道。
之后,弦汐便没再遇到过类似的事。
回忆起这些过往,再看看如今,李师盈望着弦汐安静的睡颜,又想起她明天就要被迫下山,眼眶不免微酸。
弦汐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呢。
真是上天无眼。
李师盈无声擦了擦泪,跟她一同沉入梦乡。
——
次日,晨雾未散。
李师盈和苏舜将弦汐一路送到大门口。
离别之际,李师盈又塞给弦汐一些自己的积蓄:“拿着,万一以后有什么急事也用得上。”
弦汐往回推:“不用了师姐,我不缺钱。”
“你就收下吧,师姐不差这点。”李师盈直接将银钱塞进她的行囊里。
弦汐推也推不掉,只好接受。
与二人道别过后,弦汐坐上楚箫从家那边派来的马车,踏上行程。
遥望渐渐远去的马车,李师盈一时伤感得出神。
苏舜见此,安慰道:“别难过了,她这跟下山享清福有什么区别。没人管还有那么多钱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
李师盈捂着眼:“闭嘴吧你。”
苏舜摸摸鼻子,问:“对了,她是不是真的一早就跟玄濯那什么了?要真是这样,那玄濯肯定不会亏待了她,她说不定比咱们想象得还富足呢。”
“苏舜!”
“哎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跨过山路,石桥,街道,小巷,约莫过了数日才终于抵达目的地,停于繁华长街一侧。
弦汐从车上下来,入目即是一间古朴奢华的宽敞药铺,不断有人进出往来。
她抱着行囊走进去,左右看了看,问掌柜的:“请问,楚箫在吗?”
掌柜的抬头看她一眼,热情地笑:“在呢,姑娘这边请。”
他直接从柜台后出来带路。
弦汐愣了下,瞧瞧无人看守的柜台:“这……不会耽误您的事吗?要不您叫个人来给我带路也行,我不急。”
掌柜的依旧在笑:“不耽误不耽误,姑娘只管跟我来就好。”
弦汐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跟着他一同往里走。
绕过一幢幢高而宽的药柜,空气中淡雅香气渐浓,光线一点点变暗,弦汐四下张望,有些意外。
这药铺倒是比外面看起来要深许多。
已快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弦汐发问道:“请问,还没到吗?”
没有回应。
前方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弦汐驻足,心底忽然腾升起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
正当她要往回跑的那一刻,白光乍现!
她下意识紧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却发现眼前竟是一片碧蓝湖水,湖畔花团锦簇,万紫千红,湖面漂着隐隐发光的各色花瓣,而她此时正站在湖心一座纤尘不染的白玉台上,玉桌锦垫,银瓶插梅,台边与湖畔相连之处唯独一条长而曲折的小径。
只听簌簌几声轻响,无数花瓣自檐上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世间最为绚丽盛大的花雨。
弦汐被这美得恢弘的场景震撼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肩头忽然搭上一双手。
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惊喜吗?”
弦汐登时浑身一僵。
她极缓地转过头,对上那双微弯的金瞳。
第43章 第43章 我们好好在这里好好过
行囊“噗”的一声掉落在地。
看见玄濯的那一刹,弦汐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个透。
心脏沉重跳动着,嘴唇苍白发抖,喉咙像是又被卡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表情里的恐慌和畏惧太过明显,入了玄濯的眼,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这点不舒服,而是从背后抱住弦汐,笑着问她:“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好不好看?”
被他近距离触碰的弦汐只觉呼吸无比艰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都那样对她了,现今又为何要做这些?
还有那辆马车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楚箫师兄那边呢?
心中疑团太多,现实又委实让弦汐难以接受,她慢慢收回与玄濯对视的眼,竭力想当作此刻只是一场梦。
好一会也没听到弦汐答话,玄濯便也不继续耗着,直接带她坐到了锦垫上。
他让弦汐坐在自己盘起的两条长腿之间,一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桌上金丝盘中掐了颗还挂有露珠的水晶葡萄,递到她嘴边,“这是今天刚从青丘送来的,滋味不错,你尝尝。”
“……”
弦汐没动。
玄濯今天脾气出奇的好,他将葡萄放回盘中,颇有耐心道:“不吃也行。一会还有演出,我叫人请来了天宫最好的戏班子,等……”
他话没说完,怀里的弦汐忽然挣扎着要起来。
玄濯收紧手臂制住她,蹙眉问:“你去哪?”
弦汐被迫与他贴得更紧,声音不禁轻颤:“你放开我……”
“怎么了,不喜欢这儿?”
“这到底是哪里?”
“我的龙宫。”
——嗡的一声,弦汐脑袋一空。
这四个字宛如巨石狠狠砸在心头,将心脏沉沉压了下去。
呆滞半晌,她眼眶微热,含泪回首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离开。”
玄濯伸手抹去她眼角泪珠,抱着她,好声哄道:“离开去哪啊,哪里能有这儿好?别走了,留在这跟我一起住吧。”
回忆起那些遭遇和流言蜚语,弦汐躲开他的手,悲愤道:“我不要跟你一起住,你难道还想让我当你的情人吗?我不给你当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她再度挣扎起来。
玄濯的好脾气随着这一句彻底告罄,他一把将弦汐扣在低矮桌案上,厉色道:“你说不当就不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不?”
弦汐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僵硬着不敢动。
玄濯见状,神情略缓,但眼底仍有阴翳。
——那天走之后,他也不好受。
冷静下来想一想,当时那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弦汐也没真的要答应那小子的求婚,他何至于对弦汐那样。
玄濯自认那夜确实反应过激了些,毕竟刚被按头应下一门婚事,心里正躁郁着,回头还见有人向弦汐求婚;弦汐竟也没马上拒绝,甚至像是想同意的样子。
想到弦汐可能会移情别恋、与他各自成婚分道扬镳,加之少男少女站在那里看上去又十分登对,一时间慌乱、嫉妒、恼怒等诸般情绪翻涌叠加,他不免有些失控。
这段时日以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间回想起弦汐那张绝望哭泣的脸,玄濯都觉得煎熬难耐。
某日醒来时,眼角竟还有些微干涩的触感。
真是奇了,当初他被他父王丢进魔蛟窟一个月都没哭过。
他那时坐在床沿想了许久。
——弦汐那么弱小无助,他干嘛那样对她呢。
何况,弦汐还是真心喜欢他的。
玄濯如今已没办法对自己说他不需要弦汐的真心。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太喜欢弦汐了。
他想跟弦汐一直待在一块儿。
弦汐既然可以真心对他,那他也可以真心对待弦汐,又有什么好警惕或看不起她的。
他能跟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
反复如此,日思夜想,玄濯后悔到了极点,便想回清漪宗找弦汐好生说说话。
可回了清漪宗他才知道弦汐已经走了。
打听到弦汐都经历了什么的时候,玄濯内心多少是愧疚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如此一来弦汐就能提前住进龙宫跟他过了,他日后给她好吃好喝供着,金尊玉贵养着,怎么不比在那破山疙瘩里强多了。
于是他就用了些小花招,把拉车的马偷摸换成自己的,再布个幻境出来,一路把马车引到了海底龙宫。
他本意是想和和气气哄好弦汐的,然而看现下这状态,弦汐大抵短时间内不会原谅他。
玄濯微微吸气,将语气缓和下来,轻声细语对弦汐道:“当情人……当情人没什么的,我又不会对你不好。你就当我们还在清漪宗的院子里,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弦汐没敢说话,但那写满不愿意的湿眸里,缓缓滑下一滴泪。
玄濯语气不禁又放软三分:“你还在记恨我上次对你做的事对不对?上次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一时气上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并没有真的那么想,你就忘……别记在心里了吧,我以后不会那么对你了。”
他也有点没脸说让弦汐忘掉。
继而他又理直气壮道:“但那件事也是你的错,要是你打一开始就拒绝那小子,我又怎么会生气,是你背叛我在先。”
弦汐微微愠怒:“你,把我当情人,当玩儿的,凭什么提背叛忠诚。”
“我把你当什么你都不能背叛我!”玄濯抓紧了她。
“殿下。”
忽有宫人来报,“戏班已在门外候着了。”
玄濯现在哪有心思看什么戏,直接烦躁地一挥袖:“让他们滚,今天不用演了。”
宫人习以为常:“是。”
待宫人退下,玄濯死死盯着弦汐。
——软话说尽还是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
他对弦汐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乐不乐意,从今往后你都得在这里待着了。”
言讫,他半拖半抱着弦汐走出白玉台。
弦汐拼命挣着他的手,“我不跟你走,我要出去,我还得去楚箫师兄的医——”
玄濯怒然:“楚什么楚!你还真想在他那过苦日子啊?你是我的人,不许做那种下贱活儿!”
弦汐很是不高兴:“我不是你的!”
玄濯也不继续跟她争口舌之快,一路将她拽进寝殿甩到床上,冷道:“这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熟悉熟悉。”
弦汐起来就要跑,却又被跪上床的玄濯摁住动弹不得。
这眼熟的场景,令弦汐不由想起那夜凌迟般痛苦漫长的经历。
所有反抗的力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只觉浑身发冷,甚至隐隐颤抖起来,衣衫下的单薄身躯泌出涔涔冷汗。
看出她的异样,玄濯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僵,“……我说过,不会再那么对你。”
可弦汐此刻心底只剩下恐惧。
她哽咽着,试图唤醒他们之间那一点温馨的过往情分:“玄濯……师兄……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在这里……”
她悲伤的神色刺痛了玄濯的眼,玄濯握着她腕子的手渐渐无力,松开。
他沉默地站起身,往门口走。
弦汐以为他要就此放过她,正要也跟着往外走的时候,玄濯却道:“你再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用链子把你拴起来,让你连床都下不去。”
弦汐顿时驻足。她看着玄濯的背影,急得跺脚,几乎是绝望地揪住他袖子:“师兄,师兄,你放我走……”
玄濯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弦汐哭,他心里也难受。
可那又如何呢,他总不能放弦汐离开他。
他想让弦汐在他身边,弦汐就得在他身边。
玄濯从她手中抽回袖子,不再犹豫,走出了寝殿,将大门封死。
关上几天应该就老实了。
弦汐在原地无助地哭了会,听到外面已没了脚步声,便跑过去用力推了推大门。
推不动。
她又跑到一侧打开的窗户旁,然而窗户外也覆了一层结界。
弦汐没了招,于是扶着窗棂,两眼放空地在窗边木椅坐下,看着窗外景色。
抬头看,只有黑沉沉的海水。
无边无际,昏暗无光,仿佛也压在了心头一般,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往前看,到处都是金器玉具。
惟庭角一棵树华冠葳蕤,却繁茂得不太自然。
叶片翠绿得像是被染了色。
什么样的树能在海底存活?
弦汐思考着这个问题。
第44章 第44章 好,我不走了
因不知道玄濯接下来会做什么,弦汐心惊胆战地在寝殿里待了五天,
这五天,除了每日固定时间来送饭的宫人外,她没见过其他任何人。
玄濯也没来。
弦汐猜测他大抵是最近有事要忙。
担惊受怕到了极限,弦汐做了个决定——她将殿门把手用藤蔓一圈一圈缠起来,牢牢封住大门。
既然出不去,那就防着点吧。尽管这点阻力对玄濯来说微乎其微,压根起不到半分防御作用,但总能给她一点心理安慰,让她不至于再那么害怕。
因此当天夜里,弦汐总算能够踏实入睡。
玄濯这几天确实很忙,一堆烦心事聚在一起,尤其还被祖伊催促着去涂山商议婚事,这桩桩件件都令他烦闷得要死。
苍璃也终于被从天牢里放出来了,面色比以往憔悴不少,说话时也蔫蔫的没什么劲头,不过还有力气约玄濯喝酒。
“哥……嗝,我还是觉得……小雪死得冤枉。”苍璃倒在一堆酒瓶子里,醉醺醺道。
玄濯又喝了一杯,郁闷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人证物证都没有,尸体也凉透了……我他娘还得替你成个婚。”
苍璃先是叹了一声,随后又闲闲地笑:“跟涂山萸成婚也不亏啊,他们涂山的狐狸我知道,骚得很,哥你以后有……不对,你不好那口。”
他忽然想起什么,揶揄道:“你好像喜欢清纯的来着?那涂山萸确实不对你胃口。”
“跟那个没关系。”玄濯满脸不快,“我今天去涂山商议婚事,本来大致流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结果涂山萸在那指手画脚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张口闭口就是‘一家人’‘你的妻子’‘我要如何如何’,快给我听恶心了。”
苍璃稍一摆手:“没办法,人家好歹也是一族的长公主,有点性子那肯定的。不过她这样也好,能管事,适合当正妃。”
玄濯喝道:“我用得着别人来管我的事?我娶妻还是找娘?”
