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她去哪儿了?!
和祖伊大吵一架、将新婚贺礼砸了个遍、又被弦汐屏蔽感知甩了冷脸之后,玄濯实在郁闷得不行,跑去南海找了赤熘。
俩人对坐在金丝楠木榻上,侍从在旁边一桶一桶地递酒。
看玄濯那闷头灌酒一句话也不说的烦躁样,赤熘忍不住开口:“哥,别他娘喝了,什么事儿就给你闹心成这样啊?”
玄濯一口酒下肚,杯盏没等落桌便被他一把撇出去,“砰”一声摔得稀碎:“还能有什么事儿?老东西特意把新婚礼送我宫里膈应人!……一天天的真是闲着他了,正事不干就会给人添堵。”他嘟囔着骂个不停。
赤熘了然地笑:“哦,你宫里那小情儿……不对,相好的跟你闹了是吧?”他揣度着换了个用词。
玄濯脸色变了变,磨着后槽牙拿起新杯子,“倒也没闹。”
“给你甩脸子?”
玄濯没吱声。
赤熘啧啧两下:“上次老七跟我说,你把你那相好的养进宫里还不告诉她你的婚讯,他不小心说漏嘴还被你往死里揍了一顿。当时我都不怎么信来着,结果你现在可好,”
他拿眼瞅着玄濯,满脸揶揄,“还能被自己养的小玩意撵出来了。”
玄濯被这句伤了颜面,猛得一踹他:“你才被撵出来的,我是不爱搁家里受那窝囊气!”
赤熘习以为常地拍拍腿上脚印,“那你把她赶走呗,要不就使些招儿,给她弄老实点。”
闻言玄濯气焰却又弱了下去。他闷不做声地喝了两口酒,低低道:“我不想那么对她,我把她接到宫里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况且她离了我也不行。”
玄濯想,弦汐离开他可怎么活?以前每天就在清漪宗听学修炼,后来离开清漪宗又离开他,只能跟一团泥巴窝在山沟里苦哈哈地过着。
他就看不惯弦汐灰头土脸的样子,在他眼里弦汐就该被他干干净净锦衣玉食地养在屋里头,什么都不用做,会喘口气儿就得了,其余的他都能给弦汐供上。
可弦汐怎么就是不愿意呢?
玄濯十分不理解。
多日积郁在此刻仿佛开了闸一般宣泄出来,玄濯对着赤熘滔滔不绝道:“我就不明白了,那老不死的多少个儿子,怎么偏盯着我的婚事不放?我跟弦汐本来过得挺好的,他还有那个什么涂山非得跑过来横插一脚,生生给我俩搅散了。弦汐也是一根筋,知道我要成婚就一直犟着不肯理我,我是软的也来硬的也来,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她还是不乐意给我点好脸,我真没辙了。”
他念念叨叨一大堆,赤熘越听脸色越怪,最后忍不住打岔道:“……哥,你先停会。”
玄濯一顿,皱眉看他:“怎么了?”
赤熘眼神微妙中透着一丝诡异:“你不会真喜欢上你那相好的了吧?”
玄濯默了默,绷着嗓子:“不喜欢我能跟她住跟她睡?”
“这两码事。”赤熘道,“你不觉得你对她稀罕过头了吗?先前在涿光山的时候你还打算玩够就扔,现在怎么倒费心思哄上了?”
“……”玄濯有些抹不开面子地哑了半晌,闷声挤出一句:“我就乐意哄她,用你管。”
说罢不等赤熘做出什么反应,他又拔高声调找补:“我他娘活了六百多年就遇着这么一个对心思的,我哄哄怎么了?!”
赤熘:“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他话刚说一半,玄濯忽然像是被刺激着了一样一摔杯子从榻上蹦起来,光火至极地喊叫道:“我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这么稀罕的,我容易吗我!一个个的要我考虑这要我考虑那,怎么就没人替我考虑考虑??”
他发泄般怒喊一阵,又把赤熘宫里的东西也砸了大堆,勉强消了些气性之后便自顾自冲出大门,返回自己龙宫。
赤熘看着殿里满地的废墟:“……”
他无语地挠挠额,让侍从将地上收拾干净。
他现在是真有点佩服那个叫弦汐的姑娘。玄濯这德性一般人都受不了,可她不仅忍受了下来,还降服了这动不动就炸的炮仗。
厉害。
奔赴在回宫的路上,玄濯火气渐渐消散,又开始琢磨起今天要用什么方法让弦汐对他缓和脸色。
可能是因为再有三四天便要成婚,他感觉弦汐最近对他越来越冷淡。
玄濯并不是很想让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他觉得,他或许该换个路子补偿弦汐。
思来想去,玄濯冒出个主意——要不让弦汐去做清漪宗宗主吧。
就当弥补他那时犯的错。
反正他白天大多时候都不在龙宫,弦汐出去一会也没什么。而且她一个人待着难免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可能想到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又加深一层对他的怨恨。
让弦汐出门有点事做,不仅能转开她的注意,说不定哪天遇到开心的事,还会愿意回来跟他分享两句。
再者他也不想天天听明澈在龙王庙骂他了。
玄濯仔细想了想,觉着这个点子可真不错。
到时他再出面澄清一下那夜怎么回事,为弦汐正个名,弦汐兴许就会原谅他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
至于乘潋,也不用干了。反正就他赶弦汐下山一事来看他品行也不怎么样,干脆早点找个地方种地养老。
不过这件事得在他成婚后再做,毕竟他成婚那天排场必定铺天盖地,连地底下钻洞的耗子都能耳闻三分,那个时候若是弦汐在外面看着,肯定心里又要不舒服。
玄濯一边逐步完善计划,一边想象着跟弦汐修复关系后的生活,心情慢慢明媚起来。
——是啊,他和弦汐年岁皆不小了,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该成熟冷静地应对,何苦闹到这般地步?
虽说还不知道弦汐本体年纪多大,但能修炼到让神魂随意下凡,经历的岁月应该也不会少了。
玄濯准备回去问问弦汐这事,保不齐还能根据她的年龄推断出自己究竟是何时救的她。
一想到又有话题和弦汐聊,玄濯连返程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落地于龙宫后花园,玄濯带着满心欢喜张口便喊:“弦汐,我有事跟你说。”
毫无回应。
玄濯也习惯了弦汐不搭理他,是以并未当回事,一面走一面继续喊道:“弦汐,弦汐?”
“……”
空空荡荡的后花园里,一丝人气都没有。
玄濯脚步一凝,感觉有点不对劲。
心跳陡然加快,他几乎是一瞬间探遍了整个龙宫,却没有发现弦汐丝毫踪影。
站在同样空寂的寝殿门口,玄濯捏紧门框,青筋根根绷起,布满血丝的眼如同寒刃般盯着宫人:“……弦汐呢?”
宫人低垂着头,战战兢兢道:“姑娘,失踪了。”
喀嚓——
纯金的门框骤然断裂。
玄濯转身面向宫人,步步逼近:“这里里外外都套着结界,她能失踪到哪儿去?”
宫人畏缩着后退:“小……小人不知,晌午时……涂山三公主来了一趟,待她走后,小人才发现姑娘不见了。”
玄濯驻足。
空气忽而陷入静寂,宫人以为这句话令玄濯消了火,于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
却对上一双燃着极端怒意的金瞳。
“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玄濯勃然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都能来踩一脚的观赏景点吗?!”
宫人们齐唰唰跪了一圈,以头抢地抖若筛糠。
玄濯揪起一个宫人厉声问:“她怎么进来的?她怎么进来的?!!”
宫人险些被吓尿裤子,“公……公主手里……有令牌。”
令牌?
玄濯思索一刹,想通了怎么回事——
涂山琼能从哪得来他龙宫的令牌?只能是涂山萸手里。涂山萸又从哪得来的?他那几个兄弟总归不可能给她,只能是祖伊或者凤祐。
大概率就是总想膈应他的祖伊了。
放下那老混帐不谈,涂山萸居然敢让人来找弦汐的麻烦。
娘的……那个贱畜,那个贱畜!!
玄濯一把甩开宫人,怒叱道:“都给我滚去把弦汐找回来!找不到她我把你们全部剁了喂鱼!快去找!”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玄濯怒气难消,近乎失智般一连轰塌了大半边龙宫,随后径直赴往涂山。
漫山遍野的狐狸只见玄濯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的黑面罗刹,气势汹汹地奔向最高山峰上那口狐狸洞。
涂山琼正趴在洞中养腿伤,眼角黑影一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她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撞上墙壁晕死过去。
玄濯将涂山琼从地上提起来,神识强行冲入她脑中把她唤醒,满面戾气道:“弦汐呢?你把弦汐弄哪儿去了?!”
涂山琼吐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什么……弦汐……”
“轰”的一声她被玄濯怼进石墙,玄濯双目猩红地问:“我问你把弦汐弄哪儿去了!!她现在在哪?!”
涂山琼面如金纸,哭都哭不出来:“我不知道……”
“玄濯!你在干嘛!”涂山萸匆匆忙忙赶到,用力拖拽他掐着涂山琼的胳膊,“快把阿琼放开!”
玄濯一下挥开涂山萸,单手扣在涂山琼头顶搜寻记忆。
片刻,他收回手。
面容从暴怒中,渐渐归于不明的沉寂。
静默良久,在周围惊恐畏惧的注视下,玄濯一言不发地出了狐狸洞,离开涂山,回到龙宫。
寂然穿过长廊,越过一地残砖断垣,他来到弦汐常待的后花园,无声立在她最后坐的石凳边,垂眸看着桌面残留的几片树叶。
玄濯捡起一片,凝视上面些微变化的数字。
——原来弦汐这么聪明。
为了逃离这里,逃离他,竟能想出这般精巧的小花招。
他以前从没料想过。
“……呵。”
玄濯蓦地低笑一声。
那片叶子被握进掌心,揉碎碾烂。
“你又能跑去哪儿。”玄濯嗓音沉沉,愠怒到了极致,嘴角反而扬起狰狞血腥的弧度:“弦汐,你又能跑去哪?”
想必是他一直以来对她太好了,才让她还敢有这种念头。
等他把她找回来,等他把她找回来……
“我一定要把你绑在床上,干到死。”他轻轻道。
——
再睁眼时,弦汐只见到陌生的床帏。
她蒙了一阵,想坐起身,胸口却疼得厉害。
“最好先别动哦,会扯到伤口。”
耳畔响起一道温润男音。
弦汐侧首望去,入目即是袖领滚金的浅云白衣,一张俊美过分的面容,以及一双淡银色的眼瞳。
她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声音沙哑地问:“你是谁……?”
白衣男人道:“你的救命恩人。”
“?”
弦汐茫然地回忆一番,记起自己在晕厥前,胸口好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
但究竟是什么捅的?
不等她发问,白衣男便好心地替她解了惑:“你被妖兽从背后偷袭了,正好我路过,看你可怜,就把你带了回来,帮你治好了伤。”
是这样吗?弦汐晕乎着道:“原来如此,谢谢你。”
白衣男眉眼弯弯:“无妨。”
静静躺了一会,弦汐试图起身,身体却虚弱得提不上力。
——恢复这么慢,看来真的是很重的伤。
她无奈道:“抱歉,我好像,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白衣男微微笑出了声:“没关系,左右我独自在这里住着无趣,你多陪我会,就当抵了药钱。”
听了他的话,弦汐这才打量四周。
屋子以竹木搭建而成,装饰得极为风雅,虽朴素,却也不难看出低调的奢华,通过半开的支摘窗往外看,这里似乎是一处精致静谧的别院。
“这是哪里?”她困惑地问。
男子答道:“雍州,蒲宜镇。”
她居然跑到西海来了。
弦汐有些佩服自己,同时又庆幸地想,这回她跑这么远,玄濯总归是抓不到她了。
弦汐一时放松下来,偏头看看坐在床边竹椅上,翻阅卷宗的白衣男人,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报答一下他的救命之恩:“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男人将视线从卷宗移到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眸色微深,淡笑道:“这个,我可能需要好好思量思量。不如你就先在这里陪我吧,等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
想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弦汐感觉这样也好,于是道:“好,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白衣男沉吟一息,说了个名字:“白晔。”
他抬眸看向弦汐,笑意温和:“叫我白晔就好。”
第52章 第52章 和我在一起吧
弦汐在白晔的别院住了下来。
白晔并不要求她做些什么,平日也不常回来,弦汐闲来无事,偶尔会扫扫庭院里的落叶,擦擦窗棂桌椅,抑或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小事。
这样平淡的生活让她感到久违的轻松。
这方别院并不止她和白晔两人,还有些许侍女仆从。不过他们极少开口说话,只会在白晔下达指令时低答一声,其余时候皆安静而沉默,如同按照固定流程行动的木偶。
跟玄濯龙宫里的宫人倒有些相似。
弦汐原先还想过要不要问问他们有关白晔的事,见他们如此情状,也只得作罢。
在这里安居的第三日,院角那株颇有年头的桃树芳菲竞开,细红嫩蕊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弦汐拿了扫帚,在门口慢慢清理。
幽冷檀香蓦然从背后出现,携着温雅的男声:“你怎么又在做这种杂活?”
弦汐停下动作,回头对上那双淡银色的眼瞳:“我只是,想做点事。我总不能白白住在这里还什么都不做。”
白晔睇了眼她手中扫帚,目光带着微不可察的蔑视,转而又挂上关切柔和的笑,负手问:“伤势如何了?还会疼吗?”