“啧,你看你……”苍璃无可奈何,“哎呀,哥你就忍忍吧,再说你不娶她娶谁?娶你那个小情儿?”
“……”玄濯默了两秒,朝他撇了个酒杯,起身走了。
跟他喝酒真没意思。
一路回到龙宫,玄濯又去自己的酒窖独自喝了一会,喝到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都散尽了,才带着满身酒气往寝殿走。
他记得他已经把弦汐带回来了,前些天他道歉也道了补偿也给了,这会子弦汐那点气性也该消了。好几天没有过,他得跟她好好亲热亲热。
玄濯这般想着,小腹里一股邪火就着酒劲熊熊烧了起来。
谁知到了寝殿门口,推两下门还没推开。
这么点小破事就跟往油桶里掉了粒火星一样,玄濯这脾气当即就炸了,“砰!”的一脚给门踹了个稀烂:“谁他娘关的门?找死吗?!”
这一巨响再配这句厉吼,吓得弦汐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唰然变白。
即便在黑暗中那逐步靠近的高大身影也是如此明显,弦汐看在眼里,一边打哆嗦一边往床里边躲。
沉重的身躯如山般压了下来,浓烈酒气先于龙涎香侵入感知,这酒的味道不似以往清香,反而冲得刺鼻,弦汐差点被熏晕过去,忍不住又往后挪了挪。
“躲什么躲,过来。”玄濯直接把她拽到了身底下,摁住就开亲。
弦汐费劲地抬臂去挡:“不要……”
玄濯粗暴扣下她手腕,用力咬了下她的唇。
隐约有血腥味蔓延,弦汐疼得微微战栗,却也不敢再躲。
玄濯又喝多了。
呼吸困难间,弦汐心想。
在她印象里,玄濯几乎没真正醉过,但酒意上头的时候脾气会非常差,甚至在欢好时捏裂过她的骨头。
弦汐强撑着胆子,颤声提醒道:“玄濯,你说过……不会再这么对我的。”
玄濯动作一顿。
眼神清明了些许,他慢慢放开弦汐,撑起上身,挥袖点了灯。
昏黄光线堪堪照亮床帐一隅,朦胧烛光中,玄濯垂眸俯视瑟缩的弦汐,揉了揉额头,“抱歉,刚才犯糊涂了。”
见他冷静下来,弦汐抖着手拉上肩头衣物,往上挪腾了几分,想离他远些。
静了少顷,玄濯问:“这些天在这儿待得怎么样?听宫人说,送来的东西你都没吃,为何。”
他语气自然得就仿佛弦汐是来做客而不是被关在这的一样。弦汐也没跟他计较,只轻声道:“我不想吃你的东西,我要出去。”
“去哪?”
“楚箫师兄的医馆。”
“可以。”玄濯道,“你敢去,我就敢杀他。”
弦汐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玄濯冷然道:“你去谁那,我就杀谁,或者让那人一辈子穷苦潦倒灾病缠身,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弦汐滞闷地深吸几口气,揪住他衣领,急切又无望地呜咽:“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我关在这,我不要给你当情——”
玄濯一把抓住她的手扣在床上,低头来了个绵长深吻,温柔至极:“弦汐,小汐儿,你又何必跟我对着干,那样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你就像以前那样听我的话,顺着我点,我会对你很好,这天上地下你要什么我给不了你?”
“我不……”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吗?我接受了,我也喜欢你,我不会再把你当情人看待,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玄濯满眼真诚,“所以你也安心在这里跟我住着吧,别再想着离开什么的,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用不着白费力气。”
弦汐错愕:“你……喜欢我?”
玄濯握住她的手,笑道:“对,我喜欢你。”
“……”弦汐实则不怎么相信,可玄濯的表情委实太过真挚,让她无法提出质疑。
看她不说话,表情犹有踌躇,玄濯又搂着她放软嗓音说了许多绵绵情话山盟海誓。
他那张嘴一贯厉害,唇枪舌战没输过,甜言蜜语自也不在话下,一句接一句下来,就算石头做的耳根子也能听化了,弦汐也不免脸红耳热,心跳微微加快。
这一番软硬兼施,加之玄濯柔情款款的眼神几近能让人溺死,渐渐的,弦汐终究是心软了。
——玄濯说喜欢她,今晚也确实没强迫她,反而还道歉了……他可能,是真的有在想对她好,也是真的想跟她在一起。
虽然弦汐对于现状依旧有些迷茫,但当下也的确无处可去了,一来玄濯就是不肯放她走,二来他的威胁也不似作假,他当真干得出来那等事。
弦汐对于那晚的事仍有些耿耿于怀,可如今除了妥协也没别的办法,她迟疑着,缓慢点了头:“好,那我住在这里,不走了。”
玄濯闻言心情甚好地吻住她,将她压下去就要继续,却被弦汐推了推:“你去洗一洗……有酒味。”
玄濯一闻衣服确实,不过也没马上走,反将弦汐打横抱了起来,“你来跟我一起洗。”
弦汐不自在地反抗几下,无果,也只好随他去了。
——
翌日,玄濯撤了寝殿的结界,带弦汐去到龙宫里专门用来放松娱乐的闲庭。
“你有什么爱好吗?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或者骑马射箭?”玄濯边走边问弦汐。
弦汐想了想,道:“我会画画。”
玄濯微讶地望她一眼:“你会画画?我怎么从没见你画——”
话没问完他才想起来,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外乎做那事,弦汐哪来的时间画画。
于是他紧急转了口锋:“那我带你去画画,正巧你也给我看看你画技如何。”
弦汐没在意他的异样:“好。”
因长久无人光顾,宽广的画室稍显冷清空旷,然工具仍是一应俱全。
弦汐在画架前坐下,宫人在一旁次第摆好画具。
她那笔直纤瘦的背影宛如写满了认真,玄濯在背后看着,笑问:“你最擅长画什么?花鸟山水,还是人物?”
弦汐抿抿嘴:“我……都不擅长,我只会画一张画。”
玄濯扬了扬眉,也没问是什么画,只道:“那你画吧,画完给我看看。”
弦汐便慢慢画了起来。
她画的时候,玄濯让人搬了桌子过来,他在后面坐着批公文。
室内一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交错重合,温馨而和谐。
良久,弦汐长舒一口气:“好了。”
玄濯从公文中抬头,悠悠走了过去。
入目,即是一条黑龙,高高盘在空中,占了大半纸张。
那一双金瞳被点染得极是逼真,仿佛真有一双眼睛嵌在画上一般。
这张画似乎是仰视视角,下方两侧依稀可见半绿半焦的树顶,像是刚被烧过。
玄濯不由怔了下,“这是我?”
弦汐轻轻道:“嗯,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
在她神智初萌,最为痛苦的时候,玄濯救了她。
虽然只是一滴水,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眼。
但是那一眼,那一刻,发自灵魂的悸动,令她一生都难以忘记。
画上这一幕,她记了两百年。两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不断加深着回忆,以及想要再见到玄濯的期盼。
玄濯在她心里早已变成了最完美、最让她向往的存在。
至于什么是完美……弦汐也不知道,她那时甚至没见过活人。
玄濯看了那画一会,由于上面几乎没什么有辨识度的东西,是以他也着实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他何时灭的哪场火,于是问:“这是什么时——”
他一低头,却定住。
弦汐正痴痴望着那幅画,眼中满是眷恋与依赖,专注深情,好似画上那才是她真正倾心爱慕的伴侣。
玄濯忽然感到极度不爽。
他一把推开画架,扯着弦汐就往外走,冷道:“不画画了,带你玩点别的。”
弦汐稀里糊涂地跟他走进另一间房。
这间房内,摆放的尽是乐器。
玄濯环视一圈,拿起一把琉璃琵琶,抱着弦汐坐下,将琵琶塞到她怀中,“会弹琵琶吗?”
弦汐摇头:“不会。”
“那我教你。”
玄濯说着,长指轻拨琴弦,开始教她最基础的指法。
待他教完,弦汐接过琵琶,依照记忆慢慢练习起来。
一边练,她一边问:“玄濯,你居然还会这个。”
他明明很嫌弃舞蹈,却会学习乐器。
玄濯懒散道:“‘乐’是基本礼仪之一,我身为太子,自然是要学的。”
弦汐看一眼四周,“这里的乐器你都会吗?”
“嗯。”玄濯拖了个长音,随后呷了口茶,颇有闲心地解释:“我学这些,倒也不全是因为礼仪。我生而为黑龙,天性暴躁好战,偶尔拨拨琴弦听听乐曲,也算平稳心境。”
弦汐一个不慎,指尖失了力,拨出一声异响。
她默了一刹,随即继续拨弦。
比方才更认真了些。
见弦汐练得差不多成形,玄濯又教了她个简单短促的基础曲子。
弦音清越间,弦汐问:“玄濯,既然心绪不静,为何你常常饮酒呢?……酒,应当不是什么好物。”
玄濯思索了下:“嗯,为何饮酒……好问题,大抵是习惯了吧。”他闲道:“总归是得喝的,况且,酒有时候也是个好东西。”
“什么时候?”
“某些时候。”玄濯避而不答。
他从背后捏捏弦汐的脸,这时候又觉得她小了,“不过你就别喝了,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弦汐鼓了鼓腮帮,她也并没有想喝。
这首基础短暂的曲子,玄濯没有亲见她学成。她学至一多半时,祖伊给玄濯发了道传音,让他回天宫商量下婚礼相关事宜。
玄濯静默几秒,浅笑着对弦汐道:“你且在这练着,或者出去练也可,我得回天宫处理些事,等回来要检查你。”
弦汐乖巧道:“好。”
玄濯便离去了。
他走后,弦汐独自在乐室内练了许久。
许是因为这间乐室太过宽敞冷清,让她觉得格外孤寂,弦汐神思不属地练着曲子,不是拨错弦,就是弹错调。
这可不行。
玄濯回来还得检查的。
弦汐这样想着,抱着琵琶走到室外,找了后花园里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徐徐弹着。
——换了个环境,勉强好些。
一曲终末,还算顺利。
弦汐抱着琵琶发了会怔,准备再弹一次,巩固一下。然而这次弹到一半,眼角却见一抹黑乎乎的东西悄然出现。
她起身警觉地望去。
一团黑泥般黏稠混浊、辨认不出形状的东西正缩在花园角落里,两个像是眼睛的白色圆形正看向她这边,身躯粘在地面缓缓涌动。
什么东西?!
弦汐不免惊了一惊,玄濯的龙宫里怎么会出现这种……生物?
她想她或许该叫来侍从看看情况,可又不敢转身,生怕一转身就被那黑泥抓住破绽;也不太敢出声,担心声音会刺激到它。
于是只好僵直地站在原地,与那团黑泥对峙。
幸而,并没有太久。
那团黑泥察觉自己被弦汐发现后,微微瑟缩几下,唰地逃了。
真的能放任这种东西在龙宫乱跑吗……?弦汐心下不安,于是转身在附近找了一列身着银铠的侍卫,道明情况。
侍卫面容庄肃:“姑娘莫怕,那仅是一只无害的噬魔元,由太子殿下豢养于此。”
“噬魔元?”弦汐疑惑。
然而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却不会再多言,只默然立着。
弦汐便也不好再麻烦他们。
左右被破坏了练习兴致,她也没心情继续弹下去,遂抱着琵琶返回寝殿,想打坐修炼一会。
她有预感,今日或许能突破到元婴期。
——因为昨夜。
弦汐盘腿坐在床上,阖眸凝神。
……
境界隐隐松动,苍穹雷声轰鸣,电光闪现。
睁眼的那一刹,双目已流转着不一样的光彩。
可相较于即将突破的境界,弦汐此时却更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得出去破镜渡劫。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中之时便已迟了一步,一道惊雷破开万顷海水轰然落下,“咔嚓”劈裂了整个寝殿!
尘土无声纷飞,看着焦黑的金砖石柱弦汐心里不禁阵阵发虚,她当即跑了出去试图挽救局面。然而她一路跑,雷电便一路落,待她冲到龙宫大门时,雷劫已硬生生轰塌了玄濯大半个龙宫。
侍女随从尖声惊叫着四散奔逃,慌乱间将没塌的那一部分也搅得一团糟。
天宫。
贪狼星君看着远处电闪雷鸣,笑着道:“欸,那不东海的方位吗?今天有人渡劫?”
璇玑星君张望一眼:“渡劫怎么在海里渡啊,真没道德。”
正支颐看宾客座位安排的玄濯就势瞥去一眼,又淡淡收回。
不一会,又瞥去一眼。
——那个位置,怎么那么像他龙宫所在地方?
玄濯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于是站起身对周围人道:“我有点事,先走一趟。”
说完直接闪身走人。
回到海底时,雷劫已经平息。
玄濯负手站在塌了大半的龙宫前:“……”
弦汐唯唯诺诺地从尚且完好的大门里走出,低头慢腾腾走到他跟前,认错道:“对不起,我今日渡劫,忘了出去渡……”
玄濯倒也没生气。自己女人偶尔闯出点小祸来,某种意义上讲他觉得还挺有情调的。
他一条胳膊搭上弦汐的肩,揽着她往宫里走,同时信手一挥,悲惨塌方的龙宫瞬间恢复原貌,“多大点事儿怕成这样,我又不会怪你。今日渡劫成功了?”
弦汐:“嗯。”
“挺好,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厨子给你做一桌。上回那个鱼你不是挺爱吃的……”
——
那天之后,弦汐感觉,她和玄濯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
就仿佛他们之间原先有一面无形的屏障,现在那面屏障却消弭弱化了许多。
不过比她和玄濯关系进展更快的,是她跟那只“无害的噬魔元”的关系。
花园“惊鸿一面”后,弦汐耐不住好奇,第二日又去了那个位置弹琵琶。
果不其然再次见到了那团黑泥。
这回她对它的出现没做出什么反应,只一边拨弦,一边暗暗观察它。
第二日的黑泥依旧有些胆小,仅仅缩在角落望着,并不敢冒头。
第三日。
第四日。
……
数不清是第几天,黑泥已经能够探出整团身躯,围着她活跃地左转右转。
弦汐也学了更复杂婉转的曲子弹给它听。她第一次弹《阳春白雪》的时候,指法尚有些青涩不熟练,可那团黑泥却像是很高兴一般,正中间鼓起个小山包,山包两侧伸出短粗的小胳膊,白眼睛眯起,左摇右晃。
很可爱。
弦汐笑出了声。
数日相伴下来,那团黑泥如同缠上了弦汐,总是跟在她脚后一起走,每次路过侍女护卫时还会额外趾高气昂,像一只骄傲的宠物。
但弦汐发现,她每次回寝殿时,黑泥都会躲得远远的,眼睛低低耷拉,很害怕的样子。
弦汐猜测它可能是被玄濯教训过。
想来玄濯大抵也不会让这样的生物靠近他住的地方。
是日,弦汐抱着琵琶,走在前往后花园的路上。
途经转角时,却见一个侍女正端着碗鸡汤,缩着肩膀站在那里不动。
弦汐上去问:“怎么了?”
侍女回首,畏惧道:“太子殿下正在发怒,奴婢、奴婢不敢送汤进去。”
见她怕得唇色都有点发白,弦汐不禁问:“你们为何那么怕玄濯?”
弦汐自己其实也怕,但没到这些侍从的程度。
侍女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还瑟瑟发抖起来。
弦汐便没再问,好心对她道:“汤给我吧,我帮你送进去。”
侍女登时如蒙大赦,当即把盘子递给她,连声道谢后快步走了。
弦汐端着鸡汤,走进玄濯书房。
——一进门,就见摔了一地的卷宗。
第45章 第45章 他下月底要成亲啊
弦汐一进门,便见摔了一地的卷宗。
坐在桌案后的玄濯扶着额头满脸烦躁,闻声抬眸看了她一眼,面色稍缓:“你怎么来了?”
弦汐细声道:“我来给你送汤。”
她注意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到玄濯身边,将鸡汤放到桌面。
放下后,弦汐正要走,却被玄濯一把捞住腰肢带进怀里。
身后嗓音戏谑:“放个汤就走了,这么无情?”
弦汐耳朵微热:“那……不然还要做什么?”
玄濯将她在腿上安置好,“陪我会儿。”
“好。”
弦汐依言陪着他,视线触及桌上摊开的公文,瞄到落款:“这是……天枢神君的奏章?”
玄濯:“嗯,刚看完,还没盖章。”
“盖章?”
弦汐想到,玄濯作为天族太子,应当是有太子印玺的。
她在桌上扫视一圈,在右侧找到一个方方正正、顶端卧龙的墨玉玺。
看起来比她手心都大。
弦汐新奇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玄濯见状,笑了笑:“要用一下试试吗?你可以替我盖个章。”
弦汐有些畏缩:“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一个章而已。”
玄濯随意地说着,抓住她一只手握上那冰凉的墨玉玺,移向公文盖章处。
弦汐一是心慌,二是有些握不稳那么大的印玺,是以没等挪到地方,手中便蓦然一滑,让玉玺掉了下去。
半拉红印“砰”的戳在公文边角,瞬间弄脏了整洁的纸面。
弦汐脸都白了,慌里慌张地看向玄濯。
玄濯一挑眉:“完喽,你给天枢的折子弄脏了。”
弦汐顿时更慌了:“这怎、怎么办?”
“嘶。”玄濯状似为难,蹙眉想了片刻,对她道:“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帮你解决。”
弦汐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玄濯微一撇嘴,“诚意不够。”
弦汐急了,又在他唇上亲了下。
这本欲蜻蜓点水的一下不等分开,她便被玄濯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弦汐原想着亲就亲吧,也没什么,然而刚亲一会,忽觉不对——
玄濯的舌头竟渐渐化成本体长短,径直伸进了她喉口!
“……唔唔!”弦汐几欲干呕,奋力推着他胸膛。
见逗趣得差不多,玄濯心满意足地收回舌。
口中异物离去,弦汐一连咳了好几声,红着脸擦擦嘴角:“现在,可以帮我了吧。”
玄濯微笑:“可以。”
他从桌子一角抽了条干净帕子出来,在折子边的红印上随手擦了几下,将那处擦得“血迹斑驳”看不出形状,又挑了个空地儿,“咚”的盖了个新戳上去。
眼睁睁看着这个场面的弦汐:“……其实这件事一点都不严重对不对?”
玄濯将帕子一扔:“有什么严重的,天枢要是不满意就来找我。”
弦汐无奈地瞧他一眼。
玄濯心情颇好地笑起来,胳膊圈住她,闲聊着:“宫人跟我说,你这段时日常去后花园练习琵琶,怎么不在乐室里练?”
弦汐静了静,不答反问:“玄濯,噬魔元是什么?”
“你见过那玩意了?”
他意指那团黑泥。
弦汐点头:“对,它好像,很喜欢听我弹琵琶。”
玄濯哈哈笑了两声:“那没脑子的东西还会喜欢这个?”
弦汐并不觉得它没脑子,但也没有反驳玄濯,只道:“你为何把它养在宫里?我感觉……你不太喜欢它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废物。”玄濯轻嗤,“当初为了对付魔族,我专门养了一批宠物跟我一起去魔域,我给它们起名叫噬魔元。后花园里那废物是战后从其中一个身上掉下来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噬魔元的窝也都已经封好了。我总不能放这玩意随便在外面游荡,就干脆带到宫里圈着。”
“原来是这样。”弦汐了然,又问:“那它有名字吗?”
玄濯瞅她:“给它起名干嘛?”
“……”好吧。
弦汐心想,那等她自己给它起个名字好了。
“对了。”玄濯忽然拉开书案抽屉,拿出一个象牙白贝壳,贝壳边缘还嵌着一排小小的粉珍珠。他打开贝壳,里面赫然是朱红的胭脂,“这是老三……送我的,给你用,听说可以美容养颜。”
实则是应桀送苍璃的新婚礼,但苍璃这婚事都这样了,礼物自然也没了去处,于是辗转三番就落到他手里。
弦汐甚少用胭脂,可对于玄濯这一举动,她是极开心的,是以笑靥明媚地伸手接:“谢谢。”
然而玄濯却忽然将手往回一收。
弦汐:“?”
玄濯眼中多了些深意:“我先给你涂一点,看看合不合适。”
“啊……好。”
玄濯用指腹沾了沾胭脂,点在她樱粉的唇瓣上,轻轻一抹——
瓷白面容霎时多出一道艳色。
犹如寒雪地里凌霜的梅。
那面容与眸光还是清淡的,下唇却突兀描出菲薄的浓艳,衬得那艳分外勾人,邀人品尝。
或许是出于一种阴暗的心理,玄濯觉得,弦汐真的很适合红色。
他对弦汐做尽了肮脏的事,可她现在坐在他腿上,却仿佛没受到一点侵染,仍旧独立于他地干净着。
这种她不属于他的感觉,令玄濯感到不快。
玄濯扣住弦汐后脑,低头吻上她的唇,轻咬吮吸。
他一如既往地吻着,弦汐却没像从前那般依恋地抱住他的颈,而是双手揪着衣襟,无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缠绵拥吻间,衣衫半褪,弦汐一只小腿被抓住,高高拎起,落到椅子另一侧。
她跨坐在玄濯腿上,感受到他蓬勃的需要,睫羽微颤地等待下一刻。
可玄濯却在她耳边恶劣道:“自己坐下去。”
弦汐无奈地抿唇,两手撑着椅子扶手,被他掐着腰,艰难地慢慢坐下。
细白小臂隐隐发抖,开拓大半时,忽地一僵,反着劲儿试图往上逃。
“不……不行了……”她阖眸蹙着眉,两只小脚在半空胡乱踢蹬,没几下便蜷缩着绷起。
玄濯向下瞧了一眼,轻声鼓励:“还剩了些,努努力,再吃点。”
弦汐喘了几口气,又试着往下坐了坐,眉尖凝得化不开,“可以……到头……”
握在腰间的手忽而一松,让她直直落了下去。
“!!”弦汐猛得仰起头,弓着身子一时失声。
酸涨感瞬间充盈全身,她轻抖着手摸上肚子,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竟碰到一块可怕的凸起。
一条热烫硕长的龙尾悄然冒出,圈住她的腰,提起,放下。
弦汐扶着那尾巴,指尖不自觉抓挠上面紧密结实的鳞片,耳畔响起玄濯舒爽的喟叹。
颠簸半晌,许是觉得这样不够过瘾,玄濯一把扫开桌上的东西,将她反放到木制桌面握着腰继续。
地上仅有一双黑靴踏实踩着,纯白登云履悬空晃荡,没几下便紧紧勾住那精实小腿,粘稠液体滴落在两靴之间,积出小片水洼。
弦汐恍惚着轻吟,却在靡靡水声中听到另一丝微弱的叫喊:
“唔,唔唔——”
她偏头看去,发现那只小噬魔元趴在书房角落里,害怕又坚强地朝这边叫着。
玄濯自然也发现了,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朝噬魔元扔去:“滚!”