弦汐摇头:“不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看你脸色,也确实是比前日好了些。”
白晔抬手轻抚过她脸颊,仅一下,便收了回来。
快得甚至令弦汐没能反应过来。
羽毛般的触感如细微电流从肌肤窜过,弦汐略微不自在地偏了偏脸。
平心而论,白晔是个温润而清矜的人,不过他有时也会做些这种带有一点亲昵意味的举动。
弦汐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的神色太过坦然。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白晔将手复又背到身后,“我今天听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道消息,你想听听吗?”
弦汐好奇道:“什么消息?”
白晔微微一笑:“天族的太子殿下,玄濯,婚期延后了。”
弦汐神情一变,握着扫把的手倏地收紧。
粉红花瓣无声飘过眼前,她沉默半晌,闷头接着扫地,“……哦。”
白晔颇有兴味地打量她脸色:“你不问问原因?”
弦汐避开他的视线,肢体透着不自然的僵硬,“我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然而白晔听了她这话,却愈发来劲了:“为何?你跟他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吗?”
弦汐微微抿嘴,拿着扫帚垂首往屋子里走,低声道:“没有,只是没兴趣而已,我对这些不怎么关注。”
白晔跟在她身后,凝望那单薄瘦弱的背影,笑着继续道:“据说啊,他是为了给三殿下那位还没来得及拜堂成亲便殒命的妻子守丧,才将婚期推迟了半年。——这可真是奇怪,那雪兔公主都去世有段时间了,他为何现在才开始守丧?是不是因为别的……”
“白晔。”弦汐忽然回头看他,“你是不是天族的人?”
这些天她从未问过白晔任何有关他的信息,但她隐隐能察觉出来,白晔不仅不是凡人,体内还蕴含着非同一般的法力。
先前她并没有往天族上猜想,可能是因为内心下意识的回避,也可能是受玄濯影响,认为天族之人不会愿意住在这等素净寡淡的地方。
不过,白晔今日这一番话透露的内容未免太过详细,不像是寻常人能知晓的。
弦汐稍稍升起警惕。
白晔静了半秒,神态自然地对她浅笑:“算是吧。”
弦汐注视着他,足下退开半步。
白晔道:“我原先是一名修士,得道飞升去了天界。可天界实在无趣,我待着发闷,就干脆下凡做了个散仙。”
弦汐怔了怔,“你,是得道飞升的修士?”
白晔挑起一边眉:“当然,你不信?”
“……你何时飞升的?”
“几百年前吧,有些年头了。”
弦汐将知道的已飞升的前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你有道号吗?”
白晔:“有,不过说了怕是你也不知晓,毕竟我从前和现在一样,只是个散修。”
“……”弦汐心中仍有怀疑,却也没再往下探究。
毕竟,白晔骗她又有什么意义。
弦汐将扫帚放到墙边,沉吟片刻,还是觉得离天族的人远些比较好,于是转身对白晔道:“白晔,你有想好让我如何报答你吗?”
夏风吹过,送来阵阵桃香,甜暖中掺着一丝清浅而淡雅的隐秘芬芳。白晔眸色幽深地垂睨那张秀美小脸,笑道:“你怎么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哪有人报恩还这么急的。”
弦汐眉尖轻蹙,为难地说:“抱歉,但是,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在离开之前,做完该做的事。”
“离开?”
白晔霎时面色沉落,朝她走近几步,“为何要离开?住不惯这里?”
似是随口发问的两句话,无端透出一股压迫感,伴着那间距缩小的高挑身躯,逼得弦汐不断迈步后退。
——这感觉,恍惚间竟有几分熟悉。
弦汐心底禁不住生出微许惧怕,碰巧背部贴上那阴凉的墙面,惊惶之下她磕绊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白晔盯着她,眼中隐约多了些思忖。
少顷,他放柔声音,轻道:“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
弦汐不太理解地抬头,却不防撞入满目深情。
白晔拉起她的手,款款道:“弦汐,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弦汐怔愣着:“你喜欢我?”
“对,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了。”白晔那色泽浅淡的眼眸中映着她,似映着千山万水,碧海阔空,情意绵绵无尽,仿佛她即是他的全部,“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我想借着报恩的由头多留你一阵,让你慢慢也喜欢上我,可你竟然这么急着离开……我委实舍不得你。”
他轻柔又悲伤地抱住弦汐。
弦汐一僵,有些排斥这个陌生的怀抱,然而不等她推开白晔,白晔便自觉松了手:“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我,无妨,我会等你,等你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他握紧弦汐的手,言辞郑重,又有点无赖,“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一直伴在你身边。”
弦汐别扭地将手抽出来,良久沉思。
——白晔的这份感情,来得好生突然。
想想他们第一眼相见时,她连跑七天七夜还失血晕厥的模样,弦汐实则不太相信白晔这样的人会对此动心。
抛去这个不提,与玄濯纠缠至今,她也已经不想再接触什么情情爱爱的了。白晔对她虽好,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爱另外一个人。
但是救命之恩又不能不报。
看弦汐凝眉纠结的表情,白晔眼神暗了暗,换上一副忧愁神色:“其实,我对你说这些,也有另一层原因在。”
第53章 第53章 弦汐,弦汐
“我有一个表亲,近来遭遇了些意外,整日消沉萎靡,连累全家都不得安生。我作为长辈属实看不过眼,就想办个喜事冲冲喜,也让他打起点精神。”
白晔有条不紊地说着,温柔凝视弦汐,“碰巧,我遇上了你。我想这份喜事或许可以由我来承办。”
弦汐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混乱地移开视线,“你、你是说,让我跟你……成亲?”
“放心,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白晔缓声道,“我不会在你喜欢上我之前强迫你做什么,你只需与我同上喜堂,拜过三拜,然后我就把你送回这里,如何?”
弦汐半垂着眼帘,踌躇不决。
见她隐约有松动的趋势,白晔笑道:“这样吧,你帮我这个忙,就当还了救命之恩,你以后便不欠我了。”
这句话说动了弦汐。
她顿了两秒,微一咬唇,低道:“好。”
反正是假的。
……就像玄濯说的那样,假模假样的破事,又有什么大不了。
想到过往那些伤得她千疮百孔的话语,弦汐原还有些局促不安的心,一点点沉寂下去。
白晔甚是愉悦道:“婚期就定在半月后吧,我让人选个适合成亲的热闹地方,邀请些我的亲族好友,一同来为我们庆贺。”
“嗯。”弦汐敛眸,“随你,都可以。”
她默然转身,迎着微醺的暖风走向屋舍。
“等下。”
胳膊忽而被拉住,弦汐一扭头,一只玉白手掌掠过眼前,轻轻从她发间取下一朵桃花。
白晔两指拈着那朵花,眼眸看着她,笑意浅浅,目光深深:“有桃花。”
弦汐摸摸发丝,“还有吗?”
“没有了。”白晔将嫣红的花放至唇边暧昧轻吻,瞳孔未曾离开她,“——就眼前这一朵。”
话音柔情缱绻地弥散在风中。
弦汐莫名地瞧他一眼,道了声“哦”,转身走了。
白晔:“……”
这什么没情调的女人,难道就一点都没对他动心吗??
一时间,几百年来经历过无数次的熟悉的挫败感再度涌上心头,他眼皮一跳,眼中绵绵深情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转化为些微怨恼。
一个被玩烂了的情人,也敢给他脸色看。
他阴沉又轻蔑地盯了弦汐背影半晌,没耐心再继续做戏,转头回了天界。
——他还得跟某些人分享一下这个喜讯。
衣袂翻飞,无尘白靴落在南天门。守卫看清面容那刻,立即屈膝跪地:“二殿下。”
白奕略一抬手,示意他们免礼,信步踏入天宫,直奔祖伊起居的乾清宫。
宫人入殿禀报过后,将他引至上书房。
“父王。”
白奕对着书案后的祖伊俯首作揖。
祖伊头也不抬地批阅公文:“何事。”
“儿臣想纳一位侧妃。”
祖伊翻公文的动作顿住,抬眼:“什么时候?”
“半月后。”
祖伊静了少顷,道:“推迟吧,最近天族不宜办喜事。”
白奕肩背一僵,笑容不免凝滞些许:“是因为……兄长吗?”
祖伊不答,只长长叹息一声,面上明显多了几分烦愁。
那日玄濯在涂山大闹一场之后,涂山翎亲自带人找上天宫理论,两厢对峙良久,终是各自憋着一口气议了和。
至于婚事,也在玄濯的坚持下延期了,天族对外给出的理由倒也算说得过去:
因即将与三殿下成婚的雪兔公主在喜堂上香消玉殒,三殿下悲痛欲绝,茶饭不思,太子殿下与其“兄弟情深”,见状同样“伤心过度”,是以无意于此时成婚,准备为未过门的弟妹守丧半年。
实则是玄濯当时闹腾得太厉害,非要把自个儿宫里丢的人找回来,不然打死不肯成亲。
祖伊总不好真把他绑上喜堂去,不得已之下只得跟他商议:给他半年时间找人,要是半年后还没找到,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跟涂山萸成亲。
玄濯勉强应了下来,这才息事宁人。
太子和皇子之一一同守丧,天族其他人自然也不便在这段时期办喜欢庆。
何况是作为手足同胞的二皇子。
与玄濯相关的任何事都永远比他重要。
白奕握紧了拳,手背青筋凸显,却仍旧保持微笑:“父王不必担心,不过纳个侧妃罢了,儿臣只打算在人间找处僻静地,再邀些亲近的同族好友参宴,并不会为太多人知晓。”
祖伊侧目:“你很急着娶那女子?”
白奕带上几许情意:“早在兄长这事出来之前,儿臣便答应过她要尽早迎她进门,儿臣不愿言而无信。”
“……”祖伊盯了他一会,收回目光,松口道:“行,那你娶吧,记得有点分寸,别弄出太大阵仗。”
“是。”
又谈过近来紧要的政事,白奕辞别离去。
走出不远,上了横跨溪流的白玉桥,恰好碰见从天牢出来以后一直待在天宫游游荡荡无所事事的苍璃。
苍璃兴致不高地朝他打了个招呼:“二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奕笑道:“我来给父王报个喜,这月中旬我要纳一位侧妃。”
“又纳侧妃?你那宫里塞得下吗?”
“养在外头的,不带进宫里。”
苍璃“哦”了一声,神情不太自然:“现在这个时候,父王能同意你纳妃?大哥他不久前才……”
“父王已经同意了。”白奕嘴角微提,扬声打断道。
苍璃止了话,瞄他一眼。
白奕面色不变:“不过我这次娶亲排场可能会小些,只请你们这几个兄弟,还有天族一些熟识的老朋友去参加。等我回去之后叫人拟好婚帖发你一份。”
苍璃撇撇嘴,不大愿意道:“我就算了,我现在对婚礼有阴影。”
“那可别,难不成你以后也不娶亲了?”
“……”
白奕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你总这么在天宫闷下去也不行,过来吃一顿,喝个酒,就当疏导心情了。”
苍璃低叹一声,思忖一阵,点了头:“成吧。”
白奕笑笑,迈步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却又顿住,回头提醒:“对了,这事就别跟玄濯说了,他这些天估计心烦得很,知道了也不会来。”
苍璃也觉着以玄濯现在的境况应该不会爱参加婚宴,更别提他跟白奕的关系向来差极,说了也只会给他添堵。
然而他一声“好”还没出口,就听一道压抑而沉重的嗓音从侧方传来——
“别跟我说什么?”
白奕和苍璃皆是一怔,转头望去,却见玄濯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桥头,脸色阴戾晦暗,遥胜玄色华服。
苍璃退了一步,不敢出声。
白奕平和道:“三弟这不是心情不好嘛,正巧我近期也闲,就想请他并另几个兄弟来我宫里喝酒。我原也想兄长你来的,可又听说……你好像在忙着找什么人?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他抱歉地微笑,笑意中却含着一丝得意和嘲讽。
玄濯斜眸注视他片刻,淡漠收回眼,踏上白玉桥径直往前走。
苍璃早早让开了路,白奕在玄濯离自己只剩几步间距时,正欲偏身礼让,玄濯却蓦然一顿,一把揪住他衣领。
白奕心中一紧,面上无辜问道:“怎么了,兄长?”
玄濯浓黑剑眉低压,略微垂首,嗅了嗅,金瞳探出尖锐的审视:“你身上,什么味道?”
味道?
……弦汐身上的香味?
这都能闻到?!