噬魔元瑟瑟着钻入墙缝不见踪影。
弦汐不免有些心疼,扯了扯玄濯袖子:“你不要这么对它……”
玄濯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亲,“别管它,脑子都没长的玩意,蠢得要死,疼不着。”
弦汐便不好再说什么,腰肢被掐着又往上提了提,被迫接受灌溉。
……
结束后,弦汐偎在玄濯怀中轻轻喘息。
玄濯有些意犹未尽地在她衣下摩挲,正要再来一次,宫人忽在门外唤道:“殿下,涂山公主在海岸等您。”
玄濯脸色微变。
他想了想,低头对弦汐道:“你先回寝殿,我出去一趟。”
弦汐点点头,起身出了书房。
从书房出来,走出几步,噬魔元竟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守着。
靠近玄濯所在的地方令它十足惧怕,可即便身躯已在发抖,它也没离开,一见到弦汐的身影又“唔唔”叫了起来。
弦汐走过去,蹲下来:“原来你会叫啊。”
噬魔元回应般“唔”一声。
弦汐道:“玄濯说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起一个吧。嗯……你只会唔唔叫,长得也乌漆嘛黑的,既然如此,就叫你……乌麻吧。”
这个名字没那么好听,但乌麻眨了眨眼,高兴地蹦跶了两下。
弦汐试着伸手碰它。
乌麻直接攀上了她的臂,往她怀里钻。
噬魔元没什么体温,可也是弦汐这段日子以来,唯二抱过的生物。
另一个……不提也罢。
弦汐揉揉怀里软乎乎的乌麻,温暖地笑起来,旋即又无端觉得心酸。
她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还因为玄濯的一句喜欢被迫留在这里,与他保持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肚子里还残留着玄濯的东西,走路都免不了有感觉。这让弦汐觉得,她像一个承纳的工具。
……她对玄濯,兴许还有些感情吧,弦汐也分不清了,毕竟她现在无处可去,除了依靠玄濯也没其他办法。虽然这也是玄濯害得,可如果一直怨恨他的话,那日子就只剩苦难了。
弦汐仰头望着乌压压的海水。她不知道她未来会怎么样,倘若有一天玄濯不喜欢她了,她又会去向何方。
不过,生活总是得继续下去。她想,反正现在依着玄濯来就好了,他开心,她也好过点,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弦汐抱着乌麻往回走。
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她绕过一个转角时,遇见了应桀。
应桀见到她时比她更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弦汐略微无措地站定,“玄濯让我住在这。”
“他让你住这儿?”应桀满脸不可置信,随即问:“那等他去天宫了呢?你单独在这住?”
弦汐一愣:“去天宫?”
“他没跟你说?他下月底成婚之后得去天宫和涂山共住两个月啊。”应桀道,“那两个月他就让你自己在这待着?”
弦汐被这句话冻在原地。
骨缝里钻出丝丝密密的冷意,几乎要将血液和皮肤一同凝住。她盯着应桀,连说话都像是呼着霜白的寒气:“他,成婚?”
涂山,是刚才宫人说的那个涂山公主吗?
所以玄濯是去……见他的未婚妻了?
他们明明方才还做过那种事。
弦汐感觉她全身都在细细地发抖。
应桀看着她这模样,心觉不对:“你不知道他要成婚了?”
玄濯不可能不跟她说吧,又没有瞒着的必要。
他来时还见玄濯正跟涂山庾在海岸聊天,见他来了,玄濯还让他先到龙宫等会。
那厢弦汐没回答,不过明显是状况不太对的样子。
应桀直觉他好像不该说这话,然而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联想一下玄濯在涿光山时对弦汐的态度,他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于是施施然转身走了。
那跟玄濯有几分相似的背影离去后,弦汐僵直地站了半晌,慢慢放下乌麻,走向龙宫大门。
应桀没必要骗她,但她总得亲眼见一下。
那样,既不冤枉了玄濯……也能让她彻底死心。
她似乎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逆来顺受。弦汐失神地想道。
走出大门时,侍卫只瞧了她一眼,并未多加阻拦。
弦汐施了个避水诀,一路泅到东海海岸。
堪堪抵达岸边,多日未相见的阳光乍然入目,令视野一阵发黑。弦汐不适应地揉了揉眼,再睁开时,果然瞧见了玄濯——
他跟一个红衣女人拥抱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要吻她。
第46章 第46章 “我不会再原谅你。”……
心不在焉地跟涂山庾聊完婚事相关安排后,玄濯本想直接离开,却被涂山庾横跨半步拦住去路。
涂山庾慢悠悠地贴近他,柳臂环住劲瘦的腰,娇颜扬起,“怎么这么急啊,有人在宫里等你?”
“你刚才没看见应桀?”
“他又不像有什么要紧事的样子。”涂山庾嘟囔一句,随后笑意妖冶道:“横竖我们也快成婚了,不给你的妻子一个分别吻吗?”
玄濯微拧着眉乜斜她红艳似火的唇,心里颇为排斥,但一想他们成婚后什么不得做,这会儿接个吻又怎么了,于是就也没当回事,捏住她的下巴准备敷衍一下。
然而就在低头那刻,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岸边面无血色的弦汐。
“……!”脑子蓦然一空,他猛得推开涂山庾!
“啊!”涂山庾连连后退数步险些摔倒在地,当着一众妖仆的面如此狼狈,她顿感面上无光,是以赤着脸大声质问玄濯:“你干嘛呀!”
玄濯理也没理她,神色带着显见的慌乱和心虚望向弦汐。
不过那慌乱心虚也仅出现了半秒便被强行压下去,他镇定地走到弦汐面前,柔声道:“你怎么来了?这外面正晒着呢,快回去吧。”
弦汐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只眼白中隐隐浮现的血丝,透露出她此时压抑着什么样的情感。
原来他也会光明正大地与人拥抱,亲吻。
她才知道。
弦汐恍然地想。
玄濯被她这般的看着,只觉心慌得厉害。
两厢沉默片刻,弦汐又轻又慢地问:“那是你的未婚妻吗?”
玄濯喉结微滚,事已至此仍想隐瞒,沙哑道:“……不是。”
弦汐声线打颤:“你,不用骗我,我听你七弟弟说了,你们下月底就要成婚,你还要去天宫和你的妻子共住两月。”
玄濯面色一戾,心里刹那间将应桀骂了个狗血淋头,旋即又淡然对弦汐道:“没这回事,是他听错消息了乱跟你说的,我没——”
“玄濯,这是谁啊?”
臂弯处突然多了只素白的手,涂山庾妖娆又不失高贵地依上他身侧,视线自上而下傲慢地划过弦汐,又移回他脸上,“是纠缠你的情人吗?”
没等玄濯发话,弦汐便红着眼睛先一步道:“我不是,他的情人。”
她一字一顿。
玄濯受不了了,他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于是一把从涂山庾手中抽出胳膊,拉着弦汐就往回走,“你和她聊什么聊,跟我回龙宫去!”
他手上还残存着涂山庾的体温和甜腻妖香,弦汐脸色唰地一变,猛一用力居然挣了开来,反手抽在玄濯脸上!
“你别碰我!”她惊声叫道。
这一巴掌下去在场众人全愣了,连弦汐自己都举着手心呆怔住。
玄濯不可思议地捂住那半边脸,额角青筋浮突,惊怒到了极点地低吼:“你打我?!!”
这一掌不痛不痒,却在玄濯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堂堂天族太子爷这六七百年流过血断过骨就是没挨过巴掌,连他亲娘老子都没打过他的脸!
今天但凡换个人敢这么干,玄濯都非得给人剁成肉沫再扔海里喂鱼,然而当下他盯着弦汐恐慌的脸看了又看,牙都咬紧了也愣是没舍得做什么,只忿忿地又抓了她的手一个闪身回到龙宫寝殿。
落到实地,弦汐有些后怕地想离他远点,却被玄濯死握着胳膊不放,“往哪儿走呢你!我要是想收拾你早在岸上就给你拧成三截了,老实站那听我说话!”
弦汐下意识僵直着站了一秒,随后又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来气,趁玄濯还在那措辞语言,她拿出储物囊,从里面掏出一个木盒放到桌子上,“这里面,你的东西,还你。”
玄濯一下没明白,“还我干嘛?”
弦汐又道:“欠你的钱,我也会想办法还上,……可能时间要久点,但我不会赖账。”
玄濯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神情紧绷起来,“你这什么意思?”
弦汐双眼蒙着泪雾,但还是倔强地直视他,“我不跟你在一起了,我,我们……”她想起李师盈曾跟她说过的一个词,对玄濯道:“我们分手。”
玄濯活像青天白日挨了道雷劈,心脏狠狠颤了下,怒然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弦汐执拗道:“我们,分手,我要走。”
玄濯当即一把提起她衣领,手抖了一瞬又把她轻轻放下,顺势抚平衣服褶皱,好声道:“乖宝,别说气话,你离开这还能去哪?咱们都冷静冷静,好好说说话,别动不动就要走。”
弦汐满眼决绝:“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成婚了,我不跟你在一起。”
玄濯深吸一口气,耐性耗干:“我成婚怎么了?这算多大点事儿,你至于这么跟我闹吗?”
弦汐心口一窒。
玄濯索性一次性把话都说个干净:“我成个婚而已又不是不要你了,婚礼什么的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假把式,不会影响到我们任何,我们在这儿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一样会对你好。况且我迟早要成婚,我不跟别人成难道跟你成?”
说到这,玄濯顿了下,心头微微酸软,声音也不由好转几许,“我要是能娶你的话,我肯定早就娶了,可你想想你有什么?你有什么配得上我的?”
“……”
弦汐沉默着。
是,她什么都没有。
可她原本也有些的,虽然对玄濯来说压根不值一提,但那几乎就是她的全世界。
都被玄濯毁了。
见她不语,玄濯以为说动她了,不禁好了颜色握着她的手揽住她,“你放心,虽然我不会娶你,但我会一直对你好,甚至比以往更好。我跟涂山成婚后就跟她待两个月,然后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他在弦汐额上亲了下。
弦汐一瞬间有点想吐。
这亲吻她的唇也可以亲吻别人,拥抱她的手臂也可以拥抱别人。
……这也太恶心了。
这也太恶心了。
弦汐用力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反而把自己晃了个踉跄,她干脆就这样说:“我不用你陪,也不用你娶,你放我离开。”
玄濯有些躁了:“你有完没完?你就非得计较这点假模假样的破事?我娶涂山那是迫不得已,我也有我的苦衷,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就不能替我着想着想?”
弦汐听着这话,只觉句句如针扎般刺耳,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你把我的喜欢,当成什么了?”
玄濯一怔:“我……”
“你从来,没认真对待过我的感情,也没认真对待过我。”弦汐泪水涟涟地看着他,“你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假的,你骗我,你还是只把我当情人,你根本……根本不在乎我的真心。”
玄濯被这又轻又哑的几句话说得没了底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用暴躁遮掩心底奇怪的情绪:“真心?你谈个屁的真心,你就是块破木头,你懂什么真心什么感情!”
破木头。
玄濯甚至没把她当成个人看。
弦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也是,她也只是块破木头。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活的,受伤了也会疼,难过了也会哭,她不懂真心,也分得清喜怒哀乐。
她觉得玄濯压根连真心都没有。
弦汐忽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曾经是那么的爱玄濯,以至于他那样伤害了她,让她名声狼藉流离失所,她都能够因为他一声喜欢而容忍下来,可他毁了她外在的一切竟还不够,现在还要连她内在也一并毁掉。
他将她的尊严,她的人格,她的情感踩在脚下狠狠践踏,还理所当然地轻视她。
他凭什么。
弦汐隔着泪水看着那张脸,那张她过往深爱的脸,眼中已没了一丝一毫的爱恋,惟有痛恨和排斥。
玄濯就是个混蛋,烂到骨子里了。
这一刻弦汐只觉过往两百年的梦和向往悉数碎了个彻底,连同她最纯真的爱意一起,再也拼不起来。
当初她什么都有,只想得到玄濯的喜爱。现在她或许得到了他一点不知虚实的喜爱,却因此失去了一切。
他的喜爱也太珍贵了,她负担不起。
弦汐双目无神道:“玄濯,我不喜欢你了,你放我走吧。”
玄濯呼吸一滞。
肩背隐隐发颤,他握着拳,咬牙切齿道:“……你说走就走?你当这是你家?”
“这是你家,我不住了。”
“由不得你说住不住,我让你住你就必须住!”
弦汐盯了他一会,灵力在指尖凝聚成刀刃,径直捅向脖颈。
玄濯立马抓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弦汐道:“我不跟你住,也不给你当情人,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玄濯气息不稳地瞪着她,半晌,猛一甩开她的手,“好,你非要走是吧?那你就给我滚!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当谁爱留你似的,给你点好脸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有本事你今天踏出这个门,你就再也别回来!”
弦汐没再看他,翻出自己来时带的行囊,闷头往门口走。
望着她渐远的背影,仿佛有什么珍视的东西也在随之远去,玄濯心中慌恐与怒意交织着高窜,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却又迈不开步子去拦。
忽地,弦汐脚步顿住,又返了回来。
玄濯一愣,心底不觉冒出点期待。
可弦汐却只是把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到桌面的木盒旁,“这个,也还你。”
她盯着那晶莹剔透的镯子看了一会,她过去无比珍爱这个镯子,连睡觉洗澡都不舍得拿下来,几乎要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
她眼里的留恋很快消散,沉寂成灰暗,转头再度往外走。
镯子清透的光反射在玄濯瞳孔里,似是在讥讽他过去所做的事,玄濯一个来气,抓了镯子便猛得一扔。
镯子撞到墙面又叮的弹回去,在闷响声中正正好好砸到弦汐额角。
掉到地面,镯面完好无损,只开出一朵血花。
“呃……”弦汐佝偻了下,颤巍巍抬手捂住伤处。
另一种温热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玄濯没料到会砸到弦汐,一时间也怔在原地,伸手想去看看她,“你没……”
“玄濯。”弦汐慢慢转过头,闭着一只血痕蜿蜒的眼,“当初你说,我是傻子,是蠢货,我都认了。……可即便我是傻子,蠢货,我也会伤心。”
她当真是绝望极了,也伤心透了,哭泣着对玄濯道,“你对我做的事,未免都太过分,我不会……我不会再原谅你。”
她抹着眼泪走出屋子。
玄濯无声站了一会,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染血的镯子,握在手里慢慢擦拭。
越擦越脏,直到有几滴液体滴落,才勉强干净了些。
然而随即他又愤恨地将手镯撇了出去,连同木盒和桌子一道掀了。
——他用得着弦汐原谅?!她算个什么,她爱走就走,谁稀罕!外头比她年轻漂亮知情识趣的多的是,他招招手就能叫来一堆,谁得意她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她最好滚远点,让他这辈子都别再看见!
应桀在前殿等了玄濯许久也没见他来,干脆自己找了过去。
在寝殿里扒拉到玄濯时,看到他正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语,周围一片狼藉。
应桀跨进门就道:“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
他话没说完,就见抬起头的玄濯神情不对。
眼睛红得跟要滴血一样,目光凶戾活像跟他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应桀后退一步,心道不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跑,玄濯便已一拳轰在他脸上!
“谁让你在她跟前瞎叽歪的!!”玄濯摁着他就是一顿狂揍,“你这破舌头不要就趁早给我拔了喂狗!成天瞎扯什么淡!你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闲得没事干吗?!”
他本来都计划得好好的,先把弦汐在龙宫安顿好,成婚后两个月就说自己有事要出趟远门,反正弦汐指定不会怀疑他,等两个月后他从天宫回来又能继续跟弦汐和和乐乐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全毁了,全毁了!
就因为应桀这张破嘴!!
玄濯怒不可遏地将应桀揍了个半死。
弦汐浑浑噩噩地走向龙宫大门时,脚上忽然趴了个东西。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发现是乌麻。
弦汐将它往下拽,“我要走了,你不要跟着我。”
乌麻死死扒着她不放。
弦汐默了会:“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跟我一起,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不像在龙宫这么好。”
乌麻还是不肯下去。
弦汐想了想,乌麻在龙宫的日子貌似也没好过到哪去。
这里的宫人都是看玄濯脸色行事,玄濯不待见乌麻,宫人自然也不会对它多好,看它平日在宫里躲躲藏藏的样子就知道。
弦汐于是把乌麻抱了起来,“那你跟我走吧,我尽量,不让你饿到。”
“唔唔。”乌麻高兴地在她怀里翻滚。
出了龙宫,回到岸上,涂山庾一行人早已离开。
弦汐闻着新鲜空气,心里略轻松了些,如同刚从牢笼逃脱,重获新生。
但,她接下来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在这世上近乎是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七岁以前的家她不记得在哪里了,清漪宗也回不去,在人间也没有认识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处走。
她试着走到繁华热闹的市镇,可来来往往的人流令她感到惶恐而无措,四面八方打量过来的目光也让她不由想起清漪宗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弦汐只好避开人群,没头没脑地跑到一座荒僻的野山,爬上半山腰,停在一处空旷临溪的草地。
脸上泪痕血痕干涩得难受,弦汐走到溪边洗了把脸,再睁眼时,却定住。
水面映出的那张面容憔悴,苍白,眼圈浮肿发红,既难看,又可笑。
弦汐看了会,忽然气愤起来,一掌拍乱水面。
——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让爱她的人对她失望,自己也无处可去,都是因为她没有早早拒绝玄濯,也没有在玄濯把她关起来的时候坚持抗拒下去。
她轻信了玄濯的话,以为他真的会做出改变,以为他真的会对她好。
蠢死了。
……不过,抗争又能有什么用。她这么弱,根本反抗不了玄濯。
弦汐颓然地跪坐在溪边。
要是她再有能力些,再聪明些,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
水面的影子在涟漪中渐渐恢复原状,却又被泪珠打得不成样子,弦汐看着那张面容,越看越厌恨,憎恶。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她猛得抬手扇在自己脸上。
“不许哭。”
一掌落下,泪水却是流得更凶。她深喘着气,恼恨地继续打,“有什么……可哭的,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太蠢……废物,活该……”
“唔唔!”乌麻在一旁焦急地绕来绕去,死死缠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打。
弦汐被它缠得不得不停下来,可停下来的那一瞬,所有的情绪却当即决堤,就着眼泪一同涌了出来。
这片静谧的树林里,回荡着她这许多年来最为崩溃大声的哭泣。
第47章 第47章 生活在越来越好
在溪边哭完,弦汐勉强从波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却仍没什么力气。
她一时不太想动,索性就在草地上用藤蔓搭了个小屋,把自己封在里面,躺了几天。
就像是在清漪宗待的最后那些天,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跟别人见面说话,屏蔽掉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安静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其实,让她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小到大她只学过道法经文,降妖除魔,现在只身到了人间,连身处何方都不知晓,弦汐就算想做点事情也无从下手。
她沮丧地趴在临时搭起的小草床上。
这期间,乌麻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想办法逗她开心。
然而它黑漆漆的身形淹没在这无光的小屋里,连个轮廓都看不清,只依稀能见到那对椭圆的白眼睛在动来动去,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它努力好久之后大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遂改变了策略,每天早晚都从外面摘许多野花回来,放到弦汐身边,然后爬到她身上陪她一起躺着。
弦汐被它打动了。
她记起,她带乌麻出来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要照顾它,怎么这时候反倒变成乌麻来担心她了。
这样可不行。
于是乎,颓废一段时间之后,弦汐终于费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抖掉衣服上的草屑,认真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行囊里原先带的传讯灵石已经碎了,差不离是玄濯干的,以防她找机会又跟楚箫或者谁联系。
现在她人生地不熟,想再去找楚箫的医馆怕是有些困难,还是先想办法在这里安定下来好了。
她如今只能靠自己生活,身上又背着一大堆债,想来,还是得先找个能赚钱的……营生?人间貌似是这么称呼的。
她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就算什么都不会也可以现学,总不可能找不到一点她能做的事。
弦汐定了决心,将身上华丽的衣裙脱下,换成原本朴素的白道服,解开藤屋往外走。
——总之,先下山看看。
见她起来,乌麻很是兴奋,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脚边。
弦汐看它一眼,却有些犹豫。
乌麻这外形颇为罕见,要是跟她一起下山,会不会把人吓到,以为它是妖怪喊打喊杀把它抓起来什么的?
弦汐略微担心这点,俯身对乌麻道:“你别走了,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唔唔。”乌麻皱着眼睛,满是不愿意。
可能是怕她在外面出什么事回不来,或者丢下它不管。
弦汐也不忍说出那些可能会伤到它的顾虑。她为难地思索一会,又回首望了望简陋的藤屋,灵光一现,对它道:“你在这里帮我看家吧,这山上也不知有没有别人在,你替我看着些,不要让人随便进来。”
被委以重任的乌麻前后晃了两下,像是点头,返回去老实守在门口。
弦汐不太放心地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对它道:“要是有人或者别的什么来了,你也不要跟他们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千万别被发现了,知道了吗?”
乌麻又点点头。
弦汐这才下了山。
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边邑,还算热闹,该有的商铺客栈都有,弦汐沿着街道一路走,将近天黑才找到一个药铺。
这里应该有她能做的事。
弦汐走进去,问掌柜的:“你好,请问你们这里需要人吗?我、我会制药,辨认药草……还有,还有……写字,除妖……之类的。”
掌柜的抬头打量她一眼:“你是道士?”
“是。”
“道士怎么来药铺找活计?”
“我……下山游历,想找点事做。”弦汐支支吾吾。
掌柜的也没多计较:“本地人吗?”
“我从琅琊来的。”
“那还挺远。”掌柜的看看弦汐那张清丽漂亮的脸蛋,觉得要是留这么个姑娘在店里大概会很吸客,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弦汐,琴弦的弦,潮汐的汐。”
“今年多大?在这边有住处吗?”
“十七,有住处。”
“过来写两个字我看看。”
弦汐过去写了句诗词。
“字不错。”
看着纸上秀气的小楷,掌柜的满意颔首,随后道:“我这边倒是不缺制药的,你若不介意,可以在柜台这儿记账,就是俸禄没药师那么高,一个月一两银子,月中月底各休两日。”
弦汐微微喜悦:“可以的。”
又和掌柜的商量了会,一份营生就这么敲定下来。
返回的路上,弦汐很是开心,路过一个还没收摊的果铺时甚至买了一包果子,准备回去跟乌麻庆祝一下。
抱着果子往回走,弦汐忽然想起来,虽然她说是不让乌麻饿着,但她貌似也从来没见过乌麻吃东西。
乌麻会饿吗?
她一边琢磨这个问题一边回到藤屋,等候大半天的乌麻远远见到她身影,兴奋地蹦跶过来扒上她的腿:“唔唔!唔!”
弦汐摸摸它:“抱歉,我回来得有点晚,不过我找到营生了,一个月能赚一两银子,可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唔唔!”
弦汐犹豫了下,拿出一个果子,问:“你……能吃这个吗?”