白奕不敢置信一刹,心说这人鼻子怎么比狗鼻子还灵,旋即又迅速恢复如常:“什么味道?桃香吗?我院子里那株百年桃树这两天刚开了花,许是沾了些香气在我身上。”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召来清风,细柔无声地带走那缕芬芳。
熟悉的气息转瞬消失不见,玄濯眉心深锁,犹疑而不甘心地又闻了两下,确认当真没有那股令他日思夜想的馨香,才嫌恶地推开白奕,乜斜他一眼,没有分毫停留地大步离去。
白奕晃了晃,稳稳站定,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方才玄濯那一眼,就和以往一样,连垂落的睫毛都挂着高傲与藐视。
自上而下刺在他脸庞,也刺中了他的自尊。
白奕面容平静,身躯却暗暗紧绷起来,唇线平抿。
背后明显传来苍璃的视线,白奕什么都没说,兀自出了天宫,返回院落。
路上,他不由又回想起几天前偶然发现弦汐时的场景。
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小姑娘跪坐在地上,无力倚靠着一棵树,嘴角挂着血丝,呼吸微弱到近乎于无。
虽说形象狼狈至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在玄濯生辰宴上跟玄濯一道进入东玄宫的小侍女。
用脚想都知道她跟玄濯什么关系。
白奕对她印象很深,因为那是他几百年来见到的第一个出现在玄濯身边的女子。
——玄濯大概是相当喜爱她,才会做出为她抛下席间一众宾客、亲自下凡找人这等不理智的举动,甚至还带她上了天宫,藏在自己的太子殿里。
他当即便对她起了浓厚的兴趣,可惜没等过多探究,就遭到玄濯冷脸驱逐。
所以,这个被玄濯视若珍宝的心头好,为何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在西海?活似刚逃命出来一样。
联想到近日玄濯做的那些事,白奕心里百转千回瞬间想了个通透:差不离是这傻姑娘听说了玄濯的婚讯,想跟他了断,玄濯不愿意,就把她关了起来。机缘巧合之下涂山小公主放走了她,这才让她一路奔逃到这里。
看着地上意识模糊的弦汐,再想想这几天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人的玄濯,白奕不免动了些恶劣的念头——若是让这姑娘变心喜欢上他,玄濯知道了会如何?
这个东西,他或许能成功从玄濯手里抢走。
还能让玄濯体验一下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于是他重伤了弦汐,让她彻底陷入昏迷,待她醒来后,再欺骗她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弦汐可真是个好孩子,一点也没怀疑他,还很懂事地帮他打扫院子。
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乖。
白奕觉得极有可能,毕竟跟过玄濯,肯定方方面面都是最温顺的样子。
他本想循序渐进地让弦汐喜欢上他,可弦汐想必是怕极了玄濯,才会在得知他是天族人之后马上就要离开。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他只好换个简单粗暴的办法——让弦汐直接嫁给他。
天族成婚都要在定缘石上印下名字,等他与弦汐成了婚,玄濯若是再想把她带走,那就是强抢弟媳,他远扬六界的名声会立马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污点。
既能抢走玄濯的东西赢他一筹,又有可能损坏玄濯的名声,简直是天降的好事。
至于玄濯会不会抢走弦汐,这无所谓,白奕并不在乎。
如今婚事已经定好了,也顺利瞒过了玄濯,万事俱备,只要等到成婚那日他拿来定缘石,让弦汐在上面滴一滴血,印下名字……
繁星满天,白奕降落在院子里,没急着回屋歇息,而是命人拿了些酒去后院凉亭,慢慢享用。
——
玄濯是去天宫接受岁星木德真君的心理干预的。
因为祖伊认为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或亟需这方面治疗。
玄濯自己其实也有同感,是以依从了这一安排。
整洁干净的室内以白色为主要基调,能够舒缓心情的轻柔乐声婉转流淌,玄濯坐在岁星对面,高健身躯陷入绵软的椅子,华贵丝滑的黑衣下依稀透出几分疲倦与躁动。
岁星捋着花白胡子,笑颜和蔼:“殿下,今日都做了何事?心情又如何?”
玄濯揉着眉心:“处理了些公文,又去了一趟密州观测民情,把上月的旱灾尾巴收了下,心情……就那样吧。”
“今日有对人发脾气吗?”
“没有,应该。”
“有想念那位离开您的姑娘吗?”
“她没有离开我!她他娘是走丢了!走丢了!!”
玄濯一拍椅子猛然叫喊。
岁星习惯性地保持微笑,丝毫不受影响:“您看,这不就发脾气了吗?别生气,别生气,坐下吧。”
玄濯咬牙切齿瞪他半晌,重重坐了回去。
——臭老头。
他暗骂。
岁星呷了口茶,“还请殿下讲讲您和那位姑娘的情况吧,越详细越好,不论多么严重的情况,都请不要隐瞒。”
玄濯静了静,将自己和弦汐从相识至今的过往徐徐道来。
讲到某些地方时,他自己都有些开不了口,停顿几许才接着往下说。
“……所以,那位姑娘是被殿下强行占有并带回宫中的,本身并不十分待见您,是吗?”听完全程,岁星捋须问道。
玄濯额角一跳,不情不愿地承认:“是。”
“那您是怎么看待这位女子的?这次胡闹是一时的占有欲和不甘心作祟,还是因为真心喜欢?”
玄濯垂下眼帘,半晌才低声说:“当然是真心喜欢,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也就有过她一个,我想跟她长长久久过下去。”
岁星一双老眼差点瞪脱窗:“您的第一个??!”龙族还有这么守贞操的??
玄濯阴恻恻望着他:“怎么,我看上去像是很热衷滥交的样子?——不喜欢的人我为什么要跟她躺一张床上?”
“哈哈……也是,也是。”岁星干笑两声,随即清咳几下,严肃道:“那就很好理解了。”
他缓缓剖析:“有关太子殿下的成长经历,老身也有所耳闻,您幼时便被当作帝位继承人培养,凤后娘娘在您能力方面的关注远超于亲情投入,天帝大人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过早用了些……不太温和的手段,让您提前独立强大,这就导致了您的性格也是非同一般的强硬,在感情上又往往没那么细腻。”
“人的感情大体分为三部分,友情,亲情,爱情。友情方面,殿下身份特殊,自是不会有太过亲密的友人。爱情方面,除了当下落跑的这个姑娘,老身没听说过第二个让殿下这般牵念的女子。至于亲情,虽说在父母那方有部分缺失,但您与其他几位皇子殿下相处还算融洽,而且因为太子身份,常常不得不替您的弟弟们处理各种麻烦事。因此您对周围的一切事务,尤其是对家庭、对年纪小于自己的家人,早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责任感。”
“不仅如此,您心里还有一点点难以察觉的不安。”
“您现在的状态就是这种不安感的体现。”
玄濯凝神听着。
岁星道:“殿下内心把这位弦汐姑娘当作了伴侣和家人看待,她又是您第一位爱人,这份感情对您来说可以说是很陌生的,连您自己最初都无法识别出来,所以当她对您做出反抗、拒绝、甚至逃离之类的行为时,会不可控地感到焦虑和害……慌乱,”岁星瞄一眼玄濯,把害怕这个词犹犹豫豫地咽了回去,“这种情绪对于殿下估计相当少见,打诞生以来就没感受过几回,这也激发了您本性里的暴躁冲动,造成了如今这幅局面。——这实则是非常错误的,若是不尽早改正,就算您把弦汐姑娘找回来,你们的境地也不会慢慢好转。”
玄濯沉默许久,问:“那你觉得,我该如何纠正?”
岁星和缓道:“定期过来接受治疗,并且接受弦汐姑娘会离开您的事实,不要再抗拒。”
“……”玄濯一时没说话,良久,才道:“我会按时来治疗,但让我接受她离开,不可能。”
岁星刚露出为难的表情,就见玄濯抬起头,目光冷而沉:“我这辈子都不会接受她离开我。”
——
接受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治疗后,玄濯心绪平静不少,恰好天色已晚,他回到龙宫,准备休息。
寝殿已被修复得与原来无异,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略比以往冷寂了些。
玄濯坐在床沿,凝视宽阔却又空无一人的床,良久也未躺下。
他不想一个人睡。
身边和怀里都空落落的,让他感觉心也空了一半。
他现在不抱着弦汐就睡不着。
尽管已极力避免想起弦汐,极力模糊脑海中她的身影、面容。
可这样长久地凝望床褥,桌椅,游廊时,那纤细单薄的轮廓还是会控制不住浮现在眼前,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然而等他走近,那幻影与现实却又分辨得清明。
弦汐现在在哪里?
她又在做什么?
她过得好不好,住得暖不暖,下雨会不会被淋到,又能不能自己找到食物吃?
她会不会遇到危险,遇到心怀不轨的坏人,像他一样把她囚禁关押起来胡作非为?
玄濯思索着这些,几乎难以入眠。
弦汐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他不明白,明明在他身边待着她可以过得很好。
弦汐为什么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她想要什么补偿,他都会给;她想要他好好对她,他也可以做到。他不会再对她发脾气,也不会再大声对她说话,她想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他只想弦汐回来好好跟他在一块儿。
眼眶不由一阵酸热,玄濯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圈,闷声低喊了几句:“弦汐,弦汐。”
没有回应。
“弦汐。”
带了点乞求和撒泼。
“……”
抬袖狠狠一擦眼睛,玄濯拔高了声调喊:“弦汐,弦汐!弦汐你出来!”
在寝殿里喊还不够,没得到回声的他又推门出去,再度提高声音:“弦汐!你给我出来!”
守夜的宫人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
偌大的龙宫里只有玄濯的喊声:“弦汐!弦汐!弦汐你出来弦汐!弦汐!!”
远在千里之外的弦汐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玄濯叫她的声音。
真吓人。
弦汐惊魂未定地发呆半晌,有些睡不着,索性披衣穿鞋,下床出门散步。
晃晃悠悠,来到后院湖畔。
幽美月辉洒了满湖,晚风一吹,揉出一圈圈潋滟的波光。
弦汐站在湖边欣赏许久,余光流转,却发现白晔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下,静静看着她。
第54章 第54章 弦汐今天要成婚?
隔着湖光水色对视良久,谁也没说话。
弦汐想了想,还是主动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白晔,你怎么在这里?”
白奕懒洋洋倚着阑干:“这是我的院子,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睡不着。”
不等弦汐解释完,白奕便说。
弦汐顿了下,道:“哦。”
她无措地站了一会,转身想走。
白奕眼睛跟着她:“你去哪?”
弦汐回头,“回屋子,睡觉。”
“别回去了,看你这么精神,就算躺床上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觉,过来坐着陪我聊会天。”白奕拍拍身侧的位置。
弦汐心想也是,左右无事可做,索性就在他身边坐下,“你想和我聊什么?”
“随便聊聊。”白奕斟了杯酒给她,“喝吗?”
弦汐婉拒:“我不喝这个。”
白奕也料到如此,胳膊一收,仰头自己喝了。
视线起落,划过夜空星月与涟漪阵阵的湖面,漫无目的地转悠一圈,落至身旁白皙容颜上。
鹅蛋脸,杏仁眼,娥眉细直,琼鼻挺翘,朱唇一点。清丽而秀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就是太木讷寡淡了点,话少情绪也少,没什么趣味。
白奕最关注的,还是弦汐那双乌亮如黑曜石的眼眸。澄澈清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平静远甚亭外波纹起伏的湖泊。
以及很稀奇的一点——待在弦汐身边,心境似乎会格外沉稳安定。
譬如现下,仅是这样看着她,就有种岁月静好,海晏河清的感觉。
有些奇怪。
白奕由此想到,莫非正是因为这个,玄濯才会这般喜爱她?
毕竟玄濯那脾性。
发觉他观察的目光,弦汐问:“你看我做什么?”
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又一句话都不说,让人搞不明白。
白奕淡然收回眼,轻笑:“欣赏我未来妻子的美貌。”
“……”弦汐别扭地将手揣进袖中,颇感不自在。
——虽然,白晔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想娶她,可她貌似从未在白晔身上感受到过爱意。
以往和玄濯在一起时,哪怕玄濯最初未曾说过喜爱,那打骨子里散发出的浓烈需求与占有也十分强势而直白,如同燎原之火般附着在她的肌肤上,让她完全无法忽视半点。
可白晔却像和她隔了一面疏离无形的屏障,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她感受不到白晔的情感,也看不清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酒杯重新满上,白奕浅啜一口,闲散道:“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年纪。”
“我今年十七。”
“以前住哪儿?”
“琅琊,清漪宗。”
白奕挑眉:“清漪宗?那可是个大宗门。”
看来是被玄濯从下凡游玩的地方挑中的。
他接着问:“琅琊离西海甚远,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突然被问及这些,弦汐不免微微紧张,她绞着手指道:“我,下山游历,走着走着,就……”
白奕斜看一眼她嗫嚅支吾的样子,无声笑了笑,并没继续为难下去:“这样啊。”
“嗯。”弦汐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主动换了话题:“那个,你今晚为什么睡不着?”
白奕没马上回答。
沉默片刻,他反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看不惯的人?”
“?”弦汐迟疑道:“没有吧?”
“我有一个。”
白奕仰望苍穹闪烁的星辰,“那人是我的兄长,自小到大处处胜于我,明明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年岁也相差不多,可他就是……高我一等。”
弦汐不太能感同身受这种被手足打压的痛苦,但隐隐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沉闷。她稍作思索,小声安慰道:“可你已经飞升了,这很厉害。”
白奕轻嗤一声,喝了口酒,不语。
弦汐揣摩他的脸色:“难道,你兄长也飞升了?”
“飞升?”白奕喃喃重复一遍这个词,捏紧杯子,嘴角勾起讽刺的笑:“他哪里需要飞升,他生来就在云端。”
“……”
弦汐觉得,今晚的对话在逐渐趋向不愉快。
她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等局面,是以开始思索起要如何辞别。
见她不说话了,白奕打住这个话题,眸光幽幽看向她:“弦汐,你以前有过男人吗?”
弦汐猝不及防:“……啊?”
白奕放下酒杯,倾身向她靠近,神情中多了些不明的意味:“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过相爱相守的伴侣?你与他又有没有行过亲密之事?你现在,又是否还惦念着他?”
清隽高挑的男子身躯不断压近,乌发与阴影一同垂落,幽冷檀香不由分说地侵占呼吸。弦汐双手撑在长椅上,被逼迫着缓缓后挪,“我,这……”
她慌乱半日,唯诺地问:“可是,我们成婚,不是假的吗?”
这一句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白奕挑起她的下巴,俯首欲吻。
——要不,就让这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被玄濯找回去好了。
瞳孔映着那放大的俊秀面容,弦汐心底忽而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排斥感,她猛一抬手挡在两人之间,让吻落在了掌心。
弦汐眉尖微蹙,偏过头,低声道:“你不要这样。”
温热唇瓣触碰到软嫩的肌肤,白奕凝眸注视她少顷,在掌心轻轻一亲。
“啾。”
“!”弦汐猛得打了个寒噤,仿佛触电一般乍然甩手跳了起来,她连退两步,眼神惊愕又诡异地看着白奕,用另一只手搓了搓手心。
这举动好比一个巴掌扇在白奕脸上,令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难堪。白奕沉下脸,不快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弦汐不知作何反应,生硬地说:“我、我没有讨厌你,但你也、也不能随便亲我。”
白奕起身走到她跟前,面目温柔:“弦汐,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我——”
“没有。”弦汐直愣愣道。
白奕喉头一哽。
相对无言半晌,弦汐转身往回走,闷闷咕哝:“我……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白奕没应声,眼皮抽搐地盯着她后背。
眼见那身影即将没入黑暗,忽然又顿住,折了回来。
白奕:“?”
弦汐跑回他面前,低头默了片刻,双手往前一递——
送了他一朵小黄花。
“这是我的花,送你。”弦汐温温吞吞道,“你今晚心情不好,有这个,就好了。”
她的花?
白奕有些愣神地接过来,细细观摩一遍后,面露诧异:“你从哪得来这个的?”
弦汐眨了下眼:“我长出来的。”
“……?”
不等白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弦汐又道:“我不知道你兄长到底有多优秀,优秀到竟会让你讨厌他,但……但是我觉得你已经很好了,足够好,即使你兄长现在站在这里,我也不会认为你因此而变差,所以……你不要再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白奕静寂着没反应。
“然后,我对你只是没有男女的那种喜欢,朋友还是可以做成的,只要你以后不再随便亲我就行。”
白奕缓缓提起一个笑:“不随便亲你,那可以做别的吗?”
弦汐瞅他一眼,低低道:“也不可以。”
随后闷头跑开。
拿着花的白奕停留在原地,许久没动。
应当是那朵花起效用了,他心情竟无端明朗不少。
白奕垂首端望手里嫩黄的花朵,再联想一下弦汐的话,渐渐想通了什么。
……难怪玄濯喜欢她呢。
他暗自思忖道。
——
接下来的半个月,弦汐感觉白晔对她热络了许多。
并不是以往那种虚假又似是而非的亲热,而是一种自然的、寻常的接近。
他依旧会对她做些亲密举动,却没了以往的刻意,让她不再那么反感。
婚期如约而至,白晔带她坐上马车,行了一段遥远的路途。
终归是第一遭成婚,即便是假的,弦汐也不免紧张,她惴惴不安地问白奕:“今天,我都要做什么?”
白奕笑道:“你只需穿上喜袍,坐在屋子里等人来接你。”
弦汐:“那是不是拜过三拜之后,我就可以走了?”
“别那么急嘛。”白奕眼含促狭,“你还得当着宾客的面进入洞房呢。”
弦汐一呆。
白奕状似不经意地握住她的手,“不用担心,进了洞房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带你从小道离开。”说到这,他认真些许:“我说过,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闻言,弦汐信任地点头。
然而白奕却微觉挫败。
——他本想用温柔攻势让弦汐对他动心,可努力这么久下来,发现这榆木脑袋根本软硬不吃,一丁点动心的迹象都没有。
白奕常常会思索,她跟玄濯究竟是怎么过到一起去的?
一个毫无情趣的木头,一个傲到没边的混账,他都想象不出来这俩人日常如何相处。
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到了婚宴举办的地方。
听着外面喧嚣的人声,白奕眼中不清不楚的情愫逐渐消退,覆上一层淡漠。
他微笑着扶弦汐在婚堂后方下车,让侍女带她先行去房间梳妆,自己则去前厅与来客寒暄了一轮。
门口,苍璃带人携礼抵达。
“二哥。”苍璃扬声唤他,“你也是才到吗?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白奕笑着说:“时辰还早呢,不急。”
苍璃抬头看看天色,“这都过申时了吧,你几时拜堂啊?”
白奕:“你是不是压根没看婚帖?”
苍璃抓抓脑袋:“我当时好像喝蒙了,没看清,你等下我找找……”
他在身上胡乱摸索一阵,轻“哎”了声,加快动作又掏袖子又探衣襟,“嘶,婚帖呢?我没带吗?——晨蚩,婚帖在你那儿吗?”他回头问自己的贴身侍从。
晨蚩茫然摇头:“回殿下,婚帖不在小人身上,是不是落在龙宫里了?要派人去取吗?”
白奕稍一摆手:“算了,人都来了,还带婚帖做什么,先进去坐。”
苍璃讪讪道:“抱歉啊二哥,我最近这记性属实不大好……”
“没事。”
——
“——殿下,现如今您情绪已稳定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的治疗还是颇有些作用的。”
天宫,岁星欣慰地看着面前沉稳从容的玄濯,道:“或许再过不久,您就不用再来见我老头子这张脸了。”
玄濯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平和颔首:“这些天麻烦真君了。”
“不麻烦,不麻烦。殿下今日还得去密州处理政务吧,若是要紧的话可以先走一步,不必在下官这里虚耗时间。”
“行,那改日再会。”
玄濯说着,离开天宫,前往北海密州。
上回苍璃攻打魔蛟时引发了大型海啸,殃及北海沿岸诸多城镇,数月过去,现在还剩密州情况最严重。
玄濯忙碌至今也不打算再来回奔波了,准备跟苍璃商量商量后续事宜,让他自己处理去。
然而抵达北海龙宫时,宫里却是空空荡荡。
玄濯探寻一阵,找了个宫人问:“苍璃呢?”
宫人道:“回太子殿下,三殿下今日去雍州蒲宜镇参加二殿下的婚宴了。”
“婚宴?”玄濯皱起眉,“什么婚宴?”
“据说是二殿下要纳一位侧妃……哦,奴婢方才还见婚帖在后殿的桌子上,殿下要过目吗?”
玄濯习惯性道:“拿来我看看。”
宫人离去片刻,捧来一份殷红烫金的庚帖。
玄濯随意翻开,目光略过一排排客套字眼,落在最后的名字上。
那是两个让他极其眼熟的名字。
玄濯目光定格半秒,拿着庚帖的手骤然攥紧——
“这上面……是谁的名字?”话音堪堪从牙缝里挤出,玄濯双目发红地盯着那两个字,几欲在上面扎出个洞来:“……弦汐?”
宫人只觉周身气温蓦地降至冰点,偷眼一瞄玄濯脸色,登时吓得后退两步,两股战战。
“白奕要纳的侧妃是弦汐?……他娘的……他们两个要成婚?!”玄濯脖子上的筋都绷了起来,一个字比一个字尖刻拔高,到了最后,震天响的怒吼轰轰烈烈宣告着半个多月心理治疗成果化为泡影:“操他娘的弦汐今天要成婚?!!她要跟白奕成婚?!!”
第55章 第55章 抢婚
铜镜中映出一张红妆秾丽的芙蓉面。
弦汐看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
婚姻,在她认知里明明还是很遥远的一个词,当下却近在眼前。
近到一出门就能直接步入婚堂。
……有些梦幻。
直到这临门一脚的时刻,弦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成婚好像是要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可她这一趟过来既没有嫁妆聘礼,也没坐上花轿,敷衍随意得仿佛她不是新娘子,而是任意一个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即使只是假成婚,也难免令弦汐感到淡淡失落。
叩叩。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没等弦汐回应,两个面容淡漠的侍女便陆续步入,俯首道:“姑娘,吉时已至,该拜堂了。”
弦汐静默一秒,轻回一声:“嗯。”
而后盖上红盖头,被侍女搀扶着走出房间。
周围多了些许喧嚣,欢愉谈笑掺在热腾腾的佳肴芬芳间没入感知,却没有吵得过分,隐隐能察觉出宾客不算太多。
也是,弦汐心想,白晔几百岁的人了,想必也不剩多少亲眷,她又没邀请别人过来,这场喜宴的来客自是不会太多。
她在侍女的牵引下慢慢迈着步子,踏上红毯,前往拜堂之处。
最前排的饭桌边围坐着天族一干皇子。
四皇子螭渊瞥一眼婚堂尽头出现的身影,道:“二哥的侧妃来了。”
赤熘顺势看过去,打量一番,纳闷道:“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苍璃闻言也瞧了瞧,视线在那宽大喜袍包裹的身形上顿住,面色微疑,同样觉得眼熟。
他忽然想到什么:“欸,二哥这回纳的侧妃名字也有点熟悉,叫……叫什么来着?”
应桀提醒:“弦汐。”
“对对,就是这个!”苍璃连连点头,颇有趣味地笑:“和大哥那个小情儿的名字听起来挺像呢。”
话音甫落,他面容忽而一僵,冒出个不妙的猜想。
桌上一片死寂。
几人齐齐瞄向款款走来的新娘,眼里生出点微妙的意味。
应桀心觉不详地摩挲几许杯子,侧目问苍璃:“大哥的那位……名字叫什么?”
苍璃五官生硬:“……弦汐……吧?”
“哪个弦,哪个汐?”
“我怎么知道,她又没写给我看过。”
“……”
气氛如同凝结。
良久,苍璃率先打着哈哈:“嗐,可能就是个巧合。二哥和大哥一个在西海一个在东海,隔着那老远距离,他上哪去遇见大哥的情人啊?还娶人当侧妃……哈哈,巧合吧,巧合。”
他越说越没底,虚虚落下最后一个字,眼神游移着拿起酒杯喝酒。
应桀没吭声,螭渊同样低头饮酒,赤熘则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下:“是啊,不可能,太离谱了。”
谁也不愿承认那个极有可能是正确的猜想。
毕竟那种走向实在有点可怕。
几人默默不语,余光止不住扫向蒙着盖头缓缓前行的弦汐,心里的不安随着她脚步迈近而愈发浓郁。
——今天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他们暗自祈祷。
在满目喜庆的红色中,弦汐一路前行,直至侍女驻足,将她的手交入另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
弦汐仍是不适应这陌生的温度与触碰,指尖微蜷,想要抽回,却被白奕紧紧握住。
“这么特殊的一天,就给我点甜头吧。”耳畔传来白奕略带笑意的传音,“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弦汐动作一滞。
踌躇片刻,她终是没继续抗拒,任由白奕将她整只手包进掌心。
白奕带她转身面朝堂前牌位,躬身拜了一拜,随后从侍者端来的木盘上拿起一块石头。
“这是定缘石,”他对弦汐解释道,“我们在上面各滴一滴血,刻下名字,就算完成婚礼流程了。”
这听起来像是个很严肃正经的仪式。弦汐有些迟疑:“一定要这么做吗?”
白奕安抚地捏捏她的手,笑道:“别担心,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也不必取下盖头,我来替你做这些即可。”
“……好。”弦汐缓慢点了头,随白奕拉起她的手,用银针戳破指尖。
“砰——!!”
乍地一声惊天巨响中大门霍然向两边敞开,凛冽寒风狂躁涌入,霎时袭卷整个婚堂!
弦汐吓了一大跳,即将落到石头上的血珠就此飞了出去,没等滴落第二滴伤处便已痊愈,她下意识掀起盖头看向门口——
门外不知何时已是飓风四起闷雷重响,遍布乌云的苍穹连一丁点阳光都吐露不出,然而比那黑沉天色还要令人肌骨生寒的,是正提着长剑,一步步登堂入室的玄濯。
他身后跟着数列银铠森寒、肃穆严整的亲兵,阵阵沉重脚步声犹若浪涛汹涌拍击在所有人心头。
堂内宾客刹那间全部站了起来,又唰然跪下一大半,敬畏同喊:“见过太子殿下。”
与玄濯手足同胞的几位皇子倒是没跪,不过皆是绷着张脸僵立在地,一副“麻烦大了”的样子。
玄濯并未理会周遭。
那双瞳仁尖利的金眸,如同在鲜血里浸泡了无数个日夜般猩红阴毒,酝酿着滚滚风暴,紧盯弦汐苍白失色的面容,以及她身上大红的嫁衣。
半晌,视线流转,凝住她被白奕握住的手。
第56章 第56章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呵。”
死寂漫延的婚堂内,响起玄濯极轻的一声笑,冷意彻骨。
弦汐生生打了个寒颤。
——玄濯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他是来抓她的?又要把她关回他的龙宫?
弦汐牙关打战地想抽回手逃跑,然而挣了几下,却被“白晔”死死抓着手腕不放。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发现“白晔”面色竟也同样难看至极。
像是紧张,像是厌恶,又像是畏惧。
剑锋划过地毯上空,玄濯挑着阴鸷莫测的笑,缓步朝前方那对喜袍殷红、却表情各异的新人走去。他举剑直指白奕,幽然对弦汐道:“一别数日不见,你看人的眼光当真是低了不少,连这等货色都瞧得上。”
自始至终玄濯没有看白奕一眼,语气里的轻蔑与嫌弃却是明然昭彰,全然不顾周围还有一众天族宾客。
白奕沉沉盯着他,袖下不觉握拳。
他正欲开口回嘴两句,身边却蓦然响起一道小声、颤抖、但又坚强的声音:“……你不要这么说他。”
玄濯与白奕齐齐一愣。
玄濯步伐顿住,眸底怒火无边地逼视弦汐:“你说什么?”