乌麻眨眨眼,伸出两只小胳膊晃了晃,示意她扔过来。
弦汐把果子一扔。
乌麻那对圆白眼睛下方猛然咧开一张血红大口,上下两排利齿森白尖锐,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咕咚。”
连咀嚼声都没有,果子便与嘴一同消失。
乌麻依旧是那副无害的泥巴样,眨着眼看她。
弦汐:“……”
她对噬魔元有了进一步认知。
次日,弦汐到药铺正式上工。
掌柜的带她熟悉了一下药铺环境,又教了她该如何记账,内容不算困难,看弦汐差不多都明白了他便放手让她自己去做。
果不其然,有这么个漂亮姑娘在店里待着,光顾的客人都多了许多,甚至有些男顾客在弦汐记账的时候就借各种理由约她出门相会。
鉴于世上还有玄濯那样的人,弦汐警惕心提高了不少,并没有答应他们的邀约。
幸而这里的人还算淳朴善良,被她拒绝以后就安安分分走了,没有做什么出格行为。
在药铺安然无恙度过第一日。
晚上,从药铺离开后,弦汐先去布庄买了席被褥子,又去杂货店买了些工具器材,最后带着大包小卷回到藤屋。
东西往地上一放,弦汐便开始叮叮当当地修缮起屋子来。
既然要在这里长住,住处总归得收拾干净整洁些。
她自己住破屋子倒没什么,但总不能让乌麻跟着她一道吃苦。
这里以后就是她和乌麻的家了。
弦汐这般想着,越发奋力地用锉刀搓磨木头,花了整整一夜,将原本不成型的藤屋修建成结实坚固的木屋。
其实这些事情用法术很快就能做完,但她并不想闲下来,一闲下来,脑子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不想再沉浸在过去中,她现在有了新的生活,只想往前看。
日子总得往前过。
天亮之际,趁着距离前往药铺还有一段时间,弦汐给乌麻造了个窝。
她在窝里铺上柔软的垫子,对乌麻道:“地上脏,以后你睡在这里吧。”
乌麻一个起跳,径直蹦了进去,打了几个滚。
看来它是喜欢的。弦汐擦擦汗,摸摸它,转身下了山。
时间一天天过去,单调的小木屋逐渐有模有样,桌椅床具一应俱全,都是弦汐自己做的。乌麻也帮了不少忙,譬如在一旁递工具。
弦汐和药铺里的掌柜伙计也慢慢熟络起来,他们对她的身世来历很是好奇,但试探过几回没打听出来,就也没再问。
月底,掌柜的按日给弦汐结了工钱。
沉甸甸几百铜钱拿在手里,弦汐蓦然有种自己长大成人了的自豪感。
掌柜的那位面相和善的娘子对她道:“累这么多天了,今日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晚上我炖一锅骨头汤,等炖好了送你一碗。”
弦汐买工具时碰到过这位老板娘,她也去木屋做过帮手,知晓她住处在哪。
弦汐点点头,对她道了声谢,随后走出药铺。
积蓄又多了一笔。
虽然离还清债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弦汐觉得生活有在越来越好。
她买了些生肉和布料拿回木屋,一个给乌麻吃,一个用来做新的被褥,权当庆祝这颇具标志性的一天。
小而温馨的木屋里,乌麻大口大口吃着肉,弦汐坐在椅子上,慢慢裁剪布料。
叩,叩。
两下敲门声。
应当是老板娘来送汤了。
比预想中倒是早了些许。
弦汐扬着笑脸去开门。
——然而木门后,却是与瘦小的老板娘截然不同的高大身影。
近乎挡住了门口全部光线。
那双寒芒刺骨的金瞳比门缝透入的阳光还要璀璨三分,却又冰冷得彻底。
弦汐煞白着脸后退一步,当即就要把门关上。
“砰!”
半合的门被一只青筋凸起的手用力扣到墙面,脆薄木门霎时浮出几条裂痕。
玄濯踏入一步,那似是亲昵的笑容因眼中消不去的血丝而变得有些狰狞,缓缓问:“怎么,不欢迎我?”
弦汐隐隐打颤,手中泌出冷汗。
玄濯眼睛盯着她,眸光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笑道:“好久不见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48章 第48章 你跟我回去吧
弦汐手脚冰凉地僵在原地。
她竭力压下恐惧,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没问出口,玄濯就已扶着门框登堂入室。
相较他的身形来说这木屋委实有些狭小逼仄,玄濯一进门就感觉跟进了狗笼子似的。他轻藐又不满地睥睨四下,心道弦汐离了他果然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先前在清漪宗好歹还能住个像样屋子,现在自己过了,就只能住这种破陋木屋。
弦汐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再进去,“你、你找我干嘛?”
玄濯垂眼看她,神情放柔,一手就势揽上她后腰轻轻摩挲,“当然是想你才来……”
“别碰我!”
弦汐一把推开他后退几步,唇线紧抿。
这人是怎么做到在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之后,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和地来找她?
被她推开的玄濯神色阴了一刹,随即又很快恢复,状若无事道:“你在这种地方住着有什么意思,风一刮就塌了,还不如跟我回龙宫。”
弦汐十分费解:“什么回龙宫?你自己不都说,让我别回去,我也不——”
“我那说的都是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玄濯理所当然道,“我从来没想过赶你走,是你当时要死要活地跟我闹,若不是你非跟我吵,我至于说那样的话吗?”
……他从来都没有错。
弦汐无力地想道。
当爱意凝筑的包容消解后,弦汐终于能够直白地承认,玄濯就是个傲慢自大到了极点的混账。
说难听夸张点,他就是觉得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太阳也该为他升起,四季也该为他流转,反正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什么东西都得顺从他心意。
如今回顾过去,弦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对玄濯道:“是不是气话,都无所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转身坐回椅子上,继续裁剪布料。
玄濯脸色剧变,猛得拉住弦汐胳膊,恼怒又不敢置信道:“你赶我走?!”
弦汐忙着自己的事,并不理会他。
对着那纤瘦的背影默立片刻,玄濯咬咬牙,挥袖“砰!”的关上门窗。
弦汐登时吓了一跳,刚起身就被玄濯一把抓住手,径直拽到床沿坐下。
“你做什么?!”双肩被紧紧握住,弦汐惊慌地挣扎起来:“你别碰我,放开!”
“对不起。”
玄濯垂着眼帘,低声道。
“……?”
弦汐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不过这样也好,毕竟玄濯现在也挺没脸的。
他深吸一口气,磨着后槽牙,生平第一次用低三下四的语气说:“先前,是我不对,你别生我气了,跟我回去吧。”
弦汐怔愣地看着他,良久,往后挪了挪身子:“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没必要。”
玄濯嗓音紧绷:“什么叫没必要?”
弦汐小声的:“我说过,不会再原谅你。我也不想再和你牵扯上关系,我们就各过各的,各自安好。”
“……什么狗屁的各自安好。”
玄濯沉沉咕哝一句,眼睛依稀发红。
这些天他千方百计地试图忘掉弦汐,可每当深夜来临,他独自躺在冷寂的床上,还是忍不住会伸出手,想去拥抱点什么。
弦汐像是不知何时长在他心尖上的一块肉,寻常时无知无觉,可一旦分割开来,就令他疼痛难耐。
他无法忍受弦汐不在身边的日子。
经历无数个失眠的夜后,玄濯得出这个结论。
一想到弦汐离开时那双不再有丝毫爱意的眼神,他就觉得无比煎熬,几乎连一刻都忍受不下去,只想赶紧来找她,见她一面。
许是出于自我保护,他自动忽视了弦汐走之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并未当真。
他想,他当时说的都是气话,弦汐肯定也是。
她那么喜欢他,总不可能真的不原谅他。
可当下事情发展却与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玄濯越发加大了力气握住弦汐肩膀,“你对我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也都给你,只要你跟我回去,什么都行,我什么都依你。”
弦汐吃痛地蹙了蹙眉,声音依旧轻轻柔柔:“我不跟你走,也不跟你在一起。你要成婚了,我们分手,你去和你的妻子在一起。”
“什么妻子!她就是个摆设,根本无关紧要!我成不成婚半点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怎么就那么固执?”
玄濯完全失去了冷静,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却疏离冷漠得仿佛与他隔着一面墙。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锥心的痛感,索性直接将弦汐摁倒在床上,欺身吻住她的唇,强行缩短他们的距离。
弦汐挣扎着叫喊起来:“你不要碰我!走开!离我远点!”
慌乱间她又是一巴掌扇在玄濯脸上!
啪!
“操……!”玄濯满面怒容地停了动作,猩红双眼死死瞪着她,嘴唇无声嗫嚅几下。
然而他粗喘几息,偏了下头,终是什么都没骂出来,只狠声又问了一遍弦汐:“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弦汐坚持道:“我不去你的龙宫。你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玄濯“咔嚓”一声捏裂了脆弱的床板。
“好,好……你倒是够决绝的,说断就断,一点情面不留。”看着弦汐那不含一丝眷恋和情意的神情,玄濯绷紧下颌,眼眶微酸。
他都这么放下身架来给她道歉了,她居然用这般态度对待他。
玄濯只觉她这些话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扎在他心上。他难受的同时,心底那点温情和柔软也尽数消散,转变为无尽的冷戾:“给你好脸你不要,非逼我来硬的是吧?今天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说罢他一把扛起弦汐往门口走。
弦汐在他肩头奋力反抗,甚至悲切无助地哭喊:“我不跟你走,你快放我下来,救命,救我……”
玄濯恼火至极:“你喊个屁的救命,跟我在一起能死啊?再说你自己住在这破犄角旮旯指望谁来救——嘶!什么东西?!”
不知从哪突然窜出一团黑乎乎的泥巴咬在他腿上,玄濯想也没想,一脚给那泥巴踩得入地三分!
“唔唔!”
“乌麻!”弦汐失声惊叫,随即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不要打它!不要打乌麻!”
“乌麻?”玄濯也是踩完后才意识到这是个什么玩意,顿时一脸的匪夷所思:“你怎么还能跟这东西处一块儿去?还给它起了名?”
说完他忽然一顿,将弦汐从肩上扔下来,相当占理地大声谴责她:“好啊你!走之前多硬气似的什么什么都不要,结果居然从我宫里偷东西!”
弦汐被他吼得一阵气虚,不由退了两步,苍白地辩解:“我没有……”
“行了别解释了,你现在不仅欠我钱还偷了我的东西,你别想赖账,必须跟我回龙宫。”玄濯心安理得道。
弦汐急得不行:“钱、钱我会还你,可你对乌麻又不好,凭什么让它跟你待在一起?”
玄濯拔高语调:“你怎么就知道我对它不好?我要是真膈应它早把它给捏死了,还能让它活到现在跟你跑出来逍遥?”
弦汐跟他讲不来道理,想先把乌麻从他靴子底下救出来。
奈何玄濯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将乌麻抓在手里,高高举着威胁:“你挺在意这么个小玩意的吧?我告诉你,你再不跟我回去,我现在就弄死它。”
他作势收紧手,逼迫乌麻发出尖叫。
弦汐吓得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着举在身前:“不……不要,我会跟你走,你别……别伤害它。”
玄濯满意了,但仍没放下乌麻,拎着它大摇大摆地出了木屋。
弦汐目光紧紧关注着乌麻,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这仅居住了小半个月的屋子。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骄阳正足,弦汐心底却是一片苍凉悲伤。
玄濯总是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本来,她刚刚摆脱情人的身份,重获自由。
本来,她才得到自己第一份俸禄。
本来,她和乌麻的家初具雏形。
而现在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美梦。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喝上老板娘做的那一碗骨头汤。
离木屋越远,弦汐越伤心,最后禁不住擦着眼泪低低啜泣出声。
玄濯顿足,回头看了她一眼。
……和他回去一起生活,就让她难过成这样?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不知是羞恼还是痛心带来的火气,玄濯猛一挥袖,将弦汐费劲许多天建成的木屋轰了个粉碎。
眼睁睁看着自己多日的努力一瞬间灰飞烟灭,弦汐呆了一秒,随即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你……你怎么能……”
玄濯冷眼瞧她:“我就是能。敢反抗我,就是这个下场。”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再用什么怀柔策略,直接掐住弦汐下颌,寒声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由不得你来说愿意不愿意,不管是那破屋子也好,还是这噬魔元也罢,你要是再敢跟我对着干,我就把你在意的全毁了。”
弦汐眼里流露出无边的绝望,流着泪问:“玄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没有……没有做错过什么,就算你当初那样伤害我,我也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怨恨,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玄濯松开钳制她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语气低缓,“我喜欢你,我只是想带你回去和我一起生活而已,又不会伤害你。都是你一直拒绝我,我才不得已用这些威胁的手段,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像以前那样好好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弦汐揪着他袖子急迫理论:“可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并没有也这样强迫你在我身边。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让我给你当情人!”