迎着那比火舌烤过的针还要刺人的目光,弦汐强撑虚浮的嗓音,对玄濯重复一遍:“你不许这么说他。”
弦汐实则很想赶紧逃跑,奈何这厢白晔死抓着她不放,那厢玄濯又口出恶言。白晔这些日子里好歹也没亏待过她,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自己而被玄濯侮辱还坐视不理。
玄濯牙都要咬碎了,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你……维护他?”
白奕也有些发怔地看着弦汐。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玄濯的面回护他。
而且这人,还是玄濯的旧情人。
白奕一时心情复杂。
方才两句话已用尽了弦汐的胆量,她咽了咽口水,没再开口,移目避开玄濯那几乎能把她瞪穿的视线。却不防瞥见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眼睛忽而又定住。
这婚堂里没几个宾客是弦汐认识的,可这几个人,她却眼熟非常——
是苍璃,赤熘,以及应桀。
数双眼睛相对,皆有不加掩饰的错愕。
甚至苍璃等人的错愕还要更胜弦汐几分,肉眼可见地夹杂些许不敢相信。
弦汐停顿一刹后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白晔邀请天族好友时顺带请他们过来的。她用了些力气扯拽白奕手腕,焦急地低道:“你松手,我不成婚了,我要走。”
白奕被她扯得回过神来。
他看看当下局面,心一横,不但没放手,反而强行拉着她要在定缘石上滴血。
弦汐急得都跺脚了:“我不弄这个了,我要走,你快放开我。”
眼瞅着面前这拉拉扯扯的一幕,玄濯指骨咯咯作响,彻底失去理智,猛然挥出一剑劈烂了那块定缘石:“狗杂种给我放手!谁让你碰她的!”
“轰隆”一声震响,悍然剑气一下将半个婚堂斩成两截,杵在一旁的苍璃赤熘等人见势不妙,立马都冲了上去拦住玄濯:
“哥!哥你冷静点!这是二哥的婚礼!”“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先回去,先回去!”“这儿还这么多人呢,你想让人看笑话吗?!”
四人急三火四满头是汗,两两一边死命拉着玄濯想把他拖走。
——天族太子在亲弟弟的婚礼上当众强抢新妇,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都够六界众生如火如荼聊上个三五年的,天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苍璃螭渊赤熘应桀四个光体重和力道加一起就有上千公斤,然而竟愣是没能拉住暴怒下的玄濯半点,反而被他一道掀飞了出去:“滚!!”
叮哩咣啷一通乱响,宾客惊呼着躲闪退避,四人接连撞翻了几张饭桌才挨个儿停下。
他们哪个不是自小到大高高在上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丑,是以这会子顶着一身饭菜汤水在一众宾客注目礼下爬起来的时候,一张张白净的脸都红了个透。
可尽管如此也还是得认命地低着脑袋,跑过去继续阻拦玄濯。
“都给我滚远点!卫兵,把他们都扣下!”玄濯的厉喝轰然充斥了整个婚堂:“弦汐!弦汐你过来!——你还跑!!”
弦汐差点被这几声吓跪下去,正好那一剑也分开了她和白奕,她腿脚发软地就要往空处跑。
不等跑出几步忽地脚下一空,玄濯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还想往哪跑?跟我回去!”
“不要,不要……”弦汐徒劳的喊叫尾音渺渺,顷刻消散于虚空。
被赶到一边的白奕眼睁睁看着这场景,手臂动了动,想去阻拦,却在对上玄濯凶戾目光的那刻定住。
仅是这迟疑的一瞬间,玄濯便已带着弦汐从婚堂消失。
满场死寂中,苍璃甩臂挥开押住他的卫兵,一脸晦气地抖掉身上饭菜渣子:“我就知道不该来这破婚宴,成亲成亲,有什么好成的……”
眼前一阵风云变换,弦汐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被扛回了龙宫。
玄濯踹开寝殿大门,一下把她甩到床上,上去便撕扯她那身红嫁衣,戾气滔天的眼眸比嫁衣还要红上几分:“你居然敢嫁给别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这身衣服给我脱了!”
弦汐死死捂住衣服,“我不脱!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别人!”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别人?”玄濯像是很不可思议她会问出这种问题一般,愤恨地喊:“你嫁给别人我怎么办?我跟谁过去?!”
弦汐费解地也冲他喊:“你跟你的妻子过。”
“你放屁!”
玄濯吼完这一句,喘着粗气盯她良久,忽然眼圈一红,哽咽着控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弦汐一怔。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玄濯流泪。
以前虽也听到过玄濯类似的声音,但都是背着她的,今日,倒是头回清楚地看见。
不得不说,上苍当真给了玄濯一副极好的皮囊。
他那张脸明明硬朗英俊得无可挑剔,可现下那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湿润,狭长眼眸泣下泪珠,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缓缓滑落时,竟隐隐有种……美人垂泪的绮丽感。
弦汐倏忽间晃了下神,下一秒就听外面轰的几声巨响,似是宫墙被撞塌的声音。
宫人匆匆来报:“殿下,二殿下突然闯了进来!”
玄濯眼泪霎时一止。
他幽幽瞪了弦汐良久,猛一擦眼睛,脱下外裳将衣衫不整的弦汐一裹,抱着她走出寝殿。
第57章 第57章 兄长,她送过你她长出来……
那件外裳沾着深重寒露,隐隐盖过了残留的体温,像是经过急匆匆的跋涉一般。
弦汐仍想不通玄濯是如何找来的,她正要开口问,却在殿外见到了白晔。
宫人通报的不是二殿下吗……?
弦汐心头一跳,顿时浮出个令她窒息的猜测。
寝殿前的庭院里,残砖断垣落了一地,白奕笔直地站在废墟间,一身绣金喜袍略有些褶皱破损,却丝毫不掩翩翩风度。
看到被玄濯裹着衣服被抱出来的弦汐时,白奕面色瞬间沉落下去,又晕开些许复杂。
玄濯抱着弦汐在白奕对面悠悠站定,冷嗤道:“胆子肥了不少啊,还敢找上门来。就这么喜欢你嫂子?”
白奕表情微不可察地扭曲一瞬,随即唇线平抿,沉默地看着弦汐。
弦汐眼神放空地与他对视。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疑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她轻轻问:“白晔,你……是白奕吗?”
听到她这句话,玄濯略滞,视线若有所思地在两人间逡巡片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哦,原来是这样。”他斜睨一声不吭的白奕,嘲讽道:“——你果然就会使些卑劣下作的手段。”
白奕绷着脸半晌没动。
他没理会玄濯轻蔑的话语,对弦汐道:“现在,你知道我说的那位兄长是谁了,你还觉得我足够好吗?”
弦汐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也有些失望和悲伤:“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了报复你身边那个人。”白奕坦诚道。
“……”弦汐失神地望了他一会,慢慢挪开眼。
白奕对她好,是假的。
说喜欢她、想娶她,也是假的。
她人生第一场婚礼是假的,新郎竟然也是假的。
到底哪里还有真心。
是她不配吗?
鼻头阵阵发酸,弦汐抬起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无声哽噎少顷,哑着嗓子对白奕道:“你……那你,又为什么要过来?”
白奕默然不语。
为什么要过来?他也不知道。
几百年的光阴熏染,让他对玄濯的畏惧和忍让早已浸入了骨子里,因此当玄濯在婚堂抢走弦汐时,他连阻拦的念头都没能兴起。
婚堂上没能让弦汐刻完定缘石,现今她被玄濯带走,就更不可能再完成。但他的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本没必要过来在玄濯面前自讨没趣。
……可,许是因为想将受害者的角色饰演到底,又或是觉得被当众抢走新娘太丢人,也可能,是心底一点不明不白的情愫在作祟,总之,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追了过来。
白奕喉间微咽,垂眸一息又抬起,没再面对弦汐,而是直直看向玄濯:“兄长,你把弦汐让给我吧。”
“……?”玄濯脸色极明显地变了下,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白奕肩背紧绷,坚定道:“你把弦汐让给我,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你抢了。”
玄濯沉沉凝视他一会,转身把弦汐放到寝殿门口,落下一层结界。
“你在这里给我好好看着。”他缓声对弦汐道。
看什么?弦汐正疑惑着,却见玄濯猛然回身一踹,将白奕直挺挺踹出去数十米远!
残断的墙壁被撞得彻底塌方,不等白奕从重击中醒过神来,衣领忽而一紧,被玄濯提着往地上一轰。
“砰——!”理石地面霎时陷出一个深坑,坑洞周围漫开数条蛛网般细长的纹路,白奕面色痛苦地呕出几大口血,胸骨正中亦是碎裂连片。
一只漆皮皂靴替代拳头踩上他胸口,玄濯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藐而冷漠道:“你就是想跟我抢,也抢不过。废物。”
这轻飘飘落下的两个字轰然击垮了白奕的尊严,数百年来压抑积攒的耻辱与不甘在这一刻倏地爆发了出来,他狰狞瞪着玄濯,周身肌肉迅速膨胀,自口中冲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啸!
顷刻间大半龙宫被夷为平地,漫天沙尘中只见足有百里长的白龙骇然而立,银灰瞳仁几欲与眼白融为一体,在昏黑海水衬托下,显得分外瘆人。
玄濯漠然瞥去一眼,下一秒同样化出原身。金瞳黑龙与冲来的白龙当即缠斗在一处,摆尾间惊起万丈浪涛。
“吼——!”
凶悍至极的啸声令浩渺深海都分出道道空隙,阴沉天色趁势探下,为血光闪烁的爪牙覆上刺目寒芒。
破败的庭院里,惟有结界遮挡的一角完好无损,弦汐抱膝坐在结界下,无神望着近乎不要命般互相厮杀啃咬的两条龙。
一黑一白两条龙从海底打到苍穹,搅得风云俱乱后复又回归至海底,热烫龙血迸溅之处,海水蒸发泥土腐蚀,自海面到岸边升起大片带有腥味的茫茫雾气。
玄濯的攻势明显猛烈于白奕,不出多久,白奕便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驳,一个不慎失守,被玄濯一口从关节处扯咬下整条前臂。
白奕仰天痛吟一声,脱力跌落回罩着避水屏障的龙宫,气喘地躺在地上,渐渐恢复人形。
离他不远处,玄濯稳稳落地。
血气与战意的刺激尚未消退,他眼角手背犹浮着片片黑鳞,龙角长尾也没完全收回,看着妖冶而邪肆。
玄濯伸手召来轩辕剑,步步走向白奕,重新踩在他胸口,剑尖悬于他喉咙寸厘之上,“你当初是怎么蒙骗弦汐,让她跟你成婚的?”
白奕呛出口血沫,嗓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诡谲地笑道:“什么蒙骗……真难听,我们当然是真心相爱才会成婚的。”
玄濯一脚踏上他的脸,生生把他后脑踏进地里几分,寒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咯……咯咯……”白奕越发奇诡地笑出了声,拉满血丝的眼向上直视玄濯,“我跟她睡过。”
“……”
玄濯高高举起剑,将白奕那刚长出来没多久的新胳膊砍了下来。
剑锋一转,又砍掉另一边。
胸口被重重踩着,白奕甚至连一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只形象凄惨地往外吐血。
玄濯面无表情道:“你当我查不出来你跟她做过什么?”
“……哦,忘了,你可以搜她记忆。”白奕无趣地说:“那好吧,我没跟她睡过。”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但是,我和她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呢。”
胸口力道忽重,压得胸骨肋骨再度断裂几许,白奕恍若未觉,兴致盎然地继续道:“我跟弦汐,同吃同住,月下谈心,互赠鲜花。我告诉她我有一个关系很差的兄长,她不仅安慰我说,我在她眼里相当好,足够好,就算兄长在这也不会改变,还送了我一朵她自己的花。……兄长,她送过你她长出来的花吗?”
他好奇又刻意地问玄濯。
玄濯面色不变,手背却已暴起青筋。
白奕咧开笑:“啊,不好意思,原来她没送过你啊,真是失礼了。”
噗呲——
玄濯一剑扎穿他心脏。
随后又拔出剑,在他其他完好的部位也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不料这彻骨的痛楚却令白奕更加疯狂,他几近失智地嬉笑道:“呵呵……咳……兄长,你知道我遇到弦汐时,她是什么样子吗?那可是你没见过的美景……真叫一个我见犹怜啊。对了,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是从你那里跑出来的吧?哈哈……唔咳……”
他一边说,一边被玄濯拿剑在要害处贯穿,血浆四溅至地面,积出大滩惊心的红湖。
玄濯双目染赤,完全没了耐性,高举起剑准备砍掉白奕脑袋,彻底了结他这条狗命。
然而就在剑锋下落那刻,一道天雷唰然破开海水,轰隆降了下来!
眼角白光一现,玄濯即刻闪身躲避,再看原处时却已没了白奕的踪影。
玄濯静默片刻,目光沉郁地仰头望向上空。
——祖伊把白奕带走了。
也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祖伊不会允许他对亲兄弟下杀手。
玄濯慢慢收回轩辕剑,转头看向当下龙宫里还算完整的一隅,与被关在结界内、默不作声的弦汐对上视线。
第58章 第58章 永远在一起
“铿锵”一声,轩辕剑被随意丢到一边,玄濯阔步走向结界内的弦汐,同时右手稍抬,令塌毁的龙宫恢复原状。
弦汐抱腿蹲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半垂的眼眸黯然失焦。身上披着的宽大黑袍逶迤于地,如同黏稠泥潭,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浓重而压抑。
视野内落下沉沉阴影,是玄濯站在了她面前。
“刚才都看清楚了吗?”玄濯略微低头,噙着笑问。
那笑意带着血腥未散的平静,显出几许偏执和扭曲。
弦汐眼帘轻动,没看他,也没回应。
玄濯纡尊降贵地屈膝蹲下,伸手想抬起弦汐的脸,目及手掌残留的血液,又顿住,召水清理干净,才继而挑上她下颌。
那双凶戾却傲慢依旧的金瞳,直直望进毫无光采的乌眸,有着专属于胜利者的骄矜:“你找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我,哪怕是我亲弟弟也不例外。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弦汐木然不语。
玄濯亲昵地凑近她,另一只手抚上她脸颊,眉眼微弯:“我帮你收拾了蒙骗你欺负你的人,不给我点好处吗?”
“……”
良久也没得到一句回答,玄濯神色渐渐晦暗,他紧捏弦汐尖细的下巴,阴恻道:“怎么,得知你的未婚夫婿其实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就这么让你难过?”
“玄濯。”弦汐抬眼看他,眼神空洞而生疏:“我是你们的战利品吗?”
玄濯哑了下,一瞬间,所有的高傲与愠色悉数褪去,甚至带了细微懊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低迷的尾音未消,弦汐罕见地出言打断:“你和白奕,你们是一类人。一样恶心。”
一个折辱她,自作主张让她当他的情人。一个欺骗她,把她当做报复的工具。
弦汐回忆起当初昏厥前的一幕,现在想想,那应当也是白奕伤的她。
——他和玄濯真不愧是亲兄弟。
听到弦汐这句话,玄濯登时露出碰到苍蝇一般的表情。
他张口欲争辩些什么,却在撞进那满目的疏冷枯寂时止住。
“……或许吧。”唇边苦涩地提了提,玄濯偏开眼,“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这突如其来的现实令弦汐胃里翻涌,几乎想吐。
腿脚已有些发麻,弦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手腕被玄濯抓住。
下一刻,不由分说的力道拖着她走向寝殿。
——转身时幅度并不算大,却让弦汐轻颤着,无力地噗通跪倒在冰凉的玉砖上。
她甚至感受不到泪水流淌,眼里只剩下灰暗,“你放过我吧,玄濯,你放过我。”
她一分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与玄濯共处下去。
圈住手腕的长指微微抖动,似是在压抑什么深重的情绪,玄濯回首睨她一眼,一言不发,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把她拖向寝殿大门。
那敞开的幽暗门洞,如同能够吞噬性命的深渊巨口,弦汐仅是看着,就已感到喘不上气。
她被迫磕绊跪爬在玄濯不断前行的脚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却无法阻拦他分毫。
到最后膝盖抵着坚固的门槛,弦汐高举的双手勉强合在一起,摆出最卑微的恳求姿态:“我不要……我不要进去……求你了……求你……”
弦汐对这个姿势印象很深。
以前小渔村的那个家里,养了条狗,叫阿财。阿财很老了,爹娘盘算着要把它卖到狗肉铺,换些银钱。狗肉铺的伙计来牵狗那天,阿财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声也没有叫,只在被拽着后颈往外走时,那双浑浊的老眼含着泪望向爹娘,两只前爪合十上下摆动,带着最深沉的绝望无声乞求。
最终,娘亲到底是心软了,把阿财牵了回来。
弦汐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和阿财差不多。
或许做出同样的举动,也能收获到玄濯一点怜悯。
然而玄濯半点没有停顿,那只握着她的手猛一用力,将她提进寝殿。
大门“砰”的一声豁然关紧,所有的光都被屏蔽在外,也彻底泯灭了弦汐眼中的神采。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又被玄濯放置到床上。
许是因为在战斗中尽情发泄了一场,玄濯看上去平定不少,他在床前空余处踱了几圈,寂然坐上床沿,抓住弦汐的小臂往床褥一放:“凉吗?”
掌底触碰到一片凉意,弦汐暗淡的眼微移,显出丝缕疑惑。
玄濯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连躺上这张床都觉得孤寂空冷,索性就没再睡过。”
“……”
“我不眠不休地找你,搜寻有关你的任何踪迹,生怕你在哪里出了意外,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我跟我父王吵架,迫使他点头准许婚期延后,又到处跟人说,我有了心爱的人,她不是我的情人,我会正正当当迎娶她,让她与我结为夫妻,我马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玄濯宛如被抛弃许久后,满腹幽怨终于得到宣泄一般喋喋不休,说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那比弦汐宽健许多的身躯向她靠近,眼里却盛着无尽的委屈和悲愤,以至隐隐闪着泪光:“可就在我夜不成寐心惊胆战的这些天里,你又在做什么?”
“……你在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谈婚论嫁,甚至那人还是一直与我作对的亲弟弟。”他咬牙切齿。
今天这百转千回的经历,就像是往玄濯脸上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让他难堪得彻底,也恼怒得彻底。
一想到他苦苦寻找的人就出现那么多天族都收到的婚帖上,他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看着玄濯面上的怨怼指责,弦汐只觉心头无名火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难不成你以为我和你是相爱的,以为我很想和你成家?”
玄濯一僵,脸色霎时无比难看。
弦汐一字一句道:“我跟白奕、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谈婚论嫁,那又如何?和你有什么干系?”
玄濯倏地收紧握着她小臂的手,“和我有什么干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怎么能——”
话音断在这里,他粗喘着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续下去。
……是啊,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是弦汐的什么人。
酸热漫上眼眶,玄濯声腔里不禁染了一丝哽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也喜欢你,我们当然是相爱的。脸面,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抢婚了,我还要什么脸面。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他自私又霸道的逻辑听得弦汐心力交瘁。
弦汐闭了闭眼,不愿再争论什么,低头去掰玄濯的手,“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离我远点。”
这话令玄濯心痛得深彻。他愈发抓紧了弦汐:“我不信,你撒谎。”
弦汐没有回应,侧首垂着眼睑,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也与他隔绝。
玄濯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愤,他几百年来就喜欢过弦汐一个,弦汐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让他难受。
他就这般看着弦汐,越看越难过,狭长的眼眸不消片刻便溢满了泪:“是因为白奕吗?你喜欢上他了,所以想跟我分开?”
“……?”弦汐现在属实不想理会玄濯,可她更不愿被这样误会,于是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成婚?”
“他说家里有人出事,想冲喜。”
听到这解释,玄濯稍稍松气,同时又有些气愤:“就因为这么个破理由,你就同意了?这是成婚,又不是别的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答应。”
弦汐安静几秒,低低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假的。”
玄濯一哽。
弦汐掀起眼帘看他:“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假把式罢了,干嘛那么在意。”
“……”半晌无言,玄濯喉间咽了咽,声音降下:“你是不是气我要跟涂山成亲,拿这个报复我?”
弦汐疲倦地闭上眼,缩在床角:“你想多了,我做什么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玄濯心头微微冷了下。
可看弦汐小小的一团蜷在那里,他又忍不住屈膝上床,将她整个抱住,忘记收回的龙尾轻轻晃了晃:“弦汐,别生我的气了,你跟我成亲好不好?就在这里,我们有个家。”
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弦汐感到尖锐的刺痛。
家。
跟玄濯吗?
这极具归属感的字眼令弦汐有瞬息动摇,旋即又酸涩地湿了眼眶。
她下人间这趟,从未想过有一个家,更没想过跟玄濯有一个家。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如果她和玄濯一开始就真心相待,如果玄濯不会另娶他人……
她或许真的会跟他有个家。
那该是多么的幸福。
所有的所有都太遥远,临近又临近,却已被荆棘切割得千疮百孔。
回不去了。
弦汐避着他的怀抱,“不好,你放我走。”
揽着她的手臂一紧。
良久,头顶响起玄濯低沉的嗓音:“你就是想走,想离开我,对不对?”
“对。”
玄濯轻道了声:“可以。”
弦汐略微讶异地看过去,却见玄濯眼里带着下定决心的平静:“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
“……”弦汐水色的圆眼睁大到极致,几乎没意识到嘴巴是何时也张开的。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被玄濯压在身下,唇舌缠绵。
啪!
灼热空气中霍地响起一道清脆巴掌声。
弦汐揪着玄濯衣领,用尽了生平力气撕心裂肺地呐喊:“你这个混蛋!无耻!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给你生孩子!”
弦汐一边奋力地叫喊踢打,一边难以自抑地从眼角落下泪水。
当初他们欢好后,玄濯总是会让她吃药。她最开始是不懂,后来是理解,理解他们两个之间不适合有孩子,况且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养育孩子。
可如今,玄濯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逼迫她,让她用一条活生生的命、一个从她自己肚子里诞生的孩子,去换取她的自由。
弦汐本以为玄濯对她的伤害已经到了极点,但他竟还能想出更过分的方法,让她痛苦难当。
玄濯任由她打骂,一手抚上挨扇的半边脸。
那一瞬的触碰让他有些回味,心头也有些酸软的宽慰。
……弦汐还愿意打他,跟他吵,看来她对他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弦汐心里还有他。
玄濯愉悦而温暖地笑了笑。
以往他没让弦汐怀有身孕,一来是觉得孩子吵闹麻烦,也不想让这么个东西从他身上分走弦汐的注意;二来,即便弦汐有神魂,也终究是凡人之躯,又能生下什么有价值的孩子。
可现今他改变想法了。一团没脑子的烂泥都能让弦汐乖乖就范跟他回龙宫,要是弦汐当真跟他有了孩子,又怎么舍得再离开。
倘若孩子能把弦汐留在他身边,那有一个也可以,留住弦汐就是那孩子最大的价值。
等他们有孩子了,就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弦汐肯定也会好好跟他过,时日长了,说不定还会愿意给他点好脸色。
到时候他们两个又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想到日后那样美好的生活,玄濯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制住弦汐,吻上她的唇,撕烂她最后一层贴身衣物。
噩梦般的回忆重新浮现于眼前,弦汐不由哭叫了出来:“你说过,你说过不会再这样对我,你不能这么做……”她细弱的双臂挡着玄濯也挡着自己,做着最后能做的抵抗。
玄濯动作一顿,缓缓道:“是,我不会强迫你。”
他默了片刻,从床头取下什么东西,打开盖子,捏着弦汐的下颌将那散发药香的物体尽数塞进她嘴里,又迫使她全部咽下。
“唔……咳!咳咳!”弦汐禁不住干呕几声,哑着嗓子惊惶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能让你自愿的东西。”
“……?”