“……”玄濯看了她一会,似是无奈,叹了口气:“你就真那么想离开我吗?”
弦汐目光坚定。
玄濯见状,道:“那好,我不强迫你跟我回龙宫了,你走吧。——不过这只噬魔元我得带回去,它不能在人间随意游荡,容易出事。”
他的松口来得太过突然,弦汐一时不敢相信:“真的吗……?”
玄濯没回答,带着乌麻兀自转身走向马车。
弦汐不舍地与乌麻对视,迈腿追了几步又强行停下。
——乌麻本就是玄濯宫里的,她贸然带它出来确实不对,况且噬魔元本身也是个特殊存在,或许,真的不好被她随便带出来……
她忍了又忍,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然而后颈忽地一痛。
弦汐猝不及防,眼前一黑,晕倒在结实宽阔的怀里。
玄濯再次将她扛起来,恶狠狠道:“还真以为我能放你走啊?你想得倒美!”
他将乌麻往车里一丢,乌麻啪唧一声摔在车壁上,还没等动就被玄濯扣了个结界牢牢关住。
马车眨眼间消失。
第49章 第49章 我不成婚了
弦汐睁开眼时,又见到了那方熟悉的鲛绡帐。
身侧也贴着熟悉的温度,修长遒劲的手臂犹如牢笼般紧紧圈住她,用力之大几乎令她感到疼痛。
弦汐怔了一会,意识到当下是什么情况。
——她又被玄濯关在龙宫了。
胸口顿时一阵窒闷,仿佛压了块沉重巨石,弦汐无神地凝望床帐片刻,抬手捂住酸热的眼睛,默默转过身,背对身边那人。
“醒了?”
玄濯声音微哑。
弦汐不答。
一只手将她翻了过来,玄濯迫使她面对自己,淡道:“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
弦汐躲着眼不去看他,连泪都流不出来,神色只余死寂,“是,我讨厌你。”
玄濯微微一僵,冷了脸:“你最好还是喜欢吧,毕竟以后还得跟我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这句话堵得弦汐呼吸艰涩。
她痛苦又无望地蜷缩起来,闭眼抗拒现下的一切,哽咽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马上就要成婚,还逼我待在你身边,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娶你。”玄濯搂紧她道。
弦汐心跳停了一拍:“你说什么……?”
玄濯郑重其事:“我娶你,做我的侧妃。”
弦汐默然少顷,身体渐渐哆嗦起来,猛得扬手抽在他脸上!
“滚开!”她几近痛恨地喊道,“滚!离我远点!”
他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在害得她一无所有尊严尽失之后,还好意思让她嫁给他,甚至是以这等卑微的方式。
他难不成以为这是对她的施舍吗?!
弦汐前所未有地恼怒了,使劲推拒玄濯的胸膛想远离他。
一连挨了三巴掌的玄濯终于按捺不住脾气,暴躁地翻身压住她吼道:“你打没完了是吧!还让我滚?给你几分颜色就在这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弦汐被他吼得怒意更盛,气极之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玄濯掀了下去,骑到他身上便挥拳打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要我对你百依百顺无所不从!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个混蛋!流氓!”
玄濯被她掀翻的那一刻便已惊怔住,此时听着她这些话更是错愕到忘了反制。
在他眼里弦汐就是个没脾气的软包子,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能接受,就算偶尔有点气性,事后稍微哄两下也就过去了。
他从未料想过,有一天弦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玄濯没愣多久就缓过了神,绷着脸握住弦汐手腕再度将她压下去,却也没底气再冲她发怒,只憋着气好声道:“行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就非得动手动脚的?”
弦汐听也不听,一脚踹向他裤裆。
玄濯当即抓住她脚踝,愤然叫道:“你往哪儿踢呢!下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弦汐挣扎着:“谁要和你过!你放开我!”
“你……”玄濯心头火噌噌往上窜,抓着她脚踝的手一加劲登时就想给她捏断,可那伶仃细瘦的骨头握在手里,他一时间还有点心痒。
他就势往上摸了两把那又直又白的小腿,嗓音和缓了些:“弦汐,以前是我不对,我对你做了许多错事,可如今我已经知错了,带你回龙宫也是为了弥补你,你就别再跟我生气了。”
带弦汐回来后,玄濯也总算从前些天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渐渐想明白了很多——
弦汐之所以非要离开他远走高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要跟别人成亲,她吃醋了。
弦汐是个实心眼的,肯定接受不了别人在他身边有名有分占据一席之地,而她自己只能待在龙宫里跟他不清不楚。
弦汐也是因为太喜欢他,太在意他,才会这样跟他闹。
想通这一点时,玄濯心里那点别扭和气愤统统消了个干净。他想,其实姿态放低点给弦汐道个歉也没什么,反正这件事归根结底也确实是他不好。
和涂山庾的婚事已是铁板钉钉,弦汐这边又被应桀那个嘴贱的把消息抖搂了个底儿掉,想瞒也没法瞒;
既然如此,那就先给弦汐个名分,让她能够安心待在这里。
倘若之后弦汐还不解气,那他就尽量多陪陪她,说点好话,再多送些她喜欢的东西。
总之,只要弦汐能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他身边,怎么都行。
玄濯只想让弦汐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爱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现在无比怀念那样的日子。
然而弦汐此刻却双目泛红,冷然又坚定地对他道:“你离我远些,不要再来破坏我的生活,就是对我最好的弥补了。”
她眼里没有分毫动摇。
当真是铁了心要跟他分开。
弦汐不爱他了。
再次直面这一现实的玄濯只觉心头刺痛,他不明白弦汐为何要这么对他,神色中甚至多了一丝委屈:“弦汐……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看弦汐似是不想理他的样子,玄濯喉间一阵酸涩,“可我们以前明明那么好,你那天还说,你是真心喜欢我——”
“玄濯。”弦汐忽然开口,直视着他,道:“你那天晚上,怎么就没杀了我呢。”
玄濯猛然僵住。
“你想让我屈从你,给你当情人,当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丝毫尊严的玩物,那没可能。”弦汐声音轻淡,却是顽固至极,“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丁点清醒的神智,我就不会答应。”
玄濯眼眶微热,愈发地委屈:“我没想让你当情人,我想娶你。”
“有区别吗?”
“当然有!”玄濯喊了一句,急切地抓住她,“成婚了,我们就是夫妻,有名有分的,跟情人完全不沾边。”
“然后呢?”弦汐漠然道,“你想让我看着你光明正大地搂着别人走在外面,还要顺从地接受,不能有丝毫怨言,因为按理说,她才是你正当的妻子。”
“……”
玄濯的表情一点点沉落下来,无话可说。
弦汐回忆起那日所见光景,那位被叫做涂山的女子美艳而高挑,通体散发贵气,与瘦小木讷的她截然不同,看起来和玄濯甚是相配。
连那打量她时充满不屑的目光,都是与玄濯一样的傲慢。
弦汐诚心实意,却又像是讽刺地感慨:“你和你的妻子,很般配。”她预祝道:“祝你们幸福。”
“你祝我个屁的幸福!!”玄濯勃然大怒,死死摁着弦汐肩膀重喘几口气,怒意却又迅速被哀伤浇灭。
他红着眼盯了弦汐半晌,忽然一声不吭地离去。
寝殿外落下一层坚不可摧的结界。
一路回到天宫,玄濯片刻未停地走向正殿,找到正在批折子的祖伊。
他开口就道:“我不成婚了。”
祖伊握笔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他:“你说什么?”
玄濯毫不避讳地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不成婚了。谁爱娶涂山萸就让谁娶去,我不娶了。”
祖伊默了一会,放下笔,负手悠悠走到他跟前,“给我个理由。”
玄濯道:“我就不乐意娶。”
祖伊猛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玄濯眼前一花,直挺挺跪在铺满玉砖的地面,唇齿间溢出鲜红血丝。
祖伊冷漠依旧:“你再说一次。”
玄濯用力眨了下眼,站起来,目光狠戾:“我、不乐意、娶她。”
啪!
更加下劲的一巴掌,这回玄濯趴在地上,多缓了几秒才爬起来。
祖伊脸上没多少愠色,只淡淡从侍女手中取了巾帕,擦拭掌心,“是为了你宫里那个相好的吧?”
“……”
“我听人说,你是给人敲晕了绑回去的?”祖伊冷嘲:“还以为你们多情深似海呢,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你,不愿意跟你过,你自己又在这一厢情愿些什么?”
玄濯神情变换几轮,握紧拳,梗着脖子道:“我跟她感情好得很,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对比我们更相爱的。她降生就是为了我,我这几百年也就喜欢过她一个,以后也是。要不是因为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婚事,我本来可以跟她一直好好过日子。她现在不过是气我要与别人成婚而已,待我退婚了,娶她为正妻,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恩爱厮守……”
祖伊道:“哦,还挺感人。那我原先问你好几次有没有心仪的想娶的姑娘,你怎么不把她跟我说道说道啊?”
玄濯僵硬着没吭声。
祖伊斜他一眼,返身坐回座椅,继续批阅折子:“滚回去吧。”
玄濯静默半晌,一甩袖子发狠道:“反正这婚我就是不成了!什么涂山雪兔妖族天族的,爱如何就如何,我不管了!有种把我绑到喜堂上去!”
祖伊隔空一掌把他打得吐出一口血:“你以为我做不出来?我不仅能把你绑上喜堂,还能把你直接绑到涂山萸床上去!我警告你,你要是真敢不去成亲,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你那个相好的!”
玄濯面色立变:“你敢动她!”
祖伊嗓音更重:“你看我敢不敢!”
玄濯瞪着他,眼中杀意明明灭灭,终是沉寂下去,一擦嘴角血迹,转身出了天宫。
回到寝殿门口,弦汐尚在里面躺着,呼吸清浅,似是在睡觉。
玄濯将身上斑斑血痕都收拾干净,推门进去,看着那无声抗拒的背影,心头隐隐泛起苦楚,上床抱住弦汐。
“别碰我。”
弦汐轻道。
玄濯喉间微酸,缓慢地道:“你让我抱抱吧……我今天过得很不好。”
“滚。”弦汐回答得更简洁了些。
这一声仿佛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长,令本就冰冷的屏障愈发凉薄刺骨。
玄濯眼眸发热,却又不舍得放开她。他紧了紧手臂,低声道:“我去成亲那天,就完成个仪式,然后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问。
压抑的静默悄然漫延,过了许久,弦汐说:“玄濯,你真恶心。”
“……恶心你也得跟我过一辈子。”玄濯近乎是麻木道,“我会尽量不死在你前头,让你跟我完完整整地过完余生。”
弦汐没说话,只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绝望又排斥的抗拒。
玄濯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脆弱过,甚至于不堪一击,只因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眼眶便承接不住泪意。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不想在弦汐面前展现出这样的一面,于是下床出了寝殿,径自奔入书房。
矗立数百年的书房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冷清而寂寞。玄濯在里面独坐半日,酸热的眼勉强打住,却又觉得孤枕难眠。
纠结许久,他想着弦汐差不多该睡着了,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寝殿,爬上床环住那温软馨香的身躯。
玄濯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他盼着弦汐能发现他回来,张口说点什么。
哪怕不好听也罢。
然而弦汐大抵是发觉了,却置若罔闻,半点反应也没有。
眼里的湿意又一次涌了上来,玄濯垂首埋进她清香的发间,无声哽噎半晌,闷闷道:“对不起……对不起。”
第50章 第50章 逃跑
后花园里,弦汐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乌黑的“天”。
现在应当是晌午了?