弦汐最初没懂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不出几秒,体内迅猛升腾的火热便让她瞬间明白过来。
腰肢以下无法控制地紧绷泛酸,弦汐反手难耐地揪紧床褥,迷蒙视线夹杂怒意,瞪着玄濯:“你……你给我……”
话未说完,便被玄濯堵了回去。
再想伸手反抗时,骨头已然酥软无力。
柔嫩肌肤失去外衣保护,并没有感受到冷意,血液热烫奔涌,将白皙燎出片片粉红。弦汐泪眼婆娑地想与欲望抗衡,奈何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渴盼得到爱抚和亲吻。
玄濯喂她的应当是极好的药,那把火越燃越烈,烧透了筋骨,也烧尽了清醒。
深吻间渡来的津液犹如解药,短暂缓和了不断蔓延的热毒,却又令弦汐更加干渴,急切地想被填满。
上方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视野中逐渐模糊,可喷洒在雪肤上的气息,强硬灼热的触感,却不减反增,愈发清晰。
弦汐蹙眉强撑一阵,终是克制不住,颤巍巍伸臂拥住玄濯,匀称细长的腿自发盘缠上劲腰,热情索求。
呼吸交错间,烈焰消解了隔阂与排斥,化为潺潺春水,手掌游走之处,带起欲念浓重的战栗与喘息。
明明被喂药的是弦汐,玄濯却仿佛远比她更焦躁,他急不可耐地握住弦汐一侧膝弯,极力上扣,让她不留余地接纳他所有。
“啊……!”弦汐彷徨迷乱的小脸高高抬起,粉唇半张,有种喉口都被撑开的可怖错觉。
体型相差过大造成的差距,导致她每一次吞咽都万分艰难,更别提他们已许久没发生过。极度的酸涨令弦汐得到些许清醒,看清当下情状,她含着泪望进玄濯那双满是情欲的眼,“玄濯,我恨死你了……”
玄濯深深凝视她片刻,墨发如乌云垂落,俯首吻住她湿红的唇瓣,“弦汐,我爱你。”
他开始动作,以让她受孕为目的,却处处透着发泄的疯狂。
粗重的呼吸将娇嫩肌肤烫出丝丝绯色,落入玄濯眼底,激得他抱紧了弦汐,一口咬在她颈窝,利齿嵌入血肉,在凄惨的哭号中浸染猩红。
他几乎像是要吃了弦汐一般用力啃咬,直至弦汐挣扎起来才松口。感受着那□□无序的裹含,玄濯在她耳畔喃喃道:
“弦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不在的每一天,每一刻钟,我都在想你,我想把你抱在怀里,想把你锁在床上,想把你固定在我身边,让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弦汐微睁的双眸隐隐翻白,无法辨认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恨我,讨厌我,我都知道,可你想怎么样都好,你总不能离开。”玄濯略微抬首,拨开贴在弦汐脸颊的碎发,露出她迷失在情海的可爱面容。他看了少顷,伸舌舔上去,舔掉上面每一滴汗珠与泪水,“我真的很爱你,弦汐,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再走了……我不会再让你走。”
低语停住,他那映着弦汐脸蛋的眼中出现病态的执拗。
他将弦汐翻过去,盯着那光洁瓷白的背,掌心覆上尾椎处。
弦汐只觉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肌肤,下一秒,极端的灼痛骤然袭来:“啊啊——!!啊!!”她尖叫着拼死扑腾起来,牙关都微微打着颤,脊柱最后一节被神识凝成的黑龙紧紧缠住,如同烙印,如同锁链,滚烫而鲜明,几欲缠碎那块脆弱的骨头。
弦汐哭喊着想要挣脱,却被玄濯死死按压在身下,她胡乱揪扯着锦垫和枕头,指甲勾裂了上好的绸缎,留下一道道狰狞悚然的疤痕。
自始至终玄濯没有从她体内退出,他感受着弦汐更加紧密的包裹,几乎断在里面,心里却浮出些微扭曲的满足感。
弦汐的快乐是他赋予的,弦汐的疼痛也是他赋予的,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就该这样。
弦汐就该和他永远在一起。
弦汐怎么能够离开他,弦汐离开他没办法活,弦汐必须得依傍他才能活下去。
哪怕强暴她也好,他想往弦汐肚子里灌满他的种,让她为他诞下一颗颗龙蛋,让她成为谁都不能触碰的、独属于他的禁脔。
那股想将弦汐一口口吃掉的冲动又一次涌了上来,玄濯喉结滚动,俯身牢牢抱住连挣扎都趋于微弱的弦汐,与她疼到失神的脸庞耳鬓厮磨,仿佛世间最为恩爱的眷侣。
从开始,过了数天,弦汐感觉她就像是一直没跟玄濯分开。
吃饭,沐浴,甚至当玄濯处理公事,她都必须得偎在玄濯怀中。
她连地面都没碰到过。
神情恍惚已成为常态,肚子也永远满满当当,她想弄出去,玄濯又会用东西堵住,她想忍着反感吸收掉,玄濯便拿捆仙索把她捆起来,使她灵脉滞塞无法吸收,让那些东西一直待在该待的地方,然后就着她被绑得动弹不得的姿态,注‖入更多。
不知是第几日,弦汐平躺在床上,一如既往双目涣散地张开腿,准备接纳玄濯的到来。
可玄濯在倾身压上她时,却顿住,摸了摸她的小腹。
“你怀孕了。”
第59章 第59章 我想回清漪宗
有孕之后,弦汐被看管得更加严格。
明明已经打上了禁锢的烙印,令她私自踏出寝殿半步都会疼痛不堪,可玄濯每每离开龙宫前,还是会用镣铐将她锁在床上,长度仅够她坐到床沿。
待他回来,不管走到何处,又都要抱着她,与她密不可分地接触。
对于他这些行为,弦汐早已麻木,不会再做任何无用的反抗。
或许也是因为,她大多注意都被小腹里的孩子夺了去。
“怀孕”一事真正摆到眼前时,弦汐比想象中还要惶惶无措。
她摸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凸立明显的小腹,有时是沉静的,有时却又恐慌到手脚发抖,冷汗涔涔。
相较而言,后者出现的次数更多些。
严重时,她躺在床上,甚至不敢去感受小腹处微微沉重,只逃避着,当作是有一块石头压在身上。
但那终究不是石头,是一个蓬勃生长的孩子。
她有孩子了。
弦汐最初不肯接受这一现实,她崩溃过,哭喊过,也拿利器自伤过,可无论她怎么闹,玄濯总有办法将她制服。
待到肚子不可忽视地鼓起弧度,弦汐也只得在绝望中接受这一现实。
如今,她时常会漫无目的地思考: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它将来会长成怎样的人?它会喜欢这个家吗?
……如果它愿意把这当作一个家的话。
弦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养育一个孩子,她觉得,连她自己都还不算是个成熟的大人。
这个孩子,是玄濯在她肚子里留下的,想必将来也会出落得十分优秀,那它会不会看不起她这个母亲,认为她无能、软弱、一无是处,甚或怨恨从她肚子里降生?
它的母亲,没有名分,只是个被囚禁在屋檐下,仰人鼻息存活的废物。
——类似这样的想法常常出现在弦汐脑海中,愈发加深了她的不安和慌乱,往往在她不知不觉间,泪水就已淌了满脸。
尽管这是在玄濯强迫下怀上的孩子,弦汐感到害怕,迷茫,却没办法对它产生一点厌恶情绪。毕竟这个还未出世的幼小生命,是现今她在世上已知的、唯一的血亲,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在这金堆玉砌的牢笼里,支撑弦汐活下去的除了这尚未成型的小胚胎,还有乌麻。
乌麻差不多每天都会从墙角门缝爬进来看她,虽然因着结界没法靠近床榻,但隔着一段距离,也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其实只要看见乌麻,弦汐就很开心了。
乌麻只能在玄濯不在寝殿时进来,不过这片刻的轻松欢乐,也已能让弦汐感到满足。
——乌麻没有记恨她上次丢下它的行为。
弦汐对此很是庆幸,几度又落泪。
她好像比以前脆弱了许多-
天宫,乾清宫。
“我要娶一位侧妃。”
玄濯开门见山地对祖伊道。
祖伊背着手站在博古架前,闻言朝他瞥去一眼:“娶你弟弟没娶成的那位?”
玄濯脸色登时一黑:“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白奕要娶谁?”
祖伊慢悠悠坐回座椅上:“也没多早吧,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没收到婚帖。”
“……”玄濯懒得搭理他,向前迈出一步,“这个月我就要娶她,婚礼在天宫办。”
“想得还挺美。”祖伊整整袖子,“是你自己说要给未进门就过世的弟妹守丧半年,这才过去多久,就开始大操大办喜事,朝令夕改,毫无气度。”
玄濯差点忘了这码事,一时没能应答上来。
祖伊道:“听说,你带着亲兵到你弟弟的婚堂上大闹了一场,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新娘子劫走了,此事可是真的?”
玄濯半点不避讳:“真的。”
“你还要脸吗?即便你真惦记那女人,你就非得那个时候去?”
玄濯一怒:“那我该什么时候去?等他们孩子办满月酒再去?”
祖伊砰的一拍桌子:“你给我闭嘴!”
“……”
“玄濯,你太让我失望了。”祖伊沉沉道,“为了个女人,太子做派全然不见,还平白弄出这么多笑话,你这六百多年是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玄濯一言不发。
祖伊叹了声,默然少顷,道:“那个侧妃,你想娶可以,等你跟涂山萸成婚之后再娶,并且,不许把她带上天宫,她的孩子也不行。”
玄濯拧起眉,正欲反对,对上祖伊目光的那一刻又打住。
“……是。”
他咬着牙挤出这个字,随即转身离开乾清宫。
不上就不上,他跟弦汐在龙宫过得更好,谁稀罕来这糟心地方。
——
怀胎四月,较于精神上的动荡,弦汐身体的变化更为明显。
孕育这个孩子,对弦汐来说颇为艰难。
终究是蕴含神力的龙蛋,成形期间对母体消耗极大,弦汐小腹隆起的速度要比寻常孕妇快上些许,四肢乃至脸庞却在迅速消瘦。
那本就不算丰盈的身姿几乎只剩下皮包骨,惟有小腹突兀地挺着,看着不免有些凄凉。
孕吐反应也很是强烈,甚至到了只远远闻到饭香,就忍不住反胃作呕的程度,常常持箸半天也没法进食一口。
某天,弦汐看着铜镜,险些没认出来那憔悴瘦削的人是自己。
她的变化自然也被玄濯看在了眼里。
之后不管公务多忙,玄濯每日都会回来陪弦汐用饭,盯着她吃完一整碗饭,再陪她在龙宫四处走一走。
这样的生活,令弦汐偶尔恍惚,恍惚着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一对亲密无间、恩爱非常的夫妻。
但很快她又立刻清醒过来——玄濯是快要成婚的人了。
而新娘并不是她。
……那她的孩子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个由她生下的孩子?
她的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弦汐觉得浑身发冷。
连日压抑的恓惶,终于在初次感受到胎动的那刻彻底爆发。
那隔着蛋壳与肚皮的微弱一动,如同撞钟般回荡在弦汐心间,她双眼失焦地深呼吸少顷,眼眶骤然热烫,凄厉地哭了出来。
哗啦啦——
她一边哭泣一边用力扯拽镣铐,手腕脚腕青红交错,鲜血淋漓,可血肉磨破的热辣痛意非但没有让她停下,反而上瘾般沉迷其中。
血液染红银链也染红了床褥,漫开大片,匆忙赶来的宫人看到这一幕,惊慌地给玄濯报信。
不出几息,玄濯出现在寝殿门口。
他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走过去,摁住不断哭叫挣扎的弦汐,直至她哭累了冷静下来。
“怎么了?”玄濯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问,“今天心情不好吗?”
“……”弦汐好久没说话。
正当玄濯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应时,弦汐却沙哑地开口道:“玄濯,你以后,可以对这个孩子好一些吗?”
这里的人都是看玄濯心意行事,玄濯对她的孩子好,宫人才不会苛待它。
玄濯静了一会,“我当然会对它好,它是我们的孩子。”
“等你成婚了,也会对它好吗?”
玄濯微微一僵,旋即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成婚不会影响到我们分毫,我同样会娶你,也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请九重天上最好的先生来教导它,你不用担心。”
娶她?
……哦,对,是侧妃。
弦汐双目空洞地看着上空,喃喃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话:“我理解你,我什么都没有,配不上你,你的未婚妻很好,和你很登对,我只能有这样的处境,但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跟着被看不起……”
“别说了。”玄濯埋进她发间,喉间微哽,“别说了,你没有配不上我。等孩子出生了,我带你还有它去外面走走好不好?你想去哪里都行。”
弦汐没有说话。
她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唯一一个还怀念着的,如今也回不去了。
……对了。
“今天,是何月何日?”弦汐问。
玄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道:“十一月,初八。”
十一月。
时间过得可真快。
弦汐道:“后天,你让我出去一趟吧,我想回清漪宗陪师尊扫墓。”
后天即是明澈的孙女,明珞的忌日。
这个请求,玄濯没法拒绝,毕竟他对明澈多少心存愧疚,于是应下:“可以,我叫几个人跟你一起。”
“不要。”弦汐低声道。
“……”
玄濯没再发话,取下拴在她四肢沾满血污的锁链,换上一副新的。
期间,弦汐动了几下,想逃脱,可玄濯箍着她的手与臂弯却远比锁链更牢固。
那股力道让弦汐从心底里打消了挣扎的念头,她虚软着,任由玄濯再度给她带上镣铐。
“弦汐。”玄濯抚上她隆起的小腹,眼神却没离开她暗淡无光的面容,“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以后可以多喜欢我一点吗?”
弦汐没答。
她要怎么在被锁住的情况下,对玄濯说出一句喜欢。
哪怕是假的,也太困难了些。
第60章 第60章 “太子殿下!”
卯正过两刻。
马车降落到距离清漪宗百米开外的空地,弦汐下了车,步行继续前进。
六七个龙族亲兵跟在她身后,两个婢女在旁侧搀扶,皆简装便衣,肃穆沉默,如同伴随高门小姐出行的侍从。
这个时候玄濯还在天宫上早朝,并没有同来。
十一月的天尚未飘雪,但吹来的寒风已丝丝入骨,弦汐拢了拢斗篷,厚厚的一圈细短兔毛柔软贴在脸颊,送上几分暖意。
扶着颇为沉重的小腹走这么远的路,多少有些费力,但弦汐许久不曾外出,是以这会儿心情上的轻松远甚于身体疲惫。
走到山脚下,弦汐回首对跟来的一干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己上去就好。”
亲兵默然不语,侍女面面相觑,垂首道:“太子殿下有令,奴婢等不得离开娘娘半步,还望娘娘体谅。”
弦汐略一皱眉,低眼片刻,“清漪宗有护山结界,一令牌只能通一人,你们进不去。”
侍女和亲兵各自呈出一块通行令牌,“娘娘放心,殿下顾虑周全,昨日便已赐予奴婢令牌。”
“……”弦汐没了法子,叹出口气,踌躇着说:“那,你们至少隐去身形吧,不要让人看到你们跟着我。”
“是。”
随后,弦汐“独自一人”上了山。
她避开人来人往的宽广正路,绕进密林,踏上通往木峰的羊肠小道。
不似以往轻快的步伐,外加近乡情怯的犹豫迟疑,使得本就曲折的路途无形间更加遥远。弦汐走了许久才到达位于木峰山腰的观穹殿。
她躲在树木后四处看了看,那些熟悉的面孔再度映入眼帘。
——明明只是几个月没见,可就这么远远看着,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弦汐眼底泛起酸涩。
道路拐角处,李师盈和付眠结伴从弟子舍出来,谈论着今天要考学的内容。
弦汐望着她们,怔怔地踏出一步,正要开口呼唤,挺起的小腹却不慎被灌丛剐蹭到。
她惊了下,连忙护住小腹。
再抬头时,人影已消失不见。
“……”
弦汐落寞地垂下眼睫,躲在灌丛后,继续往前走。
到了山腰背阴处的墓地,果不其然瞧见一个佝偻身影,正拿着扫帚,默默清扫着一块沧桑墓碑前的沙土草屑。
那块墓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细微错纵的裂纹里透出几许风霜气息,却又被打理得十分干净,连青苔杂草都不见半点。
墓碑上有几排金粉描摹的小字,以中间最为明显:明珞之墓。
十年前的今天,明珞死在了妖兽口下。
弦汐看着明澈慢慢扫完周边灰尘、又拿了干净帕子擦拭墓碑,几次三番想露面与他一起,可双足却像是粘在了地上,抬起一点点便又落回去。
她将身子往树后更深地藏了藏。
——她不想被明澈看到她现在的怪模样。
怕从他眼中发现即使一丝一毫失望,或者悲伤生气的情绪。
弦汐驻足凝望良久,直到那苍老的背影似有所察,转过身来,她才匆忙闪避。
……还是先回去吧。
她想。
反正,时日还长着,她可以等明年生下孩子,带孩子过来一起看望明澈。
那样或许会好些。
弦汐心下略松,转身离去。
下了山,出了护山结界,那帮寸步不离的婢女和亲兵又显出身形。
弦汐只把他们当空气,自顾自往前走着。
停在百米外的马车如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弦汐脚步稍缓,不想那么快坐上去。
坐进那辆马车,意味着又要回到那座牢笼。
她于是放慢步伐。
许是有孕以来太过懒怠,又或者那些亲兵和婢女委实过分悄无声息,总之,在这近似慢悠悠散步的过程中,弦汐没能发现跟着她的那帮人是何时没了响动。
等到她察觉不对劲,却为时已晚。
两侧灌木丛窸窣作响,一双双幽绿三角眼宛若鬼火明灭闪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包围了她。
弦汐第一反应是护住小腹,而后才警惕又谨慎地观望四周,缓缓后退。
“哟,看看这是谁呀?”一道耳熟的娇俏女音空灵响起,尾调夹着极明显的怨恨怪异上扬,“——居然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情人。”
弦汐一愣,循声看去,只见一抹艳红一闪而过,涂山琼当即出现在她五步开外。
那双风情万种的狐狸眼迸射出淬毒般的狠辣视线,划过弦汐面庞,又顺势而下,停在她两手护住的、凸起的小腹上。
“才多久不见,你肚子就这么大了。”涂山琼抬起下巴,鄙夷讥诮:“这里面是太子殿下的孩子,还是你跑出去之后跟哪个野男人搞上的?”
“……不关你的事。”弦汐瞄一眼后方,见卫兵和侍女像是石雕一样僵在原地不动,显然是中了涂山一族最擅长的魅术。
心头一时浮起浓郁的不详感,她微微抿嘴,将目光移回涂山琼:“你又找我做什么?”
这句话无端激怒了涂山琼。两条细长新月眉沉沉下压,涂山琼满脸憎恶:“找你做什么?你说我找你做什么?你这贱人,胆敢算计本公主!”
弦汐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找她算账来了。
她后撤半步:“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少来!”涂山琼厉声喝道。
被逼无奈,谁逼的她?玄濯吗?开什么玩笑!
涂山琼一看到弦汐那张脸,就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当初被玄濯踹进墙里又打到吐血的惨状。就因为这个贱人的算计,让她重伤躺了数月不说,还丢了那么大的脸。
该死!该死!
涂山琼怒不可遏,眨眼一瞬逼至弦汐眼前,拎起她衣领:“你倒是真有手段,竟能让玄濯为了你找上涂山来质问我,连我姐姐都没能拦住他!……我今日若不把你处理了,鬼知道你以后还会玩什么把戏!”
说罢她高扬起另一只手,妖力凝刃附于指尖,眼看就要往弦汐脸上刺去!
妖族寿命漫长,修为增长速度也相对缓慢,作为涂山最小的公主,涂山琼实力并不算高,因此在这生死一线间弦汐爆发出八成力气,竟也成功从她手中挣了出来。
唰然一下退出十数米远,弦汐急促呼吸着,心有余悸。
涂山琼居然当真敢对她下杀手。
明明那时在龙宫,她看起来还很怕玄濯的样子。
……不对。
涂山琼应该是不知道她被玄濯找了回去,以为她仍躲在外面。
玄濯抢婚一事只有少数天族知道,几乎不可能外传,且那些跟着她的亲兵和侍女身上也都没有天族的标识,涂山琼极有可能把他们当作了普通随从。
那涂山琼今天过来,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要杀她。
鼻尖微微泌汗,弦汐脊背紧绷,眸光精亮地环顾四周。
——除涂山琼之外,差不多还有三百左右只狐妖,修为有低有高,倘若动用神魂本源之力,也不是不能与之一战,只是……
弦汐两手轻颤着,捂紧小腹。
那样的话,她和她的孩子,或许只能保住一个了。
弦汐略一思量,抿了抿嘴,正色开口:“涂山琼,我的孩子是玄濯的,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玄濯不会放过你。”
说完这句话的弦汐只觉胸腔一阵憋气。
涂山琼闻言果然顿了下,脸色稍沉,随即又扬起冰冷的笑:“那我就更该除掉它了。我姐姐都还没与太子殿下成婚,你一个下三滥凭什么先于我姐姐诞下皇子?我才不要让我的小外甥朝贱种叫兄长。”
涂山琼心想,就算她真杀了这个女人又如何?她姐姐马上就要与玄濯成婚了,玄濯总不可能因为一个没名没分的情人要她的命,与妖族翻脸。
即便玄濯真要找她算账,她躲起来不就行了。找个清净地儿躲个百八十年,玄濯那气性怎么也该消了。
“你……”弦汐被她刻薄的言辞气得眼眶发红,肩背微抖:“你不许这么说我的孩子。”
见她不快,涂山琼顿时更起劲了:“不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不许?我说的有错吗,你的孩子想必也和你一样是个下贱胚子,只配给我姐姐诞下的皇子鞍前马后当牛做马!”
“你闭嘴!”弦汐极其罕见地动了真怒,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冲过去,扬手抽了涂山琼一巴掌!
啪!
“啊!”涂山琼捂着火辣辣的侧脸堪堪后退几步,呆愣一秒,不可思议地怒目瞪她:“你敢打我!你这下三滥的居然用脏手敢打我!我杀了你!”
雪白硕大的九条狐尾豁然在她背后爆开,恍似一面翻涌而起的滔天巨浪般遮天蔽日,狐尾上长毛根根耸立,寒芒如星,锐如银针,其中一条呼啸着刺向弦汐。
弦汐紧忙护着小腹避开。
凸起的小腹令身法笨重了许多,没有以往那般灵活,弦汐尚且不适应如此作战,只得闪避着奔逃。
然而就在她狼狈逃窜的这时,在旁边静静围观已久的涂山狐族也尽数行动起来,仿佛瓮中捉鳖一般,将她当作猎物戏耍取乐。
不出一会,弦汐身上便已大大小小地多出了不少伤痕。
鲜血染透了衣衫乃至斗篷,原本纯白无暇的兔毛也被蹭得脏污。
敌方数量太多,弦汐根本无处可逃,她一面费力应付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攻击,一面试图用藤蔓给自己搭个保护茧,可脆弱柔软的藤蔓在狐爪下完全不堪一击,起到的抵御作用微乎其微。
弦汐渐渐有些脱力。
连番的车轮战很快便耗干了弦汐的灵力与体力,视线昏花之际,一条凶猛强悍的狐尾又一次俯冲而下,直直朝她袭来。
弦汐正欲躲开,脚底却被一只钻来的小狐狸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只是这瞬息之差,便错过了躲闪时机。弦汐睁大眼睛,那条狐尾在她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噗呲——!”
血肉被贯穿的惨烈声骤然响起,热烫血液飞溅到弦汐的脸上,也溅入她眼眶中。
她只觉得眼前一白又一红,像是有什么挡在了她面前。
“哪来的碍眼东西?!”涂山琼气急败坏的怒骂遥遥传来。
弦汐跪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那被挂在狐尾上的身躯。
鹤发,长眉,佝偻而苍老。
狐尾的尖端自他胸口穿过,几近开膛破肚。
涂山琼摆动尾巴,将那具身躯甩了下去,噗通一声,血花又迸起大片。
正好落在弦汐眼前。
她看清了那张被血染红大半边的脸——
是明澈。
明澈睁着眼睛,似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可早已没了气息。
弦汐觉得,她好像知道明澈想跟她说什么。
——弦汐,刚才怎么不来看看师尊。
弦汐发怔了一会,膝行过去,靠近明澈,双手覆在他身上,输送灵力为他治疗。
盯着明澈那张已完全没了血色的脸,她愣愣道:
“师尊,醒醒。”
“……醒醒。”
“理理我,师尊,是我,弦汐。”
她执拗地呼唤着明澈,不肯去看他已经空洞的胸腹,以及停止跳动的脉搏。
弦汐想,师尊一定是又喝醉了,才会起不来。
“你是酒葫芦。”她对明澈喃喃道。
明澈依然没有反应。倒是涂山琼走了过来:“喂,你干嘛呢?这人是你的谁啊?”
弦汐被她的声音拉回些许神智。
涂山琼睨一眼明澈尸身:“都死了,你在白费什么力气,再不跑我可要杀你了哦。”
死了?
明澈怎么会死呢?
弦汐不太理解,她都还没好好陪伴过明澈,明澈怎么会死呢。
……师尊死了吗?
覆在冰冷尸身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弦汐缓而又缓地,探了下明澈的鼻息。
什么都没感受到。
她不死心地坚持了一会。
“噗呲——”
第二声裂肉声响。
弦汐被迫向后滑出一段距离,右肩传来透彻心扉的凉。
涂山琼跨过明澈尸体,向她走来:“都说了,人死了。你能不能认真点继续打,我还没玩够呢。”
“……啊……”弦汐唇瓣轻启,微弱地发出一个音节。少顷,双眼布满血丝,凄厉地爆出尖叫:“啊啊啊——!!啊啊!!!”
师尊死了,师尊死了。
师尊为了保护她,被涂山琼杀死了。
手掌木枝飞速蔓延,凝成一把锋利木剑,弦汐生平第一次持剑迎敌,一剑斩断涂山琼捅在她右肩的狐尾!
“啊!”涂山琼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不等她从伤痛中恢复过来,胸口便又是凌厉一剑。
周围狐族见势不妙急忙上前阻拦,铺天盖地的撕咬啃噬中,弦汐蓦地炸开半颗金丹!
瞬间爆发的灵力点燃了神魂,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无边的白光笼罩百里幽林,扑上来的狐族霎那间死伤大半,剩余还在喘气的,不过须臾就被受神木召唤而疯狂生长的藤蔓绞成碎片。
弦汐红着眼高举起剑扎向涂山琼心脏,然而涂山琼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最初不慎受挫两次后立马清醒过来,驱使一条尾巴攥住木剑,另一条直袭弦汐小腹。
不顾一层层针尖般的毛发,弦汐一把握住那条长尾,瓷白手背筋络突现,在鲜血迸溅中猛得捏断狐尾。
尾巴之于九尾狐来说跟命脉也无异,涂山琼一连断了两条,禁不住“噗”的吐出几大口血。
“贱人,你……”不等她话说完,弦汐便召出藤蔓控制住她余下几条尾巴,同时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五指倏然收紧。
涂山琼一时竟无法撼动那铁钳一样卡在脖颈的力道。极度痛苦的窒息感逼得她凶念横生,一只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悍然刺入弦汐肚子,妖力一震,彻底打碎了将将成型的龙蛋。
“……咳……”弦汐睁大的双眼流下血泪,唇边血丝溢出,手指在剧痛下出现微许松动。
涂山琼趁机从她手中挣脱,尾巴上的毛发刺穿藤蔓,顺利全身而退。
脚步错乱后退之际,她一口气尚未松出,霍然被一条自地下忽然长出的,足有碗口粗的坚硬树枝从背后扎穿胸口。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血液汩汩流出嘴角,涂山琼被定在纵横的树枝上,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的弦汐,面色冰冷地提剑走向她。
她只来得及释放神识,飞上苍穹,发出一声求救信号。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
玄濯刚从早朝出来,迎面便听到惊慌呼喊。
抬眼看去,是两个今天负责护卫弦汐出行的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仅是看他们那煞白的脸,玄濯便猛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卫兵手脚发软地跪倒在玄濯面前,讲述了今晨发生之事。
“……”
玄濯僵硬地寂静良久,镇定下发抖的手,指中卫兵中的一个,哑声开口道:“……去,通知我龙宫里的亲兵,让他们……算了,应该来不及了。”他音气里鲜见地透出些许无措,随后又很快恢复:“让他们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是。”
“你,带我去找弦汐。”
“是,太子殿下。”
——
下雨了。
弦汐站在满地的血水中,仰头看天。
雨水冲刷了她身上的脏污,也洗去了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以及树枝上挂着的,一滩无法辨认形状的烂肉。
也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她腿间随着雨水一同流下。
那令她慌张失措的胎动,再也没有出现。
远处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弦汐慢吞吞转过头,却因血迹遍染双眼而难以看清来人。
但她有股直觉,玄濯好像是来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个健硕高挑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弦汐缓缓那只举起持剑的手,向前一刺——
“噗嗤”一声,贯穿了玄濯腹部。
“太子殿下!”
人声慌忙杂乱。