她猜想道。
她不太确定,毕竟她已有段时日未曾见过阳光,只能依据玄濯的来去推断白天与黑夜。
就和以往一样,玄濯大多时候只会在晚上与她相见,白天还要忙自己的事。
他也并非夜夜都能回来,而一旦回来,就必定要抱着她,与她说说话,然后入睡。
弦汐明显能感觉到,玄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夜里无数次那双拥着她的手都探出燥热的意图,却又隐忍地收回。
忍无可忍之时,玄濯便会离开寝殿去冲冷水澡,等一身寒气散了再回来。
这么多天下来,竟也坚持着没强迫过她一次。
可即便如此,弦汐对他也很是排斥。数次试图挣开那坚固的怀抱无果,她只好绷紧身体,尽量远离玄濯。
以至于双方都夜不能寐。
这次被关押起来,弦汐的活动范围小了许多,仅能在寝殿,闲庭,以及后花园三点间走动,因为玄濯希望一回来就见到她。
乌麻也被挡在结界外,不能与弦汐接触,因为玄濯受不了弦汐为了一团泥巴而忽视他。
隔着一层结界,弦汐看向外面焦急地爬来爬去的乌麻。
——如果不是为了看望乌麻,她实则连床都没力气下。尽管那张床上有太多令她反感的回忆,但她就是觉得浑身发懒。
许是因为从短暂轻松的自由重归牢笼的落差过大,弦汐心中的郁卒不仅久未消弭,反而还越发严重,变得怠惰而寡言。
最初,她试过再次以死相逼。
那天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玄濯好话赖话说尽,最后索性威胁道:“你要是敢死,清漪宗日后也不必存续了,你的师尊师姐也都别想好过。”
弦汐只好罢了心思。
时至今日,她仍是理解不了,为何玄濯非要把她关在这里与他作陪。
她既不会给他好脸色,也不接受他给予的任何东西,每日见了面,要么只有玄濯一人在絮叨着说话,要么就是相对无言的静默。
这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已经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几天了?
弦汐记不大清楚,近来她总是打不起精神。
不过应该还没到一个月,她想,因为玄濯还没成婚。
这倒不是玄濯主动告诉她的。而是就在昨日,一队天宫侍者刚抬着大堆被红绸包裹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龙宫。
为首的侍者没见到玄濯,便径直找上了弦汐,客客气气道:“这是天帝赏给太子殿下的新婚贺礼,祝贺殿下五日后将与涂山长公主喜结连理。下官擅作主张,让人先行搬去了库房,待殿下回来,还望姑娘告知殿下。”
龙宫里各类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这等事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宫人通知玄濯,压根用不着弦汐去说。
侍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这一番行径,单纯是奔着她来的而已。
弦汐猜测,可能是天帝担心她妨碍玄濯的婚事,想警告她老实本分些。
这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弦汐想自嘲地笑笑,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她应下侍者的请求,等玄濯回宫后,依照原话告诉了他。
那是这些天以来,弦汐第一次主动跟玄濯说话。
然而玄濯听了内容却是半点开心不起来。
他当即咬了咬牙,愤愤转身去了天宫,过了许久又带着一脸晦气归来,去库房将那些所谓的“新婚贺礼”通通砸烂,举世稀贵的宝物被毫不留情地轰了个粉碎,无声无息没入海水中。
弦汐没有理会他,仍旧坐在后花园里发呆。
至于后来玄濯抱着她轻柔地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在意,只是对他的触碰感到生理性抗拒,索性封了感知,让自己的世界彻底清净下来。
婚期临近,龙宫里却没多少喜庆的氛围。
一切如常,甚至平和得有些过分,无端显出几分刻意。
弦汐本以为,这虚假的表象会一直维持下去。她还苦中作乐地想过,兴许这样也不错。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一抹鲜亮的红色蓦然出现在眼前,惊醒了迟钝的感知。
弦汐后知后觉地抬眼望去,却更先一步听到脆亮的女音:“你就是太子殿下养在宫里的情人?”
“……”对于那个词,弦汐已没有太大反应,只木然道:“我不是他的情人。”
红衣姑娘手指绕着发丝,嗤笑一声:“不是情人那是什么?妃子?我怎么从没听说他娶过谁。”
弦汐并不回应,默默端详这位突然闯入龙宫的陌生来客。
有点眼熟。
像她曾经见过的某个人……
“我姐姐说,太子殿下对你很不一样,似乎格外偏宠你。”涂山琼坐在假山顶端,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轻蔑道:“能得天族太子殿下的青眼,我还以为多漂亮呢,现在看来,分明连我姐姐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弦汐微怔。
——这个人,是涂山的妹妹?
她回忆着曾经学过的涂山文史,涂山族长涂山翎膝下共育有二子三女,长女涂山萸,次女涂山玥,三女涂山琼。
与玄濯订婚的是涂山长公主涂山萸,那面前这个就当是涂山玥或者涂山琼中的一个。
弦汐这般想着,也如此问了:“你是谁?”
“涂山三公主,涂山琼。”涂山琼扬着下巴,“也是即将与太子殿下成婚的涂山长公主的三妹妹。”
她没有反问弦汐名讳,毕竟在她眼里那并不重要。
弦汐静默一阵,看了眼涂山琼冒出来的方向,问:“这外面有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涂山琼闻言,拿出一块描金令牌,一边在手里晃来晃去一边骄傲道:“当然是走进来的,我进我姐夫的宫殿怎么了。”
弦汐直勾勾地盯住那令牌。
……有了那个,她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像是期待已久的梦近在眼前,指尖因太过激动和渴盼而轻微颤动,弦汐从多日的麻木中苏醒过来,目光紧锁令牌,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块令牌……你从哪儿得的?”
涂山琼:“太子殿下给我的呗。”
实则是天帝给涂山萸的,让她没事可以去找玄濯多交流交流,促进下感情。
涂山萸拉不下脸亲自来打探弦汐,于是就将令牌交予涂山琼,让她来替自己跑个腿。
不过真真假假对弦汐来说都已不重要,她双手交叠在腿上,紧紧交握,思忖该如何得到那块令牌。
涂山琼继续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姐姐马上就要跟太子殿下成亲了,你也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别再出来碍眼。不然我就划花你的脸,看谁还愿意要你。”
弦汐移眸瞥了眼结界外,目中微光一闪,对她道:“好。”
“……啊?”涂山琼愣了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她还以为她这种人起码会哭闹或者示个威什么的。
弦汐摊开手,掌心忽然多出一排碧绿叶片,她浅浅笑道:“你陪我玩个游戏,你若赢了,我就答应你,不会再打扰你姐姐和……太子殿下。”
涂山琼警惕地打量她:“我用得着你答应?你要是敢打扰他们,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消失!”
弦汐轻道:“那你大可试试对我动手。”
涂山琼一噎。
玄濯那脾性,凶名在外威震四方,连她姐姐都不太敢招惹。眼前这人怎么说也颇受他宠爱,她要是真动手……
涂山琼咽了咽口水,些微露怯,又有些羞恼。
弦汐给了她个台阶下:“别担心,就算你输了,我也会答应你不去打扰他们,我只想让你帮我个忙。”
涂山琼不免好奇:“什么忙?”
弦汐转头看向结界外昏黑的海底,用眼神示意:“那边,有一株很好看的珊瑚,我若赢了,你就帮我把它采来吧。”
涂山琼瞄去一眼,狐疑道:“就这点小事?你怎么不自己去取?”
“……我也是,一时兴起。”弦汐略垂了眼睫,编造谎言:“这龙宫委实没意思,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玩会游戏。”
涂山琼自幼在涂山长大,无忧无虑天真单纯,且贪玩,闻言倒也没多怀疑,直接坐到她对面:“行吧,那本公主就耽误点时间陪你玩玩,不过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弦汐温顺道:“自然。”
涂山琼看着她手中叶子,双手托腮问:“你想怎么玩?”
弦汐将叶子分成对等的两摞,从袖中摸出一支炭笔,在两摞叶面上从一至二十依次写好数字,随后把其中一摞推给涂山琼:“我们打乱叶子顺序,然后随机抽三张,谁加起来的数字大,谁就赢。”
这倒新奇。涂山琼兴致勃勃,当即便将叶子推倒打乱。
桌上没一会便出现两摊散乱的叶片,皆是正面朝下,背面朝上。
打乱叶子后,涂山琼正迫不及待地想抽出一片,却被弦汐伸手拦住:“等下。”
涂山琼没耐心道:“怎么?”
“公平起见,我们交换。”
涂山琼不满地皱起眉:“你事好多。”但也依言跟她换了,毕竟这样确实更有趣味性。
交换过程中叶子难免重合交叠,两人皆没在意。这场独以结果为主导的游戏,中途出现任何差错都算不得差错,反而如同油点落入烈火,更添声势。
第一轮,弦汐抽到“三”,涂山琼抽到“十”。
看清两人数字差距,涂山琼昂首扬笑:“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太好。”
弦汐也笑:“是吗。”
可她分明觉得,她今天运气好到了极点。
第二轮,弦汐抽到“十二”,涂山琼抽到“八”。
涂山琼略微不快,不过鉴于差距较小,便也没多说什么。
来到定胜负的第三轮。
涂山琼抽叶子时,稍稍犹豫。
她偷瞄一眼弦汐手下摸的那片叶子,眸光微闪,看清了下方数字——“二”。
她输定了。
涂山琼得意地想。
她没多思索便翻开了自己的叶子,上面赫然是个“六”。
涂山琼松弛地往后靠,“好了,快认输吧,本公主今天心情好,就不让你做别——”
弦汐翻开了牌,一个明晃晃的“二十”映入眼帘。
涂山琼话音一顿,不可思议地前倾身子凑近去看,惊怒地喊道:“怎么可能是‘二十’!我刚才明明见是‘二’!你出千了对不对?!你一定是出千了!!”她一把揪住弦汐衣领。
弦汐举起空荡荡的双手,表示自己很无辜:“我没有出千,公主可以随便检查。不过,公主你居然偷看了我的叶子吗?”她犹疑地反问涂山琼。
涂山琼一僵。
弦汐继而道:“公主既然能看到叶子上的数字,莫非方才那两张都是……”
“没有!我没有!”涂山琼气急败坏,“我只看了那一——”话止于此,她一时卡着说不下去。
弦汐拉开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淡淡道:“没关系,我相信公主的为人,公主定是想提前知晓结果,所以才偷看了我的叶子,对不对?”
涂山琼磕绊着:“……对,是这样,反正我没出千。”
“既然如此,胜负已分,就请公主兑现诺言吧。”弦汐道,“麻烦公主为我取来那株珊瑚了。”
涂山琼脸色青白红绿尽数走了一遭,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自己套了个避水诀,打开结界,出去采珊瑚。
那结界的空隙明目张胆地暴露在眼前,弦汐忍到肩膀发抖,才撑住没马上心急地跑出去。
待到涂山琼踏回结界的那一刻,弦汐朝乌麻使了个眼色,乌麻犹如心有灵犀般当即懂了她的意思,张口扑向涂山琼!
“啊唔!”
“啊啊啊!什么东西!”
涂山琼猝不及防被一团泥巴咬中,惊叫一声连忙冲向一边,一面跑一面叫喊:“来人啊!有东西咬我!快来人把它给拽下来!”
趁着这个时机弦汐猛然冲出了结界,拼尽全力泅往岸边。
乌麻在背后唔唔叫喊,弦汐回首看了一眼,结界却已合上。
她凝望乌麻片刻,忍痛继续往前跑。
上岸之后,弦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远处奔逃,体力耗干了便用灵力,灵力耗干了再换体力,跑到最后甚至扶着树咳出血丝,也还是不敢停下。
再快点,再快点——
不能被玄濯再抓回去了。
这回她要跑得远远的,躲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念头仿佛信念般支撑着四肢虚软的她,她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却也完全不敢有半秒停顿。
每多跑一步,就能够离玄濯远些。
她不想再看到玄濯了。
弦汐接连跑了七天七夜,最后,实在没了力气,喘着气倚树跪坐在地上。
昏花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片云白滚金的衣袂。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这声音与衣服花样皆令弦汐感到有些熟悉,她迷迷蒙蒙地抬眼望去。
然而没等看清来人的面容,胸腔便被一道冰凉贯穿。
血液喷涌而出,弦汐再也坚持不住,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